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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和宿敌结婚了(白羽摘雕弓)


“确切如此。”群青急忙找出信笺,“奴婢的阿娘,曾是长公主的奉衣宫女,长公主给我阿娘递过密信,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出发之前,昌平长公主便发信叫凌云驸马带人赶向北地,以防不测,凌云将军应了,还叫了怀远节度使李沣带着他的人马同时南下,两军已在路上,算算时间,马上可以救驾了。”
因为激动,昭太子嘴唇翕动。
群青说:“十七公主美貌天下闻名,北戎人阵前讨要公主作妾,是故意损毁大楚的尊严。太子殿下若真的将公主送去,便是将脸送上去给别人打。你让天下百姓作何感想?”
“孤难道不知耻吗?宝安是孤的妹妹,哪有皇兄把亲妹送去和亲还高高兴兴的!”昭太子激动地说,“可是,可是父皇和皇长姐在他们手上!此时悔婚,蛮人杀了他们如何是好。”
十五岁的群青颤抖着手奉上历书:“婚期大凶,与国运冲撞,奴婢请太子殿下改期,令宝安公主下降前去清净观清修二十日。只要公主同意下降,北戎人不会发难。这二十日内,凌云将军与李节度使能赶到救驾,便不用牺牲宝安公主,也不用为天下耻笑了!”
昭太子的国玺落下,群青带着二十日的希望,策马返回。
夜浓如墨,马奔至殿前,群青看到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杨芙,此时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着一盏灯,披头散发地等着她。
灯笼微弱的光,向下照着宝安公主单薄的寝衣、踩在青砖上的赤足,向上照着她含泪的眼睛。
群青跳下马,轻轻地说:“公主,不用去和亲了。”
“青青!”杨芙的眼泪奔涌而出,扑过来与她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回忆滑过脑海,群青的嘴角慢慢弯起,又落下。
在献计之后,群青便带着杨芙和几个宫人,去清净观清修。
谁也没想到去救驾的两位忠臣,会变成新的鬣狗,他们在路上哗变,挟持皇帝和长公主,一路南下进攻,势不可挡。十九岁的昭太子提前得了消息,慌忙带着阖宫妃嫔往南逃,连鞋子都没有穿好。
她们两个少女,则被遗忘在偏僻的清净观中,等知道消息,大明宫已落入李家与凌云家掌控中。
两人躲在清净观,避开了宫倾之日的屠戮,却没避开策马闯进来的李焕,还有他对宝安公主的痴心妄想。
群青的第一条命,丢在观中。
群青越是将年少的爱恨记得清晰无比,前世最末发生的种种,越是梗在心头,无法消解。
可以确认的是,杨芙是公主,而她只是侍女。为公主而死的奴婢很多,在贵主眼中,算某种理所当然,群青从来都不独特。
宝安公主说她特别,是因为公主就像一段藤,需要依附一个人,这个人从前是她,时移世易,也可以变成更为强大的李焕。
哪怕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她,宝安公主仍然可以爱上他。
群青随章娘子踏入熟悉无比的门,掠过跪在门口的宝姝哀怨的目光,踏入宝安公主的寝殿。
鸾仪阁内,挤满了人。
主位有三个,燕王妃暂时离席,中间的位置空悬。空位右手边,一个十四五岁、黑而瘦的绿衣娘子将一条腿高高地架在圈椅扶手上,襦裙像扇面一样绽开,露出绣鞋:“王妃姐姐这尿肚子未免太小了吧,一早上都去解手几次了?”
她的奉衣宫女搬着她的腿,劝她把脚放下去,这姿势毕竟粗俗。
“不放,凭啥某个前朝的公主可以拿乔,我堂堂的太子良娣,就不能松快松快了。”这位绿衣少女,正是太子李玹从北地带进宫的那位发妻,郑知意。
群青的目光在郑知意的脸上停留片刻。
郑知意,上一世的手下败将。上一世群青入宫之后,公主对她说,想要太子妃之位。可太子已经娶亲,有个封了良娣的原配叫郑知意,是群青亲手将郑知意的机缘夺过来,拱手奉上。
空位左边,便是宝安公主。
再华丽的衣饰也装点不出杨芙曾经的神气,她抱着狸奴,脸色阴郁,任何关于国破的词汇都会刺激到她,郑知意却偏生要叫她难堪。
忽然,那雪白的狸奴叫了起来。
章娘子一把将群青推到前面:“贵主久等,最后一名宫女带来了!”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狸奴细细的叫声。
群青知道,公主正辨识着她的面容。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种欣喜、激动和委屈,像浪潮向她涌来。前世此时,她们应该都很激动吧。
杨芙伸手,却又因要装作不相识,把颤抖的手藏进袖中:“章娘子,她……让她去我宫中侍候!”
章娘子刚翻开宝册,郑知意偏要打岔:“她已有三个奴婢,凭什么还要一个?”
“列位贵主,四个宫女,也是符合宫规的。”章娘子说。
“那为何本宫堂堂太子良娣只有三个?”
章娘子:“良娣若想要,也、也可以再来一个……”
“那本宫要再来一个。”郑知意忽然指着群青道,“我也要她。”
话音落下,如病猫似的宝安公主激动起来:“太子说过本宫位比大宸公主,听那不相干的人啰嗦什么?给我记下。”
章娘子的笔尖为难地顿在空中,群青忽而出声:“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她声音清晰、决绝,一瞬间,殿内好像结了冰一样寂静,没人能想到,地位最卑贱掖庭宫女,敢对贵主说这样的话。
章娘子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群青抬眼,平静地望向杨芙,重复道:“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为这一束光,她为杨芙付出过半生。如今十年情断,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宝安公主杨芙,楚国覆灭时,被占据大明宫的李家人俘虏。她是留在大宸的唯一一个楚国公主,宸明帝继位后,没有难为她一个弱质女子,默许她仍然住在鸾仪阁,保留旧楚公主的称号。
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惊人,燕王与太子对她关怀备至,礼遇有加。
虽然如此,她这个前朝公主毕竟是寄人篱下,身份尴尬,杨芙倍感屈辱,很少出门,直到宫中的南楚细作偷偷递她消息,说当年群青并没有死,已成了细作,很快便会回宫。从那日起,杨芙整日撕着历书,她盼这女使,如同盼一根救命稻草。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选拔宫女这一日,她的任务很简单,便是将群青选到鸾仪阁。杨芙以为,她的憋屈日子要到头了。
结果,迎来当头一棒。
四面的目光如冷箭将她冻住,杨芙的泪意凝在眼中,差点无法在椅子上坐稳,要滑落下来:“……你说什么?”
群青的嘴却没停,拜了一下,又道:“奴婢只知,贵主的身份关系到奴婢的生死。宝安公主是楚国的公主,可如今楚国已灭,公主要如何自处?倘若跟着公主,万一哪日圣人心情不好,不再承认您这个公主,奴婢恐惧日后会有性命之危。”
谁不知道身份问题是这位前朝公主的逆鳞,宫女们哗然,章娘子丢下宝册,扑上来捂住群青的嘴:“癔症!”
章娘子信誓旦旦:“公主勿怪,她癔症没好全,胡言乱语!”
天杀的,平日里灵灵巧巧的孩子,总在关键场合发疯,是什么病症?
杨芙如冰雕一般僵住。群青的语气分明熟悉,可那神态却极为陌生,她只在意,这女使看她的眼神中原本含着的那股亮晶晶的忠诚,不知为何熄灭了,如一口不见底的深井,让她的心也不断地坠落。
这话怎么可能是她说得出口的!杨芙的脸色惨白。因这转折太急剧,远超她的意料,只能有一种解释。
作戏,对对,肯定是作戏。
一定是南楚的安排发生了什么变动,而她不知道。她受不了四周的目光,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恐坏了事,只能如冰雕一般僵坐。但那心底惊惶的疑影岂是那么容易按下的,不经意间,她把自己裙摆都捏皱了。
“谁说她癔症了?”郑知意的嗤笑,像落在火上的油星,爆出一个火花,“我看她清醒的很。”
郑知意在偌大的殿内踱来踱去,看见窗边摆着李玹给公主剪的插瓶花枝,拔了出来:“她不过是把在场诸人的心里话给说出来罢了。可怜这些奴婢都嫌弃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杨芙眼神忽然一凛:“本宫的宫殿,谁准你这个乡野村妇撒野?滚出去。”
郑知意活生生被吓了一跳,花都掉了。
杨芙自恃是公主,平日里只用眼神瞧不起她,好像与她骂仗都会沾染上俗气,今日不知抽什么风。在大庭广众下挨了呵斥,郑知意觉得自己丢了极大的面子。
“你的宫殿?谁说的?”郑知意一把拂落花瓶,“这是我公爹打下来的宫殿,是我们家的地盘。你敢让我滚?我偏不滚,我想踏就踏,我就是在地毯上拉屎撒尿,你也管不着!”她拿绣鞋在地毯上用力踩踏,直将花枝碾成了一地粉末。
杨芙五内俱焚。这种人从前连宫城都不配进,现在却能在她的寝殿里撒野,她将袖中的香球砸了过去。
香球擦着郑知意的脸颊过去,令她瞪圆眼睛,随后挽起袖子,猛跳起来,章娘子将她抱住:“郑良娣,莫动手啊!”
两人积怨已久,而今陡然动起手来,宝安公主的婢女围拢上来,郑知意带的两个婢女都来拉扯章娘子,场面一时混乱。
“这,奴婢去劝劝……”
殿外雨丝斜飞,寿喜撑着伞,已随太子立在窗外旁观了好一会儿。
窗前的李玹却摇摇头。
他的脸颊偏瘦,眉飞入鬓,皮肤和薄唇都缺乏血色,那双狭长的凤眼却非常有神。
“不知掖庭怎么选出如此蠢笨不知的人,竟敢当面顶撞宝安公主!”寿喜骂道。谁不知道,宝安公主是太子和燕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殿内人影乱做一团,唯有群青低着头,事不关己一般跪着。
李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能引起纷争又全身而退的人,绝不蠢笨,而恰恰是聪明,并且恶毒。
李玹咳了两声,寿喜忙将伞向他倾去。李玹摆手:“你接着说。”
寿喜回道:“殿下迎琉璃国使者入长安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三郎身边那位陆长史,与大理寺的人一道查案,不知怎么的就查到孟观楼在长安的私邸,还发现一位偷养的外室。消息连夜传到圣人和娘娘那里,白天,孟相还想撮合孟观楼和丹阳公主的婚事,圣人气得将茶杯都摔了。孟观楼尚公主,肯定是不成了。还有,正五品以上不得养外室,所以孟观楼那名外室,按律没入了掖庭。”
李玹闭了闭眼。
“孟观楼的性子殿下知道,许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登门辱骂,将一桶黑狗血泼在了陆长史殿门口,还在门上写陆长史是克母的天煞孤星。”
李玹骤然睁眼,出了一身冷汗:“他闯了燕王府?陆华亭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寿喜斟酌着说,“听说,陆长史原本趴在案上休息,生生被孟观楼给骂醒。可是醒来之后,没有理会孟观楼,只是将面前的折子一本一本地翻开,看里面的内容,然后全部推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呢?”
“然后,陆长史是出门去看孟观楼了,可也只是站在门关处,用手指触摸门上的黑狗血,又抬头望着太阳,随后定定地看着孟观楼,就好像没见过他一样。”
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果令李玹眉心蹙紧。
“孟观楼这次过了,定是踩到了陆华亭痛脚。你不懂,此人睚眦必报,若结下死仇,日后就要下死手了。”李玹道。
寿喜一惊:“这孟观楼从前还算规矩,自打进了长安城,行事狂妄无度,早晚要连累了殿下。是否该提醒孟相,敲打他一下?”
李玹却轻摇一下头。
他示意寿喜向鸾仪阁中看。寿喜看清在宝安公主身旁拉架的宝姝,也吃了一惊:“宝姝?她什么时候进的宫,竟然没有与奴才招呼一声。”
李玹笑了笑:“这小娘子刚从陇右过来,不好好在长安家里享福,非得来做个宫婢,还偏要伺候性情不定的宝安公主,寿喜,你理解得了吗?本宫想,许是她父亲的意思。这太子妃之位,孟太傅看来是押宝在公主身上了。”
他的笑意微敛,凝停在一个有些厌恶的弧度。
新朝初立,人人抢占先机。孟相的儿子已官居要职,还要女儿送到贵人身边,结交贵主。就是抓握权势,也未免太过着急。
李玹性情多疑,即便对身边人,也不能完全信任。
“后宫撕扯,有什么可看。”李玹意兴阑珊,抬脚离开。他轻轻的话语散在风中,“孟观楼殿试留下的纰漏,尽快替他料理干净,别让陆华亭拿住把柄。”
寿喜听得心中一颤。李玹的金色的衣带飘过来,这位刚将宾使引入碧泉宫,又陪他们参拜佛礼的的太子殿下,衣上还沾着淡淡的檀香。
殿内,杨芙冷笑:“我与玹哥哥早就相识,他可从来没提过有你这下堂妻。你长得跟泥猴一般又黑又丑,又这般上不了台面,关起门做你的良娣,有何脸面在外面乱晃,你可知道宫里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
章娘子默念阿弥陀佛,被气得发狂的郑知意揪住领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掖庭跟这贱人穿一条裤子。拦我不拦她,你们没将我放在眼里!”
章娘子冤枉:“奴婢拦了!”
杨芙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你别拦,看她敢来吗?”
郑知意用力一掼,可怜的章娘子跟风筝一样飞到了一边。
“说到看笑话,我怎么也比某些没名没分、没皮没脸的人强。”郑知意横眉怒目,“我好歹是李玹明媒正娶,你呢?你还没嫁人就跟燕王……”
杨芙拽她的头发,郑知意扑将上来,眼看又打起来,却被人挡住。
这人身形极快,在一瞬间便挤进两人中间,把两人分开。
杨芙睁眼便看见那熟悉的纤细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鼻子一酸。
郑知意正在气头,伸手想掀开群青。她是马匪家的女儿,手上有劲,却没想到手臂被人反攥住,用了十分的力气都没能挣开。
郑知意抵不住那力道,竟倒退几步,难以置信道:“你敢推我?!”
群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摆,跪在了她让出来的那块空地上:“郑良娣息怒,奴婢想侍候您。”
郑知意骂人的话,顿时叫这转折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刚才发癔症的那个?”
她张了张口。
“奴婢没有癔症。”群青说,“婢子说的都是实心话。不愿在鸾仪阁服侍,只怕前路不明。您是太子殿下亲封的良娣,又得圣人垂爱,方才您看得上奴婢,是奴婢之幸,奴婢百般的情愿。”
怎有人将这奉承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郑知意用力抬起群青的脸,长得倒是清秀中带着温良,特别是双眼,仰头看人时如两丸静水,澄澈得一眼能看到底,叫人生不出什么攻击欲。
还从来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恭维郑知意呢,以至她脸上竟然开始发烫。
郑知意心中气焰消下去,生出一丝后怕:宝安公主失贞之事,太子已禁令阖宫提及。若非这奴婢打断,她刚才差点又祸从口出了:“……算你有眼力见。”
章娘子赶忙说和:“既如此,让她跟着良娣走吧。良娣这下有五个奴婢了,是内庭之中,仅次于皇后的贵主。”
郑知意将章娘子的宝册夺来,当着杨芙的面抢了她的人,方才彻底舒心。
于是等燕王妃萧云如回来时,便见地上的狼藉,推移的椅子,含泪的杨芙,以及头发凌乱却得意的郑知意。
她沉默了一瞬,不知短短一刻钟内,发生了什么。
但萧云如到底是将门之女,有八风不动之沉稳,拂裙而坐,若无其事地接过典册看了看:“甚好,两位贵主挑不中的奴婢,便由景春分配到其他各宫做杂役。今日二十名掖庭宫女,各有了去处。”
萧云如的五官大气,下颌稍宽,声线沉稳,不及宝安公主貌美,但端坐在那里,却很有威严:“圣人宽仁,一改前朝掖庭婢永世为奴的宫规,令掖庭奴婢也能择优充入宫闱,是尔等之幸。望你们在贵主身边各司其职,日后择优进入六尚。”
一片欢喜的谢恩声,淹没了萧云如一连串的咳嗽。群青见她眼底发红,又以袖掩口,在侍女的服侍下服下药丸,应是身体不适,还硬撑着。
群青的思绪飘远了些。萧云如,好像是死在圣临二年。
她小时候,便总听说萧云如的名字,说她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高门淑女,是个既有才学,又很会掌家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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