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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三六九龄)


“世子殿下,”而后,沈持直言不讳:“我等今日来,想谈谈两国国事。”
段清川喜欢他这样的对手,强劲,干脆:“在下今日请沈大人来,就是要说说国事了。”
不请教学问不扯淡了。
沈持:“殿下请说。”
“在下想问问沈大人,”段清川说道:“若日后贵国在我境内开出金矿,所得,两国怎么分,贵国陛下能给我国几成?”
沈持有礼有节地说道:“这正是在下要问殿下的,贵国想抽几成?”
“愿与贵国二八分成,如何?”言语间,段思仓的眼神微不可见地闪烁了一下下,似有些许底气不足。
“我朝八成,”沈持浅淡一笑:“贵国两成?——好!”
段清川摇摇头:“否,我国八成,给贵国两成。”他的话一出口便叫沈持一行人齐齐无语,面上明晃晃地写着他们是自矜身份才没暴跳起来揍他一顿,个个用眼神说道:不可能,想都别想。
沈持挑了下眉头:“世子殿下,这个分成法在下做不了主,得写折子送往京城,请示朝廷。”
说完,他给同僚使了个眼色,他们一道拂袖而去。谈崩了。
艴然不悦——当然有几分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回到番馆,余下三人都来问沈持:“当真要给圣上去折子?”
折子一去,再批复回来,少说得个把月。
沈持笑道:“大理世子今日是把这桩事当买卖来做了,这是一上来就漫天要价啊。”呵呵。
顾擎:“唉哟我的沈大人,咱们该怎么办?”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尽快回去的心思了。
沈持:“顾大人稍安勿躁,本官想,最多等上两三日,世子还会找来的。”
他在心中打了个比方:譬如你在集市上看重一件衣裳,卖家叫价二百文,你一听说太贵了扭头就走,然后卖家从身后叫住你,问你能出多少钱,说能商量。
要是你想用一百文买下来,头一次还价是不是只能出到八九十文,出价之后,要是对方不肯,你再往上加十文二十文,这时候大抵能以一百文的价位买下来了。大抵买卖,都是这样成交的。
与大理国商谈开矿一事亦如是。
下次见面,轮到他开口出价了。
这事儿吧,还得拉锯几回。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段清川又遣人送了请帖来,再次请他们到他府中谈事。
见了面,宾主寒暄之后,段清川说道:“几位大人,上回是在下失礼,王上得知后训斥了在下,说在下太小气了,分成之事,还可再商量。”
沈持心平气和:“殿下,如何商量?”
“沈大人,”段清川说道:“开矿之事,与贵国七三分如何?”
他还真按照他爹给他的剧本一字不错地拿出来念了。
沈持依次扫过他的同僚,而后笑道:“殿下,在下所能允许的,给予贵国最大的分成,是我朝出开矿之人力,而后所得金子,五五分成。”
他心中所想的是六成,但他嘴上却说能给大理国五成不是六成,也是在等着对方来让他加价。沈持深谙这个套路。
五成,且他出人力。
其实已经快到大理国所想的分成了。段清川说道:“在下不敢随意做主,等回了王上,再与沈大人细细商定。”
沈持知道,这事多半要有眉目落定了。
绷到极致的心弦缓缓放松,奏起平缓的音符。从段清川府中出来,他们没回番馆,而是在街肆上逛起来,想着要是碰到新鲜的小玩意儿便买下,拿回去送人。
但一路瞧下来,除了几件拙朴的黄龙玉摆件,余下都不太方便带回去,只好作罢。
三月二十二日,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七日,段清川再次约沈持等人在府中商议,这次,他语气强硬地提出他日开采国中金矿,他们要分去六成。
沈持他们听着他声调神色和前几次不一样,都心道:六成,是大理王的底线了。
于是答应下来。
而后,双方前往大理王宫签订契约。契约中写道:由昭朝来开发大万山绵延至大理国境内的矿,沈持玩了个字眼,没写铜矿还是金矿,但是段弼过目草稿后不依,要求注明是“金矿”。
沈持说道:“金矿往往伴生,要是写明金矿,比方说开出别的铜、银来,咱们分还是不分呢?”
段弼:“沈大人,不如一并注明,若开出其他矿来,依金矿条款分成,如何?”
沈持微眯起眼笑得似狐狸:“好,就依段丞相的。”
“那安南国?”他又问。
段弼:“没了开矿一事,谈何来往。”
他说完,双双相视而笑。
契约在双方的字斟句酌后签订。
大理王段思仓看着段弼呈上来的契约,一连揪断数十根胡须:等拿到金子,养数十万兵马,早晚有一日要打昭朝个落花流水。
还要将金矿夺回来,占为己有。
又想着一车车的金砖很快要向他招手,飞进他的府库,心情也平复了:“段爱卿,挑最好的土仪,赠与沈大人他们,让带回去稀罕稀罕。”
沈持:“多谢王上。”
拿到盖了大理国大印的契约之后,他们回到番馆,当即收拾好包裹就走。走到城门口时,大理世子段清川骑马赶来相送:“沈大人,幸会。”
抛开两国间的磕绊不谈,他还是很想和沈持交谈,甚至成为友人的。
“世子殿下,”沈持一拱手,他此刻归心似箭:“后会有期。”
说完,催马上路。身后,段清川目送他们离去。
沈持一行人原路返回,走在路上他还在想:这次怎么过河呢,是走绳桥还是再请史玉皎伸伸手臂把他“叉”过去呢……
快马加鞭行了两日路后,出了大理国,远远望见安远县的城楼,冯柏玩笑道:“沈大人,成个亲再回京吧。”
都知道他是打着成亲的名号南下的,其余人也都朝他挤眉弄眼。
沈持:他也想。
可理智告诉他,不行,他此行一刻都不能耽搁,必须尽快回京复命,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办。

第142章
沈持捋着回京之后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这就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到了十多天前他们在这里跨过河的山头之上,对岸, 镇西将军史玉皎带人来迎他们,等他们走到近前时, 兵士流星赶月一般搭起绳桥,助他们归来。
一回生两回熟, 这次再走绳桥,任、顾两位大人不再害怕, 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
而头一次踏上绳桥的沈持走在上面的时候心里凉飕飕的, 总觉得一个平衡不好会失足滑下去, 但他面上还不能露怯,只能平视前方, 故作镇定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总算是没给媳妇儿丢脸。
“得史将军相助,”任竹青向长辈对小辈那样看了史玉皎一眼, 笑道:“我等这次才顺利来去, ”他又瞥了瞥沈持:“沈大人, 你这次立功回朝,更要谢谢史将军。”
一句话说得两个少年人都有些脸热,彼此都朝对方看来,目光撞在一块儿的时候, 沈持笑道:“这阵子让史将军操心受累了。”
近来, 史玉皎和她的将士枕戈待旦严阵以待, 生怕朝廷哪天与大理国谈崩了突然开战,看着有一两分疲惫,大抵是夜里睡不踏实的缘故。
叫他十分心疼。
史玉皎笑着还礼:“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她深深地看了沈持一眼,又扫向别人说道:“末将不敢擅留诸位大人,今日就送到这里了,他日后会有期。”
“告辞,史将军。”沈持一行人与她道别,而后打算去安仁县的驿站歇息后启程回京。
大抵是天要留客,刚走出几步,忽然头顶上响起一声炸雷,狂风怒吼欲掀翻屋上的瓦片,霎时间急雨像白色的棋子一样砸落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沈持他们走不了,只好暂时到就近的戍军大营去避雨,等雨停了再上路。顶着大雨一路疾奔来到军中大帐,众人皆衣衫湿透。
怀武将军苏瀚翻找出几套干爽的衣裳来给他们替换:“委屈各位大人了。”
军中的大夫给他们煮了姜汤端来:“各位大人喝碗姜汤吧,别受凉了。”在他们眼里,文官都娇气的很,风吹吹病倒了。
等换好衣裳,礼部员外郎顾擎轻捣了沈持一下:“沈大人还不去找史将军说话?跟咱们一堆大老爷们儿厮混什么。”
你瞧,老天多眷顾这繁忙的小两口啊,别在这儿傻楞着啊。他们都替他急。
沈持:“……”
他哪里会不想去,只是方才史玉皎也跟着他们淋了雨,女儿家换衣裳没那么快,他这会儿去找她不好吧。
怀武将军苏瀚听见他们玩笑过来说道:“这样的大雨容易引发山洪急流,史将军在各军营巡视,末将也要出去盯着,各位大人稍坐。”
以防驻地出现意外。
这一刻,几位文官对武将肃然起敬:“唉,苏将军当心些。”
沈持帮不上史玉皎什么,他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只能暗自揪心。
到了饭点,军中的厨子送了几碗羊肉粉来:“大人们尝尝,这是咱们自己养的羊,肉嫩不腥膻,肉汤好喝的很。”
鉴于黔地几无土地可耕种,戍军虽未屯田,却在山上放了不少的羊,作为军中改善生活之资。
他们才吃了几口,正在夸赞羊肉好吃,忽然听见史玉皎的副将兰翠在外头急声吩咐兵士:“黄勤将军的驻地河水高涨,困住了他们,快去把军中的船和筏子都找出来,让他们爬上筏子转移到别处。”
不大一会儿,沈持看到兵士搬着十来只不大的木船和几张筏子出去了,又听见兰翠说道:“哎呀这筏子怎么坏了……”
“兰将军,只有这些了将就着用吧……”
他们说着话又匆匆扎进雨里。
沈持:筏子。
他若有所思:夫人,这次没给你礼物,要不我在你的将士面前露一手,给你长长脸吧。
“军中宰羊的时候留有囫囵的羊皮吗?”等厨子又一次来送吃食的时候,他问。
“怎么宰羊的时候都是从脖子处划开慢慢剥下来的,”厨子说道:“羊皮洗净了等着冬天用来御寒。”
沈持:“若将起缝合起来,做成气囊,再用蜡油封口密闭,三五个绑在几根木头做成的筏子上,便可漂浮在河中。”
而后扎成筏子,纵横连结如后世黄河上漂浮的羊皮筏子,铺陈在水面上。
在座的众人:“这……不成吧?”光秃秃的几根棍子,绑上羊皮囊就能当船用?
“我先前游历塞北的时候见过,”沈持开始胡诌:“黄河滩上的人都这么过河。”
厨子去请了军中的一位后勤工匠艾老七来:“沈大人说,用囫囵的羊皮和木头,能制成凫水的筏子。”
“任凭底下水流多湍急,都不会打翻它。”
艾老七:“沈大人可否个在下作个图,下官瞧瞧是什么模样的羊皮筏子?”
兵部侍郎任竹青脑中灵光一闪:“沈大人说的,可是排架下头坠着四五个羊皮囊的那种筏子?”
好似在很多年前,驻守西北的武将曾将此物带回京城给他们开开眼界。
沈持:“正是此物。”
等笔墨端上来,他二人一块儿绘了羊皮筏子的图形:“就是它了。”
艾老七:“妙啊,下官这就试试。”军中有的是整张羊皮、木头和蜡油。
大雨到了旁晚时分才渐渐停止。
但安仁县中的道路上积水多,今日眼见着是走不成了,只得在军营中留宿。夜里,一更末时,史玉皎才巡视外驻地回来,她用过饭,沐浴更衣后着一身青袍在书房的蒲团上盘膝而坐:“阿翠,沈大人他们还习惯吗?”
史翠笑道:“末将听说他教咱们军中的工匠在做羊皮筏子,要不,末将去将他请来?”
史玉皎明明惦记着沈持,却说道:“不必了。”
军中将士多是孤身在营中,要是看见她儿女私情,难免触景伤情,思念家中妻子。
兰翠眼中倏然噙着些泪意:“……将军这些年真是为朝廷尽忠了。”从未顾念过自己分毫,过得太苦了。
史玉皎豁达笑笑:“等玉展长大,我就将卸职将帅印给他,回京专心享清闲,没几年了。”
史家全家人的希望——她的堂弟史玉展九、十岁了,快了。
兰翠笑了笑:“嗯,将军早点歇着吧。”
翌日,天大晴雨完全散了。但山中多处河道溢出,到处都是水。
军中的工匠艾老七在沈持和任竹青的参谋下,真的扎出来一只羊皮筏子,看着滑稽的模样,众人都问:“真能漂在水中不沉底吗?”
沈持查看羊皮气囊用蜡油密封了足有三层,一点儿都不漏气,说道:“不会沉的,我来试试。”
说完他找了个水浅的地方放下去,并跟着踩上去。
“比船用起来更灵活些,在不太深的河流中更便利。”围观的众人都说道:“沈大人真行。”
沈持站稳后一抬头看见史玉皎来看热闹,他伸手做了个请姿:“史将军上来试试吗?”
史玉皎想都没想撩袍便站上去,他们一点点往水深的涧中漂去。
山涧之中,桃花欲燃。
“阿池,”她看着水波低声问:“你怎么会制这个?”
沈持:“三娘,我从闲书中看来的,西北那边渡河都用这个,底下多湍急的水都不怕,比一般的筏子稳多了。”
“还真是,”史玉皎试了几下,朴实地说道:“书读的多是管用。”
沈持:“……”
走得远了,他才牵起她的手:“我一会儿就该走了。”
史玉皎任他握着她的手:“我过几年就解甲了,你……等我吧。”等她回去朝夕相对出入成双。
沈持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兰翠带着人坐着小船跟了过来:“将军,沈大人,前面水深,快回来吧。”
说完把船划到他们的羊皮筏子跟前,跳上来,划桨,几下就上了岸。
回头一看,统共也就漂出去不到百米。
路上的水退了,沈持他们没有再多留的理由,一行人辞别史玉皎等人,即刻启程回京。
一路云片飞飞,花枝朵朵,晨曦清露,黄昏烟雨,马不解鞍行了十来天。
抵京的那日,正好碰上新科进士御街夸官。
迎面骑着骏马穿红袍的新科状元有点面熟——哦,这不是林瑄那家伙吗。沈持心中暗笑:要是当年林瑄与他一同春闱,以这家伙的才华,状元就没他的事了。
真是时也命也。
“哎呀,沈大人回来的真巧,”礼部侍郎满面春风地看着沈持:“赶上今天的琼林宴了。”
林瑄听到后笑着看过来:“哎哟哟,沈大人一来,就没我什么事了。”沈持还没回京,他们就听说我朝的使臣和大理国谈成事了。
这功劳不小。
沈持:“早知这么巧,下官便多在路上磨蹭一日,不去抢林状元的风头了。”
林瑄:“沈大人可以称病不出嘿嘿。”沈持:“那怎么行,在下是不会让挚一兄如意的,去定了。”
再打眼往后一看,又一个两个三个熟人,孟度、江载雪和裴惟,全在御街夸官的队伍之中。
哦豁,他们仨都考中了,不错。
沈持:“恭喜夫子,贺喜夫子。”
“恭喜濯春兄,贺喜濯春兄。”裴惟取字“濯春”。
又拍了拍江载雪的肩膀说道:“好样的。”
不过他急着进宫复命,此刻来不及多交谈,只能等晚些时候见面再说。
沈持回家中沐浴更衣,之后进宫面圣。
在宫中的上书房,君臣相见寒暄两三句后,立刻奔了主题。
沈持将出使大理国的事一一奏报。
当皇帝萧敏听到开矿的契约上约定“四六分”,朝廷出人还只拿四成的时候,脸微微变黑:“沈爱卿,这样下去,秦尚书岂不是要把老底都赔进去?”
沈持就知道回朝后会有这么一问,他说道:“陛下,臣有个野心。”
萧敏:“你说。”
“陛下,我朝的版图,”沈持说道:“是时候扩一扩了。”
萧敏深蹙着眉头凝着他,忽然笑起来:“你都给朕谋划好了?”
“回陛下,臣在来的路上略想了想,”沈持说道:“唯恐纸上谈兵,不敢宣之于人。”
"移民实边"“屯田立足”“卫所制度”……但逢灾荒之年,受灾无处安置的百姓,只要愿意的,以开矿的名义由朝廷发放文书护送至大理国,在那边定居,戍军抄明朝的屯田、卫所制度的完美作业……他都想了。
萧敏:“嗯,事以密成。”他又问:“可是,大理国土地肥沃否?”
值不值得纳入王治之下。
沈持:“虽多山,但亦多水,当地物产富饶,陛下,要是到了我朝的治下,必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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