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长房史青此时惊道:“娘,沈家……会不会是我爹在世的时候说的,他早年的时候为史家许下一门亲事,是那家?”
史老夫人紧紧握着那截刀绳,流泪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朝廷命侯爷领兵去秦州府剿匪……”说了几句往事后,她说道:“他去的仓促什么没来得及说清楚……”又过了经年,史、沈两家没了往来,小辈们便打发人送银子过去稀里糊涂退了这门亲事。竟不知沈家有这样出息的后生。
“沈家小子和三娘,看来是天意了。”
“二郎,”她对史玉蛟说道:“你爹不在了,你妹子的婚事,只有你经手了,去拟了这草帖子回给沈家吧。”
“是,祖母,”史玉蛟说道:“孙儿这就去写。”
史老夫人又说道:“两家既有渊源,又结成了亲家,往后要多走动走动。”史家小辈们都说“是”。
纳采后的次日,沈家又送了一只雁来,行问名礼,史家把史玉皎的生辰八字、闺名、乳名写在帖子里送给沈家。这就是要男方家占卜算卦“合八字”了,后世也有这个讲究,比如什么属相不能结婚,金鸡怕玉犬,白马怕青牛呀,岁数相隔四岁六岁的不行,犯冲。沈持估摸着这些讲究都是从古代的问名礼来的。
当日,沈家便回复史家,两个孩子八字极相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过两日他们便来行纳吉礼。
“纳吉”是六礼第三礼,在“问名”之后,这一礼中两家要写细帖子——要把祖上三代的情况详细列出来,主要记录了男女双方之家各自的真实情况。从生辰八字到父母祖辈的出身,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比查户口还详细,表达门当户对之意,然后夸一下自家的孩子,再捧两句别人家的孩子,辞藻要华丽,其实这才是婚书的主体。
从婚书的内容来看,可见缔约的双方不是小两口,而是他们背后的整个家族。
沈持翻着书,看别人怎么写婚书。
本来婚书没有自己写的,一般是长辈来写,但这不是他爷他爹都不会写字嘛,还得自己动手。
东晋王羲之为儿子王献之求娶郗家女儿时写的《与郗家论婚书》最有名气,在这封婚书里,他用很大的篇幅来写琅琊王氏的出身,家族的官位,末了才夸郗家女“淑质纯美”,想娶来当儿媳妇。
王氏有显赫的出身,能大书特书,而沈家没有,显然,这个模板不适合他。
又翻了几篇别的,也大差不差一个路数,沈持把书放在一边,没家世可夸,那就夸自己好了,于是以他爹沈煌的口气炫了炫儿子,什么未及弱冠状元及第,官至四品少尹……能给脸上贴金的全写上,再夸史小将军“贤淑端庄”,最后来一句“愿结琴瑟之好”,完成《与史家论婚书》,而后读给沈煌听,他爹“嗯”了声,说行。
细帖子写定之后,要与草帖子放在一起,等双方行完纳吉礼后,男女两家各执一份,婚事才最终落定。
第二天,又请姜蘅抱着一只雁去史家行纳吉礼并送婚书。没错,六礼五雁,除了第五道礼“请期”,就是和女方商定过门日期的时候不用送雁,其他都得送。
收到沈家送来的婚书,史老夫人让史玉蛟写一份《答求亲启》:“过了纳吉礼,两家的婚事算正式定下了。”
“对了蛟儿,你在婚书中将史、沈两家当年的婚约之事加上,”她又说道:“不要叫人说,三娘岁数大了,又是出去抛头露面的,史府才将她随便找个人打发出去的,也不要叫人说,沈家小子高攀侯府之类的话。”
世人的嘴毒着呢。
“是,祖母,”史玉蛟花了一个晚上写就他妹子的婚书,尽早送返沈家。
收到史家的婚书,沈持看后说道:“史家想得周全,把当年史老将军许诺两家联姻的旧事写了进去,也好,这样省去诸多闲言碎语。”他和史老夫人想得差不多。
纳吉之后,六礼已成三礼,婚事落定之时,已是九月底了。萧瑟秋风,枯荷听雨。可离史玉皎回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沈持每夜的梦里都是满园春色映桃花,绚烂得不行。
他俩订亲的事一传出去便轰动了整个京城。
“怪不得史二夫人看不上柳四郎,论模样前程,那还是沈少尹更胜。”
“听说这门亲事是武信侯在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沈少尹跟史将军,二人算是金玉良缘,命中注定的夫妇……”
“这沈家一攀上史家,门第高了,沈少尹那个妹子说不定也能找个好夫家……”
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传到了皇帝萧敏耳朵里,他把沈持宣到上书房,促狭地说道:“看不出来啊,沈爱卿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敢娶史家三娘,就不怕日后夫纲不振,被夫人打?”
沈持::“臣……臣让着她就是了。”
“她比你年长两岁,”皇帝笑道:“该她让着你才是。”
沈持:“……”
“朕听说你们两家在三十多年前就订了婚约,”皇帝又问:“是真的吗?”
沈持:“回陛下,确有此事。”他把史、沈两家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皇帝叹道:“真是奇缘。”他顿了片刻:“可是沈爱卿,朕为难呀。”史玉皎一成亲,谁来统领西南戍军坐镇边陲。
沈持听懂了他的意思:“哪怕成亲之后,臣也不介意她领兵在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在想:那个破大理国,真不能征服下来成为我朝的州府吗?
皇帝微眯凤目看着他:“娶亲后夫人不在家中,沈爱卿不介意?”
“臣万事以国事为重,”沈持说道:“想来史将军也是如此。”
他心道:成亲后她想留在京城与他朝暮相对,还是继续领兵在外为朝廷镇守疆土,要问过她才行,他不能擅自做她的主。
皇帝:“女子本该宜室宜家,朕想史家不会让她长久在外领兵,朕也有意拔擢别的武将接替她,沈爱卿放心。”
朝廷的难处就在于这么多年来只有史家军打得过大理国,但史家子孙青黄不接,一时除了史玉皎还真挑不出能胜任的武将来。
但只是暂时的,朝廷不会一直让史玉皎戍边。
给他吃定心丸了,沈持听了连忙谢恩。
两日后,十月初四,京城下起了今冬的初雪。算着史玉皎这两日就该进京了,下值后他轻裘缓带去城门口走了一圈,至雪已覆地还等不到她归来,才折回家中。
沈家正在商定如何预备聘礼,择日向史家行纳征之礼,也就是下聘。聘礼的多少无定数,全在于男方家拿得出多少,愿意拿什么下聘。
但史老夫人叫人捎话给沈家,说他们两家结亲非同寻常,为报沈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史家不要聘礼,只请他们备下一对大雁就好。
沈持回过话去,说他是娶妻不是来讨昔年祖辈间的恩情,既是娶妻便待之以礼,该有的聘礼一定要有。
史老夫人对史二夫人说道:“沈归玉这孩子厚道,三娘遇到了良人。”
这时天将将黑月还未上,婆媳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丫鬟来报说:“老夫人,夫人,将军回来了。”
婆媳俩一起向外张望:“人呢?”
丫鬟:“走到胡同口遇到沈大人,绊住了,正在说话呢。”
兵马司胡同口。
沈持下值后在城门口没有等到史玉皎,回到家吃了个饭,又和他爷奶爹娘商量一阵子下聘的事,天黑之后他出门去访友,想寻一份京城士子家婚嫁时下聘的礼单拿来比照着看看,大致知道要置办些什么物件。
谁知走到胡同口,一人迎面打马而来,他挑高风灯一看,咦,这不是史玉皎又是谁?一瞬,沈持觉得自己眼花了。
此时史玉皎也看到了他,她从马上下来,牵着往前走几步来到他面前抬手行礼:“沈大人。”
沈持定了定神还礼:“史将军回来了。”真巧。
礼毕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偏了偏头,脸都微红。
沈持心想:沈、史两家的婚书都写了,两人算领证了吧,我还对她说这么生疏的话做什么,不行,我得热络些。
他正想着说“我送你回家。”之类的应该不算疏离也不会唐突了佳人,就听史玉皎开口说道:“沈大人,回京之前,我刚在战场上经历了一番厮杀。”
听得沈持紧张,赶紧从头到脚看了看她,清减了:“我知道。”兵部在朝廷上了说这次西南的战事。
史玉皎微垂眸子,而后她挽起袖口,露出一条条暗红的、鲜红的刀箭伤痕,宛如枝蔓缠绕在她清瘦的手背,爬上她的手腕,向袖中的手臂上延伸……
她放下袖子后自嘲道:“我不光妇容不堪,打小没拈过针线,妇功也没有,四德去其二,沈大人,京城闺秀如云……”
史玉皎说到这里,沈持已经听到了她的弦外之音——莫不是要悔婚,他才不会给她机会,不矜持了,一伸手紧握着她微凉的指尖:“三娘,外头天冷,我先送你回府。”说完,他牵着她往胡同里头走去:“我字‘归玉’,你可唤我表字,还有一桩事情你还不知,说起来,你我二人的亲事早在三十多年前便由史老将军和我祖父二人订下,后来世事变化无常两家断了音信,三娘,我本早该来向你提亲的,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是他家。
史玉皎隐约记得十多年前她祖母史老夫人打发人去什么地方退了一门说不清道不明婚约的事……她猛然一个反手握住了沈持的手:“既如此,那说好了,你不能悔婚。”
她的劲儿有点大,沈持只觉得手上骨节被握得微微发痛:姐姐果然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不悔!
这时候快走到史家的大门前了,沈持:“进去吧,我过两日来下聘。”她转身要走,他又跟上去为她轻拂去肩头的落雪:“回吧。”
史玉皎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你也早些回府吧。”她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情,生出几分娇憨,一下冲淡了长年身披铁甲的冷清锐气,让人很难忍住不陷进去。果然,一个念头在沈持的心里横冲直撞起来:赶紧把人娶回家!
他点点头,凝着她进门后,抬眼一看天色已晚,便改了去访友人的主意,返回家中,心情大好。
是夜, 窗外落雪霏霏。
沈家的屋子里炉火微暖,上煮着清茶,沈持半躺在书案旁的藤椅上, 手里随意翻着本书,他两眸炯炯如有星光, 眼下父母康宁,亲事和顺, 仕途也算亨通,这日子没法叫人不喜。
唯有一处美中不足, 史玉皎虽回京, 但十天之后又要重返边关, 离京之前来不及与他成亲。
但柳暗花明,次日, 史玉皎进宫面圣, 述西南戍军之事情,末了, 皇帝萧敏体恤她戍边艰辛, 说道:“史爱卿回京一趟不易, 既与沈归玉订下婚约,便等着完婚之后再走吧。”
史玉皎说道:“是,陛下,臣这就速速……”她乍然放低声音:“成亲, 必不长久耽搁回去的时日。”
皇帝看她略有些不大自在, 笑道:“去吧。”
史玉皎谢了恩, 快步从宫中出来回家。将此事跟沈家通了气,沈持心花怒放,心道今年红鸾星高照, 运气好极了。
他从礼部侍郎李叔怀处抄来一份京城世家娶亲时必备的彩礼单子,参考着上面的去置办聘礼,一件一件地陆续买起来。
又写信回禄县,告知叔、伯两家人他要成亲的事,说如果抽得出空能来京赴他婚宴的,请启程来京,一并附上进京的路费银子。
信寄到禄县沈家,大房杨氏看着还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沈莹,合计道:“阿池进京才多久就娶到豪门大户人的闺女了,这辈子荣华富贵,咱们阿莹怎么就得在家中受苦受累,要不,咱们也进京去沾沾他的光,给你找个好婆家?”
杨氏听说京城兴的是低娶高嫁,想着沈莹去了,靠着沈持的那么大的官,应该也能找个大户人家的郎君吧。
三房张氏也有这样的想法,加上沈知秋到了娶亲的岁数还没说上媳妇儿:“阿秋,京城名师多,你去那边备考,顺带着给你妹子找个金龟婿,到时候你说媳妇儿也容易。”
大房和三房一商量,撺掇着沈文和沈凉:“咱们两家全上京城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沈文说道:“阿池成亲,咱们做长辈的该去,阿大、阿二和阿莹就不要去了,他们没见过世面,去了给阿池丢人。”
杨氏委屈的很,明明阿池是他的亲侄子,阿大的亲堂弟,他们到京城去叫他帮衬一把怎么了,难道阿池出息了,他们连一点儿光都不能沾吗?
“阿二一心读书,他不去,阿大和阿莹都给我去,”她气道:“你不带我自个儿带他们去。”
沈文无法:“好,听你的,去,都去。”
大房女儿沈莹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是为人清醒、厚道,劝她娘说道:“女儿嫁出去就嫁出去,嫁不出去也不恨嫁,既然上天没有给我像阿月那般容貌,我又何必去追去翩翩佳公子呢?”她自知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从来不端架子,也不邯郸学步,该干农活干农活,在家该做饭做饭,大房两口子享这个闺女的福了。
杨氏:“你怎么跟你爹一样……”
她气到心口痛。
三房的沈凉则唯唯诺诺对张氏说道:“阿秋明年要考府试,就别让他去了,在家中安心念书吧,阿朵去也行,只是去了不要提亲事什么的,阿池现在是京城里的大官,不是以前的阿池了,你要晓得怕他。”
张氏:“就知道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又哭闹起来,沈凉不想理她,扛着锄头到田里种地去了。
张氏跟沈知秋说了想去京城的打算:“你去京城走一趟长长见识,没准儿叫人给你点拨下,明年就考中童生了,你看阿池从前去省城的书院求学,又去江南拜师,可见光在家里是念不出功名的……”
“再者,去了你也结交些贵人,将来给你妹子说个有本事的夫婿……”
沈知秋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她:“娘,我不去。”
在书院好好的,他才不出门去受罪呢。
“你……”张氏对沈知秋的不上进,恨得咬牙切齿。
她又说给沈知朵听,这女娃儿读过几年的书,晓得正经道理:“阿娘,阿池哥娶亲,咱们要是去了能帮忙的就帮个忙,万不要想别的事情给他添乱。”
一个两个的都不上道。
大房杨氏和三房张氏气过之后,也只好由他们去了,心道:等到了京城再说,见机行事,不能白跑一趟。
两房商量来去,阿二和阿秋说什么都不去,最后大房两口子带着阿大和沈莹,三房两口子携沈知朵,雇了两辆马车前往京城。
沈持这头每日都在买买买,京城中新花样的布料,新式样的头面,胭脂水粉澡豆……应买尽买,几天就攒了八抬聘礼,就等着选个吉日去史家下聘了。
然而,或许人生小满才胜完全,太满了必然要被绊一下,这不,添堵的很快就来了。
翌日清晨,沈持和往常一样去上早朝,在东华门等待入宫时,收到一片贺他贺史家订亲,即将抱得美人归的道喜声,心头美滋滋的。
然而这天一进太和殿,便被皇帝萧敏的雷霆之怒轰了顶。
起因是这样的,远在黔州府办案的大理寺卿贺俊之送进京一封折子,弹劾户部在同仁县大肆售卖新开的朱砂矿石,其中不乏有官员与各地行商勾连,借机敛财,中饱私囊,已查清楚的几起案件之中,涉案银两数额巨大,非常可恨。
甚至连大皇子妃的娘家,京兆杜氏也染指了矿石买卖,几乎毫不知情的大皇子被皇帝训斥一顿,罚他立即启程去西北监军,听说他不敢喊冤,在路上抑郁成疾,感染风寒,险些丧命。
户部尚书秦冲和自然也跟着吃了挂落。
按说这件事八竿子都打不着沈持的一片衣角,但言官御史无比刁钻,他们攻讦买卖矿石的主意是沈持出的,是他挑的头,要是无矿石买卖,这些贪财的官员就没有可乘之机,甚至说他别无长处,只会投机钻营,是小人行径,不配与士子为伍列百官之中享朝廷之俸禄……喷他的气势排山倒海,很难招架。
沈持:“……”吃饭还能噎死人呢,那别吃饭?
但在皇帝盛怒之下,辩对错没有任何的意义,他只能让御史台随便骂,一字不反驳,好在萧敏并没有将罪于他,沈持暂时安然无恙地渡过了这次风波。
然而大皇子萧承钧离京之后,他直觉敏锐地嗅到了朝中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十月初九,后宫的郑才人产下一子,此子生下后啼哭声非常洪亮,整个皇宫都听见了,钦天监说是贵极之相,更是长得白胖齐整,萧敏一见之下爱之如宝,当即加封郑才人为昭仪,并下诏大赦天下,于明年,贞丰十九年加开恩科,普天同庆皇室添丁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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