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看了一天的册子,等散值时分,天阴了,沈持觉得他的眼睛看什么都没有以前那么明亮,好像要近视了。他揉揉眼,和董寻一块儿从户部出来,说道明日去兵部看看,按照惯例,左相每个月要到各部巡视一到两次,今天算是在户部。
一出来,北风裹着雪花迎面糊来,下大雪了,董寻裹紧狐裘,冻得直打哆嗦。沈持赶紧送他钻进马车,见里面生了三个手炉,小厮立马递上手炉,让他暖着,他的脸色才回来一些。沈持说道:“你听我的劝,还是找个医生看一看吧。”
“等我哪天得空了,去拜访一下你说的黄大夫,看看西南的医术究竟怎样。”董寻有气无力地道。
沈持呵了呵手,也想着抽空去看看他的近视,这个朝代还没有配眼镜的,只能依赖喝汤药。
他快步走回家里,进了门,他娘朱氏望了眼窗外,递了两个遮雪的斗笠过来:“三娘今儿骑马出门的,没带斗笠这会儿雪下的这么大,你去迎迎她吧。”
沈持接过来,一个带在他头上,另一个斗笠拿在手里,又从家里出来。
他每天上早朝,史玉皎也没闲着,她常常午后到宫中去教两位皇子习武,一般到他散值时她才回来。
有时候被周淑妃或者后宫的嫔妃、女官们拉去她们的殿里再稍坐一坐,就傍晚时分了。
沈持迎着风雪走出竹节胡同,远远看着史玉皎披着绣红梅的斗篷,雪落了她一身,走近了看她是带着斗笠的,那斗笠做工极是细致考究,不似市井买的那般平平,想是后宫的某个贵人赏的。
看见他,史玉皎从马上下来:“来接我的?”
“嗯,”沈持说道:“怕你淋了雪。”又问她:“给两位殿下当师傅还顺利吗?”
“都很听话,”她笑道:“也很聪慧,我很省劲。”跟玩儿似的。
沈持伸手拉住她的手,俩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宫中,临华殿。
“娘娘,该喝药了。”宫女把煎好的药端到郑德妃面前,请她起身喝药。郑琼摆摆手:“晾一会儿吧。”又不是什么对症的药,急什么。
十皇子悄悄问她:“母妃,你怎么不喝药呢?这是黄大夫开的药呀。”郑琼摇摇头,小声说道:“他虽知我得的是什么病,因怕得罪了太医院,不敢对症下药,能按照太医院的气血亏虚来治。因而这药我就是喝上一年,也治不好病。”
“娘,我有个办法。”十皇子说道:“明儿我就说我病了,让黄大夫进宫来给我看病,我问他要个方子。”
郑琼摇摇头说道:“你若真病了,你父皇哪里会同意一个民间的医生给你看病呢?必须要太医院来精心诊治的,你装不了病的。”
“何况你才几岁,若故意生病,一不小心可就把命丢了,万不可想这个法子,娘没事儿,过一阵子就好了。”
“哦。”十皇子撅着嘴应了声。
这天晚上他还在想怎么才能让黄宗敬给他娘开对症的药方,又怎么才能把那些药材带到宫里来。
于是第二天上武术课的时候,他一直在走神,史玉皎说让他扎马步,他晃晃荡荡往后跌去摔到了屁股。
史玉皎笑道:“十殿下是怎么回事儿?昨天扎马步还扎的好好的,怎么今儿就退步了呢?”十皇子年纪小,她对他并不严厉。
虽然没训斥责罚他,但是十皇子“哇”地一声哭了,史玉皎只好让七皇子在一旁练着基本功,然后牵着他到一旁哄。
十皇子的乳娘说道:“史将军,许是昨日黄大夫来进宫来给德妃娘娘看病,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小殿下记在心里了才哭的。”
史玉皎看着他哭得伤心,问:“殿下,是这样的吗?”
十皇子摇摇头,又委屈又担忧地说道:“史师傅,她说的不对,我是因为黄大夫不肯说什么才怕的,你读过《扁鹊见蔡桓公》没有,病能治的时候大夫都会啰啰嗦嗦的,没治了他们会惜字如金,赶紧跑掉,呜呜呜……昨天黄大夫就是这样的……看来我娘亲没治了……”
“怎么会,”史玉皎心中疑惑,细想却想不出什么来,只得安慰他说道:“也许是黄大夫初次进宫,拘谨不敢说话呢。”
十皇子哭个不住,她没奈何,只得拿出师傅的严厉来,让他边哭边练。
这日从宫里头出来,她想去黎阳公郑府,一来史、郑两府掰扯起来有点亲戚关系,二来,想提点一下郑家,让她们进宫去探望郑德妃,若要遣人去问黄宗敬话的,让郑家的人去问也方便。还没走到郑家呢,恰好碰到郑家的一个孙儿媳妇纪氏从外面回来,纪氏见到史玉皎忙上前打招呼:“哎呀,前两天我们家老祖宗还念叨三娘呢,巧了,这就碰上了,快到我家来坐坐吧?”
“多谢好意了,只是我今儿还得赶回去呢,改日吧,”史玉皎想了想,只怕去了郑家提起郑德妃显得刻意:“想不到你们家出了个娘娘,哪日腾出空来,得去府上给老夫人道贺呢。”
她想她这句话已经提醒到郑家了吧。
再明白的,不是她能说的。
纪氏是个伶俐人,她回到郑家,没提史玉皎,只说:“听说宫里的郑德妃娘娘病了,外人都知道郑德妃娘娘记在咱们家名下,圣上让郑家给她做娘家,可咱们却从来没进宫拜见过她,知道的说咱们不爱攀附,不知道的呢,只当咱们不把德妃娘娘当回事呢……”
郑德妃膝下有一皇子,将来前程大好着呢。
她心中在埋怨:这么好的事儿郑家都不去张罗,怪不得成了破落户呢。
郑家一合计,纪氏这话说的在理。
郑家还有两名命妇,郑老夫人和她的大儿媳苏氏,她俩赶忙向宫中递了帖子,没几日,便有了回信儿,准许郑家的女眷进宫去探望郑琼。
到了那一日,郑老夫人携儿媳妇苏氏,孙儿媳妇郑氏,三人一道进宫。她们进宫很顺利,到了临华殿,见到郑琼后大吃一惊,怪不得她能得皇帝宠爱,原来是这样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病美人呀,可知她当年才入宫的时候,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她们心道:来对了,郑德妃只要活着,她就不会失宠。
一番寒暄落座后,纪老夫人说道:“听说前几日从宫外请来的黄大夫进宫来给娘娘把脉开药,不知那药喝了有没有用处,娘娘好些了吗?”
郑琼笑了笑,淡淡说道:“左不过些补养气血的。”对于郑家女眷的倒来,她颇意外。
苏氏说道:“听娘娘的意思,这黄大夫的医术并不高明?”
“昆明府唐大人举荐的大夫,怎会没点儿真本事,”郑琼说道:“或许是宫里头拘着他了,想是在宫外看病开药,极是高明。”
纪夫人听了就在琢磨,:德妃娘娘说黄宗敬在宫中开药左不过一些补气养血的,难道这些不管用,宫中拘束,宫外才能显出医术?
瞧着郑琼消瘦的脸颊,总觉得她的话未说尽。
头一次见面,双方话都不好说太深,纪氏笑着说道:“哎呀,妾身上也有些不好,不知这黄大夫住在哪里,妾寻他开一副药来,正好试试不就知道他是不是浪得虚名了?”
郑琼垂下眼睫:“那敢情好。”
坐了片刻,郑老夫人起身道:“不敢劳娘娘太费神招待,老身告辞,还望娘娘保重身体。”
“慢走,”郑琼勉强起身送了两步:“以后多来我这儿坐坐,咱们多说会儿话。”
贵人如此热络,郑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要来,多来瞧瞧娘娘。”
出宫回到家后,娘几个一合计:“德妃娘娘似有什么事求咱们你觉出没有?”
纪氏点点头:“在宫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好像是看病的事,”苏氏说道:“她说黄大夫在宫外给人看病才高明……还有宫里拘束……”
莫不是太医院碍着他的事,不让他开具管用的药?!
她盘算着这件事,想着直接去问黄宗敬太突兀了,只怕人家不肯说出实情。
纪氏说道:“我身上的确有些小病小痛的,不如先去找黄大夫看看,一来二去的熟识了再问不迟。”她有带下症,一点儿小毛病,但常常觉得身上有异味儿,一日要更换两三套衣裳,很麻烦。
“是个好法子,”郑老夫人也说道:“我近来老睡不着觉,也让他给瞧瞧。”
打定主意,郑家婆媳去驿馆找黄宗敬看病。他起初不敢接诊病号,问了宫里头的大太监丁吉,丁公公又请示皇帝萧敏:“黄大夫来问,可否给别的病人开药方诊病?”
皇帝说道:“医者,本就以行医治病为生,准。”
准允黄宗敬在京城跟人看病。
得知消息后,郑家婆媳又去找他,黄宗敬细细给她们把了脉,开了药方。郑家婆媳将信将疑地从他手里花大价钱抓了药,回去煎药、喝药,求证这姓黄的医术到底怎样。
神医果然是神医,郑老夫人一副药没喝完,夜里不到二更就困得眼皮子打架,躺下一觉能睡到五更天末,酣畅极了。
而纪氏的带下症也减轻了许多,白日里身下干爽,不用再频繁更换衣裳了。
一传出去,贵夫人纷纷去找黄宗敬看病,连日来他所寄居的驿馆前车水马龙,一拨又一拨的贵夫人络绎不绝。
郑家婆媳去了四五趟后,纪氏才私下里跟她说:“听说先生从千里之外进京是特地给宫里头的德妃娘娘看病的,我们是她的娘家,不知娘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黄宗敬看了她一眼:“夫人既是娘娘的娘家,何不进宫去问娘娘呢。”
纪氏:“……”
过了两日,郑家的婆媳又进宫去探望郑琼,这回,郑琼说得比较明白些,她想从黄宗敬手求一张药方,和一些药材,请郑家人帮她带进宫来。
郑家婆媳彻底明白了,她们一点儿都不含糊,很快就找到黄宗敬:“德妃娘娘托我来寻一副药方,还请黄大夫医者父母心,这药方给我就行了。”她时常在黄宗敬那儿开药,寻一副药方岂不是寻常?黄宗敬笑了笑:“夫人稍等。”过了片刻,便将药方写给她:“夫人的这个病用的一应药材,我让伙计抓给夫人。”
纪夫人谢过她,抓了药。过几天郑家婆媳又进宫,一并把药方和药材给带进了临华殿:“娘娘,我看着这药方有些是治崩漏的,娘娘可是有崩漏之症?”
郑琼微微点头:“是有一些。”
只是太医院一直给她用补气养血的名贵药材吊着,才让那股血气卡住了没往下冲。
果然这药方才对症了。
她让宫女扶着起来走到郑老夫人面前拜了下去:“从今往后,我只拿老夫人当祖母看,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郑老夫人吓得赶紧跪下来给她磕头:“娘娘折煞老身,老身能有娘娘这样的孙女,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按照这个药方喝了七日,郑琼便觉得身上轻巧了许多,就连那时不时来一下的崩漏之症也有所收敛,不再时不时见红了。
郑琼觉得她的命可能有救了。一次纪氏又来临华殿陪她说话时不经意提起:还是史玉皎提醒他们郑家出了位娘娘,她们这才来宫中走动的。
纪氏还说,还得亏是史将军提醒,不然我们哪里想得起来。
郑琼心道:原来是史将军有心救她一命,便把这恩情暗暗埋在心里,不敢随口说出去。
又吃了黄宗敬的一副药之后,到了腊月年底,大约是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产后痹遏制住了,也觉得身上有力气了,每日能出去在临华殿的花园里走动几步。先前的桃花面也回来了。
皇帝大喜,命赏黄宗敬百两黄金。黄宗敬在天医院受了赏,说道:“臣与太医院诊断无二,只是臣所携带的药材是深山老林成精了的三七,故而疗效好罢了。”
第197章
皇帝萧敏笑了:“怪哉, 三七也能修炼成精?”他只在话本里看过狐仙、黄大仙,却没有听说过药材也成仙的。
黄宗敬随口编道:“我们那里山连着山,每座山是各路仙家的地盘, 有三七的,有天麻的……草民因习岐黄之术年年进山采药, 仙家们高兴了赏赐一些药材让草民带出山林治病救人是常有的事情。”
虽是一番胡诌,但皇帝却深信不疑, 又问他家中有什么人,族中子弟是否都习岐黄之术, 若有愿意到朝中为官的, 可送到太医院来做官, 领朝廷的俸禄。
黄宗敬无此志向,说道:“黄家子嗣寥落, 如今行医的也只有草民一人, 草民年过半百,眷恋故土, 要辜负陛下的隆恩了。”
皇帝萧敏十分遗憾, 又留了他三五日, 才命人护送他回乡。
自始自终,黄宗敬到离开京城都没有把太医院的丑事给抖出来,太医院院使孙广白深深地松了口气,告诫冯泛说道:“德妃娘娘是圣上的心头宠, 以后临华殿的事千万要上心, 不能像前次那样疏忽了。”
冯泛的眼皮耷拉下来, 嘴上应着是,心中却慌得不行。郑琼的病叫黄宗敬给治好,死不了了, 她们母子依旧得宠,他这是把庄王的事给办砸了不说,还落了个把柄在黄宗敬手里,日后一旦被揭发出来,还能有他的活路?
到了腊月二十三,又是一年祭灶忙时。
冯泛以返乡探亲为由,告假离京了。
彼时,朝廷正忙着给各官吏送腊赐,没有人细思这事儿,但是当郑琼得知时,她明白姓冯的不会再回京了。但她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只有猜测而没有抓住任何把柄,只能任他逍遥法外而去,毫无办法,甚至都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沈持和史玉皎回京,京城有人很慌——庄王萧承钧,毕竟他在背后捣鼓过不少的小动作,心里有鬼,因而以读书为托辞,一直闭门不出,安分了好一阵子。
当他得知皇帝让十皇子跟随史玉皎习武之后傻眼了,之后不就顺理成章跟着沈持习文了吗,他最讨厌的两拨人,沈持,郑德妃凑一堆去了……他一拳捶在黄花梨木的茶几上,质问心腹谋士陈世仪:“为什么郑德妃生产的时候还能活下来?”
他们已经买通了御医和稳婆,按说郑琼是万万活不下来的,要是她死了,十皇子根本没有办法母凭子贵,跟他竞争皇位。
没有十皇子的显赫,沈持再有能耐,爬上个相位顶天了,往后好对付。可一旦他有了帝师身份,二人牢牢合在一处,他就再难撼动。
还有河东大儒董家也跟他们搅在了一起,这让庄王更发愁。
府里的谋士们正在全力想辙对付沈持,还没主意呢,太医冯泛那个蠢货跑了,一想到万一哪天他把谋害郑琼的事情供出来,庄王府就完了。
还没想出怎么对付他,这下买通的太医冯泛失手后跑了。一想到万一冯泛嘴巴不牢靠,哪天把害郑琼的事供出来,他就完了。
不行,得先收拾这个烂摊子。
既然冯泛跑了,当时给郑琼接生的稳婆王氏还在宫中,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庄王萧承钧怕她不可靠,于是派人在宫里头对她做手脚,在她一次到井边汲水的时候,把人给推井里去了。
周淑妃执掌后宫多年,从未发生过有人不慎掉到井里的事情,打捞上来后,吓得后宫一众人哭作一团,她不敢怠慢,亲自细细查究,很快便看出了端倪……她在心里冷笑数声,只恨冯、王两人时运不济,怎么就没弄死郑琼呢,她还要替庄王瞒下来,并不把真相告知皇帝萧敏:“妾听说王氏那天喝了顿酒,许是是迷糊了把井当茅厕不小心跌进去了。”
萧敏点点头:“以后宫里头少供应些酒,别叫她们灌多了黄汤作出事来。”
“是,万岁爷,”周淑妃满口答应:“过没几天开了春,妾就各处供应的酒减半。”
皇帝萧敏点点头,在她殿里略坐一会儿便去了临华殿。
送他出了庆春殿,周淑妃心中涌起一阵醋意,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在心里劝自己一句: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的,爱去谁那儿去谁那儿吧。
对她来说,要紧的是儿子的前程。等得空了,把庄王干的事抖给德妃,让她恨庄王,跟庄王斗,她依旧作壁上观。
要过年了,作妖的都收了法术,暂时还算风平浪静。
今年从二十七开始休沐后,沈持有几笔人情债要还,头一桩,同乡裴惟,如今的光禄寺丞由林瑄作媒,娶了林家旁支女儿,年二十九娶亲,还有李颐,如今的刑部工事也传出成亲的喜讯……这么一盘算,手里的银子飞得精光,又该盼着发俸禄的日子了。
说来也巧,金主很快送上门来了。年二十八,他妹夫舒兰庆上门了,单独把沈持拉到一旁,腼腆了几下说道:“归玉,你才从京外回来,手头一定很紧吧,”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往他手里一塞:“你先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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