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领着唐思齐从房间里面出来,小家伙耷拉着脑袋,呼天抢地,“英文太难了,叔叔别再逼我了。”
唐山海耐心教他,“来到这里,不会英文,怎么跟女孩讲话啊。”
“啊!”唐思齐恍然大悟,“对哦。”他揪着唐山海的衣角,道:“那再教教我吧。”
“我和婶婶要出去了,”唐山海给他理好衣服,指了指李立文说:“立文教你吧。”
李立文从草地上跳起来,搓搓手掌,嘿嘿笑道:“小子。可算犯在我手里了。”
徐碧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交代立文:一定要按时帮夫人翻身,给她吃药。
李立文答应着,两位小家伙围着他,三个人坐在草坪上捧着一本书看得起劲。
徐碧城舒了一口气,唐山海揽着她的肩膀,说:“走吧。”
两人去了一趟□□伦敦站驻点,最近宣传组准备做一份华人报纸,徐碧城作为主编忙得不开交,而唐山海联系了华侨协会和商会,帮他们拉了不少赞助。
直到傍晚,他们从小楼里面出来,凉风吹在两人身上,才感觉到了一年又一年,马上就是新春了。
正在路上走着,徐碧城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骤然出现。
那人捂嘴大叫,“天哪,克里斯汀,真的是你。”
“丽萨。”徐碧城也十分震惊,十多年未联系,居然能在街头碰到,这是多大的缘分。
“我的天哪。”丽萨仍旧穿着暗红格子裙,脸上的皱纹比十年前更深了,可还是那般和蔼可亲。
她说:“你走的时候说很快就能回来,结果没多久,你家里就退租了。中国发生了战争,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丽萨说着眼睛已经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徐碧城却忍不住笑了,向唐山海介绍,“这是我在伦敦读书时的房东。”
唐山海朝丽萨打招呼,丽萨捂着脸轻呼了一声,凑到徐碧城身边,说:“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啊。”
徐碧城看到唐山海嘴角微勾,正是得意的偷笑,忙岔开这个话题,问她:“你过得还好吗?”
“好啊。我把原来的房子卖了,开了一个面包店。就在前面的街口。你呢?”丽萨问徐碧城,“你这么喜欢读书,喜欢画画,我还以为你会回来。”
“我,”徐碧城解释说:“我后来遇到了很多事。”
“什么事啊?”丽萨问。
“这个,”徐碧城和唐山海对视一眼,笑道:“我的故事很长。”
“这样啊。”丽萨想了想,“那你来吧,来我的店坐坐,我又发明了几种松饼的烤法,跟我说说你的故事。”
“去吗?”徐碧城抬起眼,询问唐山海的意见。
“去吧。”唐山海柔声道:“正好饿了。”
去吧。
去拥抱天高海阔的新世界,
去亲吻五彩缤纷的新生活。
反正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全文完---------
☆、番外一
1939的冬天,唐山海借着出差的理由到了香港,准备转机去伦敦。在香港逗留的那几天,一时兴起想去证券交易所盯大盘。其实他不愁吃喝,父亲是一等上将,大哥权倾一方,他又是家中的小儿子,从生下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到这里来无非打发时间罢了。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老熟人,有人跟他打招呼,唐山海抬起眼睛找了一圈,才在在大厅的阴影角落里找到那人。他歪着头慢慢踱过去,看了半天,直到那人把帽子摘下来,唐山海拍手一笑,道:“默群先生,你搞什么鬼。”
李默群也没有办法,他投靠了汪精卫,最近正筹划返沪筹建新政府,军统戴笠不止一次派人刺杀他们这群人,他必须得小心翼翼。
“山海,有两三年没见了,你父亲大哥还好吗?”
“好,好得很。只不过我大哥脚伤了之后,就不受重用了,在国防部作战厅,担个高参的闲职。”
既然已到了国防部作战厅怎么可能是闲职,这是多少军人挤破头都达到的高度。也就唐山海这样的出身才会觉得这是委屈。可相比之前,唐山海大哥盘踞湖南,在湘系名将程颂手底下混得风生水起,做个高参确实是降格了。
“那你呢?”李默群问,“跑到香港来做什么?要玩应该去澳门啊?”
唐山海一听,赶紧缩了缩脖子,忙摆手道:“先生莫要乱说,我从不去赌博,这话可不要传到我父亲母亲耳里,不然我可死定了。”
李默群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唐山海,哈哈大笑,“你还是没变,走吧,我也尽一下地主之谊。”说着周围有四五个人走上来,护着他们二人出了大门,没等唐山海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塞进了一辆车里。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唐山海问:“先生,这么小心?出了什么事?”
李默群坐在一旁,还没开口,唐山海又道:“算了,你别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麻烦。”
李默群和唐家颇有交情,唐山海他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基本上是只管义气,不管政治,所以李默群在这个关头还敢请他吃饭。
三辆车保护着李默群的座驾,一路开到了浅水湾饭店。唐山海下车后,一阵海风吹到面前,一湾海水拖起夕阳,嵌在远处的群山之巅,海滨浴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在海边嬉戏,各色皮肤,红男绿女。唐山海勾嘴笑了,带着讥讽之意,海峡之彼的大陆已经沦陷,香港岛上的人还能悠游过活。
“山海,走吧。”李默群直了直饭店,保镖们护着他们进到了浅水湾饭店的一间包厢。
李默群八成是熟人了,且不用点菜,保镖只在经理耳边低语了几句,不消片刻,唐山海面前就摆满了佳肴。
“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唐山海拿起刀叉,道:“我起得晚,喝了一杯咖啡就出来了,现在真是很饿。”
“吃吧,知道你爱吃西餐,这里的大厨是从法国来的。”
唐山海点了点头,“法国菜还行,英国就不行,我过两天要去伦敦,想到英国的吃食就愁。”
李默群挑了挑眉毛,探寻着问:“就要走,我还想好好招待你一下,你去英国做什么?”
唐山海切牛排的手顿了顿,刚扬起脸来,李默群打住他道:“算了,你也别说,我不想知道。我们之间还是不要谈工作比较好。”
唐山海砸吧了一下嘴,端起酒杯,咽下口中的牛排,说:“先生,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李默群与他对饮,忽而想到了什么,幽幽道:“伦敦啊,很久没去了。我有个外甥女在那儿念书,想起来你们还是差不多大呢。”
“是嘛?”唐山海问道:“是在哪所大学念书?”
“伦敦大学,念美术的。我堂姐的孩子。对了,”李默群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他说:“她前个月还给我寄了一张相片。”
他微微站起来,保镖眼尖,先一步接过相片递给了唐山海。
唐山海擦了擦手,接过照片一看:一个女孩,看着年纪极小,二十岁都不到,穿着洋装坐在草坪上,恐是微风吹乱了她的发,她一手捂着鬓角,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
“多可爱的姑娘啊。”唐山海把照片还给李默群,“怎么称呼呢?”
“碧城,”李默群说,“徐碧城。”
唐山海吃了饭预备回维多利亚大酒店,他知道背后有人在跟踪,李默群这老狐狸明面上不想知道他此行目的,暗地里不可能不调查他,更何况他现在还是重庆军统总局机要处上校。
可他并不惊慌。他与李默群相遇,吃饭,聊天都在戴笠的计划之类,连他有意无意提起要去伦敦,李默群向他推介自己在伦敦读书的外甥女,也都在意料之中。
汪精卫筹备新政府,正是“招贤纳士”的时候,唐山海的身份背景是一个绝好的拉拢人选,李默群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那年轻的外甥女也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唐山海任由特务跟着自己,大摇大摆地回到房间,站在房间门口,叫了走廊尽头一个服务生过来打扫房间。
唐山海坐在房中看报纸,服务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走廊两端,确认无人之后进了房间。
“今天见面的情况如何?”
唐山海坐在小沙发上看报纸,声音压得很低,可情绪很悠哉,他道:“还不错,鱼儿上钩了。”
那服务生松了口气,瘫在沙发上松了松领结,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水,道:“那女孩长得怎么样啊?”
唐山海翻了一页报纸,道:“挺好的。比李默群秀气。”
那服务生一口水喷出来,吐在自己衣服裤子上,他手忙脚乱地擦嘴,“你这是什么话?”
唐山海站起来,点了点报纸,自己去换衣服,声音从里面飘出来,道:“跟这个人有点像。”
那服务生拿起报纸,一张电影海报引入眼帘,那是《路柳墙花》的宣传照,女主角是如今顶红演员徐来。
“喲。”那服务生啧啧道:“你小子有福气,你不是最喜欢看徐来的电影了吗?”
房间里面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儿,唐山海板着脸走出来,抽回报纸,冷冷道:“你走吧,有情况我会再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