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小男统战工作经验丰富,处理过很多很多大人物的策反工作,对付下来游刃有余。
即便如此,要从军统特务层层包围之下送出情报到中央,一来二去也折腾到了七月。
徐碧城不急,唐云天也急了,好几次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他随时都可以送他们出湖南。
可一是组织上级的批复还没有下来,二是徐碧城也总说等一等,还可以等一等。
唐山海问她等什么,徐碧城没法跟他解释,上一世她就是死在黎明之前,没能亲眼见证北平和平解放。
这一世她也有私心,希望能参与到和平解放湖南的工作中来。能亲自推动历史滚轮,见证光明时刻的到来,这是件让人激动而又向往的事情。
七月中旬,国民政府大部队已经撤退到了台湾,在走之前军统实行了疯狂的反扑式的暗杀,上海广州等地的□□党员和民主人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
徐碧城在私底下提醒唐山海,一定要做好保卫工作,绝不能在临门一脚发生意外。
这天她刚从□□长沙站拿了材料准备去方叔章的宅邸送给李小男。
却没想到刚好到拐角就听到几声枪响,她从手袋里快速掏枪,从黄包车上跳下来还没冲到门口,便看到一个黑影从方叔章宅邸方向跑过来。
火石电光间,徐碧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提着枪跟了过去,那人跑得极快,徐碧城穿着旗袍根本追不上,还差点摔在地上,一时间她也下了狠心,动手撕破自己的旗袍。
谁出事了
徐碧城的脑袋转的飞快,不管是谁,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她紧跟着那个特务钻进了小巷子,前面已经是死路,人却不见了。
徐碧城气喘吁吁,刚顿了一会儿,一回头那特务已经到了跟前,开了一枪。
方叔章宅邸门口乱作一团,几十个人纷纷拿出了枪,程颂倒在地上,身上趴着好几个人都想为他挡子弹,不断有人在喊:
“小心颂公,有没有受伤!”
“快去追刺客。妈的,一定要抓到。”
“已经去了!”
“谁受伤了!?”
唐山海把地上几人一一扶起来,众人围成了一圈厚厚的人墙,最后看到程颂胸口都是血。
但血不是他的。
是李小男。
她护在程颂的身上中了一枪,热血直往外面涌。
“救护车!”唐山海嘴唇发抖,声音几乎沙哑,“快送医院!”
徐碧城有心理准备,当下侧了一下身子,子弹擦过她的手臂,她抬起手肘往那特务脖子上砍了一刀,那特务吃痛地往后退了几步,徐碧城趁那个空挡,用力一脚踢掉了特务的枪。
她用枪指着他:“杀了谁?颂公还是唐上将?还是陈司令?”
那特务被她逼着跪在地上,咬着牙不肯答,徐碧城手臂一阵阵钻心的痛,她打开保险栓,厉声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特务!说!”
这时林参谋带着人从巷口跑来,见到这幅场景,高声喊道:“唐太太,颂公没事,李小姐中枪了!”
徐碧城如受五雷轰顶,怒火烧进眼睛里,冲到头顶,浑身发抖,拿枪几乎都要拿不稳。
那特务趁着她分神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准备站起来,可双腿还没直立,就被林参谋开了一枪。
徐碧城踉跄后退,鲜血染红了她的眼,她大叫着疯狂向特务开枪。
砰砰砰!
每一声都冲向云层,欲要撕破黑暗,迎来破晓。
林参谋送徐碧城到了医院,唐山海赶过来见她半身都是血,衣服也撕破了,吓得魂飞魄散,拥着她上下检查了好几遍,徐碧城却毫不在意,带着哭腔问:“小男呢,她怎么样了?”
唐山海叹了口气,带着她到了一间病房,程颂就站在病房门口,见徐碧城包扎绷带满脸痛心,他道:“这两枪真是把我们之间的心结都打掉了。□□做事待人诚心诚意。李小姐胆识过人啊。”
听了这句话徐碧城身子一歪,软在唐山海怀里,她慢慢推开房门。
怎么也没想到。
李小男居然躺在床上,医生在为她上药。面若死灰,没有一点颜色,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怎么?还以为我死了?“她转过头来,看到徐碧城惊恐未定的样子,断断续续地打趣,“我,我倒是想死啊,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被陈深送回来了。”
徐碧城呆了好久,又哭又笑,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唐山海把她抱在怀里,哄道:“好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8月,周幼海辗转来到长沙,带来了上级的调令:同意调徐碧城同志前往英国伦敦,任□□情报局伦敦站宣传小组副组长。
徐碧城拿到这份调令,轻松的同时又唏嘘万千。
周幼海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再有诸多情绪如今调令已下,都要收拾心情。
“走吧,”周幼海说:“我送你们去香港,再从香港去英国。”
晚上午夜时分,方叔章宅邸还灯火通明,方叔章本人已经拟定好了和平起义通电,拿给程颂审阅。明天一早,湖南便会通告天下,接受□□中央提出的“国内和平协定八条”,正式宣布脱离南京政府。
程颂把通电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熬红了,他摘下眼镜又把通电递给李小男。
他感叹道:“镇守一方,造福一方,我也总算没有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啊。”
李小男在核对通电的时候,程颂突然对林参谋说,“对了,你找了一个本子,好一点的,今天在场所有人都要签名,日后这册起义名簿也要交给中央。”
“好,我这就去。”林参谋找秘书处的人找来了一本名册,让在场三十几名将领和民主人士一一签名。
唐山海交代完工作回到大厅,林参谋刚好把名册送到他跟前来,他接过名册,只剩最后一页了,林参谋心情十分激动,颤抖着说:“唐少将,这本名册到了明天,必将会跟和平起义通电一样,被人民所铭记,载入史册啊!”
他说完这句,唐山海手里钢笔顿了顿,而后签上了自己名字。
林参谋接过来在灯下一看,忙叫住他说,“不行,不行,你这是做什么?”
唐山海笑了,“知道的人自然懂我,不知道的人也不必解释。唐山海是我,这也是我。”
随后转身做事去了。
林参谋再次看向册子上的最后一个名字,那是唐山海在黄埔读书时期曾用的化名:
唐生明。
凌晨两点,和平起义通电通过电波发布给了□□中央,同时也发布给了中央日报,再过几个小时,湖南将开天辟地,焕然一新。
之后所有的人都围在那张红木大书桌上,安排明天一早迎接解放军四野进长沙城的各项事宜。
唐山海静静站在人群最后,看着几十个脑袋挤在那盏巨大的白炽灯之下,描画未来的蓝图。此时,唯有一个人抬起头来,那是唐云天。
唐山海抿着嘴巴,朝大哥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唐云天没有动,只是眼光闪烁,片刻之后低下头去,继续将投入那片灿烂耀眼的白光中。
徐碧城穿着一件薄风衣,带着帽子站在别墅楼下等着唐山海下来。
等待时间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
每当琉璃的窗口有人影闪动,徐碧城都在心里期盼,那是不是唐山海。
可当唐山海真的下来时,她心里又十分平静。
“幼海先带他们去火车站了。我们走吗?”她问。
“等一下。”唐山海神神秘秘地笑了,竟然慢慢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玫瑰,还带着露水,他把话递给徐碧城,说:“出来时候,在走廊花瓶里偷来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徐碧城刚刚平静的心湖瞬间又掀起了无数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最后涌向这颗心。在遥远的记忆深处,在一个生死关头,唐山海也送给自己一朵清香玫瑰。
他就是如此,温柔从容,深沉而又热烈。
“东西都带了吗?”唐山海问,“你爱的那些,都带了吗?”
徐碧城握着这只玫瑰,低垂着头,一滴眼泪掉在她的手背。
“不重要了。”她的心已经被填满,“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林参谋好不容易从一堆会议纪要文件抽身出来,到处找不到唐山海人影,急忙追下楼去,却只看到一辆车消失于天际。
皓月当空,繁星隐动。
对唐山海来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十年谍海沉浮,七尺之躯既已许国,便不求回报。
对徐碧城来说,来来去去,孑然一身,只有一颗赤子之心,一片炽热之情。
如此而已,别无其他。
1950年冬,伦敦。
徐碧城从窗户看到李立文把风筝挂在慕贤腰上,赶他在草坪上跑,自己歪在地上休息。她气得冲下楼去,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你玩什么不好。”
李立文摸摸脑袋好委屈,“怎么了嘛,这样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怡情,多好啊。”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跑啊。”徐碧城把慕贤抓回来,把风筝从他腰上接下来,见他鼻涕都快掉进嘴巴里面了,她递了一张纸给儿子,道:“乖,自己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