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打了小报告还十分坦荡,正正经经做了一篇《论军校纪律之于战场胜败知微见著》,屁大点事被他弄得好没意思,自此唐山海便于他结下了梁子。
许光熙见到唐山海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应该说他从来都是一副表情,唐山海见怪不怪,而现下他面色蜡黄,脸瘦的凹陷下去,嘴唇也没半点血色,心中难免疑惑。这时陶大春来找唐山海,许光熙便告辞了。
陶大春等他走了,问唐山海:“你认识他啊?”
“你也认识他啊?”
陶大春伏在唐山海耳边说:“刚调来的第十三团副团长,华东作战厅少将许光熙啊。”
唐山海笑道,“你百事通啊?”
陶大春摆手,“不是我百事通,而是他去年八月在芷江受降时,闹出事情来了。”
“哦哟?”唐山海笑得更开心了,乐得听许光熙的糗事。他问:“这扑克脸出什么事了?”
陶大春说:“听说他在借收编沦陷区机会,贪污腐化,发了大财,被人告了。上面下令革职查办,关了3个多月才放出来。”
“怪不得瘦的跟什么一样。”唐山海点了一颗烟,吐出烟圈,复又问道:“你说他发接收大财?”
陶大春言之凿凿,唐山海却摇头道:“他借一角钱都要记在本子上,毕业了还给人家,会做这样的事情?”
☆、查抄
唐山海和徐碧城参加授衔大会,正如陶大春所说,他果然只封了少将,徐碧城并没有授军衔,而是给了他们夫妻两壹佰万元的奖励。
壹佰万元不是小数目,外人都道唐山海喜讲究爱玩乐,公子哥不愿意做事,觉得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甚好。闲言碎语传到唐山海耳里,他只能苦笑,都是七尺男儿,怎么会不愿意出力实干,只是上级给了他风花雪月的人设,交给他常人不能完成的任务,亦正亦邪四五年,事到如今他也百口莫辩。
晚上的舞会,各界名流齐聚锦江饭店,徐碧城从洗手间出来正路过花廊,听见几位锦衣旗袍的太太凑在一起说话,正正看着徐碧城迎面走来,忽而散了一个个举起酒杯与她示意。徐碧城觉得奇怪,并不认识这些人只微微点头,走过之后才听到她们在身后说
“打仗的封了少将,怎么在日伪政府里面享福的也封了少将?”
“听说是上面亲自点头盖章,让他们夫妻来上海卧底的。”
“说是卧底,谁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我听说上海站好几次差点覆灭了,死了好多人,他们都没事,只怕...”
说话那人拖长尾音,压低了些说:“只怕背地里有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徐碧城在阔门处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一位穿孔雀蓝的太太被推了一把,众人噤声,左顾右盼,或理理衣衫,或低头喝酒,徐碧城在心里冷笑,刚转过头,又听见说:“你别小看唐太太,她也是黄埔出身,杀过人的。”
徐碧城跺了跺脚,正欲回去理论,肩头被人一把揽了过去,唐山海凑在她耳边说:“随他们了。”
他拥着徐碧城穿过人群,往舞厅里面走,徐碧城边走边挣扎,“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只当他们放屁好了。”唐山海叫招待拿来一杯清水,递给徐碧城。
徐碧城捂着嘴巴,惊讶道:“少爷,你这是说粗话了。”
唐山海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敲了敲徐碧城的头,“我说粗话多了去了,在学校里面,你没见过罢了。”
徐碧城眯着眼睛笑,左手边走过来一位夫人,突然挽起她的手,唤她:“唐太太。”
徐碧城并不认识此人,幸而唐山海在她耳边提醒,这是军统上海局局长宗楠的太太。她迅速反应过来乖巧极了,甜甜叫了声:宗夫人。
宗夫人五十上下的年纪,却风韵犹存,白面敷脸妆容精致,头发挽着脑后,让徐碧城想起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宋美龄。
第一夫人光彩夺目,已然成了名媛圈的时尚风标,年龄相仿的太太夫人都喜欢模仿她的穿着打扮,宗夫人尤得其精髓。
“山海啊。”宗夫人拉着徐碧城的手上看下看,啧啧称叹:“你真是有福气。太太既年轻又漂亮,关键是气质涵养也是一等一的。”
“多谢夫人。”唐山海微微欠身,对徐碧城说:“不能骄傲哦。”
徐碧城推了他一把,对宗夫人说:“太太刚从云南回上海是么?”
宗夫人叹了口气,说:“总算离开昆明那鬼地方了,”她手上捏着绢丝手绢扇风,“一二一事件过后,老宗主动向戴老板申请调离云南,听说之后沈醉会过去。让他们年轻去管吧,我们家老宗,就养着退休就好了。”
宗楠是军统老人,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再加上战争爆发之后,许多大学迁入云南,学生运动频发此起彼伏,他实在不堪重负,多次向重庆甚至向蒋中正本人报告请辞。戴笠思索再三,决定把情报网较为成熟完善的上海交给宗楠,再择云南军统首位的人选。
而舞池另一头瘫坐在沙发上那六十上下,身材矮胖的中将便是宗楠了。他就如一只永远半睡半醒的老猫,永远眯着眼睛,透过他圆圆镜片看人,好像十分温和,可究竟好不好相处,唐山海并不知道。他现在的职位是上海军情局副局长,可任命书上写着主管行政宣传、还有后勤。最重要的情报、电讯、侦查都在宗楠手里。
一个资历老,一个背景硬,徐碧城笑称戴老板这是要他们两互相牵制了。
唐山海却摇头,“我不擅长互相牵制,相互角抵。我擅长的,是交朋友。”
徐碧城自然明白,唐山海能从刀山火海中走过靠的是什么。她对宗夫人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善意,两人交谈十分投缘,还约好了什么时候一起打牌。
这时,又有另一位小姐过来与宗夫人打招呼,宗夫人咽下一口酒,与徐碧城介绍道:“这是教育局冯局长的千金,冯毓秀,她母亲是我的好朋友。”
徐碧城上下打量着冯毓秀,正值青春年华,娇滴滴的花一只,说话声音也是绵绵糯糯,她偎在宗夫人身边,冲徐碧城笑,问她:“听闻唐太太也是出去做事的?”
徐碧城摆手,“原先做过编辑,现在还是在家照顾我先生。”
“噢!”冯毓秀皱起秀眉,“唐副局身体不好吗?”
“这倒没有...”徐碧城还没讲完,宗夫人说:“毓秀,女人总是要照顾家庭的。等你结婚了,医院的护士也不要做了。”
冯毓秀听到宗夫人的话,红着脸低下头,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宗夫人拍拍冯毓秀的手,带着宠爱说:“你们接着聊,我们家老宗身体不好,到吃药的点了。我去看看他。”
徐碧城和冯毓秀两人倚在吧台边说话,冯毓秀说话极轻极柔。徐碧城本来就是秀气的人,年纪还比她大,这一对比下来到显得她太过活泼,太不沉稳了。
说了一会儿,唐山海冲徐碧城招手,徐碧城会意,对冯毓秀说:“怕又是要给我介绍朋友了,我先离开,你自便。”
冯毓秀忙起身送她离开,礼数周到。
徐碧城穿过舞池,来到唐山海身边,几位军官都是黄埔旧识,互相打趣,欢笑间徐碧城却看到大厅角落里,唐山海的那位老同学许光熙一人站在那儿,既不喝酒也不跳舞。
她用手肘捅了捅唐山海,指给他看,唐山海说:“不管他,他就那样。”
“他不是你们黄埔系的人?”
唐山海点了点徐碧城的鼻子,“你知道的还挺多,黄埔系、桂系、湘系门派多着呢,他什么都不属于,独来独往。”
“那你呢?”徐碧城问。
唐山海忽然笑了,“他们说我是黄埔系,是校长的得意门生,可他的得意门生多了去了,我排不上号。他们也说我是湘系,因为我大哥在湖南发家一路提为上将,现在又长沙闲居,我靠着大哥的关系玩得开吃得开,也算湘系。”
他歪着头想了想,“我搞不懂了。”
徐碧城说:“我也搞不懂了。”
唐山海看她认真思索那样,恍然道:“啊!我知道我是哪一派的了。”
徐碧城望向他,唐山海忍着笑,“我是徐派。”
“哪里来的徐派?”徐碧城追问。
“徐碧城的先生。自然是徐派。”唐山海仰着脸,十分得意自己的解释。
徐碧城笑出来,打了他一粉拳,意外居然看到冯毓秀走到许光熙跟前,忙叫唐山海看过去。
不远处冯毓一张脸涨得通红,伸出手来,许光熙愣了愣,也伸出手来,唐山海躲在徐碧城身后吃吃笑得开心,徐碧城嗔道:“傻子,你笑什么?”
“他不会跳舞。”
“你说什么?”徐碧城问。
“我说,他不会跳舞。踩脚啊!”
许光熙果然不会跳舞,一首曲子未完,冯毓秀的白皮鞋已经被踩得灰扑扑。他终于投降,笑的有气无力道:“抱歉,冯小姐,或许我只会打仗。”
他人要走,冯毓秀却抓住许光熙的手,思忖着说:“许,许长官请留步。那个,有件事,我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