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客厅拉扯,唐山海穿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他对阿香说:“你去把话匣子打开吧。”
阿香跺了跺脚,极不情愿地把水壶放好,嘟囔着花等着浇水呢,还听什么话匣子!
“这就对了。”柳美娜大着胆子拉住唐山海,二人一起听广播里面报道。
“...据路透社报道:今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
阿香本拎着水壶正要去花园,听到这消息手中的东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掩面而泣,抽抽搭搭地小声道:“...要是...太太在就好了。”
她以为自己这话得极小声,可屋子里就这么三人,唐山海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柳美娜糅杂出一个笑容,强颜欢笑,她说:“该高兴的,外面都闹翻天了,走走,我带你去!”
说完拉着唐山海就往外面奔去,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主街上都是人,全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路边有进步学生在发小旗子,大家自发的游行,柳美娜松开唐山海说:“你等等我,我也去拿两个。”
唐山海停在原地,柳美娜转头淹没在人群中。
他被人潮推动着,一辆大卡车在道路中间缓缓行驶,上面飘着青天白日旗,还有十来个学生坐在卡车上高声欢呼。
一只烟花在云间爆炸,唐山海抬头望天,周围的影像都模糊了,狂欢的人群都放了慢动作,他看着满天红霞,心里只想着徐碧城是不是也在某处看胜利的烟火。
柳美娜乐滋滋把小旗子领回来,却再也找不到唐山海的身影。阿香以为唐山海晚上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不会儿他就出现在客厅。
“先生,我以为你出去了...”
唐山海对阿香笑笑,说:“我有份报告要写,你不要来打搅我。”
“诶,好。”阿香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直到半夜她起来上厕所,穿过客厅时听到楼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她心一紧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
二楼一派太平,并没有什么贼人,阿香松了口气准备下楼时又听到了那乒乒乓乓的声音。此时唯有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心中疑惑推门进去一看,地上满是酒瓶,唐山海趴在书柜上,转头问她:“阿香,碧城把红酒藏到哪里去了?”
阿香数了数地上的酒瓶,足足有十来瓶,她大叫一声拦住唐山海,说:“先生,不能再喝了,没有酒了!”
唐山海拨开阿香,摇摇晃晃在书柜前翻找,嘟囔着:“怎么没有,我记得碧城这里藏了两瓶,从英国带回来的。”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阿香伸手挡在书柜前,道:“先生,你已经喝了很多了,不能再喝了!”
“多?”唐山海摇头,“不多,我要把碧城那份也喝掉。”
这时电话响起来,唐山海烂醉如泥,阿香又怕是什么紧急的事,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柳美娜,她声音很是焦急,说:“你们先生回去了吗?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唐山海的亲人不在上海,军统内部的人阿香也不认识,只得抓住柳美娜这根救命稻草,冲电话那头求救,“柳小姐,先生很不好,你快些叫救护车来!”
陶大春第二天一早接到的消息,急忙赶到同仁医院,唐山海已经洗了胃,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的,没有神色。
阿香去买早点,柳美娜守在病房里面,陶大春走进病房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道:“您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唐先生说。”
柳美娜看了唐山海一眼,小声建议道:“你别刺激他。”
“我有分寸。”陶大春等柳美娜离开病房之后,倒了一杯水给唐山海,“先喝点水吧。”
唐山海坐起来接过杯子,陶大春接着说:“我要回一趟重庆,总局要找我们开会,一是戴老板可能来沪接管上海情报网,二要准备论功行赏。”
陶大春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想,我想提议,碧城立一等功,追封...”
唐山海猛地把手中的水杯往地上一砸,翻身下床快速从枕头下掏出手枪,枪口正对着陶大春。
陶大春退后几步,举起双手骂道:“你疯了?!”
唐山海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以后谁再说碧城死了,我一枪崩了他。”
柳美娜许是听到了声音推开房门,正看到唐山海举着枪的场景,她尖叫一声扑倒唐山海身上压着他的手。
阿香这时也回来了,早点掉了一地,她赶紧拉陶大春出来,在走廊上跟他说:“你可别提太太死了,我们都知道她希望渺茫,多半是死了,可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
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陶大春没来由地想到这句,重重叹了口气,给阿香报了一个电话报码,说:“他要是再有情况,打这个电话,我们有人会去照看他。”
晚上阿香在水房给唐山海洗衣服,柳美娜扭了干净的毛巾想给他擦擦脸,她走到房间门口发现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吓了一跳赶紧打开门,见到唐山海背对着门好好地坐在床上,她放下一颗心,埋怨道:“怎么不开灯呢。”
唐山海没有回答,柳美娜觉得奇怪,转到床边才发现唐山海居然拿着一把枪。
柳美娜蹲下来握住他的手,颤抖着问:“你干嘛?想死吗?”
唐山海面色冷峻,淡淡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死?”
他这一问,柳美娜哑口无言。
为什么不能死?
如果说刚知道徐碧城的消息时,唐山海不能死,因为他还有任务,还担着熟地黄的代号。他要走完徐碧城没有走完的路。
那现在呢?
抗战胜利了,国已泰民已安,母亲身体健康,兄长家庭幸福,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只得留恋的了。
“那碧城呢?”柳美娜质问唐山海,“如果碧城还活着呢。”
“她如果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美娜又语塞了,她平日多么八面玲珑巧舌如簧,可此时面对这个痴情的男人,她真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她也许有羁绊,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总之,”柳美娜说:“你要是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们是搭档。”唐山海哽咽了,”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可她没有死,“柳美娜近乎笨拙地说:”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没有死吗?“
她慢慢抽走唐山海手中的枪,安抚他:”你要想,碧城也在某个地方,也在想你。“
“真的吗?”唐山海扬起脸来,嘴唇发白,眼睛青黑。她当时才从阿香那儿探听到,唐山海每日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而如今脸上的两行情泪在暗中闪烁,透着百般无助,哪还像个从烽火硝烟中走过来的军人。
柳美娜怔住了,五味杂陈,她把手枪放进抽屉里,轻声说:”真的。“
十天之后唐山海出院,当天下午便接到戴笠发来的电报,电报上说要到上海来办公。他只能强打着精神,张罗戴笠来沪的事宜。
没过几天,戴笠的专机落在机场上,劲风吹起唐山海的衣角,几乎迷乱了他的眼睛,戴笠一身灰色中山装走下旋梯,一见到唐山海戴笠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大笑道:“季醴啊季醴,你可是立了大功,校长对你是赞不绝口啊。”
唐山海笑容极淡,道:“都是校长栽培。”
戴笠一愣,道:“不对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之前校长夸你一句,你能得瑟上天啊?”
唐山海道:“人总是会长大的嘛。”
戴笠拢着唐山海的肩头,拍拍他的后背,道:“你小子,我知道你的心事,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正说着,唐山海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猛地回头,只见在舱口又出来一人站在旋梯上,冲他挥手。
黑色帽檐垂下的面网盖住她小半张脸,但唐山海仍旧能认出来。
这一年他身似孤舟,苟活于世,到此刻孤舟终于能靠岸了。
他相信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情缠
从机场回来,唐山海亲自为戴笠开车,徐碧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唐山海不停侧目偷看徐碧城,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差点跟迎面而来的车撞上,他猛踩一脚刹车,徐碧城险些撞到挡风玻璃,他赶紧掰着徐碧城肩头上下查看,连声问道:“没事吧,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