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城没有接话,那专家只当是她是那种女权主义,在家待不住的,也不在多说,只给她开了十七八种中药,要她回去熬着喝。
徐碧城拿着长长的药单都傻眼了,她前世压根就没当过真正的女人,到了这辈子才知道生孩子这么麻烦。
她打发阿香去拿药,自己坐在医院的小院子里等着,花圃里长出一簇一簇的矮牵牛,跟小铃铛一样特别好看,徐碧城一时兴起蹲下去想要摘一朵,手臂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她反应也是很大,反手拳头就已经捏了起来,脚下正要重重一踢,那人低呼:“碧城,是我。”
光天化日的,那人身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声音极低,像是个医生,可她从没有当医生的朋友,一时想不起来这人哪里见过。
那人把徐碧城带到楼道阴暗角落,摘下口罩的一角。
居然是李小男。
自那次她把李小男送出上海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麻雀小组。之后少有刺杀任务,飓风队再也没跟麻雀小组合作过,她原以为李小男可能去了其他地方,没想到她又回到了上海。
“你,”徐碧城又探头望了望周围的情况,确认安全之后,问道:“你是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走?”
“我有公开身份,消失之后不能马上又出现,就在乡下躲了一段时间。”
“那怎么说麻雀小组还在上海,你也一直在做情报工作?”徐碧城问。
李小男笑笑,“怎么?没想到吗?”
徐碧城哑然,她知道地下党做擅长做敌后工作,李小男能精准的拦截自己,就说明跟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发觉。
李小男抬手看了看表,说:“我不能久待了,我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什么忙?”徐碧城说,“山海现在不在76号了。”
“这我知道,他现在和周佛海走得近。”李小男说:“有个人要从上海去香港疗伤,需要过关卡。”
“谁?”
“你不认识。”李小男说:“但唐先生肯定认识。”
“谁?”徐碧城又问,“是军统还是地下党?还是哪个民主人士?”
正在这时楼梯上有人走下来,李小男迅速把口罩戴上,将一张纸条塞给徐碧城,说:“这个给唐先生,他便知道了。”
徐碧城捏着纸条,直到回到家中书房才敢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句诗。
“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徐碧城陡然一惊,居然恽代英的诗。
这个恽代英也是传奇人物,他是五四运动的领导者之一,创立的中国青年杂志传播了许多先进思想。可他早在民国十九年就被国民政府抓捕,宁死不降,在狱中写下了这句诗,不久就被枪杀了。他是共产党,可颇有气节,所以在文化圈子里很有名气。
只是何人要用这首诗约唐山海见面呢。
她正思索着,唐山海早早开车回来了,推门进来便问她今天去医院如何,医生怎么说,徐碧城叫阿香去楼梯口守着,免得其他仆人过来偷听,她把门反锁上之后,把重遇李小男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并把纸条递给唐山海。
唐山海一看,先是皱眉,而后又大喜,道:“师兄来上海了?!”
唐山海先是读了一年燕京大学,又转投读了黄埔军校,徐碧城不知道他说的师兄究竟是谁。
唐山海捞起电话来正要拨出去,徐碧城飞快压住他的手,说:“你做什么,现在别打,我们出去用公用电话打。”
唐山海一拍额头,说:“是我昏了头,我们先吃饭,待会再出去。”
徐碧城把电话号码背下来,纸条烧掉,她低声问:“这人究竟是谁?为何用这样的诗?”
唐山海说:“你确实不认识,他是我在黄埔的大哥,之前被重庆政府逮捕过,他住的那间牢房就是恽代英住过的,他这首著名的狱中诗就是那儿写的。我师兄感慨万千,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便也写了一首狱中诗。哪知后来他被解救出来...总之,有趣的很,等见面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晚饭过后,唐山海和徐碧城借着去舞厅玩的由头出了门,用公用电话打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可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讲话,而是敲击听筒,打一连串电码。
唐山海立马破译出来是一个地址,就在海格路。他与徐碧城又急忙奔向海格路。
两人叫了一辆车在路口停下,红十字医院就这里,徐碧城跟唐山海说:“这简单了,若是被人瞧见,你就说是陪我来看病的。”说罢两人手挽手进了医院大门,这会儿门诊早就关了,只剩下急诊。
小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带口罩的医生,徐碧城探头进去问:“请问,仲康先生住在哪里?
那人抬起头来,徐碧城当下就认出来是李小男。
李小男上前去冲徐碧城和唐山海笑了笑,说:“来的挺快,跟我走吧。”
两人跟着李小男出了急诊室,没有去住院部,而是往大门外走,出了医院大门穿过一条小路,后面有个私人门诊。李小男左右看了看,拿出钥匙打开店门,往里面一指:快进去。
唐山海和徐碧城交换了个眼神,矮着身子钻了进去,门诊厅没有开灯,里面还有个小房间,李小男立在门口敲了三下门,静了会儿才有回应,问:“是医生吗?”
“是的。王老板,你的朋友我带来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那人背着光也看不清楚脸,穿了个深色长衫,脸上貌似还带了个眼镜。
他伸开双臂哈哈笑道:“季醴,不认识我了?”
唐山海望了一会儿,忽然迎上去抱着那位仲康兄,激动地说:“这一别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呀!陈...”
“诶!”那人打住唐山海的话头,说:“我现在叫王镛。你叫我王老板罢。”
“好好好,老板就老板!”唐山海满口答应,王镛被他抱的站不住脚,直往后退,说:“你可轻点我现在是病人。”
唐山海仔细一瞧,他果然拄着拐杖,便问道:“师兄是怎么伤的?”
“这个待会再跟你说。这位是你的夫人吗?”王镛向唐山海询问,唐山海把徐碧城牵到跟前来介绍道:“来,跟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太太,徐碧城。”
王镛伸出手来跟徐碧城相握,她借着屋子里面的灯光,这才看清他的脸,不由得双手猛地一抖,难怪李小男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联系自己。
抗日战争结束之后,国内形势变化很快。到了1949年基本大局已定,徐碧城经常会在外国的报纸上看到重要政客的采访,共产党内各位神勇将领也慢慢出现在世人眼前,其中便有这位仲康兄。
若是放到现在,也是国家大将了。
这么一位重要的人物许是在战争中受了伤,所以要经上海去香港治疗,但因为麻雀小组还在休养生息,出来走动多有不便,所以才借唐山海的关系提出要再次合作。
☆、结果
门诊里面有个小院子,快到八月十五了,月亮又大又润,可唐山海和王镛不敢在院子里坐,就在矮屋里面透过窗户看。那窗户是土砖垒起来的,青黑色竹子把玉盘似的月亮分成了一条一条的,王镛说:“像不像粉皮?”
“像像像!”唐山海说:“特别像,湖南的粉皮就是这样的。里面包点豆芽菜,糟辣椒,酸萝卜,还有土豆丝,卷起来吃特别香。”
徐碧城刚好进来,听到唐山海这样讲,忍不住要奚落他一句,“就你还吃得辣?”
唐山海转头过来笑道:“我刚要说,卷粉好吃,就是太辣了。”
王镛说:“我们读军校的时候,每回带来些粉皮都被他们这群小子吃掉了。”
唐山海说:“我吃不得辣椒,就把糟辣椒倒出来....”
“瓜娃子喲!”王镛对徐碧城说:“就是糟辣椒才好吃嘛,是不是?”
徐碧城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她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唐山海,只有他说别人的份,哪有别人编排他的,于是便附和王镛道:“对,他没口福。”
李小男从井里面吊起来一个西瓜,说是用井水镇了两天了,就等唐山海过来吃,唐山海挽起袖子主动要来切西瓜,徐碧城哟哟喲直叫,趁机打趣他,“王老板,还是你面子大,你看他居然自己动手切西瓜了,他在家可是什么都不做的。”
李小男退在一边把盘子摆好,王镛摆手说不用了,手拿着吃更香,然后对徐碧城讲:“他来黄埔的时候就是阔少爷气派,上完课就东游西逛。我们学校只有一只汽划子,他居然敢去开来,不光开了,还招呼同学上去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