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恩狭长的凤眸下垂,遮掩黯淡:“好。”
“莉尔,你——”叫住少女的一刹那,注意她被雨水打湿的鞋子,赛恩将呼之欲出的情绪咽了回去,“你,好好吃饭。”
他迅速转身离开。
“额……好的?”尤莉看着青年匆匆离去的身影,一时莫名。
黑发青年的身形依旧高大挺拔,仪态端正如同军人,可是肩头忽然放出的小黑鹰,黢黑的豆豆眼隔着雨幕遥遥又悄悄地回头看她那一眼。
竟然有点可怜巴巴。
“唉?”尤莉摸了摸鼻子,因为她没叫赛恩吃饭?
小别墅内。
厨房煲汤慰出的热气足以驱散变天的阴寒,食物香气弥漫,尤莉换掉浸湿的鞋子,只觉得全身暖融融。
“玲玲,凛冬祭典是什么?不是还没入冬么,为什么叫凛冬祭典?”
“参加的人多不多,你要去吗?”
面对灵玲,尤莉问话就没那么顾忌了,捣豆子似的嘟嘟问了一通。
她自己没什么事,主要是担心灵玲会不会因为打理小别墅,而没有时间参与到民众的日常活动中去。
灵玲毕竟是普通人,还是需要一定社会交际的。
灵玲舀勺的手腕一顿,隔了几秒才慢慢道:“没什么小姐,不是什么大活动,我从来不喜欢参加那些典礼。”
她望着求知欲旺盛的少女,知道不解释不行,叹了口气:“凛冬祭典,是每年基地民众在大污染爆发日期的前一周,自行举办的典礼,意为‘凛冬将至,暖春不远’。”
就算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但熬过去了。
大家都在灾难中熬过去了,寒冬之后,依旧会迎来明媚的春天。
“也是在提醒大家,要珍惜当下。”灵玲声音变低,没什么情绪,“大污染爆发的第二年开始举办的,今年是第三届。”
“没什么意义。”她道,“小姐,我不喜欢这种仪式。”
“嗯,铺张浪费!”她拿出很玲玲式的合理解释,“留点食材囤着过冬多好,其实摊位举办来举办去,也就那么回事。”
“这样啊……那所谓的千人悼念、”尤莉若有所思地顿住,不说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灵玲不爱参加这个典礼。
既然凛冬祭典跟大污染有关,那悼念的,必定是在大污染中或无辜死去,或壮烈牺牲的人。
其中大概也包括抢进伯爵府,然后被“畸变物”杀死的那伙人。
让她们去悼念那些人?会不会太可笑了?
“吃饭吧。”尤莉笑了笑,没在继续关于凛冬祭典的话题。
她浓密纤长的眼睫低低下垂,喝一口醇香顺滑的热汤,内心忽然不可遏制地升腾起一丝阴暗想法。
愚昧有时候真让人恶心。
民众自以为善意的仪式,对她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很烦,那些人。那些人就应该……
“小姐!”
灵玲有一瞬间的恐慌,她紧张到脱口:“您不会想去参加千人悼念吧?”
太像了!
小姐刚刚给她的感觉,跟失忆之前太像了!
尤莉脑中念头一滞,好似一团乌云顷刻消散,没了踪影。
她润泽清澈的眼眸看了灵玲一眼,莫名其妙:“怎么会。”
她完全没有参加的想法。
“玲啊,我跟你一样也不爱出门,你懂的。”她语重心长道,外面雨还这么大呢。
“那就好那就好。”灵玲狂舒一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被后怕的情绪缠绕,“是的,小姐。别出门了,今天雨还这么大!”
“要不,要不您晚上直接在家里睡吧!”
她前面话刚问完就意识到不妥了,小姐都没提千人悼念,她怎么反而先提出来!
“不了,我吃完就回哨塔。”尤莉下巴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对她笑得很甜,“玲玲鸡汤炖得好喝呀,我打包给奇迹也带点。”
“今天雨大,晚饭你也不要送,我跟奇迹去食堂吃。”
“好吧。”灵玲看着小姐如常的神色,情绪渐渐缓和,“小姐放心,鸡汤管够的。”
但不知为何,心没有放下来,总觉得不安,她小声试探:“小姐,今天您好不容易休息,饭后再陪我一会儿吧?我成天一个待在别墅,怪想您的。”
“嗯,好呀。”尤莉对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宠溺,她眸光含笑,兴致勃勃道,“玲玲,要不今天我帮你洗碗吧!”
“不不不,有洗碗机这些很简单的。”灵玲当然不能让小姐做这些家务,饭后她赶紧整理空盘端进厨房,生怕小姐撸起袖子就要帮忙。
“小姐,我处理一下很快的,您等等我!”
“好,不着急,说了陪你的。”
少女沉稳的回应让灵玲安心不少,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她将空盘逐一放入洗碗机,从橱柜拿出两个干净的保温杯,走到煲汤的砂锅旁:“小姐,我给您也装一份,您可以晚上喝。”
“小姐?”
无人应答。
“……小姐?”
灵玲心中一沉,立刻从厨房探出脑袋,小别墅内的灯光依旧温馨明媚,与窗外的黑沉雨幕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然而“啪”的一声,圆脸少女手中的保温杯重重掉落在地。
巨大的恐慌与不安如涂满黏液的黑色蛇影,紧紧缠绕灵玲的心脏。
——客厅空无一人。
雨伞架上的伞不见了!
灵玲颤抖地跑到门口,粉白色毛绒兔子拖鞋整整齐齐摆放在鞋架,她咬咬唇,一把拉开鞋柜。
排排收纳整齐的鞋柜果然有处明显的空缺。
小姐的雨鞋也不见了……
黑白粉三色雨鞋,她穿走了黑色那双。
骤沉的雨点打在黑色橡胶雨鞋的鞋面, 溅起高高水花。
尤莉撑伞站在墓园外围的边界,冷眼看着前方压压一片黑伞,静静注视某个区域内身形高挑, 格外容易分辨的青年。
千人悼念现场, 人们黑衣肃穆, 花捧洁白,悼词诚挚而悲悯, 漆着离人的挽歌。
此时的悼念仪式已然临近尾声,最后一句致词结束,送完花束的人陆续沉默离开。
天地间,除了接连不断的水幕, 仿佛只剩下苍茫的黑白二色。
尤莉扯开嘴角,有些想笑。
有什么用?躺在墓园里的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今天在这里面露哀伤失落的悼念者, 明天依旧会在各自家中开怀大笑。
人们只是需要一个仪式而已。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缅怀的仪式, 慰藉他们自己的内心,证明他们是正常的、富有悲情、富有人文主义关怀的合格的人。
可他们问过死者的意愿吗?
漆黑伞面下, 少女白皙姣美的半边脸庞,与最后一批外出离开的人群错身而过。
尤莉踏上墓园古旧的青石板, 踩着雨水, 径直朝挺拔如石的黑发青年走去。
“赛恩,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站在这里,又问过我的意愿吗?
“莉尔?”赛恩凤眸有一瞬的慌乱, 他刚放完花束,伸出的指节尚未收回。
短暂局促的停顿中,青年修长的手指立刻被滂沱大雨打湿。
赛恩直起身看向少女,口吻不太确定:“莉尔,你怎么会来。”
“你能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尤莉冷眼看着他放置的那捧花,看着那捧花隔壁的墓碑就是她一生憎恶的仇人。
这块区域前前后后都是那群人,他们凭什么躺进这里?
被奇迹撕碎得尸骨无存的人,凭什么尸体都没了还要无辜立块碑在这里!
“莉尔,不是你想的那样。”赛恩不想她再误会下去,“我对那些人没有任何同情,我只是!”
“只是他们的家人……毕竟没做错什么。”
祸不及家人,那是一百多条无辜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全部没了呼吸。
赛恩失声片刻,艰难地把话说完:“莉尔,那另外的一百多人,毕竟是无辜的。”
尤莉一怔。
她脑中第一时间划过的竟是那个恶魔般的小男孩,他那双无辜潮湿的鹿眼。
她想问为什么他就一定笃定他们无辜,老人就不可以进行唆使吗?幼童就一定纯真无邪吗?
可她问不出口,她知道这是在狡辩。
“你觉得是我杀的?”她艰涩开口,脑中碎片纷然杂乱,太阳穴忽然针扎一样,被刺得生疼。
“不是。”赛恩很快否认。
“哦。”尤莉懂了,“你觉得,是我指使奇迹杀的。”
赛恩抿起唇,不再说话,眼睫低垂,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说话等同于默认,尤莉点头:“也对。”
他不知道她能杀人、不知道她确确实实杀过人,有“指使”这个想法很正常。
尤莉闭了闭眼睛,冷静道:“那就当是我杀的。”
虽然她能杀,但她清楚不是自己,以小章鱼那时候的能力,她做不到让上百人悄无声息地死亡不被发现。
尤莉捏紧伞柄,抵抗太阳穴突胀而起的刺痛,努力维持面部表情,不想在赛恩面前败下阵来。
无论谁杀的,既然是为了她而杀,那这个罪责,她认。
“莉尔,你不用这样。”赛恩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话,“我没有——”
“那你想我怎样?”尤莉额角青筋一紧,陡然拔高声调,“我的家人死了,凭什么他们的家人要活着?”
“你是要我在基地里看着他们的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未来子孙满堂,葳蕤繁祉?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我这辈子都不想有关他们的一切出现在我面前!”
“莉尔,你冷静,不要激动。”赛恩看着面色开始惨白的少女,慌乱地想伸手去扶,被尤莉一把推开。
“赛恩,我就是这样的人。”
尤莉感觉呼吸都好像被周围潮湿的水汽浸透了,糊在鼻腔,冷,周围的雨水打在脸上,打在身上,都很冷。
可心腔有什么东西止不住沸沸地滚,无比翻腾。
她好像是很理智的,但又似乎不太理智。
“你呢?你做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她走过去抄起那捧白色鲜花,重重摔在地上,“替我为他们哀悼?为我忏悔?为我赎罪?”
“你凭什么替我做这些?”
“我知道,我不能……”
“哦?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尤莉仰头看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喜欢我?”
“莉尔!”
那一瞬间,尤莉感觉赛恩好像无比受伤,雨水涔涔打进他眼眶,仿佛晕染整片睫毛。
她从未在赛恩平淡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情绪,他很悲伤。
“赛恩,你看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她一字一句,控制不了自己,忍不住将刀插得更深,“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喜欢,你的这些行为统统让我觉得恶——!”
尤莉忽然住口。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下去,如果这句话说完,绝对会对赛恩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我……”她捂住发痛的脑袋,缓缓蹲到地上,忽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莉尔,是我该说对不起。”赛恩声线颤抖,“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是他的错,既然早早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会守着她,他接受全盘的她,他为什么还要逼她?
“不,不是这样的……”尤莉挣扎地从他怀里退开,“赛恩,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切都乱了。
尤莉脑子糊成一团浆糊,疯狂和理智在撕扯,她不断不断退开:“抱歉,我现在不太理智,需要跟你保持距离。”
“不行。”赛恩上前一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独自回去。”
“你别过来!”尤莉烦躁地抓抓头发,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尤莉尔给赛恩的排班最少了,他像一座正义的标杆,时时刻刻提醒她她错了。
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种刺激。
偏偏赛恩一无所知,他继续上前,非常坚持地要送她回哨塔。
尤莉真的很怕等会自己控制不住,会忍不住恨上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正因为知道他没有做错,她才想要远离。
错的从来都不是赛恩。
好在她的手腕很及时被人抓住了,托兰无声无息出现,巨大的伞面将两人身形尽数遮盖。
青年红发嚣张,人也一如既往地肆无忌惮:“死鹰,听不懂人话?莉莉现在不需要你。”
他撤掉她手中已然握不稳的伞,捏在撑伞那只手的指骨下,然后单手护着将她揽进怀中。
“老婆怎么这么冷?给你暖暖。”
尤莉觉得自己现在十分狼狈,刚刚风吹雨打,斜飘的雨早早将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打湿,脸也是。
托兰一点也不介意,按着她被雨水淋湿的脸颊直接贴在胸膛。
“谢谢。”尤莉在心里叹了口气,甚至没力气纠正小猫咪不要脸的称呼,疲惫道,“先带我走。”
无论如何,先远离赛恩,对他、对她都好。
“好。”托兰没有废话。
赛恩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终究没有开口挽留。
他到底,该怎么弥补……
他不想再一直错过了。
他忽然很怕,怕自己会等不到她。
两人一路走出墓园,出了墓园,连通的道路是去往的居民区的方向。
“莉莉,想去哪里?”托兰玩心大起,“走路太慢,你想骑我,还是我去叫辆车?”
“……”尤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骑精神体。
“不了。”脑中混沌搅动的胀痛渐渐褪去,尤莉揉了揉太阳穴,稍微缓和一些,没准备跟他贫。
她退离他的怀抱,从相拥变成分开独立行走。
“托兰,那一百多人是你杀的吗?”她听见自己很冷静在问。
莉莉不让揽着,托兰被迫空出的那只手摊了摊:“莉莉,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的神色如此自然,琥珀瞳仁美丽透亮,毫无异常。
尤莉看他一眼,默默点头。
也是,托兰一个纯正乐子人,怎么可能为了她杀人。
“嗯,麻烦你一个人先回去。”她直言,“我现在情绪不好,想继续一个人待会。”
托兰停下脚步,静静看她几秒,道:“好。”
他今天意外地好说话,没有任何勉强,在她撑起伞后,转身就走,给了她完全自由的空间。
尤莉清楚自己现在想去哪里。
但她不记得自己具体是如何走进伯爵庄园的了,那扇典雅沉重的庄园大门,她好像还让小章鱼暴力开了锁。
不过,现在也根本没心情去想会不会被人发现就是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就不想再去区分她跟尤莉尔。
她只是忽然,很想见见他们。
爸爸,妈妈。
伯爵和夫人没有葬在基地的集体墓园,她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跟那些人待在一起。
他们全都长眠于此,沉睡在她亲手打造的玫瑰墓园。
黑巴克玫瑰,最完美的红丝绒,沉郁馥雅,最完美的东西才配得上他们。就算凋零,它们也该凋零在此处,一直陪伴他们。
尤莉将手伸出伞外,指尖抚摸墓碑,雨水细流透明划过指甲盖面的细缝,潺潺的声响冰凉无凄。
她低头,看着碑前安放的三束鲜花,突然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带一捧。
一束是赛恩放的,她知道,跟她今天看到的白色花束一模一样。
另外两束,很奇异地,她也能分辨,一束是月楼哥哥委托奇迹帮忙放置,另一束是白砚。
奇迹自己不懂这些,托兰是不屑于形式。
很奇怪,她在这一瞬间,好像能看清所有人,能理智而又冷漠地分析。
仿佛能跳出一切情感,疏离到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然而她不知道,在她独自待在伯爵庄园的时间里,有两道一黑一红的身影,于不同方向、不同地方,一直守在庄园之外,静默无声,遥遥凝望。
情绪恍惚不知过了多久,手腕震动,忽如其来一道铃声,倏然打破雨幕寂静。
看清光脑提示,尤莉怔了怔,所有外放的暗面情绪一下全部收回,缄封体内。
[浮月楼向您发送视频邀请,请选择……]
她眼睫轻轻颤动,伸手点开屏幕。
对,她还有家人,还有爱人,不是孤苦无依,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
她有灵玲,有月楼哥哥,她不是一个人。
灵玲是家人,月楼哥哥也是家人,月楼哥哥既是家人又是爱人,她拥有很多很多。
尤莉点击[接受视频],看到银蓝发青年熟悉的面容,看到他温柔含笑的双眸,鼻子一酸:“月楼哥哥,我好想你。”
她觉得自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终于可以找到家长告状。
“月楼哥哥,我做错事了……我也不知道……”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话都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今天有权利重新变回小朋友,“对不起,我也不想……呜呜但是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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