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解阵的手一凝, 回首看去。
少女脸色苍白, 眉眼弯弯, 额心的火羽印记愈发夺目。
“我终于能帮上师尊了……”
一双翅羽从她背后生出,赤金长羽华美, 间隙里还有不少火红绒毛。
本是很美丽的一对翅羽,却因金线穿透而鲜血淋漓。
徐月身后厮杀声不断。
萧灼眼瞳赤金,浑身如同浴火,强行突破秘境压制,以离火焚毁游弋金线。各宗长老也像他一样,突破压制,舍身护住阵内弟子。
蓬莱宗医修一袭蓝衣,在混乱中穿梭,疗愈术法星星点点落下。
方清和的灵枢金针使出残影,捞住一个吐血修士,大喊:“道友撑住啊!”
重伤修士走马灯都看了一半,几针下去,硬生生被人从阎王面前拉回。
一支以修士灵灯命火凝成的长箭呼啸而至,直奔云青岫与徐月方向。
裴宥川白衣染血,用手攥住箭矢,反手掷出。
射箭修士被一箭穿过眉心,元婴神魂被瞬间烧尽。
随后,他一手按住想偷袭云青岫的合欢宗修士,五指用力,修士在他掌下炸成一簇血花。
几滴血溅在昳丽面容,凌厉艳绝。
黑云翻涌,传出战鼓擂动之声,陨星自天外降临。
徐月耗尽所有灵力,赤金翅羽变得黯淡,气息微弱坠落。
阵内游动的金线消失,疲于奔命的修士们先是一喜。
随即,第一颗陨星降临。
地动山摇间,云青岫搂住徐月,吞下九转金丹,冷静道:“系统,提升修为。”
系统理亏,默默给她开挂。
云青岫的修为从化神大圆满到炼虚大圆满只用了刹那。
掌心灵力磅礴涌向阵心,法阵不断破碎。
身后,一声清越长鸣响彻天地,遮天蔽日的巨大翅羽展开,尾羽如火,绚烂夺目。
萧灼以朱雀之身挡去了不断落下的陨星。
阵内下了一场血雨,赤金羽毛被陨星灼烧,不断凋零,坠落。
云青岫眼前的阵法只剩最后一重。
灵力泥牛入海,撼动不了分毫。
设阵之人修为深不可测,最后一重连云青岫都破不了。
她冷静得有些麻木,对系统道:“再来。”
系统哭唧唧:“不行的宿主……我只能把你的修为强行提升至上一世的巅峰。”
云青岫上一世死前,是炼虚大圆满,半步入渡劫期。
血雨下得愈发急促,朱雀身躯重重砸入地面。
失去庇佑的修士转瞬被陨星融化。
三道炙热红光朝云青岫所在之处落下。
“师尊——!!”裴宥川目眦尽裂,朝她奔来。
又是一道星罚落下,拦住了裴宥川的去路。
云青岫在瞬息间做出决定。
灵力托起重伤昏迷的徐月,送至方清和的方向。随后,四面八方的灵力疯狂汇入灵海。
系统惊声尖叫:“宿主你你你在做什么——”
云青岫不语,头顶上方已经灼热气息在急速逼近。
她抬手按上内丹所在位置。
“不不不、你不能!不能爆丹,你不能死,只有你不能死!!”
数个鲜红警告框弹到云青岫面前,全是“禁止”两个大字。
只有她不能死?什么狗屁道理!
云青岫眉眼含霜意,掌心灵力汇聚震向内丹。
灵力如千里决堤,眼前一片雪白,汹涌灵潮挡下陨落星罚。
云青岫脑袋嗡的一声。
有人爆丹了,但不是她。
白光潮水般散去,云青岫怔怔看向身后。
青年身着竹纹白衣,一口鲜血洒出,染红衣襟。
他持剑跪地,眉目仍是冷淡的,不见波澜。
云青岫下意识伸手去扶,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轻易将人扶起,轻飘飘的像没有体重。
“师兄,你……”
她脑袋嗡嗡作响,灵力使劲往对方体内灌。
百里竹的身躯像筛子,灵气进入又溢出。
冰冷的手握住云青岫,他摇头:“不必浪费。”
云青岫怔怔望着他,艰难道:“……为什么?”
上一世,亲缘淡薄,作为剑宗大师姐,站在前面的永远是她。
因为强大,因此理所应当被要求庇佑他人。
云青岫第1回 真切体会到,同门之谊四字何等深重。
她修太上忘情道多年,要历遍爱恨嗔痴,生离死别最终了无执念才能得道。
刚开始修行时,云青岫对万事万物无所牵挂,修为日进千里。
她一开始就学会了放下。
但却不曾体会过拥有。
因此,上一世修为停滞在炼虚大圆满,只因她只修道,未修心。
此刻,沉寂已久的心境忽然有了波动。
灵海之上,灵灯莲瓣依次绽开。
一滴泪顺着面庞滑落。
百里竹勉力抬手,动作僵硬摸了一下云青岫的头,就如从前在青山宗时。
他似乎很不会安慰人,只想出一句:“秀秀,不哭。”
轻飘飘的身躯逐渐虚幻,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力,羽化在天地间。
灵剑失主,死寂落地。
天上风云变幻,恐怖雷劫压过星罚,一道又一道劈在云青岫身上* 。
电闪雷鸣间,修为已至渡劫初期。
云青岫默然回身,最后一重法阵崩塌破碎,素白纤长的手握上剑柄。
“嗡——”
灵光乍现,剑柄之上浮现“藏玉”二字。
拔剑,挥出!
一剑开天地。
剑意所到之处,诛神阵破碎,秘境坍塌崩裂。
玄天秘境被劈开的同时,一段记忆顺着藏玉剑瞬间把云青岫吞没。
回忆里,云青岫的视角固定在一位女修身上。
对方修为半步羽化,已入臻境。
眼前是熟悉的无间渊,对面是望不到尽头的邪魔大军。身后,仙门百家齐聚,仙州所有修士都在这了。
很显然,即将有一场恶战。
一位方脸阔面的修士匆匆行来,拱手道:
“玄微仙尊,那魔头还是不愿和谈,此战无法避免。已按您的嘱咐,为身后城池筑起结界,力求把此战对仙州的影响降至最低。”
云青岫的脑袋轰轰作响。
这是她的尊号。
她看向那修士的眼瞳,倒映着一张温和平静的女子面容,是她的脸。
女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战。”
云青岫完整目睹了这场大战。
日月变色,流血漂橹。
战火燃遍阴鬼蜮与仙州,无人幸免。
修士口中的“魔头”是一位黑衣青年,玄铁面具覆在面上,只露出一双艳丽赤瞳。
黑雾围拢在他身边,雾中鳞尾若隐若现,神出鬼没间又取了几位大能的性命。
阴鬼蜮的邪魔与魔物皆如傀儡,为他所控,不计一切代价与伤亡,要诛杀所有修士。
玄微与他从无间渊底交战至阴鬼蜮之上。
对方修为不及她,但自愈能力强悍异常,且还得到初代魔主传承,有魔器在手,很难近身。
交战数日,无论是仙州或是阴鬼蜮都异常惨烈。
玄微立于祭台之上,藏玉剑刺向魔主心口。
“你想覆灭仙州和阴鬼蜮。”
魔主轻笑一声,徒手握住剑刃,血淅淅沥沥落了满地,他慢悠悠道:“对。”
藏玉剑又进几分,玄微生出怒意:“你竟连同族也容不下?”
黑紫荒息从魔主手里涌出,他握着藏玉剑,一寸寸移开,笑声毛骨悚然。
“呵……同族?”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玄微仙尊,半人半魔,是没有同族的。”
魔主的声音陡然阴冷,一掌打向玄微心口。
“修士恶心,邪魔令人生厌,仙州与阴鬼蜮,都该覆灭。”
灵潮与荒息对撞,祭台倾倒,天塌地陷。
最终,藏玉剑刺入魔主心脏,那一掌也打在玄微心口。
玄微决然拔剑掷入地面,以自身为祭,化作汹涌灵力铸成诛神阵。
一重重的法阵笼罩了修士与邪魔。
世界开始坍塌碎裂,天穹之上,一面玉质古镜飞来。
不偏不倚,对上了云青岫的视线。
她在镜中清晰看见了自己的脸,时光开始回溯,万物复生,时间线往前拨动。
一切都回到了未开始前。
云青岫恍惚离开了坍塌的玄天秘境。
秘境外的西荒域黄沙飞扬,原本在不远处等候的芥子舟也都没了踪影。
两位被留下的年轻修士一见有人从秘境里出来,连滚带爬跑过来。
“不不不好了!仙州爆发了魔潮,魔潮向着艮山去了,请诸位快快回艮山城帮忙!”
年轻修士一口气说完,抬头一看,眼睛险些掉出来。
老天爷哟,这是进秘境吗?百余人进去只剩不足二十人出来,还有一半是被抬出来的。
云青岫冷静问:“魔潮从何处而起?”
“云、云宗主,魔潮是从离火城出来的,玄元宗与合欢宗叛变,定是与那魔头勾结啊!”
南洲离火城,欲仙坊和玄元宗所在之地。
云青岫回头看了眼重伤未醒的萧灼徐月,以及一众摇摇欲坠的修士,道:“诸位都在此地休整,我回艮山相助。”
“清和,还能为萧宗主和小月疗伤吗?”
方清和伤得不轻,俊秀的面容都有些破相,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用力点头:“云宗主,我可以的!”
云青岫颔首:“那么,此处伤员就交给蓬莱宗与二位照看了。”
两位年轻修士被她气势所镇,呐呐点头。
灵光从云青岫指尖浮现,防护结界顷刻落下。
裴宥川站在云青岫身旁,平静道:“我同师尊一起回去。”
她看向了裴宥川。
少年同样白衣染血,但他身形挺拔从容,并不像伤重之态。
云青岫只看了片刻,颔首道:“好。”
她携裴宥川如流光离去,渡劫期修士心念一动便可抵万里之外。
瞬息之间,已横跨两洲,遥遥可见白雪皑皑的苍山。
艮山不复往日繁华,阁楼倒塌,雪地几乎被血水染红,尸首堆积如山。
仙门修士与邪魔交战,荒息灵气交织对撞。
修士之间,玄元宗与合欢宗互相联合,对仙门同修痛下杀手。
他们不要命般吞吃仙药,不少修士出现邪魔征兆,已经不太像人了。堕魔异化后的修士如邪魔般,有了比修士更强悍的自愈能力。
仙门百家正道修士打得筋疲力竭,弥珍更是怒气冲天,骂声没有停过。
战场一侧。
谢倦安一剑凌然挥下,剑意扫过之处邪魔尽数消亡。
玄元宗宗主乔见山五指微动,数道透明傀儡丝射来。
濯雪剑绞上细韧傀儡丝,将其绞短,灵潮顺着丝线反噬。
乔见山后退数步,一口血喷出。
“谢宗主……那天晚上,是你吧。”他笑了笑,咽下两颗仙药,修为瞬间精进,隐隐逼向炼虚大圆满。
谢倦安面色如霜,又是一剑挥去。
“你身为仙盟宗主之一,为何与阴鬼蜮合谋!”
乔见山翻身避过,云袖一挥术法飞出,自言自语道:“若没猜错,另一个是云宗主。唉,仙门百家气数已尽,我劝谢宗主还是省些力气为好。”
一击灵潮重击乔见山心口。
他横飞撞上城墙,狼狈爬起,目光恨恨而阴毒。
啧,用药提升的修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些天才。
仙药,狗屁仙药。
然后,乔见山摸出一瓶尽数吞下,诡异青紫纹路从脖颈生出,蔓延至整张脸。
濯雪剑再次劈来,乔见山徒手捉住,阴冷一笑:“时候到了,谢宗主。”
苍山方向,荒息冲天而起!
谢倦安瞳孔一缩,抽剑转身。
乔见山不要命般缠住他,癫狂大笑:“没用!仙盟九宗,所有人去了都没用!”
“尊上大计已成,你们这些痴愚之人,都是棋子,直到临死才知道谁布下棋局之人,可笑,可笑!”
威压如万山,朝艮山碾下。
雾青身影疾驰而来,凌空挥出一剑。
“——苍山负雪!”
剑意所过之处,霜意凌冽,邪魔覆灭。
温热鲜血从乔见山口中涌出,他仰面倒在地上,临死前仍盯着那道雾青身影。
浮生九剑剑式之一,玄微仙尊,云青岫。
那个令仙州闻之色变的仙州第一人,回来了。
恨她无情, 又恨自己刺出那一剑。
可是, 那道身影不曾停留,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转瞬向剑宗后山而去。
云青岫带着裴宥川如剑宗如入无人之境。
守宗长老与弟子们正火急火燎赶往后山禁地, 两道流光就从他们旁边掠过。
“那、那是流云宗宗主?”
“好像是,奇怪, 我竟已看不穿她的修为。”
“云宗主与她的首徒来做什么,那禁地唯宗主可入, 帮不上忙啊!”
众人着急忙慌赶到禁地入口处,就见黑紫荒息冲天。
而云青岫已经朝禁地入口的结界迈入。
“云宗主不可!”一位长老大喊, “那结界只认宗主,你会遭反噬的!”
结界荡开波纹, 顺从接纳了云青岫, 但把裴宥川阻在外面。
少年目露阴戾,徒手将其撕开一道裂缝, 闪身挤入。
守宗修士们陷入迷茫。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有咱们宗主才能进入吗?”
一人忽然打了个冷战,嘴唇颤抖道:“不……除了宗主,还有一个人能进去。当年, 大师姐亲手将魔主镇入后山, 这里的禁制是她所设……”
另一人喃喃:“啊?那、那云宗主的首徒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能破开禁制啊!”
荒息以后山禁地受刑台为中心, 汹涌溢出。
受刑台上立着四只高柱, 玄铁链缚于其上, 镇住一位长发迤地青年的手脚。
在荒息冲击下,玄铁链断裂。
他活动手腕, 慢条斯理挽起长发,笑容阴气森森:“神魂尽碎也没死,真是阴魂不散。”
两道剑光转瞬朝他劈下。
荒息凝聚,化解两剑,魔主的身影若隐若现,饶有趣味盯着裴宥川:“天魔一族里,怎么就出了你这样血脉不纯,给修士当走狗的废物?”
他又看向云青岫,嘻嘻笑道:“哦,对了。多年不见,听说你已成为宗主,我特意备了一份大礼庆贺。”
魔主打了个清脆响指。
连风也在此刻静止了一瞬。
禁地结界之外,守宗长老与弟子仍沉浸在震惊之中。
一只手按住了内门弟子的脑袋,他不解看去,纳闷道:“穆长老?”
穆长老双目闪烁红芒,手用力攥下。
弟子的脑袋似烂熟西瓜,“嘭”得炸开。
另一位弟子脑袋空白,忍不住后退,喃喃道:“穆、穆长老也叛宗了……”
灵剑从他背后穿心而过,弟子呆呆扭头,对他出剑的是同住一个小院的师弟。
“阿承……你在……”
不过须臾,守宗修士折损大半。
北洲下了一场大雪。
因为魔潮进攻北洲,仙门百家都汇于此,云青岫一剑诛灭大半邪魔,玄元宗与合欢宗也像收到什么指令,开启千里阵离去。
修士们疲惫不堪,在疗伤,在休整,或与同门聊起死而复生的玄微仙尊。
忽然,一簇血花出现在茫茫白雪中。
接着,第二簇、第三簇……
曾服用过仙药的修士双眼闪烁红芒,对同门无情出手。
厮杀声遥遥传入后山禁地。
魔主身影逐渐遁入虚空,他愉悦大笑:“同门相残,好一出大戏。”
“待本尊取得魔主传承,仙州、阴鬼蜮,都是将是天魔一族的囊中之物。”
“云青岫,你是要来阻止本尊,还是救他们?”
时空扭曲,受刑台上只余下一丝荒息波动。
系统在识海里崩溃大喊:“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明明不是这个走向的呀!”
它还在不停碎碎念:“按以前的时间线,旧魔主应该被好好压在后山,然后、然后只需要对付新魔主,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云青岫冷静道:“所以,他就是任务目标?”
系统一卡,犹犹豫豫:“按现在来看,大概是……如果你不去阻止,一旦他得到初代天魔之主的传承,就无人能挡,仙州会彻底陨落。”
它声音黯然:“宿主,时间线无法再次回溯了。”
云青岫遥遥望向血流成河的北洲,魔主给了她一个火车难题。
那里,有她的挚友、同门、弟子。
云青岫沉默不语,灵力在指尖凝聚,瞬息落成千里阵,目的地无间渊。
千里阵只亮起一瞬,随后黯淡。
整座北洲的千里阵传送点被掐断了。
此刻御空过去,需要两刻钟。魔主在后山禁地里蛰伏数百年,刚刚交手,云青岫便发现他的修为比她还高出一线。
两刻钟,恐怕来不及了。
“系统——”
自从被魔主戳破邪魔身份后,裴宥川便一言不发,他忽然道:“师尊要去无间渊,弟子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