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被谢倦安掌间灵潮扫平。
坊主心中大骇,重伤飞出, 这可是坊内所有的元婴化神修士,在对方手里竟走不过一招。
一道荒息将她拦下。
“废物。”冷冰冰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
坊主看向身旁被黑袍笼罩的纤瘦身影,忙道:“主子, 此人境界还在我之上, 仙州八城, 这样的人寥寥无几……”
黑袍人当然知道。
她眸光阴冷, 纤白指尖抬起, 黑紫荒息如同丝线游弋而出。
坊主的话戛然而止,神色冰冷温顺。不仅是她, 所有倒地修士像不知疲倦,再次迎战,不计代价要留下发现秘密的两人。
云青岫眼中只有繁复法阵。
灵力如潮,迅速瓦解阵心。
结界一层层削弱。
身后炸开大片绚烂灵光。
“咔嚓”结界松动,蛛网状裂纹遍布,缓缓裂开。
云青岫倏地扭头,黑袍身影悄无声息静立在她几步之外。
荒息与灵力在黑袍人手中凝成长剑,破空刺来!
但云青岫无法撤去破阵的灵力去迎这一剑。
剑锋呼啸转瞬而至,一只手从她身旁伸出,倏地攥住剑锋,殷红的血染红剑刃,荒息顺着剑伤渗入。
长剑停在云青岫眼睫前,不能再进半寸。
攥剑的手忽然用力。
“咔!”凝成的长剑寸寸碎裂,恐怖灵潮顺着长剑反噬。
黑袍人蓦然吐出一口血。
再抬眼时,结界已破开一道口子,两道身影消失无踪。
离火城全城戒严,千里阵传送点同样被掐断。
城内巡查修士不断御空掠过。
僻静小巷里,云青岫朝谢倦安抛去一瓶疗愈丹药。
“刚才多谢了。”她一转身,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就怕谢倦安一抽风又要搜魂。
一只手铁箍般拽住她的手腕,猛地拽回。掌心濡湿,鲜血染红了她的手腕。
“你为何在此处?”谢倦安冷声逼问。
云青岫指了指头上不断掠过的巡查修士,心平气和道:“谢宗主,我认为此刻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离开离火城要紧。”
谢倦安不语,依然攥着她。
看来不说出原因,她今晚都别想走。
云青岫在心中“啧”一声,顺带翻了个白眼,然后三言两句把得到丹药的来源、与萧灼的猜想告诉他。
谢倦安眸光更冷:“你拾了四长老的乾坤袋,为何在议事殿中不说?发现丹药之事,也不上报仙盟?”
“第一个问题,因为没人问,所以不说。”云青岫摊手,“第二个问题,仙盟与此事牵扯甚深,上报与打草惊蛇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告知萧灼?如此信任他。”攥住手腕的手愈发用力。
云青岫觉得他病得不轻。如果她那么信任萧灼,这趟就不是独自来。
但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无可奉告。”
“为何不告知剑宗。”谢倦安顿了顿,“……告知我。”
云青岫扯了扯被拽住的手,似笑非笑:“若谢宗主每回见面时能客气些,我会考虑的。”
手腕终于被松开。
云青岫转身就走。
然后,又被拽住了。
谢倦安:“去哪?”
云青岫觉得今晚叹气的次数比这辈子都多,她指了指巷口不远处的公共芥子舟渡点。
有一艘即将起飞的芥子舟。
千里阵传送点被封,只能从芥子舟离开离火城。
片刻后,两道身影悄然登上已经起飞的芥子舟。
云青岫瞥了一眼阴魂不散的谢倦安,忍不住发出疑问:“他是不是有病?”
系统吱哇乱叫:“不要管这个啦宿主!有人追上来了!”
巡查修士御空而来,登船拦下芥子舟。
云青岫暗道不好,胡乱点了个客房,从窗户闪身潜入。
房中并未燃灯,桌前之人银冠束发,正对着半开的窗,正慢条斯理擦拭灵剑。
昏暗中的剪影有几分熟悉。
门外传来巡查修士查检之声,顾不得多想,云青岫指尖燃起一道致幻术法。
正要送出时,琉璃灯倏地燃起。
谢倦安紧随而入。
灯影摇曳,为桌边少年镀上错落光影,显得眉骨愈发精致,眼下一点红痣摄人夺目。
“宥川?”云青岫指尖术法散去。
少年一怔,门外响起重重叩门声,门上法阵不断漾开波纹。
云青岫快步走向内室,见谢倦安还站在原地,拽了他一把。
隔开内室的翠绿珠帘晃动,被术法平息。
屋内多出来的两人气息被隐去。
叩门声变成了破门声,在大门被破开前一刻,裴宥川拉开了门。
“离火城巡查队,搜查!”一枚火红令牌怼到他面前。
裴宥川站在门后,不动,只冷淡睥睨。
两位恶声恶气的修士一愣,又打量他片刻,认出他是这届天骄榜的榜首,流云宗宗主的首徒。
这对师徒在仙州可谓是声名大噪,无人不识。
他们态度客气几分:“裴道友,城内有邪修逃窜,我们奉命搜查,还请移步。”
裴宥川微微侧身,漫不经心道:“看清楚了?”
客房不大,分内外室,以珠帘隔开,一览无余。
“还是得进去看看,见谅。”两人抱拳,抬腿欲跨进门内。
阴冷无形的丝线探入识海。
两人神情怔愣,下意识退了出去,眼眸深处泛起微弱红芒。
“不看了?”幽深暗红的眼瞳透出危险气息。
寒意攥住了心脏,两人意识混沌,但努力挤出僵硬刻板的笑容,道:“已探查清楚,屋内没有异样。裴道友,打扰了。”
裴宥川合上门。
转身时,正好看见云青岫脱下黑袍与面具,搭在臂弯,拨开珠帘走出。
拿面具的手染着血,手腕有道显眼红痕。
“师尊受伤了?”裴宥川疾行两步,托起染血的手。
“没事,不是为师的血。”
珠帘叮当,一道肃然冷清的身影走出。
他手中拎着与云青岫相似的黑袍和面具。
裴宥川的视线落在谢倦安受伤的右手,然后朝云青岫弯了弯唇,柔声道:“这就是师尊所说的……闭关?”
云青岫清咳一声,坐在临窗软榻,“并非有意瞒你,为师在办一件要紧事。与谢宗主只是偶遇。”
“你怎么到离火城来了?”
“师尊让弟子在外历练,此处有驱逐邪魔的委托,刚完成,正要回艮山,不曾想会遇见师尊。”
谢倦安冷淡看着云青岫姿态自然把黑斗篷递给裴宥川,接过他递来的茶。
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云青岫在检查徒弟历练成功途中,抬头提醒道:“巡查修士已离开,谢宗主请自便。”
很不委婉的逐客令。
谢倦安捏紧右手,剑伤很深,荒息侵入灵脉的滋味并不好受。
除了痛,还隐隐约约残余着她指尖写字时的温热触感。
谢倦安:“你不走?”
云青岫倚着软榻靠枕,用银签吃裴宥川削成块的冬桃,脆生生甜津津的。
“这艘芥子舟前往艮山,我何必浪费一张千里符。”
她倚在窗下,月色清冷,语气再自然不过。
态度十分疏离,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他的手。
谢倦安的右拳捏得更紧,面似冰霜道:“师徒有伦,此处到艮山尚有十日。”
裴宥川眼中闪过阴鸷:“谢、宗、主——”
“你我并不熟识,谢宗主这话越界了。”云青岫眉目温然,轻轻一拽裴宥川,打断了他的话。
谢倦安将这些小举动尽数看在眼中,逐字重复:“并不熟识?”
“从一个月前灵宫设宴当夜到现在,不过几面之缘。”云青岫又吃了一块冬桃。
“此次出行只有屋内三人知晓,相信谢宗主不是喜欢造谣传谣之人。”
她微微一笑。
谢倦安一言不发离去,只余下狂乱摇晃的珠帘。
送走了一尊大神,云青岫长舒一口气。
“宥川,你去打听一下是否有余房。”
裴宥川眉目弯弯,浸在笑意里,“弟子登船时,船上管事说客房已满。师尊安心住下,弟子只在外间。”
“又要委屈你了。”云青岫抬手摸了一把徒弟的脑袋,“为师瞧你很高兴的样子?”
裴宥川笑意更深:“不委屈。弟子外出十余日,很是思念师尊,如今见到了,自然高兴。”
回到流云宗已是十日后。
云青岫先回了后山闭关洞府,佯装刚闭关出来。
宗内陆续招了弟子与管事长老,洛云语替她将宗门管得井井有条。
路过演武场时,修剑道的弟子们正在练剑,百里竹手持戒尺,行走在其中。
惨叫与求饶不时响起。
青铜钟声悠悠,惊起许多飞雀。
“师姐等等我!跑不动了!!”
“为何宗内不能御空啊啊啊!”
“快点!今日是红焖肘子,慢了汁都没有——宗、宗主!”
旋风般狂奔的弟子猛地一刹,手忙脚乱整理仪容。
“师尊!”“小师叔!”
徐月和宣黛等人小跑过来,将云青岫团团围住。
不远处,洛云语刚给弟子授完符道课,正笑容温柔为一个弟子课后解惑。
冬日的日头暖暖照下来。
云青岫接住长高不少的徐月,又看了看意气风发的师侄们,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红焖肘子真这么好吃?我也尝尝。”
几人欢呼一声,拥着云青岫往饭堂走。
一路上,七嘴八舌说着云青岫闭关时宗内的趣事。
徐月和宣黛几人明显相熟,比起从前开朗活泼许多。说起在乾山交流会的事,颇有些滔滔不绝。
“师尊,我练出的废丹可以量产了,但还没取名呢,师尊来取吧。”徐月挽着她的手摇晃。
云青岫高深莫测道:“核|弹。”
宣黛率先夸赞:“核丹?好名字!一听就很威风。”
赵文镜已是云青岫的头号粉丝,“不愧是小师叔,比起那些花哨名字,核丹听起来高雅、简洁!”
李闻鹤抱着剑,是个冷脸酷哥,矜持点头:“小师叔取的丹名很好。”
徐月则无条件拥护:“好,就叫核丹!弟子等会就玉简告诉萧宗主。”
“……”
云青岫扶额。
她转移了话题:“小月,你在乾山时,萧宗主待你如何?”
徐月别扭道:“还……挺好的,萧宗主传了我许多炼丹与炼器的法门。”
“他没说别的?”
徐月摇摇头。
看来萧灼是暂时不打算告诉徐月萧煦的事了,这样也好,萧煦生死不知,现在知道只能平添烦恼。
云青岫随他们一起到饭堂用饭。
流云宗家底不薄,免费给内门外门弟子供应的都是灵食,于修行有益,弟子们无论修为高低都会来吃。因此日日爆满。
她环视一圈,也没见熟悉身影,便问:“怎么不见宥川,他平日不同你们一起用饭?”
四人都摇摇头。
徐月:“师兄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宣黛等人对视一眼,其实并不止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位师弟谁都不喜欢,除了小师叔。
但这句话他们没敢说。
即使裴宥川平日对他们还算温和客气,但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便忍不住打冷颤。
“这孩子。”云青岫忍不住揉揉眉心。
不和同龄人交往怎么行呢?和扶光一个样。
红焖肘子红亮亮,外皮先炸后焖,一抿就化,芡汁浓郁鲜香。
弟子们风卷残云啃着,云青岫忍不住跟着吃了几筷子。
味道还行,没有徒弟做的好吃。
他们一边啃肘子,一边讨论剑宗的饭堂味道会不会更好吃。
“剑宗的饭可不好吃。”云青岫笑道,“几日后谢宗主大婚,把你们带上,去就知道了。”
剑宗的饭就像两千条宗规,一板一眼,来来去去都是几样。
后来收扶光为徒,她才吃上了一顿好的。
宣黛抬头道:“小师叔,剑宗宗主婚宴延期一月,您不知道吗?”
“……什么?”云青岫心中一紧。
谢倦安不是沉不住气的人,难道回宗就和兰灵月对峙了?
“兰长老的婚冠缺一颗东珠,谢宗主一月前去东海寻蛟龙,回北洲途中遇上高阶邪魔,受了不轻的伤呢。所以这婚期就延后啦。”
弟子们在感叹两人鸾凤和鸣。
云青岫忍不住皱眉,谢倦安在独自回北洲的途中被邪魔伏击的消息无法确定真伪,或许是他为了掩饰剑伤、拖延婚期有意为之。
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
知道谢倦安行踪的,只有她以及裴宥川。
冬日的午后转瞬阴沉,寒风凛冽。
云青岫搁了筷子,心中闪过众多猜想。
忽的,四周荡开一种玄而又玄的气息,未知的威压荡过仙州。
乌金小令倏地亮起。
玄天秘境,开了。
今日轮值看守祭祠的弟子呵气搓手, 跺着脚清扫门前积雪。
祭祠内供奉着太上剑宗历代宗主、长老以及杰出同门,贡香不息,明灯长燃。
云纹白衣掠过。
扫雪的弟子们并没有察觉到。
谢倦安穿过祭祠, 山道两侧,坟茔沉默伫立。
他径直走到其中一座坟茔前, 抬手按上法阵,通向坟茔深处的甬道无声打开。
脚步声回荡在幽长甬道中, 两侧燃着长明灯。
甬道尽头的墓室中央有一具灵玉棺,四角悬有禁铃。棺后供奉着剑宗上一任宗主的灵位。
他手持三支长香, 躬身三拜,将香插入香* 炉内。
青烟袅袅, 模糊了谢倦安的神情。
随后, 他转身按上灵棺,护棺法阵即刻亮起, 禁铃随之晃动。
“咔嚓——”
法阵与禁铃一同破碎,灵玉棺的棺盖落地。
棺中尸骨早已羽化,只剩一团浓郁荒息盘旋。
谢倦安在棺前站了很久。
久到他似乎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剑宗宗主更替那一天。
入秋的第一场雨后, 太上剑宗向仙门百家广发邀帖, 参与剑宗宗主接任仪式。
曙光微熙时, 剑宗上下便已忙碌起来。
几名外门弟子正在明心峰洒扫长阶。
刚入门的弟子期盼问道:“玄微仙尊今日会不会露面?”
“不知道。”其中一人摇头, “玄微仙尊与宗内闹翻了, 已六年没回来过。”
“诶?为什么啊?”
一位比较年长的外门弟子低声道:“玄微仙尊在外除祟时带了个少年回来,要收为弟子, 那日天机阁阁主也在,听说是当场卜了一卦,卦象十分不好,是祸乱仙州之像。要知道,天机阁的卦象从不出错。宗主当场要将人关入后山禁地,玄微仙尊力排众议,把他留在藏玉峰并收为收首徒。”
“这、这……后来呢?”新弟子追问。
“此事后,玄微仙尊与宗主的关系便冷淡了许多。起初两年,倒也相安无事,第三年时,后山小秘境开启,这位弟子在秘境中对同门出手,这一下不得了,宗门上下都要求将其逐出宗门。”
新弟子挠头,不解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对同门出手?”
“这我就不知了。此事后,宗主要将这弟子废剑逐宗,但玄微仙尊再次将他保了,也和宗内闹翻了,带着他离开剑宗云游,至今未归。”
新弟子恍然大悟:“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今日继任宗主之位的,该是玄微仙尊吧。”
年长弟子再次摇头:“不,只会是谢仙尊。宗主为大小姐与谢仙尊定下了婚约,今日不仅是宗主继任仪式,还是二人定婚约。”
新弟子琢磨了好一会,才想明白。
大小姐兰灵月是宗主唯一的血脉,但她资质只算中上,镇不住偌大剑宗。谢仙尊谢倦安就是宗主为她找的靠山。
两人青梅竹马,倒也相配。
“可、可我听说谢仙尊似乎对玄微仙尊——”
一道端方冷肃的雪衣身影缓步走来。
新弟子的话硬生生吓断。
轮值洒扫的几人纷纷避让,作揖行礼。
雪衣身影冷淡经过,只留下一句话。
“捕风捉影,聚众私议,戒律堂领罚。”
这几人撞在了谢倦安心情最差的时候。
如果是往日听见,或许能充耳不闻,但今日云青岫依然没回来。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扶光的弟子。
传音玉简亮起,宗主叫他到主峰大殿议事。
谢倦安眸中隐隐透出沉郁,转眼行至主峰。
天笼着雾气,还未完全亮起,宗主殿也格外冷寂。
平日轮值的弟子都被叫去忙今日的大宴。
朝阳一点点融了雾气,洒向地面。
他缓步走入庭院,一缕朝阳洒入大殿内,他遥遥瞥见一道熟悉的持剑身影。
随后才看见提裙奔入的兰灵月。
“爹——!!”
凄厉呼喊彻底打碎了刚刚生出的喜悦。
朝阳爬过山峰,悬于天幕,殿内的一切原原本本暴露在日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