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不知道,在阿娘打算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宰相有没有想过要挽留。
只是在她和阿娘离开的这一日,裴荀并没有露面,前来送她们的只有府上的几位嬷嬷连带她的书童绿蜡,还有……裴则。
又到上京城的金秋时节。
祁云渺记得,自己去岁初到相府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天空遍布鎏金,空旷又偌大的京郊城墙外,凉风习习,掀动她的衣摆,在苍穹之下,轻微扬起。
裴则自城门口出来,手里牵了一头红鬃小马驹。
祁云渺看着那头小马驹,眸中逐渐惊讶。
祁云渺记得这匹马儿!
之前去国子监学骑马,裴则说过的,如果她能够学会骑马,他便可以在她生辰时,送她一匹小马。
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祁云渺完全没有时间再学骑马,生辰时,裴则也没有送她。
她看着裴则手中牵的缰绳,又一次唤他道:“阿兄。”
“嗯。”裴则应下,将缰绳递给她,“之前说过,你学会骑马,便送你一匹的,如今也不知道你何时能真正学会,这匹马便送给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写信回来,你不能解决的事,相府会为你解决。”
从前口口声声只道自己不喜欢麻烦的人,如今却说,有什么事情,他可以解决。
祁云渺郑重其事地接过了裴则的小马,又想起自己初次见到裴则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对她应当是真的不喜欢,所以即便是一副谪仙身姿,芝兰玉树,但脸色什么的,在祁云渺看来,都很难看;
但是如今,祁云渺想,她应当是能确定,裴则对自己,实在是不讨厌的。
她牵着小马驹的缰绳,站在原地想了想。
她没有为裴则准备道别的礼物,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来想去,只能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了一支珠钗。
也是凑巧,平日里祁云渺的头上,很少有这般的配饰,但是今日是她们离去的日子,阿娘告诉她说,既然她们是体体面面地来,如今便也要体体面面地走,是以往她的头上插了两支藕荷色的珠玉发钗,
祁云渺拔下一支来,递给裴则,道:“多谢阿兄,只是阿兄,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支发钗便送给你,祝阿兄日后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到底是念了许久的学堂,祁云渺如今说话,已经越来越能出口成章了。
裴则接过她的发钗,握在手心。
从前知道祁云渺迟早要走,裴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绪起伏,但是如今看着自己面前的祁云渺,还有躺在掌心的珠玉发钗,很突然的,裴则觉得,自己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
他想叫住祁云渺,但祁云渺已经转头上了马车,在马车中与他挥着手,道:“阿兄,来日再见!”
阿兄,来日再见。
裴则紧紧地攥着掌心里的发钗,目光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跟随着马车,向前挪动了两步。
他似乎想追上去。
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站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城墙外,越来越攥紧了祁
云渺的发钗。
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官道上,这才转身,独自往相府里回去。
第三十二章 这是你家的军队?越楼西?……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离开京城,母女俩人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青州。
怀王死了,她们怎么着也得回青州祭拜一番祁琮年才行。
而按照沈若竹接下来的打算,回过青州之后,她想带着祁云渺,再去钱塘。
钱塘有沈若竹的爹娘兄弟在,上回沈若竹自己是回了一趟钱塘,但是祁云渺除了年少时去过一趟外祖父外祖母的家中,迄今已有好几年不曾登门了。
沈若竹想带着她回去看望看望老人,顺便,再定居在钱塘。
祁云渺的舅舅是在钱塘做生意的,在当地有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沈若竹上回和裴荀一道过来时,参了一股,如今也算是有些本钱。
她想要在钱塘定居,一来是离父母近,有固定的钱财收益,家宅安稳;二来便是祁云渺虽有志气做猎户侠女,行走四方,但她如今毕竟年纪还小,不论是将来想要做什么,都得先稳定下来,念好书,习好字才行。
而且,沈若竹想的是,到了钱塘之后,她还会给祁云渺再请一位习武师傅。
学习没有学到一半就荒废的道理,不论文武皆是如此。既然她想学,且有志于此,那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自己拖了孩子的后腿,泯灭了孩子的天性。
母女二人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向东,走了两日,至汴梁。
当初从青州到京城的一路,她们走得十分匆忙,祁云渺根本没有功夫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如今回去青州,沈若竹走得不紧不慢,她每日便都趴在马车的车窗上,贪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旷神怡。
八月之初的汴梁,风光一点儿也不输上京城,马车行走在汴梁城内时,四处可见花开的牡丹、金菊,沿途的丹桂香气蔓延了一程又一程,毫无遮掩地闯入人的鼻息之间,叫人即便是坐在马车之间,隔着车窗,也难以避免。
祁云渺喜欢这般花开艳艳的景象。
沈若竹亦是如此。
母女二人便干脆在汴梁多逗留了两日,两日之后,才继续启程。
离开汴梁之后,向东的一路,沿途肉眼可见不再那般繁华,即便是路过城镇,人烟稀少,景色单调,虽尚未入冬,许多地方却已俨然有了衰败枯荣之气。
过了汴梁,再过曹州,再过济州,便是青州了。
这晚,祁云渺和沈若竹投宿到了一家曹州郊外的客栈。
虽然已经和离,但是沈若竹要带着祁云渺回青州,孤儿寡母,裴荀还是给她们母女俩安排了许多一路随行的护卫。
不管是青州还是钱塘,在沈若竹真正安定下来之前,这群护卫都会一直护送她们,保卫她们的周全。
是夜,一行人安排好客栈住房之后,祁云渺便和沈若竹准备在屋中用饭。
曹州不比汴梁,更比不得上京城,又是处于郊外的客栈,是以,餐食未免简陋。
好在祁云渺从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粗茶淡饭,一切都还可以接受。
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正想要开始用饭,却只听轻微的吱呀一声,楼下大门开了。
这般寂静的夜,想来又是有人来投宿了。
这客栈虽然小,但地处官道附近,夜半有人赶路过来投宿,也是常情。
但是祁云渺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觉得今晚的动静有些不太对劲。
只听那大门打开后,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紧密又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刹那之间响起,那脚步声紧锣密鼓的,井然有序,实在不似寻常旅客,而像是军人行军打仗的做派。
祁云渺听了片刻,便听那些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后,楼下响起了并不清晰的交谈声。
出于好奇,她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只一眼,祁云渺的猜测便被印证了。
这乡野的客栈,一下子涌进了许多的人,各个身着黑衣,腰佩长刀,形容肃穆。
为首的背对着她们,正在同店家谈话,祁云渺打量着那人的身影,体型宽阔,身姿板正又威猛,高大如牛,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不会有错。
祁云渺的师傅林周宜,便是越家的娘子军出身,得益于与林周宜的接触,祁云渺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
“是什么人?”
沈若竹见祁云渺扒着门缝看了许久,也没有回身,便问道。
“好像是军队。”祁云渺回道。
“军队?”沈若竹诧异。
曹州虽毗邻济州同汴梁,却并非是什么军事要地,若有大批军队在此,只怕是同她们一样,要赶路的。
祁云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楼下这群人,阖上房门之后,才敢和沈若竹道:“阿娘,他们好像也是往东边去的。”
“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沈若竹问。
祁云渺便道:“曹州虽非军事要地,但是济州同汴梁,可都不是什么小地方,时常有大批的军队在。而我们前阵子在汴梁,遇到有济州来的,都说济州近来连日下雨,即便是官道,也泥泞湿滑,我瞧这群人,虽然一身黑衣,但鞋袜干净,并没有什么泥点的痕迹,随身也并未携带雨具,想来定不是从济州过来的,而是要往济州或者青州去。”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沈若竹赞赏地看着女儿。
“好,那不管他们是往济州还是青州去,都不干我们的事,赶紧吃饭吧。”她叮嘱祁云渺。
“嗯!”
祁云渺点点头,埋头开始用饭。
原以为今夜又会是个安稳的夜晚。待到祁云渺用过饭后,沈若竹便开始整理床铺,打算过一会儿带着女儿一道洗漱、休息。
到底是外头的客栈,这几晚,沈若竹一直都将祁云渺带在身边,母女俩睡一间屋子,她才能安心。
正当她铺好床榻被褥之时,门外却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沈若竹以为是送热水的上来了,去打开房门,哪想门外站的,却是店家掌柜。
“掌柜的?”
这间位于乡野的客栈,是家夫妻店,做主的是一对夫妻。掌柜的亦是老板娘,负责店里的大部分事宜。
只见老板娘粗布青衣,脸色笑盈盈的,见沈若竹便问:“夫人今夜晚膳可还满意?有什么别的吩咐,只管同我等开口。”
沈若竹笑了笑,这家店虽然食材朴素,多以清淡为主,但她和祁云渺都不是挑剔之人,是以,只道:“满意,有劳掌柜的费心了。”
“满意便好,满意便好。”店家道。
沈若竹见她笑得并不是十分真心,只怕这位掌柜的是有话要讲,便主动问道:“掌柜的特地前来,是有何事吗?”
店家就等她主动问呢!
沈若竹这一提,店家便道:“实不相瞒啊,夫人,适才咱们这楼下,来了一伙军队。”
沈若竹挑眉。
她知道的。
店家便又道:“这军队也就罢了,甭管人多人少,反正咱们这店是住不下的,也不会想着要来投宿客栈,只是这军队里啊,偏偏带了几位女眷妇孺……”
沈若竹大抵知道,这店家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军队常年行军打仗,随时在野外驻扎、安营,倒是没什么,但若有女眷妇孺,那能住客栈,还是安排女眷们住客栈最好。
可今夜这乡野客栈,客房已经基本上被他们一行人给包下了。
裴荀此番安排给沈若竹的护卫,不多不少,整二十人,这乡野客栈不大,拢共十间客房,沈若竹同祁云渺母女俩占一间,剩下的,基本都由护卫们二三人一间,住下了。
“不用给太多,就是想着,能匀出两三间来就好,他们军队中有几名女眷,带着刚满月的孩子,实在不好跟着军队安营扎寨,住在草地上……”
“既是妇孺,那我便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吧。”沈若竹道。
“诶,好!”
店家一见沈若竹便知,这女人面相温和、貌美,是个好说话的,见她果真愿意答应,立马便松下了心来。
既答应下了店家,那沈若竹送走了店家之后,便喊出了护送她和祁云渺回乡的护卫们。
她和护卫们商量了一番,最终,空出了三间房来,让给了军
队中的女眷。
“军队中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女眷?”
祁云渺从始至终都跟随在母亲的身边,待到军队中的女眷们都上楼之后,她和阿娘回到了卧房里,才好奇地问道。
沈若竹摇摇头。
她只负责给人家匀房间,别的并不想多打听。
这群妇孺有军队护送,想来来历并不简单,多打听,多了解,未必不是多沾染是非。
她们母女俩,虽有护卫相送,但到底相府的护卫,不能护送她们一辈子,出门在外,该不懂的时候,还是不懂得好。
见阿娘也不清楚,祁云渺这夜,便只能装着满肚子的好奇入睡。
她不知道这群军队到底是从何而来,为首的将军姓名为何,也不知道,他们的军中为何会有女眷,甚至还有刚刚满月的婴儿。
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明,祁云渺起身下楼,才发现,事情真相其实清晰便在自己的眼前。
——因为她在客栈楼下的大堂里,赫然见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五官硬挺,一身麦色的肌肤,英气逼人,红衣猎猎,腰配弯刀,曾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过祁云渺的面前,两次。
一次是在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上;一次则是在西市的闹市里。
虽然两次印象,祁云渺都不是很好,但是清晨的乡野客栈,雾霭蒙蒙,凄清又萧索,骤然见到相熟之人,祁云渺怔仲过后,便有些惊喜。
她看看自己面前的少年,又看看坐在少年身侧,与他面孔有七分相近的男人,问道:“越楼西,这是你家的军队?”
第三十三章 一见倾心(二更)……
越楼西抬起头来,对于在这荒郊野外,还能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感觉到异样得奇怪。
看见祁云渺的那一刻,他眼神之中的怪异便全数同样化为了惊喜。
“妹妹?”他脱口而出,脸颊上扬起的明朗笑意,仿佛能吹散这清晨的阴霾。
“……”
祁云渺果然还是不太能和越楼西相处的。
虽然她在上京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唤过她妹妹,但祁云渺知道,他们大多都是没有恶意的,唯有越楼西,在他们见面的第一日,便吓唬过她。
她稍稍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笑意,点了点头。
越楼西恍然大悟:“昨日在此地投宿的另一波人马,是你们?”
祁云渺又点点头。
不怪越楼西惊讶,她也很惊讶,路过曹州的军队,会是越家的军队呢。
有越楼西在,又是军队,根本不用再做任何的思考,祁云渺便能明了,这是当今朝廷的哪支军。
陵阳侯府越群山,在怀王叛乱时,及时率军队归来,在此番的反叛中又立下赫赫战功,即便是祁云渺这般不懂朝堂之事的,也清楚,如今的朝堂之中,最有威望的武将,便数越群山。
思及此处,祁云渺便又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越楼西身侧那个与他长得有七分相像的男人头上。
虽说,这个人生得与越楼西有七分相像,但是其身材高大,是越楼西如今远不能比的。这大概是祁云渺见过,身材最为威武之人,其肩膀宽厚,脊背板正,端的是一副久经沙场的武将姿态,稍稍注意一下他的双手,便能见到指腹以及虎口间,满是粗糙厚实的茧子。
一袭不变的黑衣,又叫祁云渺很快便能认出,这大抵便是昨夜她在楼上悄悄见过的军队为首之人。
是军队的首领,又同越楼西长得如此相像,那想必除却陵阳侯越群山本人,便再没有别的人了。
她不过观察了越群山片刻,越楼西便注意到了祁云渺的眼神,主动介绍道:“妹妹,这位便是我的父亲,当朝越家军主帅,陵阳侯越群山!”
提起自己的父亲,越楼西满满全是骄傲,眉飞色舞的同时,语气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如此赫赫的威名,祁云渺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越楼西都与她介绍了自家的父亲,那祁云渺也是个知礼数的孩子,便与越群山道:“见过陵阳侯将军!”
食不言,寝不语。
陵阳侯越群山正在用早饭。
虽说,适才两个孩子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要和祁云渺搭话的打算。
如今越楼西这么一介绍,祁云渺又与他见了礼,越大帅只能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不得不与祁云渺道:“不必多礼。”
越群山抬起头来,看了眼祁云渺,不认识这是哪家的孩子。
没办法,他因军务常年驻守在边关,自家祖母九十大寿,都不能亲自赶回来见见,哪里又能认得京城里的小孩子们呢?
不过他见祁云渺眉宇清澈,样貌干净,五官可爱,身体姿态,甚至隐隐有习武的天赋,对这孩子天然多了一丝好感。
越楼西见自家父亲的神情,立马便又与越群山介绍道:“爹,这是裴相……”
越楼西原本想说,这是裴相府上新夫人的女儿。
但是他一张口便想起,祁云渺的母亲已经同裴相和离了,这件事情,前段时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转念便道:“这是祁云渺,她的母亲刚同裴相和离。”
说到祁云渺,越群山不认识。
说到祁云渺的母亲,越群山还是不认识。
但是说到裴荀,那越群山可是太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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