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双眸里原先因为烟花转瞬即逝的神采,逐渐又亮了回来。
她问道:“那到时候阿兄也会去看嘛?”
“……”
裴则没想好。
他同祁云渺一道站在隆冬的长廊下,屋内是地龙铺满,暖意足以生春的除夕晚宴,屋外是阵阵寒风,吹来新年的气象,吹走旧日的阴霾。
裴则双手交叠在一处,过了片刻,自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只红色的荷包,递给祁云渺。
“喏,新年如意。”
祁云渺垂眸。
只见裴则手中,躺着一个红色的荷包,而荷包的外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福”字,试问,这不是压祟钱又是什么?
她瞬间喜出望外。
压祟钱?
这是裴则给她的压祟钱?!
“多谢阿兄!”
祁云渺的一声感谢,声如洪钟,激动到足以媲美适才如同惊雷一般的爆竹。
裴则被祁云渺的嗓门又震了一瞬,回过神来,便见她抱着自己送的荷包,爱不释手。
没办法,祁云渺是真的没想过,裴则竟会给自己送压祟钱。
今年新年,阿娘和裴荀都不在家,按理说,压祟钱是要由长辈送的,他们两个长辈都不在家,裴则是哥哥,她从来都不曾希冀,自己会从裴则这里拿到压祟钱。
“多谢阿兄!”
她说了一遍不够,欢喜过后,忍住无尽上涌的情绪,还要说第二遍。
裴则盯着祁云渺,有想过收到红包她会开心,但是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开心成这般。
他的嘴角轻扯,没有什么回应,只是在见够了祁云渺的笑容之后,才道:“好了,烟花放完了,屋外风大,别吹风了,进屋准备守岁吧。”
“好!”
祁云渺自然听话地跟在他的身后。
新年过去。
祁云渺十一岁了。
九岁和十岁的这两年,她生活中的变故发生得太多,新的一年,祁云渺的心愿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平平安安。
她希望娘亲平平安安,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希望裴荀和裴则平平安安,也希望方嬷嬷和宋青语还有自己的师傅她们,都能够平平安安,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如同往年一般,一直存在下去。
从前的祁云渺,新年总是贪心的很,许愿喜欢许一长串,譬如自己明年可以收到更多的压祟钱,譬如阿娘可以允许自己不要学那么多的书,多放自己跟着阿爹去山林里走走……但是自从阿爹的事情发生之后,祁云渺便只剩下万事平安这一个心愿。
没有什么比平安还要重要了。
新的一年,祁云渺的功课在正月的中下旬,需要重新开始。
许久不曾上学,祁云渺倒是真的有些怀念学堂里的日子。
当然,最要紧的是,她又可以见到许多的小伙伴们了。
假期里,祁云渺除了陵阳侯府老夫人寿宴那次,几乎便再也不曾见过除了宋家兄妹之外任何的朋友了,她倒着实有些想念。
正月的日子眨眼便过,元宵那日,祁云渺去看了裴则口中所说的烟花灯会。
上京城果然繁华,元宵的烟花灯会彻夜不衰,那一晚,裴则陪着她从头到尾,看完了上京城中所有的烟花,末了,还许她在河里放一盏河灯。
其实祁云渺觉得,过新年,自己应该找个寺庙,去祭拜一番自己阿爹的,但是阿娘不在,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个祭拜法,裴则给她买了河灯,她便在河灯上写了阿爹的名字,希望阿爹在地底下,也能过得开心,平安顺遂。
回到学堂的前一日,祁云渺由方嬷嬷陪着,又上了一回西市,买各种学习用具。
狼毫、羊毫,还有好看的笔架山、砚台……她都拿了一些,装了满满的一个书箱。
西市里,祁云渺却碰见了一个并不怎么想碰见的人。
越楼西常年长在边塞,生了一双深邃有神的大眼睛,看见祁云渺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如同沙漠中的新月。
“巧啊,妹妹!”
他俯身同祁云渺招呼道。
祁云渺却不怎么想同他打招呼。
上回越楼西当众吓唬她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虽然后来他替她捡回了坠子,但她还是不太想同他接触。
“嗯。”
她学着裴则的样子,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回答他。
越楼西听到祁云渺的回答,眉眼不禁越发弯了起来,笑问道:“妹妹,你这个同人打招呼的方式,是同你哥哥学的吗?虽然裴镜宣这个人学识文章都很不错,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值得学习的地方!”
“不是。”
不管是什么好不好的,祁云渺想,她也不需要越楼西来教呀。
她边说话,又边朝着方嬷嬷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方嬷嬷见到祁云渺在同别的郎君说话,便好奇问道:“这位是哪家的郎君,感觉有些眼熟?”
越楼西大大方方地同方嬷嬷道:“嬷嬷,我是陵阳侯府越家的!”
“陵阳侯府越家……”方嬷嬷呢喃,旋即便想起,越楼西年前回京为自家的曾祖母贺寿的事情。
“原来是越小侯爷!”她幡然醒悟道,“小侯爷许久未见,这位是我家小姐……”
“我知道,我认得。”越楼西眼珠子盯着祁云渺,炯炯有神,“我上回还替她捡过坠子呢!”
“哦?是吗?那还要多谢小侯爷了。”方嬷嬷忙感谢道。
他是替我捡过坠子。
可是他也吓唬过我呢!
祁云渺心下腹诽,拉着方嬷嬷便想走,俨然不想她跟越楼西再有什么交流。
她们兀自走出门去。
越楼西也没跟着。
任她们离去,同伴过来,问他道:“怎么样,东西挑好了吗?”
越楼西摇摇头。
同伴便问:“你怎么回事,都忙什么呢?”
“刚刚碰到了裴家的妹妹。”
“裴家的妹妹?哪个妹妹?”同伴一时不解,不过旋即领悟,“哦,你说裴镜宣那个继妹啊?”
“她怎么了?”同伴问道。
“没怎么。”越楼西手里把玩着一个祁云渺刚刚也拿起过的笔架山,道,“我就是觉得她蛮可爱,性子也好玩儿。”
“啊?”同伴不理解,传闻中裴镜宣的妹妹,到底有多好玩。
他只是推着越楼西,喊他赶紧看看都要买些什么,他们晚上还得去赛马。
祁云渺离开文房四宝的铺子之后,便和方嬷嬷上了回家的马车。
西市虽好玩,但年节这段时日,她时常因着各种原因,有所光顾,是以看来看去,便没什么惊喜了。
回家的路上,她时不时便掀起帘子,吹吹外面的风,很快就把越楼西的事情给忘记了。
马车一路穿过街巷,走在她熟悉的街道上。
只是在路过朱雀街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方嬷嬷掀帘出去问发生了什么。
小厮便告诉道:“前头有宁王的车架,我们得避让。”
祁云渺又一次听到了这个人物。
马车停下,她于是好奇地掀帘去瞧。
只见宁王的车架,是一辆有四匹马拉着的马车,马车宽度足足占据了街道的大半,高度也同一般的马车不同。街道上有别的马车在的,全都同他们一样,退让到了边上,让王爷先行。
“宁王……”
祁云渺呢喃着这个名讳,意识到自己见过了一众权贵,但是好像还没有见过王爷。
她不知道这个王爷长什么样子。
或许是福至心灵,祁云渺这般想着,忽而,有一阵清风吹过,掀起了宁王车架的帘子。
祁云渺赶紧看了一眼。
只见阴影重叠处,马车中只有一个简单的侧颜轮廓,供人观摩。
虽然是轮廓,但是一眼,便足以看出车中之人有着锋利的脸颊弧度,以及贵气的身姿。
如此轮廓……如此身姿。
祁云渺乍一看,竟觉有些眼熟。
“嬷嬷……”她奇怪地呢喃道,“这个王爷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见过?”方嬷嬷道,“怎么可能呢,听闻宁王去岁被陛下安排去了西蜀巡查,这几日年节才刚刚回京,小姐如何会见过呢?”
“我就是觉得见过!”
清风只将帘子吹起来了一瞬,对面马车视线昏暗,祁云渺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的轮廓。
但是她觉得自己不会记错,她就是见过这张脸!
方嬷嬷便又道:“传闻宁王殿下自小患有眼疾,眼睛时而看得清,时而看不清,小姐难不成见过这等患有眼疾的人物?”
患有眼疾?眼睛时而看得清,时而看不清?
祁云渺呼吸忽而一滞。
她这辈子,便只见过一个患有眼疾之人……
是在她阿爹死去那年的隆冬……
她阿爹带回家的那个男人……
她不断眨巴着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浑身血液突然开始倒流,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王爷了。
宁王就是祁云渺见过的,在那年冬日里被阿爹救回家来的人。
祁云渺意识到这件事情后,从街市回到相府,整个人手脚都是冰凉麻木的。
方嬷嬷不知道祁云渺一路都在想些什么,只是下车的时候,搀扶了一把祁云渺,结果却摸到了她与冰块无异的双手。
“小姐是不是着凉了?”方嬷嬷忙关切问道。
祁云渺恍惚了一路,下车的时候,也是浑浑噩噩的,如今听到方嬷嬷的话,她骤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方嬷嬷,随后摇了摇头。
方嬷嬷不是坏人,祁云渺知道。
可是涉及阿爹的事情,这世上除了阿娘之外,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只是道:“嬷嬷,我无事,就是觉得有些冷,好像今日出门,穿得有些少。”
年节时分,上京城总是时不时便落些雨雪,如今春日快到了,天难得持续放晴,祁云渺今早出门,便未披氅衣。
方嬷嬷自责:“啧,都怪奴婢不好,那咱们赶紧进屋去吧,小姐洗把脸,热热手,顺便再泡个脚,浑身都能暖和一些!”
“好。”
祁云渺仰脸浅浅地笑着,尽量不叫方嬷嬷察觉到自己更多的异样。
只是她到底是个方才过完新年的十一岁的小姑娘,方嬷嬷一转身,她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这一整日,祁云渺脑海里全是想着从前阿爹的事情。
她想着他从山间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浑身是血,穿着残破不堪,但仍旧可以看出精致的华袍。
在阿爹带着人回来的那一日,阿娘便同阿爹说过,瞧这人的衣着,只怕不是简单的人物,伤成这样,要么是遭仇家杀害,要么是遭贼人抢掠。
阿爹说他知道,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他是因何而伤成这样,他既遇到了,便总是要救的。
后来,后来阿爹便没了。
阿爹没了之后,祁云渺也问过阿娘,为何阿爹的尸首会被丢在衙门的门前,阿爹被这般残忍杀害,那那个盲人呢?他要送去京城的那个盲人呢?他去哪里了。
阿娘摇摇头,却只说人找不到。
她把那人的样貌特征全都告诉了衙门,甚至画下了他的画像,但是大理寺全都咬死,道这个人寻不到,不知死活。
原来他是王爷。
她如今见到他了,原来他是王爷。
祁云渺回想着那年隆冬的一点一滴,那个男人病重在她家时,她也曾因好奇,去到过他的榻前。
他问她几岁了,问她有没有念过书。
祁云渺和他说了,而后也问了他几个问题。
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盲人,她便问他眼睛是怎么瞎的,是打娘胎里带的,还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便也告诉她,他的眼睛不好,是打娘胎里带的,一开始只是容易受到光亮东西的刺激,不好见太多的亮光,不想后来到了十几岁,眼睛受到刺激越来越严重,渐渐的,除了是在很暗很暗的地方,他的眼睛,几乎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他看不见祁云渺。
可是祁云渺能够看得见他。
她也能够认得出他。
那是宁王。
是高高在上的宁王。
那为何大理寺要说没有找到这个人呢?难道大理寺那么多的人,就没有一个见过宁王的吗?他们张贴了阿娘的画像吗?满京城人,难道也没有一个是见过这位宁王的吗?
还有眼盲,这么明显的事情,就连方嬷嬷都听说过,宁王患有眼疾,如何大理寺就是想不到呢?
祁云渺觉得自己想不明白。
她这整整一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里,她躺在榻上,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枕巾。
她久违地抱着阿爹的桃木剑,这一日,许下的愿望终于不再是平平安安,而是阿娘可以快点回来。
裴则发现祁云渺的异样,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国子监复学的时间比宋家的私塾要早半个月。
元宵过后,裴则便回去国子监上学了。
不过虽然回了国子监,裴则依旧还是住在家里,每日清晨早早地出门,下午散了课,再乘马车回家。
他不住学舍,但是上课时,还是要同宋宿还有何颜他们见面。
何颜自从和祁云渺玩了两回之后,如今一见到裴则,便忍不住要提起他那可爱的妹妹。
复学之后,他问的最多的也是:“镜宣,不是喊你多带妹妹来玩么?你怎么老是不带她?”
裴则一开始压根没理,直到他问得多了,他才反问道:“我是念书的,还是每日都要带着她出门玩乐的仆人?”
何颜听罢便笑了。
“瞧你那小气的样!镜宣,你那妹妹着实可爱,不只是我这般觉得。而且不是我想见她,你难道没发现么?她很喜欢出门玩儿。”
何颜说罢,又问:“你家宰相和夫人都还没回家呢吧?”
裴则这才拿正眼瞧了眼他。
何颜便同他苦口婆心道:“多带妹妹出门走走,不是坏处,不乖巧的妹妹也就罢了,你家妹妹又乖巧又懂事,还有一身好本领,每日囿于后宅同学堂,那多可惜呀!”
又乖巧又懂事?裴则都不知道,何颜是如何能够闭着眼睛说出这些话的。
他想冷笑,不过何颜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瞎话。
他说祁云渺可惜。
按照上京城官宦人家私塾的习惯,郎君们通常十二岁上下,便会由家里安排送入到国子监,开始准备科举考试。
譬如宋潇,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最迟到今年年底,他便该入学国子监,与他们一道出入校舍。
至于姑娘们,虽然可以一直在家里的私塾待到十五岁,但是十五之后,少女及笄,便只能回到家中,等待议亲,而后,各自嫁为人妇。
祁云渺有一身的本事,若不趁着年少时多走走,将来也许的确会觉得委屈。
是以,他到底没有同何颜嘲讽些什么,待到祁云渺新年第一日去宋家学堂上课,他便特地坐在前厅里等她。
他在前厅里等小半个时辰。
祁云渺却迟迟没有来。
眼见着距离宋家学堂开始上课的时辰越来越近,祁云渺却也没有出门,终于,裴则起身,往祁云渺的院子走去。
祁云渺正由方嬷嬷陪着,着急忙慌地出门。
她昨夜躲在被中,默默哭了好半晌,最后是何时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原本今早晨起,也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时辰,但是在她穿好衣裳后,方嬷嬷对着她一双肿胀的眼睛,吓了一跳,听她说话,也是哑着嗓子,方嬷嬷便忙问她是怎么了,又要小厨房去煎药,等药好了,喝完了才许出门。
祁云渺紧赶慢赶,跑在前头,方嬷嬷和绿蜡替她拎着书箱,陪着她一道。
结果正走在半道上,祁云渺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裴则。
“阿兄?”祁云渺惊道。
怎么裴则这个时辰还没去国子监?
“你怎么了?”
远远的,裴则原本还没发现祁云渺肿胀的双眸,如今走近了,一听她的声音,他便蹙眉问道。
无事。“祁云渺摇摇头,用适才搪塞过方嬷嬷的话一模一样地告诉给裴则,“就是昨日贪玩,好像有些着凉了。”
“着凉?”裴则眉目越发深锁,紧紧盯着祁云渺。
祁云渺便又忙道:“不打紧的,我可以照顾自己,去上学也没问题。”
她的精神看起来倒的确还行。
只是嗓子怪异,眼眶红肿。
裴则也不是傻的,祁云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越看她这般景象,越是很快便明白过来。
她这不是着凉,而是哭过了。
他探究的神情盯了祁云渺片刻,道:“嗯,那就赶紧吧,宋家的学堂快要开始了。”
“我知道的,阿兄。”祁云渺接过方嬷嬷怀里的书箱,示意她送自己到这里就可以,接下来她要再跑快点到马车上了,不然实在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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