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祁的声音忽然传来,时榆回过神,起身跟上去。
见闻祈下车后竟然转身朝她递来手,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闻祈这是要给她搭把手?
御苑大门外马车来往络绎不绝,那些刚下车的官员们和官眷们正顿足朝这边看来,想是发现了慎王车驾。
众目睽睽下,时榆哪敢让一个王爷给她一个侍女搭把手,连忙从车头上直接跳下去,立定后笑着道:“我自己可以。”
闻祈不悦地蹙了下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似要同她并肩而行。
时榆见状,忙往后退了一步,如避蛇蝎似的。
闻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冷冷地看着她。
时榆不解,他这是发什么神经?以他目前的处境,这是生怕他俩不够高调,死得不够快啊。
时榆故意目光胆怯地四下溜看,唯唯诺诺道:“那么多人看着呢,而且我目前只是个侍女……这不合规矩。”
闻祈眉眼一沉,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时榆:“……”
一路上有内侍在前带路,崔七和长丰打扮成侍从的模样缀在他们身后,时榆微微落后一步跟在闻祁身旁。
一面走,一面趁机四下观察。
这是她多年进山采药时养成的记路习惯。
她还从未来过皇家园林,此前绿柳山庄已经让她大开眼界,没想到同御苑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你们看,慎王,是慎王……”
“他就是慎王?!”
沿途忽然有人在兴奋地议论。
时榆转头一看,是些官眷贵女们,她们簇成一群,正光明正大地“偷瞄”过来。
从她们羞怯怯的神情和亮得发光的眼里可以看出,她们已经被闻祁的俊美给迷得神魂颠倒。
跟在一旁的时榆不由得偷偷觑了闻祁一眼,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神色泠泠,仪容清绝,矜贵出尘得不似凡间人。
尤其那张脸,用巧夺天工都无法形容一二。
想当初救下他时,就是被这张脸怂恿得恶从胆边生,骗他当了赘婿。
也难怪会迷得长安贵女们错不开眼。
不过她在长安这几年,市井上从未传说过闻祁的美貌,再从这些贵女们的反应上来看,她们此前应该也并未见过闻祁真容,想来是跟闻祁一直戴着恶鬼面具的缘故有关。
这么说来,闻祁的真容只有她真真切切见过?
在内侍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到了圣极殿,筵席并未设在殿内,而是设在殿外广场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几百席,甚为壮观。
内侍们正在按照身份品阶带领众人落座,身为皇子的闻祈,康王,宣王和一些皇亲国戚坐在紧挨着玉阶下首的月台上。
崔七和长丰作为侍从被留在广场内的廊下候命。
作为贴身侍女的时榆,则同皇亲国戚随身带来的侍女们,一同立在月台的边缘等着伺候主子。
月台下靠近月台附近的是官员,后面便是女眷们。
女眷们远比官员多,席上年长的女眷个个身穿诰命服,身旁皆跟着一两个小丫头,看穿着打扮应是各家受器重的女儿们。
那些女儿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看着闻祁的方向,或窃窃私语,或脸红娇羞,或双眼放光。
时榆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为了降低存在感,她故意选了一个远离闻祁的位置。
然而闻祁坐下后,似乎早知道她在哪儿,抬头看过来,一眼锁定她。
时榆回之一笑。
闻祁淡漠地收回视线。
时榆:“……”
看来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
时榆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时,有尖细的声音高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山呼万岁,时榆也跟着一起行礼。
皇帝道:“平身。”
只这一声,时榆便判断出皇帝的身体,确实如诸葛追所说的中气不足,内囊已空。
趁着起身的功夫,时榆飞快瞄了一眼宝座上的皇帝,他身旁还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应该是皇后。
与皇后想比,皇帝显得格外苍老,今日是他的五十大寿,看着竟像入了古稀,但一双眼睛锋芒暗敛,苍劲如鹰隼。
许是身子违和,皇帝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席。
寿宴流程同大樊楼差不多。
先是宫娥上菜。
接着便是贵女献艺。
她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或献舞,或展喉,或琴或琵琶,十八般才艺耍得人眼花缭乱。
但她们的目光都心照不宣地投向了闻祁。
时榆总算明白了那丝不同寻常在哪里。
在场皇子,康王和宣王都已娶亲,唯有闻祁,年过二十有六,仍未娶妻,尤其闻祁这张脸重见光明后,瞬间成了全场瞩目。
敢情这场千秋宴是在为闻祁选妃。
不知为何,时榆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
皇帝果然问闻祁:“祁儿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闻祁目光微微一闪,道:“回父皇,正是。”
一旁的皇后立即道:“都二十六了啊,都是陛下的疏忽,竟耽搁了祁儿的终身大事。”
皇帝笑笑:“确实是朕的疏忽,祁儿为救朕受了重伤,前些年好不容易寻回来,原是想着先好好养伤,这一养竟将祁儿的终身大事给耽搁了。”
“正好,今日众位爱卿们都携了爱女前来,祁儿可有看上的,随便挑一个,朕为你们赐婚。”
闻祁顺势转头,目光先是落在时榆脸上。
时榆心咯噔一跳,紧张地绞着手。
好在那道目光只是停留了一瞬,便转向女眷席。
贵女们顿时昂首挺胸,整理仪容,扭捏不安,似乎屁股下有根刺,恨不得立即站起来。
谁都知道,闻祁贵为亲王,却迟迟未娶亲,那是因为闻祁曾经是废太子,被软禁在十王宅多年,后来虽放出来被封了王,但也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王。
何况后来还遭到毁容,整日戴着个鬼面具神出鬼没的,性情又极为阴鸷,是以根本没有贵女愿嫁给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
闻祁不仅没有毁容,还生得十分俊美,气质也并非传言那般阴鸷,反倒清风朗月。
又因四年前救驾有功重获盛宠,皇帝为示器重,将执掌京畿安防的南衙卫交给了他,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今日,长安贵女们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引起闻祁的注意,都争抢着要做这慎王妃。
闻祁的目光淡淡掠过她们,随后很快就收回去,面向皇帝,温恭自虚道:“儿臣看着都甚好,不过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意有所指道:“你就不怕父皇随便为你挑一个?”
闻祁面不改色,“父皇挑的,定是最好的。”
“那就好啊。”
皇帝放眼望去,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有期待的,有淡定的,也有躲闪的。
最后皇帝指了指一个抱琵琶的女子,问:“朕方才听着你的琵琶谈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琵琶女立即惶恐起身,垂头回道:“民女姓谭名玉秋。”
皇帝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妇人,了然笑笑,“原来是左相爱女,果然生得蕙质兰心。”
“祁儿,你觉得此女如何?”
闻祁看了一眼谭玉秋,谭玉秋顿时满面飞霞,半羞半喜地低下头。
世人皆知左相唯一的嫡女早已嫁做康王为妃,剩下的全是庶女,这个谭玉秋应该就是庶女之一。
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堂堂慎王指了一个庶女为王妃,其用意……耐人寻味。
不过在场中官员心知肚明,这谭玉秋虽说是庶女,但其父谭宗明却是朝中手握大权的左相。原本左相只是康王的岳父,如今又成了慎王的岳父,这下就算左相想偏帮都得好好权衡一番。
陛下这一招,不仅将左相架在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还能间接试探出慎王的野心。
如果慎王软弱无能,接受一个庶女为正妃,只怕从此无缘皇位。
如果慎王拒绝赐婚,又可见此人野心绝不只在亲王。
闻祁握住酒杯的指骨缓缓攒紧,面色如常地冲谭玉秋微微颔首,转而向皇帝行礼,“父皇觉得好,那就好。”
皇帝眸光一闪,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由钦天监择吉日为你们完婚吧。你府中人少,难免空荡,朕再着再挑两个人一并送你府上为侧妃吧,也好早点为你开枝散叶。”
“谢父皇。”
闻祁笑着起身行礼,低头的瞬间,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成了寒霜。
“谢陛下。”
左相一家也齐齐出列叩谢。
闻祁落座后,目光下意识的在寻找着什么,却见月台角落空出了一个位置。
他顿时皱眉,随后又不着痕迹的放松,闷闷地喝下一杯酒。
这御苑守卫重重,谅她也出不去。
第19章 章19 落水
时榆沿着湖边走了会儿,心口那丝憋闷稍稍纾解了几分。
明明闻祁娶谁跟她无关,她也不在乎,反正她迟早要走的。
可是一想到那张和阿初一模一样的眼睛里,以后会倒映着别的女人,她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又闷又堵。
那月台上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便趁着宫娥们上酒时,悄悄溜出来散散。
阳光把湖水染得斑驳陆离,微风轻拂,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时榆放眼望去,湖水尽头连着绵延群山,不得不说这御苑真是块风水宝地,只是不知道这湖水最终通向何处?
心念电转间,时榆眸中骤然一亮。
这么大的湖水必然连接着活水,如果顺着活水是不是就能逃出御苑?
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时榆立即警惕地转过身,在看清来人后皱起眉头。
宣王顿住,笑道:“三哥被赐婚,是大喜之事,姑娘怎么还在此闷闷不乐呢?”
时榆盯着宣王不说话,他不是在宴席上吗,怎么会跟到此处来?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这次再见宣王,他似乎比在绿柳山庄时看起来阴郁许多。
她向四下里扫了一眼,这里葱茏掩映,又在湖边,怕是很难被人发现。
似见她充满戒备,宣王又笑笑:“你放心,本王今日不会对你怎么样,来找你是有事和你相商。”
与虎谋皮的道理时榆还是懂的,尤其上次在绿柳山庄,他的人险些将她和闻祁置于死地,还害死闻祁那么多的暗卫,她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民女与王爷之间没什么好相商的,先行告退。”
“是吗?难道你就甘心老三娶个王妃回府,从此以后处处压在你头顶上?”
时榆脚步一顿,沉默地垂下眼。
宣王知道鱼上钩了,得意地笑了笑,“只要你答应与本王联手,本王就能帮你毁掉他们的婚约。”
如果老三娶了左相的女儿,结为姻亲,定会横生枝节。
他转过身来看着时榆,志在必得道:“你不想他娶妻,本王也不想他娶左相的女儿,既然我们的目的一致,何不联手?”
时榆心中冷笑,微微勾唇,“王爷为何会觉得我不想让我家王爷娶妻?”
宣王一愣,显然没想到时榆会这么说。
时榆道:“就算我家王爷不娶左相家的女儿,也会娶其他人家的女儿,是以,他娶谁都跟我无关,况且我只是个丫鬟而已,王爷恐怕找错人联手了。”说完,不再理会宣王,转身径直离开。
宣王目光一沉,冷声道:“你当真不在乎吗?听闻你们曾有旧情,曾经那般柔情蜜意的日子你真的舍得放弃?”
时榆脚步一顿。
可惜他又已经不是阿初了,还有什么在不在乎,舍不舍得……
等等,宣王怎么知道这些事,难道已经查出她和闻祁在云来镇的旧事?
……不对,若是宣王真打听到了绝不会来试探她。
一定是宣王在故意给她下套。
想通此节,时榆转过身,直视着宣王的眼睛,忽然发现宣王的眼珠似乎有些奇怪,似在看着她,又似看着虚空,但她也没多想,只是轻蔑地扯了扯唇,“看来王爷的眼线也不过尔尔。”
宣王脸色彻底僵住,变得难看。
原以为能从这个女人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却发现这个女人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时榆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一段距离,再回首时宣王已不见人影。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
长安真是一刻都不能呆了,她可不想再次被卷入夺嫡的争斗中。
正在这时,有两个青衣小太监迎面走来。
时榆也没在意,还稍稍往后让了让,她身后便是碧波万顷。
那小太监错身而过时,忽然一个转身,猛地推了她一掌。
时榆猝不及防,身体后仰着向湖里倒去,倒下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去拉小太监的手臂,不过很快又被她生生克制住。
她才见过宣王,就遇到小太监对她下死手,想来是宣王不想让他们刚才的谈话被闻祁所知,这才派人杀人灭口。
然而宣王不知道的是,她会水。
既然如此,她干脆将计就计,故意落进了水里,又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大喊着“救命”。
岸上的小太监一直冷冷地看着她沉了下去,才淡定跑开。
时榆在水里憋了一会儿,见人影远去便冒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远处连绵的山峦,方才她已经在湖水里判断出湖水的流势,正是对着山峦的方向。她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确定没人注意到此处,便迅速向湖心游去。
可是她低估了湖水的温度,越向湖心寒气越重,不一会儿,小腿开始痉挛。
她连忙躬身抱住小腿,死死地捏住,希望借此来缓解腿部的不适,然而小腿的痉挛迅速蔓延到了双腿上,导致她无法浮出水面。
时榆挣扎了一会儿,眼见晃动着金光的水面离她越来越远,不禁一阵绝望。
本以为能就此逃出生天,没想到直接进了阎罗殿。
看来是老天要亡她。
她不再挣扎,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恍惚间,竟然又看见了阿初,他拨水而来,满目焦急地朝她伸出手。
她想拉住阿初的手,可身体僵硬的失去了知觉,就算她能动,也拉不住阿初的手吧,毕竟那只是幻觉。
腰肢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沉甸甸的身体停止下坠,紧接着就被带着浮了上去。
破水而出时,万千碎金哗啦啦散落,新鲜空气重新灌进肺腑,时榆迫不及待地深吸了一口气,三魂七魄瞬间归了位。
时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眉目瑰丽,神情严肃。
时榆嘴唇颤颤蠕动,正准备说什么,闻祈先道:“先别说话。”
说罢,揽着她的腰肢向岸边划去。
时榆远远瞥见岸边焦急地站着两个人,正是崔七和长丰。
甫一上岸,就见一群人拥着明黄罗盖浩浩荡荡而来。
闻祁黑眸一沉。
方才席间突然有内侍大喊有人落水,说看着像是慎王府的侍女。
他立时起身离席过来,果然看见时榆在水里挣扎,然后慢慢下沉。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心脏,险些呼吸不过来。于是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现在想想,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想把事情闹大,引来老东西。
从水里起来,二人浑身湿透,秋风乍扫,时榆顿时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闻祁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七拿着薄氅一时不知该披在谁身上。
闻祁一把扯过薄氅将时榆兜头兜脑盖住,然后揽进怀中将她的身体捂得严严实实。
时榆窝在他怀里闷闷道:“别管我,你怕冷,你披着吧。”
闻祁没理她。
时榆闷在薄氅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在他们附近停下,便知皇帝他们已经走到了面前。
“怎么回事?”皇帝问。
与此同时,跟来的贵女们纷纷议论:“她是谁?怎么会被慎王殿下抱在怀里?”
“听说只是个侍女。”
“一个侍女竟然能被殿下亲自下水营救,还裹着殿下的衣袍,殿下也太看重她了吧。”
时榆一听,心彻底沉到谷底。
完了,原本想低调来着,如今算是彻底高调了一把。
她紧张地抓住闻祁胸前的衣襟,只怕今日之后,她在长安的日子再无安宁可言。
许是感受到她的紧张,闻祁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
“不过是府中侍妾不小心落了水,惊扰了圣驾,还望父皇恕罪。”
立即有人惊呼:“侍妾,慎王殿下竟然有侍妾啦。”
也有人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哪个公子哥房里不有十个八个的。”
确实如此,无可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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