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走,别找了,派出所、的人来了……犯不着为这个、又进去了,再进、就没那么快出来了……”
三人终是污言秽语地走了。
言秋松了口气,才觉得手脚酸软,热腾腾的,浑身都汗湿了。
她慢悠悠爬起来,抖抖手脚放松,远离了喻明希,周遭空气马上降温,才发现公园里已是秋日的清凉,汗意迅速消退。
言秋未发一言,自顾自去收拾那根水管,要物归原位。
喻明希也缓步过来,恢复懒散欠揍的德性:“好学生就是有素质。”
言秋不理他,不太爽利地捡起水管。刚才喻明希摆弄得轻轻松松,言秋没想到其实这种软管也是有些笨重的。
一声轻笑。
“挺能跑的啊,手怎么这么笨。”
“……”
言秋想起刚才自己在心里对“小爷”的点评,料想此刻喻明希看自己,就像自己看“小爷”那么笨拙。
喻明希伸手过来要接,言秋才不认为他好心,不然怎么不把满脸的嘲讽收一收。
忽然察觉到水管里有一阵越来越快的凉爽的冲击力,言秋抿唇一笑,将出水口对着喻明希递过去:“呐。”
喻明希走近一步的功夫,水柱终于七拐八绕地冲出重围,直击他脸面!他迅速后仰,只来得及将手掌挡在前面,水柱撞上宽大的手掌,白花花的水珠“滋滋滋”散开,淋了他满头满身,可谓“大珠小珠落玉盘”。
喻明希很快反应过来,手指收紧,手掌凹成一个窝,水柱冲到他掌心,找不到其他出口,半数又反弹了回去。
结果言秋举着水管,反倒自己也被浇了一脸。她马上甩手丢下水管。
浇灌设施的水压强,水管失去控制,摆在地上疯狂地扭来扭去,两人刚被弄湿了上身,这会儿双脚也难逃一劫。
言秋真的被自己傻到了,没忍住哈哈笑出来,小步跳着躲避水管摇头晃脑的拍打,跑去找龙头。
喻明希无语地抓住水管口,让它对着漫坡暗红的彼岸花浇洒,人却不住回头,去看那个轻快的身影。
言秋关上了闸口,喻明希感到水势渐弱,便拎着管子一圈圈盘回去原位。
言秋承认这事他确实干得比自己好。
两人收拾得满手泥泞,喻明希晃晃管口,抖出卡在管内的水,用作清洗,言秋洗完,这一段的水又用完了,他又得扯高下一截管子抖水,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样子。
言秋瞧着,又笑了。
喻明希马上抬眼睇她。
言秋歪头:“嗯?”
喻明希说:“原来不止会假笑啊。”
言秋一怔,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忘形了,立刻冷脸。
“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己打人,扯上我干嘛?”她开始算账。
喻明希勾勾唇角:“你看戏看得太开心,我不爽。”
没法讲理。
“你赔我鸡爪。”差不多还剩五块钱的呢。
“呵。”
他们换了一条街,从中心公园后门出去是夏城三所大学的聚集区,大学生的小吃街可比高中附近的热闹多了。
没有找到言秋想要的鸡爪,喻明希刚才大活动了一番,也想吃点东西。
“就烧烤,不吃拉倒。”
言秋看时间不到十点,从这里有直达家附近公交站的公车,晚上路况好只要半小时,而父亲近十二点才会关店回家,时间足够,言秋就跟着他坐下了。
是随便选的人不多不少的摊子,喻明希去冰柜选串儿,问言秋要吃什么。
“都可以。”
喻明希阴阳:“可真不是句废话。”
言秋懒理,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三人□□群里宁馨和麦以莎断断续续地瞎扯,言秋捡着自己能说上话的回了几句,有点想说自己现在在外面吃烧烤,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切出去刷了会儿7班班群信息,大多是熟人之间乱七八糟的调侃,又点进3班的班群,看他们已经在聊这次考试试卷的几个难题,见到不一样的思路,言秋不禁陷入沉思,手边没有纸笔,增加了演算的难度,她皱起眉头。
夜市的路边摊,环境不太干净,木制小方桌上残留着没擦净的油痕和调料粉末,言秋没坐得很近,屈坐在自己用纸巾擦拭过的小板凳上,并拢双腿,腰微躬,手肘支住膝盖,神色郁结地看着手机。头发刚才有点淋湿了,这会儿她解了发绳散开,侧着头风干,一只手在无意识地拨弄。
乌黑的长发在她指间愈发柔顺,忽而有轻风拂来,几根发丝黏上她微微撅起的嘴唇,她很快拨开,眉毛拧得更紧了。
喻明希点完单回来,驻足少顷,转去隔壁小卖店买了瓶可乐。
吓了言秋一跳。
喻明希坦然在对面坐下。实在不是他故意吓她,2L装的大瓶可乐,轻不了。
言秋没什么情感色彩地瞥他一眼,又继续看题。
喻明希:“……”
说实话,他不怎么习惯被无视的感觉,但是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不知道是不是脱敏了。
自己拿一次性杯子倒了杯可乐,一口喝完,无所事事,干脆看好学生搞学习。不能动手写,她的表情显然要比在学校要丰富一点。小小一张脸,挺白的,因为冥思苦想有些赌气的模样,显得有点幼稚。
原来不假笑更好啊。
喻明希甚至拿出手机给她计时。
当言秋终于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态,他按下停止,并且邀功地递给她看。
“我计时到现在13分28秒,你想的时间比这更久,考试的时候有这么长时间让你想么?”
言秋平淡地看他:“无聊。”
这时,老板陆续把烤好的串送过来。言秋挪了挪凳子,坐直了,先给自己倒了杯可乐,质问对面:“这么大瓶,喝得完?”
“给你的,小小年纪老沉着张脸,多喝可乐乐一乐。”
微勾的嘴角,拖拉的嗓音,轻佻的语气,没有哪一句输出是好话。
但是言秋:“谢谢。”
喻明希:“……”
她懂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烤串味道一般,不好不坏,言秋吃了一串肥牛、一串西葫芦和一对鸡翅尖,便没再动筷,只小口啜着可乐,有点出神。
忽而又听见喻明希欠欠的声音:“都喝了吧,连头发都想喝。”
言秋一顿,默默撩开飘进杯里的一丝发尾,放下杯子,把头发绑好。看了看手机,十点半,她打算再待十分钟就走。
喻明希在吃剩下的,其实点得不多,只是言秋也不饿了,吃不了多少,吃这一顿也不过是因为……
坏分子进食的样子其实与其形象不太符合,出乎意料地不矜不盈。他淋湿得比言秋多,头发被他随意后掳了几下,黏湿的衣袖也被扯高一些,但配合他自然落成的从容之态,这皱巴巴的现状也不嫌粗鲁,反生疏朗不羁。
他皮肤略显苍白,不过显然不是病态,凭他刚才打架的身手,和大臂及脖颈处明显的肤色分层,就能知晓他是过分健康好动的。看细一点,能发现他手上有一些淤青、红印,八成是刚才也吃了点亏,但他毫无知觉似的一声不吭,忍耐和意志力可见一斑。而嘴巴红润,上唇偏薄、线条锋锐,下唇饱满,嘴角天生微挑,又致使他任何时候都带有一丝似笑非笑的轻浮。
这些矛盾感都往上,集中于形态分明的眼睛,偏窄的、恰到好处的双眼皮,看人时一念冷漠,一念狂热。
“看什么,看上我了?”
那双野兽般锐利的眼睛攫住言秋的视线。
“刚才你看了我那么久,超过13分28秒,现在我才看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言秋怡然自得,又倒了半杯可乐。她不常喝碳酸饮料,气泡滋啦滋啦在舌尖爆开的刺激让她忍不住皱眉,那阵麻痒之后,是松快的爽感。
喻明希笑了笑:“真不怕我。”
类似的问题,胡翔伟和宁馨她们都问过,言秋没有回答。
人的神态、所说的话语,可以经过装饰,那是他们刻意呈现出的、想让他人看见的自己。可是他们实际上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才是那一瞬间真正的本质。
这一次,言秋依旧没有回答。
他也不大在意,继续说:“阿翔应该提醒过你离我远点。”
谁也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也没有故意较量地盯着,只是稀松平常地对话,像已经熟识到没什么拘束。
言秋回敬:“我刚才离挺远的,是你非要拉我。”
“那你现在可以走啊。”
“哦。”言秋于是就起身走了。
“喂……”
……吃这一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也不过是因为,太无聊了。
言秋并不回头,时间到了,该回家了,她拿出手机搜索去公交站的路线,八百多米,记住路线,熄屏。
她在黑了的屏幕里,看到自己舒展的眉目。
第八章 第一名 而无人知晓的角落,……
开学考的成绩跟言秋估算的差不多,一百四十多名,虽然离回到重点班还有点距离,但是比起上学期期末考试,已经是在恢复状态了。
那时候遭逢重创,言秋情绪极差,连着一个月都难以集中精力,期考直接掉到二百名之外,把3班班主任都吓到了。之后是班主任联系了父亲,知晓她家中变故,给了她很多鼓励,连带着朋友们的小心陪伴,她才逐渐平复过来。
这次成绩出来,3班班主任秦小艳也很关注,看到言秋的势头,大感欣慰,还特意给她发了短信夸她,并让她循序渐进、不用贪功,这是一场耐力跑。
言秋回信感谢。
她感到自己心中某处充盈了一些。
她确信,如果是长跑的话,自己的耐力很不错。
正式开学第一周,连着几天言秋旁边的座位被打入冷宫,只有发下来的空空如也的答题卡在桌面飘荡。
哦,也不是那么空,他好歹做了选择题,虽然一看就是瞎选的,但评卷老师还是慷慨地给他打了大大的红叉。
十几张卷子老飞来飞去的也不行,言秋特地拿自己喝空的酸奶杯帮他压住,为了防止有味儿,还好心地一天一换。每个路过的人看到喻明希的卷子,都能给自己增添一丝信心。
直到第四天,事主出现了。
早读刚结束,言秋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头顶的光线暗了一霎,又闻到了泡面味,她抽抽鼻子,没有其他反应。
很快,空酸奶杯被转移到言秋桌上,对方先斩后奏:“你的?”
“嗯。”言秋在速刷生物选择题,头也不抬。
喻明希如法炮制,抓着酸奶杯往言秋卷子上重重一压。言秋没法,认真接过:“嗯嗯,我等下会拿去扔掉。”
人家满抽屉的崭新的课本和练习册可以用来压试卷,她非要用喝剩的垃圾,确实不怎么理直气壮。
喻明希冷哼,心想这人真是滑溜得很,随随便便就打发别人。
旁若无人,置若罔闻,就知道埋头学习,吃烧烤也学习,在学校还学习。早读完教室已经睡倒一片,就她不会困,就她爱学习。
“喂,学得那么认真,怎么还从实验班掉下来了?”就想找她不痛快。
这话有点刺耳了,言秋扭头觑他。
这人健壮如牛的,这几天才降温几度,怎么就抽风穿上了秋季校服外套,蓝白相间软塌塌的料子,贴在他身上有乖顺的假象。
与他戏谑的眼神相触,言秋又觉得斗嘴没什么意思,吸吸气,不理他了。
好不容易挑起她一些情绪,喻明希不想这么罢休,踢她凳脚:“喂,跟你聊天呢。”
“跟你不熟,没什么可聊的。”
“啧。”
前方,胡翔伟趴着台面,手偷偷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言秋发去□□私聊:“小言同学牛逼!”
右面,韦君君睡眼惺忪抬头,见明希君终于出现,观两人气氛,越观越兴奋,马上揉眼,执笔。
当然,当事人并不清楚这些小插曲。言秋继续专心学习,而喻明希专心玩手机游戏,并罕见地抽出几本书叠在桌面做掩体。
第二节 课下课,言秋要出去上厕所,喻明希后背挨着墙壁,把过道挡了个结实,言秋礼貌开口:“你好,麻烦让一下,我要出去。”
喻明希盯着手机冷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麻烦我给你让路。”
他占着这个位置,就堵住了交通要塞,第三、第四组的同学难以从后面进出,每次都要绕远路,大家无法开口让他让路,只能用幽怨的眼神发射小箭。
但别人的厌恶好像反倒让他满意,他乐此不疲。
言秋不跟他僵持,转去请前面的杨光和胡翔伟让自己通过一下。
胡翔伟早就注意到了,人已经自觉站起来,而杨光沉浸式学习中突然被喊醒,小吓了一跳,抬头透过高度眼镜看到是言秋,很配合地起身。
喻明希冷脸。
言秋回来,发现喻明希竟然不挨着墙了,慷慨又吝啬地留了个拳头大小的通道。
狗才钻。
言秋又欲麻烦前桌二位,突然听见一阵尖锐的拖椅声,只见喻明希把走道空出一大段,满脸不耐。虽然他眼睛依然黏在手机上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但言秋见好就收,默不作声地从他后面过了。
大课间,言秋拿耳机听音乐放松,杨光毫无预兆转身过来:“第一名,我问一下你第二个大题第二小问……”
是的,言秋开学考的成绩排名是7班第一,一举收获了杨光的崇敬。
他手里抓着张快要被摸烂的卷子,言秋一看,这不是昨天才做的物理测验吗……
两人一番激烈的探讨,主要是杨光嗓门儿大且思维比较直,言秋讲得口干舌燥,到上课铃响杨光还有点意犹未尽,大有放学别走之势。
言秋搓搓太阳穴放松,忽闻旁边人轻笑,唇齿间吐出薄薄的几个字:“第一名哦……”
“……”
为什么好话到了他嘴里能变得这么难听?言秋头皮发麻,她努力稳住表情。
但架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
当他第五次问她:“第一名~老师讲到哪一段哪一句了?”
言秋终于忍无可忍,回击道:“你也是第一名,还用问我吗,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结果他笑笑:“呀,这么关心我的成绩~”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喻明希气定神闲地应下。
头发略长,眉目清朗,嘴角微有红肿,穿着干净柔软的校服,双眼弯弯,给她一个真诚的假笑。
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呆瓜。
言秋回馈一个结实的白眼。
终于占了一次上风,喻明希满意了,舒服了,开始睡觉。
言秋偷偷松了口气,心想终于打发好了,真的有点吵。
7班众人有点慌。
喻大凶神今日突然造访学校,还十分配合课程活动,实在令人害怕,不知他又在心里憋着什么坏。
比如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按往时习惯分好了组,喻明希一言不发,把校服外套拉上拉链,迳自踏进球场。场上的人都定住了,因为想起了他的暴力人设,大眼瞪小眼。但没办法,他对他人的尴尬视若无睹,人数加上他又刚刚好够十个,能打全场。体育老师路过,吹了一哨子,发球人手一抖,球就扔了出去。结果……打得还挺爽的。喻明希的运动天赋很好,体能和节奏都堪称优秀,一节课下来,身在校队的体委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技巧和控场能力,欲向他递上橄榄枝,可手刚搭他肩上就被挡开:“别碰我,懒,不干。”喻明希神情阴鸷,体委不敢再说,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打球时碰撞、被球砸到也不恼。
然后就是现在,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星来颁布了即将到来的教师节活动的任务,分配着分配着,去年级公告牌出版报的任务落到了第二组头上。公告牌有两个普通黑板的大小,大家群策群力,会画画的同学负责样式设计、栏目划分,写字好的负责动笔摘抄,其他同学则处理文章选择和一些杂务。
大伙乌泱泱一片出去清理旧板报,其实具体做起来职能并不区分得很清晰,言秋因为写字端秀,分到了最右下方近一平米的版块。按照边框设计,言秋先在右下角画一丛玫瑰,粉红色的粉笔,敲成两半,便于控制力度,下笔端沾一点水加深笔触,一点一点刻画得细致。喻明希不知何时也优哉游哉地出来了,做任务分配的时候没人把他算上,所以他现在属于杂务人员,他遥遥望一眼设计稿,见言秋上方的位置是没甚规划的一团,他直接挑了根绿色粉笔开始画。他力道结实,不用沾水,刻出的笔划也有厚度。
忙完手头活计的同学猛然间发现多了一个人,并且他似乎在认真地干活……言秋和喻明希手底,图案逐渐成型,言秋画的玫瑰精细雅致,而喻明希画的是一株繁茂的大树在簌簌迎风、叶片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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