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约两周前,村里忽然出现了关于毛人雪怪的传闻。据说那是一种居住在雪山上的怪物,原本生活在更靠北的地方,但它们的栖息地被萨迦里人抢走了,所以不得不向南迁徙。它们习惯在夜间活动,主要以牲畜为食,但也喜欢生吃活人。
“看来全世界对于山林野人的想象都差不太多。”瑟洛里恩评价道。
“然后梅特和乌尔里克就在晚上偷偷约会时被毛人雪怪抓走了,是这样吗?”希瑟问道。
“没错。”贝丽特擦了擦眼泪,“执政官赫尔格大人亲眼看到他们被一个黑影拖走了,后来我们在附近一处废弃的矿洞门口看到了血迹。赫尔格大人派人进去搜寻,但只找到了几块带血的碎肉。”
瑟洛里恩皱起了眉头:“所以……他们被抓进了矿洞?而且大概率已经遇害了?”
对方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出来找他们?”还是往雪山上跑。
“约尔根大师说他们还没有死!”贝丽特激动地回答,“他能在空气中感受到他们的生命力,虽然距离很远,但梅特和乌尔里克还活着!”
“谁?”
“噢!忘记和你们介绍了。”她怕了拍脑袋,“约尔根大师是一位灵媒。”
从小到大, 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姑娘可真是有够走运的”。
我想这可能与我过往的经历有关。小时候,我曾因为顽皮而偷偷跑到比约克叔叔的牛棚里,想要把刚出生的牛犊抱出来玩, 结果被愤怒的母牛狠狠踢了一脚,身体飞出去后还砸坏了篱笆墙。
这种遭遇对于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致命的,但爸爸说我当时只是摔伤了胳膊,外加背后蹭破了点皮,休养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又活蹦乱跳起来,每天和梅特跑到浅滩上捡贝壳,吓唬海鸟。
十岁时,我偷拿了爸爸的钓鱼竿,想要去近海钓一条大鱼回来(我一直认为“钓鱼就是这样,很容易空钩的”是他用来掩饰自己水平低下的借口)。结果那天风浪很大,船桨在小船颠簸时掉进了海里。当时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忍不住坐在船上痛哭,而当我哭完的时候,发现海流已经将我送回了礁石群附近。
十二岁那年,毒龙劫虽然没有蔓延到薄暮湾,强盗和萨迦里人却像鬣狗一样接连闯进了村子。妈妈把我藏在了木箱的旧衣服下面, 他们打开箱子, 用刀在衣服上戳了几下,刚好都没有伤到我。
最后就是这一次——我先是掉下悬崖,又遭遇了暴风雪,最后还不幸被野狼围攻——然而,多亏了一对神奇的夫妻(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很奇怪,可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我最终大难不死,并且在他们的帮助下顺利回到了薄暮湾。
看来我的确没有辜负“幸运的贝丽特”这个绰号。
“贝丽特!”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爸爸的表情简直快要哭了,他紧紧抱着我,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突然间,我意识到他不像我记忆中那般高大了,如今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名疲惫、憔悴的中年父亲,“斯诺里在上,你终于回来了,如果连你也……”他强迫自己把那些不祥的字眼吞了下去,“总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比约克叔叔和执政官赫尔格大人也在,他们并没有打扰我和爸爸的重逢,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微笑着。
然而,我很难不注意到比约克叔叔脸上的淤青:“叔叔,你的脸怎么了?”
对方耸了耸肩:“最好问你老爹。”
“昨天你父亲无论如何都要上雪山去找你。”赫尔格大人解释道,“我们都担忧你的安危,贝丽特,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顶着暴风雪去送死……”
“你老爹昨天晚上就像是一头得了疯病的牛,见到谁拦在前面都要上去撞两下,幸好约尔根大师最后安抚住了他。”说着,比约克叔叔的目光越过了我,“后面那两位好汉就是帮了你的人吗?”
“噢!对不起,差点忘了介绍。”我连忙道,“这是希瑟和瑟里,昨天就是他们在雪山上救了我。”
为了避免其他人也犯下我昨天的错误,我又加了一句:“他们是一对夫妻……”想了想又有点不对,补充道,“希瑟是妻子,瑟里是丈夫……”
面对在场所有人微妙的注视,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红头发的是希瑟……呃,深红色头发的是希瑟,金红色头发的是瑟里……”
正当我羞愧到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时,希瑟适时地开口:“你们好,我是希瑟,这位是我的丈夫瑟里。”
“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女儿。”爸爸也出来替我打圆场,“如果二位不着急赶路的话,不如在我家里住上几天,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这怎么行?”比约克叔叔提醒道,“你忘了村子里最近是什么状况吗?如果真是为了他们好,就应该劝他们早点离开这里。从村子的正门向南出发,骑马的话大约半天就能到赤岩镇了。那里可比这儿大多了!吃的多住得好,晚上也不容易遇到危险。”
“是因为毛人雪怪的事情吗?”希瑟问道。
在听到那几个字时,爸爸的表情凝重了几分:“看来贝丽特已经告诉你们了……比约克说得没错,你们留在这里确实不太安全。”
“你们真的相信这世上有毛人雪怪吗?”
“为什么不呢?既然世界上有会喷毒焰的巨龙,再多几个毛茸茸的大脚怪也不稀奇。”比约克叔叔回答,“况且村里目睹过雪怪身影的人也不少了,赫尔格大人就见到过。”
“不错。”赫尔格大人点头,“当时那只雪怪距离我不超过二十码。它就像羊一样浑身长满了白毛,和我差不多高。我本想鼓起勇气与它战斗,可它一张开血盆大口,我就吓得连草叉都拿不稳,最后只能落荒而逃了。”
“这件事发生在梅特和乌尔里克失踪前,还是失踪后?”瑟里问道。
“没想到贝丽特连这个都跟你们说了。”赫尔格大人的脸色略显苍白,“事情发生在他们失踪前,可当时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以为我是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幸好入冬后天色暗得早,大家晚上都不怎么出门了,才没有更多人遇害。”
“抱歉。”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他们,“我知道你们很在意毛人雪怪的事情,但能不能先让我洗个澡?我感觉自己闻起来像是腐烂的内脏。”
“去吧,记得给两位救命恩人也准备好热水。”爸爸拍了拍我,“提醒我了,我得拿一篮鸡蛋去给约尔根大师。”
“什么?”我顿时睁大眼睛,“为什么突然要送鸡蛋给人家?”
“昨晚约尔根大师为你作出了预言,这是谢礼。”爸爸向我解释,“他说你的生命之火仍有微光,但在风雪中飘忽不定,直到太阳重新升起之时,才能确定火光是否完全熄灭。”
“这也能算预言吗?”瑟里的脸皱得像是腌酸梅,可惜他长了一张如此漂亮的脸蛋,却总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假如贝丽特活着回来,就是'生命之火仍未熄灭',假如贝丽特没有回来,就是'生命之火已然熄灭'——正反话都让那位约尔根大师说了,两头下注当然是百发百中了。”
他话一说完,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死寂。
爸爸、比约克叔叔和赫尔格大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神情中都充满了尴尬。
理智上,我知道自己应该试着缓和一下气氛,可是在内心深处,我也不想让爸爸把鸡蛋白白送给别人……唉,我每天早起照顾鸡窝是多么不容易啊……
最后是希瑟打破了沉默:“抱歉,我丈夫说话可能有点……耿直。”她看向了我,“贝丽特的膝盖受了伤,要烧三人份的洗澡水未免太辛苦了,请让我和瑟里也来帮忙吧。”
虽然让救命恩人自己烧水多少让人有点难为情,但我能看出她是想转移话题,忙不叠道:“那可真是帮大忙了,我带你们去厨房!”
离开客厅后,我听见希瑟和瑟里在背后小声交谈着。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骗上当?”瑟里问道。
“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希瑟低声答道,“但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了解到更多情况之后,我们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目前看来,那位执政官似乎会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你果然也看出来了,他在谈起毛人雪怪时的确表现得很古怪……”
赫尔格大人?古怪?有吗?
我猜他们可能对赫尔格大人产生了什么误解,他一向都有点神经质,并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
洗掉了身上的狼血味后,我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幸好暴风雪第二天就停了,我可不想错过洗浴日。
希瑟和瑟里比我更快一步,等我下楼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壁炉前了——真是不可思议,瑟里的美貌甚至更胜昨日,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可以长得这样好看。在火光的映照下,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用玫瑰花瓣做床的拇指妖精。
至于希瑟……每次看到她,我心里就感觉一阵遗憾。
怎么能有一个人,可以像是所有少女在十五岁后做的春梦呢?一位威风凛凛、骑着骏马的高大战士——强壮到足以同时让两个姑娘坐在他的肩膀上,爱干净,总是悉心打理自己的头发,平日表现得礼貌而体贴,仿佛你是一位高贵的公主,可是当夜晚降临,他就会用那两条结实的胳膊把你抱起来,粗鲁地扔到床上,一边低声念叨着“真是个顽皮鬼”,一边用那双大手重重地打你的屁股……
噢,再这么想下去可不行……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而且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可不能让救命恩人都饿着肚子。
午餐是黑面包、鸡肉蘑菇炖菜和鲑鱼汤——虽然希瑟和瑟里都穿着朴素,斗篷也又灰又旧,但希瑟腰间的长剑和那匹枣红色的骏马,还有瑟里非同寻常的美貌,都暗示着他们的出身非富即贵。我原本还担心他们瞧不上这样简陋的食物,好在他们并不介意,而且都吃得很香。
“呼……”瑟里往碗里吹了口气,似乎单纯地沉浸在被热气扑面的幸福中,“北境人确实很擅长煮汤。”
闻言,我不禁有些惊讶:“你不是北境人吗?”
他看起来有点小小的得意:“光凭口音听不出来吧?”
“瑟里是南方人,来到北境是为了在缬草镇学习如何成为医师。”希瑟解释道,“我出生于戴尔镇,我的父亲是一名铁匠,为斯滕·奥尔森男爵服务。这次来北方是为了探望一位几年前加入边境驻军的远亲。”
“难怪你有一把那么好的剑。”我感叹道,“缬草镇啊……我爸爸年轻时也去缬草镇学习过两年,后来成为了一名药剂师。”
“我看到了你们家的储物室,你父亲对于草药的分类很有条理。”瑟里评价道,“但因为他被假灵媒骗到了,所以我要给他扣一分。”
“瑟里……”希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请别在意他的话,贝丽特小姐。不过,我们的确对那位灵媒的存在抱有怀疑——而据我观察,你对于'约尔根大人'似乎也并非全然信服。”
我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有那么明显吗?”
“反正对我们而言是这样。”瑟里说,“你当时的表情就像是在呐喊'不要把鸡蛋给他!'”
“我想你父亲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希瑟补充道,“他离开前篮子里只带了一半的鸡蛋,剩下的都放回了储物室。”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不过人总是贪心的,很快我又开始为那半篮鸡蛋感到痛惜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们赫尔格大人的宅邸在哪里吗?”
“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薄暮湾并不是很大,只要告诉我们大概的方位就行了。”
听到希瑟的婉拒,我不免有些失落:“我知道我对你们而言是一个累赘……”
“没错。”
“当然不是。”
短暂的沉默后,希瑟露出了恼怒之色:“瑟里!”
她的丈夫缩了缩脖子:“我只是想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
坦诚说,瑟里真该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不然他恐怕很难顺利活到现在。
“请别多想,贝丽特小姐。”希瑟安慰道,“只是你的膝盖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我们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只是跑不起来,走路还是没问题的,实在不行还可以找根拐杖。”我回答,“反正爸爸肯定不会再放我出村去找梅特和乌尔里克了,留在家里我也只会胡思乱想……而且你说的没错,我对约尔根大师的看法确实很复杂。照理说,连为人谨慎的赫尔格大人都对他深信不疑,那么他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更别说约尔根大师还是一个盲人了——盲人怎么可能会是骗子呢?
“可另一方面,约尔根大师对大家献上的东西都来者不拒,又让我觉得很奇怪。”我叹了口气,“当然啦,我知道灵媒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可能也爱喝酒吧……但我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真灵媒,有物欲,出现在这里。”瑟里撕下一块面包,用它蘸了点汤,“这三个条件不可能同时满足。”
“……啊?”
“简而言之……”希瑟温和地补充道,“假如约尔根大师是一位真灵媒,又有着强烈的世俗欲望,肯定会选择侍奉一位富有的大贵族,不可能会来这里。假如他是真灵媒,却愿意来到这样一座偏僻的村落,说明他对于世俗的享受并不在意。”
我喃喃道:“然而他出现在了这里,又很享受他人的供奉……”
“说明他找到了一群好骗的冤大头。”瑟里说。
事实证明,我有点太高估我自己了,一个走路一颠一颠的跛子确实是个累赘。
我只好怀着羞愧之情,请他们夫妻二人在客厅稍坐一会儿,然后从爸爸的储藏室里翻出一副拐杖——这是很早以前他给赤岩镇那位被马踢断了腿的车夫做的,对方痊愈后把它还给了我们,如今因为时间已久而落满了灰尘。不过我只有一边的腿受伤,所以只要一根拐杖就够了。
很高兴那么多年过去它都没有被虫子蛀坏。
即便如此,我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多快,充其量只能是“悠闲的踱步”。好在瑟里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可能是因为希瑟已经作出了决定,也可能是因为他本人还挺享受这种和妻子挽着手一起雪中漫步的感觉。
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两只爱情鸟依偎在一起,真是令人怪羡慕的。
当然,我偶尔也会觉得他们有点肉麻,尤其是瑟里……但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希瑟平日太娇惯他了。
赫尔格大人的宅邸是一座外墙上长着藤蔓和藤壶的燧石塔楼,也是整个薄暮湾唯一有三层楼高的建筑。
“看着像一座灯塔。”瑟里评价道。
“那你可跟赫尔格大人想一块儿去了!”我高兴地回答,“赫尔格大人确实也把它当灯塔用……噢!提醒我了,出门前应该把你们的斗篷也带上的, 上面被树枝划拉了好几条破口, 可以拿给赫尔格大人修补一下。”
“……什么?”
“别担心,赫尔格大人虽然是贵族, 但是很好说话。”我解释道,“不光是帮人缝衣服,赫尔格大人还会免费给村里的人代写信件,薄暮湾的墓园也是他亲自打理的。如果村子里有人结婚的话,赫尔格大人还会亲自在婚礼上弹奏康特勒琴呢。”
“这样平易近人的性格在贵族中确实不多见。”希瑟似乎有些感慨。
“什么是康特勒琴?”
“纳维亚的一种传统乐器, 有点像是横过来弹的鲁特琴。”
“那我最好讨教一下。”瑟里说,“以便在伊薇特和雷蒙德的婚礼上给他们一个惊喜。”
塔楼没有门卫,我一如既往地拉了拉门口的铃绳。片刻后,赫尔格大人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进来吧!”
进门后,希瑟和瑟里都好奇地四处张望——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爸爸以前也说过,赫尔格大人的宅邸只有赤岩镇领主的一个哨塔那么大,里面既没有精美的挂画,也没有华丽的地毯,甚至没有仆从伺候,这对贵族来说是很不体面的。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这里。赫尔格大人总是把塔楼内部打扫得很干净,石缝里不留一点青苔,炉火把铺在地上的旧皮草烤得蓬松又温暖,散发出淡淡的肥皂清香。有一年,大雪把我家的房子压塌了,赫尔格大人收留了我和爸爸。我有幸住在了二楼的房间,每天早晨打开窗户,咸涩的海风迎面而来,初升的太阳将大海染成了玫瑰色,美不胜收。
相似小说推荐
-
侯府在逃小妾(也望) [穿越重生] 《侯府在逃小妾》作者:也望【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4-19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42412 总书...
-
八零之留子招魂暴富(再战江) [仙侠魔幻] 《八零之留子招魂暴富》作者:再战江【完结】晋江VIP2025.02.27完结总书评数:8828当前被收藏数:2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