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被刺得耳朵生疼,眉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但念在自己若不阻拦,没眼力见的沈珂怕要扯着宋吟的手去哭,忍了忍,唤苍术递来一枚纹路特殊的木牌:“他日,你若有意上京,向巡查的锦衣卫出示这块木牌,会有人送你至卫府。”
“嗝,多谢姐夫。”
道别的话语已经说了许多,宋吟面上镇静,被卫辞搀着进了马车。
她掀起车帘,小幅度挥了挥手,直至人影化为墨点,彻底淡出视野,方端正地坐回去。
“阿辞。”宋吟瘪了瘪嘴,露出唯有在亲密之人面前才会表现的脆弱,嘟囔道,“没有视频电话可真不方便,一旦道别,兴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什么饰品?”
“没什么。”她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顺势摸一把,用美色缓和离别伤感。
卫辞僵直一瞬,抬掌轻抚她的背,暗含吃味地开口:“离开我,你倒是半滴眼泪也不掉。”
“……”
隋扬四季分明,时近初秋,烟雨朦胧,呼吸间俱是湿润宜人的气息。
宋吟上一世亦是生长在南方,骨子里觉得亲近。入了城,与卫辞手牵着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
“也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她犯了难,仰头看向卫辞,“你不是年年要向双亲贺寿,帮我选嘛。”
闻言,卫辞俯身,耳语道:“可以是可以,你上回说的何时能兑现?”
她面色一红,嗔怪道:“你净惦记这些。”
汴州宅院里,酒意作祟,宋吟方脱口而出要亲自尝一尝他,过后酒醒了,便缄口不提。谁知卫辞耿耿于怀,时不时以此为挟。
“你若言而有信,我何需三番五次地提醒。”卫辞不以为耻,低语道,“我家吟吟说起话来一贯嘴硬,但做起旁的事,却分外柔软,着实令人想念得紧。”
宋吟几乎要被他慑人的眼眸勾得点头应允,幸而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她回过神,兴冲冲地牵着卫辞往前走,一边解释:“隋扬的糖葫芦里放了林禽与仙果,又甜又脆。”
卫辞仗着双腿修长,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神顺势掠过两道商铺,待她买好糖淋仙果,指向陆家所开的金饰铺。
“怎么了?”宋吟眨眼。
“肥水不流外人田,去你姐夫铺子里买。”
她微一扬唇:“姐夫?这二字你如今倒是喊得顺畅。我可告诉你,去了慕家,你还不能以“夫君”自处。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扯谎总是不对的,真要问起来,便含糊应过去。”
“……”
卫辞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决意暂且先不告诉她,自己来时已将二人称作了结发夫妻。
第67章 认亲
宋吟上街瞧了几间闹市区的铺子,顺道买回来厚厚一沓,俱是隋扬城近一月销路最好的书册。
夜里回了客栈,卫辞将人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面贴着面,长指随着她的施令翻动书页,配合不可谓不默契。
只是,两人皆未料想话本与正正经经的诗篇之间,竟夹了几张羞人的春宫秘图。
宋吟“啪”地合上书册,试图掩耳盗铃,却遭卫辞轻易抢去。
他一本正经地扫过三十六式,如同求知若渴的学子,将细节与注释悉数记下。再开口,嗓音带了撩人的哑意,贴着她发烫的耳廓低声道:“唔,蹲坐式,你我不曾试过。”
话音落下,却有什么起来。
卫辞身量高挑,往日里着了衣袍,瞧着精瘦挺拔,唯有宋吟知道,他内里俱是结实的腱子肉。就连指节也比寻常男儿修长,一截截上乘白玉似的。
某些不为人道的物件更是不能落了下风,虽未用尺子丈量,她却门清,睡时已然可观,醒后如兵器铺新打的烙红剑柄。
可是隔日约了去慕宅拜访,宋吟着实体力不支,软声商量:“且让我歇两日。”
他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嫣红的唇瓣,说话间,一张一合,贝齿小巧又齐整。偶尔也露出粉嫩舌尖,灵巧柔软,内壁还带有天然的水润……
宋吟惊呼着去捂他的眼,嗔怪道:“你乱看什么。”
卫辞恬不知耻地捞过她的手,细细嘬着葱白指尖,目光幽深而炙热,仿佛要将她燃烧殆尽。
好在卫辞无意强迫,略带惋惜地收起图册,认真道:“待安定下来,一日一式,慢慢地做。”
他如此“通情达理”,反倒令宋吟心生歉意,小声辩解:“并非不情愿,只是……你每回都弄许久,酸得很。”
甜丝丝的语调令卫辞不得不深深吸一口气,稳住神情。他保持着搂抱的姿势,腾出右手朝下摸索,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哦……”
宋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死死按住。
卫辞印上她的唇,力度是罕见的轻柔,蛊惑着她:“别走。”
于是宋吟半推半就地垂眸,亲眼见识如何催熟花苞。原来即便根茎离了泥土,若是盛水养着,非但不会枯萎,反而会快速绽开,浓郁白露滋润过叶片,散发出特别的气息。
他鼓励地亲亲宋吟的脸颊,将人抱回里间,语调染上慵懒:“明日不必起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嗯……”她无法直视卫辞手心的津液,别开眼,“快些回来,我等你。”
宋吟毕竟不是真正的慕雪音,对于认亲,好奇多过激动。且慕家乃隋扬城首富,亦不限制女眷从商,若有机会,她极愿意跟着学上一学。
备完礼,卫辞差人知会了陆二郎,由对方操持一切事宜。免得过于突然,慕家人心绪起伏太大,反倒伤了身子。
到了这日,待用过早膳,陆二郎示意妻子留住岳丈,三人踱步去了奇石之后。汩汩活水发出悦耳声响,恰能掩盖谈话音。
“有什么不能说与你母亲的?”慕老爷嘴上纳闷儿,却还是默契地压低嗓音,看向长女,“可是茶坊出了事。”
慕雪柔亦未提前得知,却能猜出个大概,一时红了眼眶,催促丈夫:“你快说呀。”
陆二郎无意卖关子,直言道:“昨日,雪音与她的未婚夫婿已经到了隋扬,晌午便会来府里。”
慕老爷点头:“那便叫两个厨子回来,做些年轻人爱喝的冰酪,再备几份特供的糕点。”
“爹——。”
慕雪柔瞪圆了眼睛,“您都不惊讶?”
长女慕雪柔生性活泼,自打接管了几间铺子,知己遍地。加之慕宅内里别有洞天,珍宝与景观自成隋扬城一大特色,是以一年到头,少不得领三五好友回府里游玩。
“惊讶什么。”慕老爷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每年都来,又不是生客。”
顿了顿,慕老爷脸色骤变,反问:“等等,你说晌午谁要过来?”
陆二郎眼疾手快地搀住岳丈,目露喜色,道:“是您的小女儿,雪音。”
“这、这怎么可能。”
慕长生祖祖辈辈从商,见惯了风风雨雨,便是大难当头也能维持一贯的儒雅随和。此刻却潸然泪下,全然失了风度,僵硬地看向长女,求证:“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慕雪柔哽咽道,“我与妹妹在茶楼打过照面,当时见她面善,还攀谈过几句。”
至于卫辞,她不知底细,也不便在父亲面前追问“夫婿”为何变成了“未婚夫婿”,于是刻意略去,只等稍后碰面了细谈。
陆二郎又道:“鹤安无意中得知,吵着要来,一会儿我与他去府门口候着,父亲且寻个时机告诉母亲。”
“好好好。”慕老爷极快恢复镇定,安排下去,“雪柔,你吩咐厨房熬一碗安神汤药,我去街上买些雪音小时候爱吃的点心。也不知她如今还爱不爱吃了……”
慕雪柔不禁莞尔,明白父亲内心仍处于震惊之中,转头同陆二郎软声说道:“夫君,我这便下去张罗,前头的事,就拜托你与鹤安。”
“嗯。”
未时,两架青篷马车自客栈出发,载了满满当当的礼品,往慕宅方向行去。
宋吟再次叮嘱:“你我既称作未婚夫妻,万不可表现得过于亲昵,也莫要说你是永安府的小侯爷。”
顿了顿,又觉得扯谎不对,改口道:“罢了罢了,随机应变。”
卫辞面露不满:“我便这般拿不出手?”
语气听着再平淡不过,实则带了一丝委屈,仿佛遭主人厌弃的幼犬。
宋吟眼神软了软,哄道:“你我身份有别,若是说得太敞亮,少不得要带出‘纳妾’那一段。慕夫人与慕老爷知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
商贾之家的女儿做起侯府妾室,自然算是高攀。但并非人人喜爱攀附权贵,若珍视子女,宁为平民妻、不做高门妾。
卫辞明白,却不满足于她给的名分,试图游说道:“道明有赐婚圣旨便是,将来他们亦能赴京亲证大婚,想来也会开心。”
宋吟犹犹豫豫:“再议。”
她总不能告诉卫辞,若在后世,需得先做“男女朋友”,时间一长方考虑更进一步。两人这才将将冰释前嫌,冠以“未婚夫妻”都算亲密,再绑得紧一些,以后出了岔子,岂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慕宅坐落于隋扬城的中心,闹中取静,占地面积极广,说是王孙贵胄兴建的游园也不为过。
因提前得了消息,府门大敞,连阶前玉石雕刻的镇邪狮子也擦得蹭亮。
陆二郎估摸着时辰,携好友江鹤安立在一侧等候,两人有说有笑,倒不觉得枯燥。
宋吟与卫辞乘坐的马车乃是陆家出借的,是以容易辨认。门丁收回抻长的脖子,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
为表忠心,仆从以背为凳供主子垫脚,实属常见。
可卫辞并非文弱公子,自是用不着,他亦不喜宋吟与旁人有肢体接触。视线扫过跪地门丁,淡声道:“不必。”
利落下了马车,愈发能觉出卫辞较南地儿郎高出不少,如此静静立着,已是气势逼人。
面对外人,他神情一向冷淡,只朝陆二郎轻抬下巴,便算打过招呼。转身掀开车帘,熟稔递去掌心,牵着宋吟一并下来。
她今日未着粗布衣衫,亦少了刻意涂画的斑点,尽态极妍,令陆二郎与江鹤安皆是惊诧几息。
因相像,亦因纯粹的惊艳。
卫辞记着在人前不作亲昵姿态,只微微垂首,同她介绍:“青衫男子乃是你长姐夫婿,陆家二郎。”
陆二郎单名一个“宴”,气质温和,体格比常人健硕,给人一种既可靠又踏实的感觉。身侧的江鹤安,年岁许是不大,约莫十六七,清秀的面上团了稚气,正咧嘴笑得灿烂。
宋吟遥遥行了一礼,正欲互道姓名,江鹤安却快步走下石阶,径直略过卫辞,隔了半臂距离,亲热地喊道:“雪音,你还记得我吗?”
她自是不记得,笑着摇了摇头。
卫辞掩在袖中的五指握成了拳,眼底仿佛能喷出火焰,偏偏江鹤安似是没心没肺,半点也未察觉,只盯着宋吟道:“我是安安呀。”
陆宴大抵能猜出卫辞的身份,亦见识过对方被侍卫拥簇时的贵气模样,当即吓得背后发寒,主动上前打圆场:“父亲母亲还在正厅等候,不如先进去?”
“好。”
此时,慕夫人因喜悦而坐立不安,干脆站起,手中捏着丝帕,不时揩一揩眼泪,翘首盼望小女儿归来。
四人伴着小厮,脚步声愈来愈近,最为清晰的要属江鹤安的声音。他兴致盎然道:“雪音,你我尚在襁褓便相识了,以前还总在一块儿玩,可惜你全都忘了。”
正所谓盛情难却,江鹤安絮絮叨叨一路,宋吟只好客气回应:“隔了十余年,实在不记得。”
“不过你一瞧便是慕家人,还净挑世伯与伯母的长处长,真真是仙女儿似的。”江鹤安不遗余力地夸着,言辞恳切,仿佛二人关系无比亲密。
卫辞脸色已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他凉声开口:“你——”
你有完没完。
可惜话未说出,慕夫人与慕老爷已迫不及待地循声过来,与夹在中间面露难色的宋吟视线相撞。
诚如江鹤安所言,宋吟集了双亲所长。
五官精致,尤其杏眼圆而大,眸色黑亮,与慕夫人如出一辙。骨相则承自慕老爷,纤细且分明,线条流畅宛若丹青手的得意之作。
待瞧清她的容貌,真相无庸赘述。
许是近乡情怯,慕夫人与慕老爷在一步外站定,竟恐于上前。泪珠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他二人又手忙脚乱地揩去,满脸动容。
宋吟亦感到无措,指尖将卫辞的衣摆绞出浅浅折痕。
后者不动声色地抬掌贴上她的后背,力道轻微,却透过热意渡过去莫大的安慰。
宋吟情绪稍缓,目光移向慕雪柔。二人先前在茶楼攀谈许久,是以容易熟悉,她绽颜一笑,客客气气道:“姐姐。”
轻飘飘的一嗓子,却将慕雪柔砸得头昏眼花。她咬了咬唇,终是没忍住,快步揽过宋吟,语含哭腔:“妹妹,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从前尚可。”
宋吟诚实道,“今年过得极好。”
陆二郎忧心岳丈岳母的身子,提议道:“外边日头晒,且进去说话。”
慕老爷如梦初醒,用衣袖擦拭干净睫羽,热情地招呼宋吟往里走。可余光落在与女儿并肩而立的英俊少年,不由得怔住:“这位是?”
实则,早前陆二郎提过一嘴,届时慕老爷过于震惊,压根儿不曾听进去。
卫辞揽过宋吟的肩,微微颔首,语气难得的恭敬:“小婿卫辞,见过岳丈、岳母。”
“……”
宋吟扯扯他的衣袖,心道商定好的未婚夫婿呢?
他佯作一无所觉,唇角勾起淡笑,任谁瞧了皆要叹句风度翩翩。
果然,慕夫人与丈夫相视一眼,眸中有惊诧,却更多的是惊喜。
只因过了冬日,宋吟便是十七岁的大姑娘,连母亲也做得,成婚确是寻常。再者,卫辞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满是矜贵优雅,想来非凡俗之辈。
一时大喜过望,感伤的泪悉数收了回去。
不得不提,一别十四年,谁人也没料到,竟还会有重聚之日。
过去,无数个夜中,两老猜想小女儿雪音或会死在难民回乡的路上。或待她长大,却因容貌出众,兴许要被卖作童养媳,甚至,被卖去勾栏。
幸而上天垂怜,非但亲眼见她长成了比花儿还娇艳的女郎,夫婿亦是良配。
只怕世间再无比这更能宽慰人心的消息。
念着有客人在,是以不便当众过问细节,加之二老尚不清楚宋吟心性,怕言多必失,惹恼了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
慕夫人挑拣着无伤大雅的问:“你们此番会在隋扬待多久?”
“是啊。”慕老爷接话,语气同样的小心翼翼,“整个隋扬就属咱们慕宅最为阔气,若不嫌弃,住下如何?院子里还有大片花圃,女儿家家应会喜欢。”
卫辞已然陷入了女婿的角色,彬彬有礼道:“既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宋吟忍笑,脆声附和:“好啊。”
至此,气氛总算活络起来。
慕老爷依次介绍起:“这是陆家二郎陆宴,你长姐的夫婿,这是江家老幺鹤安,你们小时候常在一处玩,不过时间久远,你该是记不得了。”
江鹤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世伯怎的不告诉雪音,我与她打在娘胎里就有了婚约呢。”
陆二郎扶额:“鹤安。”
“怕什么。”江鹤安耸耸肩,看向宋吟,眼神坦荡和煦,“不过自从你被人拐走,世伯主动退婚,道是免得耽误了我的亲事。”
闻言,宋吟悄然打量一眼卫辞,见他神色从容,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几近完美,顿时愈发心虚,四两拨千斤地回道:“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原以为话头已经揭过,谁知卫辞放下茶盏,语带和气:“江公子一表人才,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只我幸运一些,先一步遇见了吟吟,也许这便是缘分罢。”
正所谓丈夫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慕夫人感叹:“二郎道是你不远千里从京中赶来替吟吟查明身世,才有了我们一家子的今日,真是劳你费心了。”
“吟吟的事便是我的事。”卫辞笑笑,“吟吟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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