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平淡无波,细听却带了一丝希冀。
“夜里,偶尔会后悔。”
宋吟先挑拣他爱听的说,免得又被堵了话头,“可是我也做不到因为害怕便不去尝试,因为未知便永远停留在原地。阿辞,若我是那样怯懦的人,你我岂会有今日。”
她第一回鼓起勇气迈步,便是在席间,同神情冷淡的华服少年自荐。
如今看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可那时何尝不担忧,何尝不恐惧?也许,贵人是个趣味恶劣的;也许,贵人是个冷心冷情的;也许,贵人压根儿瞧不上自己,反倒惹一身骚。
宋吟诚实道:“得益于‘贪婪’和‘莽撞’,我走出了县令府的大门,还见过龙云湛蓝的海,京城繁华的街,以及汴州朴实的邻里。”
“我没有武功傍身,这世道女子又极难独自生存。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清楚,离了你,日子兴许会过得很苦。可我的的确确有更看重的东西,比起荣华富贵和衣食无忧来得重要,阿辞,你可愿听?”
卫辞顿了顿,退让:“让我想想。”
他最是清楚,眼下尚能不顾宋吟的哀求,用卑劣手段将人捆在身边,可一旦由着她全盘托出,自己便会被轻易说服。
到那时,宋吟的情绪会凌驾于他之上。即便执意要离开,他也做不到再而三地狠心挽留。
“让我再想想。”卫辞低低道,“至少,先留在我身边,哪怕几日也好。”
他话语间的破碎感满到溢了出来,宋吟微讶,细密的愧疚感在心底扎根,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死”着实伤他不轻。
想想也是。
于卫辞而言,她死,他则痛失所爱。她生,则意味着从前的甜蜜不过是虚幻泡影。无论哪一种,都难以在短期内消化。
“那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了。”她一本正经道,“待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谈谈,有些事情总要直面。”
“……”
卫辞冷笑,“你以为自己很抗揍。”
宋吟瘪了瘪嘴,放下狼毫笔,起身背对着他。在卫辞疑惑的目光中趴伏上桌案,声如蚊呐道:“你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打’便是。”
卫辞眼中有些微错愕,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痴迷。
从前两人朝夕相处,他向来不知“忍耐”为何物。如今久别重逢,按理说小别胜新婚,渴求前所未有的热烈。可因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连亲吻都不曾有,更遑论进一步的推入。
他居高临下地睇着宋吟,身影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冷冽与清甜,粗刃与柔软。
视觉冲击令卫辞大脑短暂空白,喉头发涩,亟需攫取一些独属于她的气息方能存活。
而宋吟终于放弃羞耻心,从臂弯中仰起脸,周身俱是他滚烫又危险的气息,尚未真正做些什么,却已然令她腿软无力。
“咳。”她试图辩解,“我的意思是,寻常父母教训孩子,多是打手心或者……这般。”
她兀自羞赧着,忽而腰腹一紧,被提抱着上了榻。
卫辞双腿大开,将人放至膝上。宋吟仍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只不过承载她的由冰凉桌案变为紧实有力的躯体。
时逢暑日,屋里放了冰鉴,薄荷云雾般的冷意从大敞的衣摆钻入,凉飕飕的,令光裸肌肤触感如软嫩细腻的冻豆腐。
她眼神躲闪,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瞬,滚烫的掌心落下。
“啪——”
在静谧的寝屋间回荡。
突兀十分,也羞耻十分。
宋吟开始后悔,却遭大掌怜惜地揉了揉,卫辞假模假样地关切:“疼吗?”
他语气明显地软化,仿佛回到了过去亲密无间的时候,宋吟沉默两息,选择放任,诚实道:“还行……”
于是,紧接着又挨了一下。
算不得疼,可多少有些火辣,尤其因动作留有余颤,连带着心口都晃动起来。
宋吟眼含水意,眸光潋滟如波,倔强地抿紧了唇,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见状,卫辞唇角微微上翘,的确气消了大半。甚至能静心回忆,以往他这般“欺凌”她的时候,会不可抑制地自然绞拢。
一如海滩受了外界刺激的贝类。
他眼尾洇红,呼吸粗重不堪,改拍为按,满意地看瓷白肌肤上透出他掌印的轮廓。
宋吟脸红得几欲滴血:“可以了。”
卫辞勾了勾唇,眼底漾开明晃晃的愉悦,垂首凑过去亲她的眉睫,察觉到宋吟放下戒备,掌心又是一下。
如愿听她泄出毫无防备的轻吟。
正当宋吟下意识阖眼,温柔的吻却并未移至唇畔,他掌心带了一丝狠戾,重重揉搓两下,退开距离。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无声质问。
卫辞促狭地笑一声,嗓音满是欲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闹了,晚间带你去食肆。”
分明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为何要故作镇定。宋吟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想吗。”
“想,当然想。”
他答得坦然,但仍旧试图平复呼吸,“只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只有床上那点感情。宋吟,我要你心里有我。”
卫辞并非第一次说这种话,然而,从前她心防设得极重,左耳进右耳出。
现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历经了生死,可信度随之提升。是以眼下听来,宋吟很难不被触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股热流充盈了心口,沉甸甸的,却令人宛如身临云端。
卫辞是认真的,他在认认真真地喜欢自己。
宋吟忽而鼻酸,自他膝上爬坐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彼此俱是身着白衣,布料濡湿后形成一团阴影,诚实也惹眼。
她顾不得羞耻,面红着舔了舔喉间凸起,满脑子皆是早晨院中窥见的,晶莹汗滴淌过男子肌理的画面。
卫辞笔挺的脊背一僵,瞳孔也微微发颤,只觉连呼吸也凝滞了。他视线紧紧锁着怀中美艳的小娘子,艰难地拒绝道:“别这样。”
然而,掌心却死死搂着宋吟的腰,只想推近,不舍得推远。
她笑弯了眼,眸中一片狡黠,香柔的唇落在卫辞的眉骨、耳珠、鼻梁,最后覆上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将清甜气息渡了过去。
“别这样?”宋吟故意道。
卫辞反应异常强烈,似野兽般低低哈气,无端的撩人心弦。他吞咽几下,诚实地开口:“别,不这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搂作一团,热切更胜往常,仿佛要透过重重的碾磨去感受彼此。唇齿相依,破碎轻吟与如雷心跳齐齐作响,放声地倾诉着渴望。
宋吟跪坐着,膝头抵着床沿,双手捧住卫辞的脸,居高临下地勾缠他的舌尖。而男子宽大滚烫的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臀,保护的姿态似是本能反应,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冰鉴也抵挡不住屋中的火热,尤其,仆从与侍卫皆离得远远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哼吟出声,身心俱是放松之极。
宋吟很快变得疲乏,膝骨也泛起酸意,她撑着卫辞的肩预备坐下,沉陷后才发觉——
竟不知何时起,他亦是褪了衣衫,亲密无间,触感清晰、分明也格外有存在感。
卫辞愉悦地闷哼一声,收紧双臂,与她搂得愈发缠绵,磁性十足的嗓音轻声调笑:“唔,将你这般关着似也不错。”
她哪里受得住,妩媚地撒娇:“腿疼了。”
“娇气。”
话虽如此,卫辞却晓得她肌肤柔嫩,极轻易留下淤青,顺势将人放至软榻,问,“后腰可还疼着?”
宋吟面色潮红,鬓边几缕湿发暧昧地卷曲,眼神如一弯小勾。闻言,不耐烦地踢上他的肩,催促道:“你快些嘛。”
卫辞也不欲多加忍耐,为她垫上靠枕,语带哄诱:“乖吟吟,不许闭眼,知道吗。”
若刻意忽视他脸上一层绯色,只觉容貌俊美,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冷傲。偏偏宋吟清清楚楚地“观摩”着他如何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皮囊,却做着难以言说的凶狠动作。
莫大的反差,刺激得她心神荡漾。
卫辞比她愈先察觉,目光霎时浓烈,忽而分神地想,她若喜欢自己的容貌与身子,似乎也亦无不可。
宋吟不知他如何想,却知自己纵然喊得嗓子发哑,卫辞仍旧埋头苦干,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一并交予。
直到她噙着泪滴小幅挣扎,卫辞终于躬身搂住,唇贴着唇,无比缱绻道:“不要再跑,也不要再离开我。”
偌大的宅院里竟有一汪浴池,因是夏日,水温略微加热便已然舒适。
宋吟有气无力地倚靠着他,趁机说情:“不要关我了好不好。”
卫辞语调懒洋洋:“我考虑考虑。”
她当即撅起了唇,不满道:“我都做出了这般大的牺牲,你怎的还无动于衷。”
卫辞被她逗笑,胸腔颤了颤,恬不知耻地说:“兵不厌诈,你若有条件,需得在使美人计之前提出来。”
“……”
宋吟费解地睁开眼,“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眸光微闪,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承诺,永远不会再离开,以及,我要你心里有我。”
永远二字过于沉重。
若是从前,她自能张口便来,哄得他心花怒放。可如今,宋吟存了坦诚与他一试的决心,再虚言假语,她做不到。
短暂的沉默,令两人神情变得凝重。宋吟还是那句话,径直问:“我们谈一谈。”
卫辞定定看她一眼,妥协:“你说。”
“我想要一段平等的感情。”宋吟与他对视,正色道,“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她音色清甜,如此平铺直叙,却蕴含了坚定的力量,显现出柔弱外表下的无畏与强势。
卫辞终于明白,为何在京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正妻之事。原来并非瞧中了那个位置,她只是想自己能够从一而终。
宋吟悄然打量他的神情,笃定道:“你懂了,对吧。”
“嗯。”
所以,她其实很早便坦诚过,只是卫辞那时不懂。
她清了清嗓,继续道:“你若能接受的话,我们不妨试一试。”
卫辞眉心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字眼:“什么叫做‘试一试’?你还要跑。”
“也许。”宋吟微吸口气,“从前,你我并不对等,多数时间是我在忍让着你。谁知道说开了以后,你我是否能磨合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合则聚不合则散才是正道。”
宋吟每说一句,他额角便轻抽一下。
于卫辞而言,着实难以理解两人亲密到了这般地步,她竟能云淡风轻地谈着“离别”。三番两次的逃跑,已经在他心底刻下烙印,旧痕尚未被时间抚平,她却又重新剜上一下。
气氛骤然僵住,宋吟明白是没有谈拢。毕竟,两个灵魂实则隔着千年的距离。
她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你且慢慢想吧。”扔下这句话,宋吟率先起了身,一边擦拭水珠一边往内室行去。
诚如宋吟所言,卫辞贵为小侯爷,她却只是一介妾室。地位的不对等,注定了她难以交心。
过去的蜜语甜言,含有真意,亦是为了不触怒上位者的屈从。
卫辞若想得到她的心,独自消化掉方才抛出来的讯息,仅仅是入门而已。
他果然十分错愕,甚至忘了追问,游魂一般换了干爽衣物,坐在距离书案不远的圆凳。
宋吟披着宽大的男子外袍,虽不合身,总算有了遮挡。她眉目舒展,摊开未写完的书稿,不再管卫辞作何感想。
两人陷入了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眼神错开,亦无谁率先打破沉默。
宋吟旁若无人地写着话本,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待全册完成,能助三味书肆的声名飘得更远。
她预计等上一月,再由汴州“买断”书稿变更为非独家授权。届时,三味书肆赚了个盆满钵满,《女总督传》亦能从一隅出现在各州各地的书肆、书坊里,让图南先生博得与东来先生同台竞技的资格。
她做起事来神情专注,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浑身散发着舒展气息。
卫辞占了小榻,手里攥着话本,假意捧高,实则眼神落向奋笔疾书的女子。
偶尔,宋吟渴了,顺势抬眸觑一觑,他又飞速翻动书页,好似看得津津有味。
别扭与和谐达到了某种平衡,倒也相安无事。
晚间,因他提过要去食肆,仆妇送来一套女子衣裳。看似素雅,挨近了才能瞧见大片精细暗纹,自有内敛奢华之意,显然是卫辞钟爱的款式。
宋吟得以褪下不合身的长袍,且不必再缚上厚厚的抹胸,登时,行走间似也轻盈了几分。
卫辞则去了另一间厢房,片刻后出来,着一身素面夹袍。因是用了相同的料子,与宋吟比肩而立,明眼人一见便知是浓情蜜意的少年夫妻。
她故作迟钝,仿佛对他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只目不斜视地随着仆妇往院外行去。
黑楠木马车停在阶前,见了宋吟,立在一旁等候的苍术与石竹福身行礼。
卫辞习惯予她搭把手,下意识抬掌去搀扶,却见宋吟足尖一点,身姿灵活地登上马车。
也罢,她如今翻墙、骑马俱是熟手,早便不是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
掌心既落空,卫辞面不改色地拂了拂衣摆,蜷缩起指节,无事发生般掀帘而入。
汴州之地不比京中繁华,临时采买的马车也略显狭窄。宋吟与他对坐,膝头并紧,端的是乖巧模样。
可卫辞却忽而朝后仰倒,斜斜靠着软垫,两腿大开,将她夹在其中。时有颠簸,他带了热意的膝骨便也轻轻撞过来,却再也不挪开。
宋吟无处可躲,偏不想率先搭话,只好生生忍下,由他没脸没皮地挨蹭。
幸而极快到了食肆,暌违几日的喧嚣人声传入耳中。
宋吟面上渐渐染了笑,正欲起身,却被卫辞抢了先。他立在车辕一侧,拨开布帘,如玉指节伸了过来,熟稔地托住宋吟的小臂。
她几乎要忍不住破功,好容易维持住矜持的神情,款款地被搀扶着走下。
卫辞倒也非无事献殷勤,从前她身子骨娇弱,若无丫鬟随侍,细节处的照料俱是他学着来做。起初自是嫌上不得台面,时间一长,倒也觉得并无所谓。
也因于此,宋吟纵然心疼他千里迢迢寻到汴州,俊俏的脸庞亦是明显消瘦,但要打破这思想上的隔阂,必须下一剂猛药。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许多事,放在过去,卫辞最是瞧不上,偏偏如今上赶着做,还甘之如饴。同样的,一些观念,乍听上去匪夷所思,待他跨过了那道坎,便也觉得不过尔尔。
若他当真古板到无药可救,宋吟才懒得起头。
梳理过如麻心绪,她心底淡薄的愧疚一哄而散,学卫辞板正着脸,进了二楼靠窗的雅间。
两人容貌俱盛,然而阴沉着面色,无形的冷意在屋中蔓延。素来能说会道的小二连溢美之词也不敢说,轻手轻脚地放下食单,等候发话。
宋吟无意殃及无辜,点了几道符合京中人士口味的特色菜,递还给店小二:“有劳。”
“您客气了。”见她语调温和,店小二不再发怵,转头问卫辞,“公子可要尝尝咱们汴州的梅子酒?”
卫辞掀起眼:“代我问问她。”
店小二怔愣一瞬,凭借多年察言观色得来的经验,旋即会意,僵笑着去问宋吟:“夫人可要尝尝?”
“……好。”
谁也不愿先开口,倒是连嘲讽他两句也做不成,宋吟倍感惋惜,抿了抿解暑花茶。
虽是雅间,却不曾设立木门,而是垂下长长丝绦,隔绝里外视线。薄薄一层,自然挡不住食客乘兴而起的话头,城中新鲜事,随夜风清晰传来。
但听一粗犷男声道:“你们可知来的是什么大人物?龙云之地的藩王呐。”
“藩王来咱们汴州做什么。”有人接话,带着满满惊诧,“怪不得,我妹夫是捕快,今日原要轮休,晌午被同僚急匆匆地喊了回去。”
宋吟拼凑出一个讯息,那便是祁渊今夜将启程离开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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