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着流苏的玉饰被腾空抛起,划出一道冷光,最后稳稳落入宋吟怀中。她定睛一瞧,雕刻的是撑着油纸伞的美人,且这模样有几分肖似自己。
不正是初入卫府之时,她在阶前树下等候卫辞的场景么?
宋吟抬眸欲追问两句,然,卫辞已经离开。
几日后。
卫小侯爷阔别两月回了京城,已是近来茶余饭后最热火的谈资。他原就相貌出众,是一顶一的美男子,如今迁府独立,又到了议亲年龄,追逐人群只多不少,将两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子赵桢容预先吩咐锦衣卫守在城门口,接到卫辞以后,莫要骑马,直接换乘马车。
接风宴设在铜雀长街最负盛名的酒楼,与卫辞一同长大的几位玩伴已经候在雅间。
宋文修轻晃折扇,一脸幸灾乐祸,提议道:“有没有人要和我赌,赌卫兄是否带了他那位小美人回来。”
“什么小美人。”七皇子赵桢仪连腿也不抖了,音量拔高,“卫让尘开荤了?”
“七弟。”太子淡淡瞥一眼,暗含警告。
赵桢仪立马端正坐姿,曲指敲敲桌面,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道:“文修与佑元在锦州见过让尘一面,可发现他身边有可疑之人?速速说与本皇子听。”
太子:“……”
“有有有,还是位可疑的女子。”
宋文修忍着笑,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连卫辞防贼般护着小美人的动作都演示一番。
对此,郑佑元佐证:“我连人正脸都没瞧清,也不知让尘是怕自家外室瞧上我们,还是忧心我们要夺人所爱,真是,啧。”
太子一向温润守礼,私底下亦是鲜少议论旁人,但听完卫辞的反常行径,眼皮微微抽搐:“既如此,还赌什么?他那性子,又护食又霸道,得了喜欢的自然是带回来。”
“那李知应受伤,是不是让尘搞的鬼?”
话音落下,房门遭外力推开,一身矜贵长袍的卫辞踏了进来,眉眼清俊更甚从前,狂傲道:“是本侯搞的鬼,又如何?”
宋吟消沉了两日,渐渐从“失恋”的惆怅中走出。
虽说少了一个卫辞,身边却多了苍杏与香茗、香叶。女子们齐齐凑在一处忙活铺子里的事,倒也颇为得趣。
绣娘杨姐极喜欢宋吟先前绘的寝衣,问她能不能多做几件放在铺子里顺带着卖,不成想悉数被杨四姑娘包下,道是作为谢礼。
宋吟原本也不会轻易记恨谁,一来二去,与杨四姑娘冰释前嫌,渐渐能话些家常。
杨四姑娘名唤胜月,比她小上一岁,据说倾心于宋府八公子。宋吟咋舌道:“他们家竟有这么多孩子?”
宋乃锦州大姓,人丁兴旺,旁支旁系也多。杨胜月解释:“八郎是三房嫡子,容貌自是比不过你们家那位,但在我眼中顶顶俊俏。他性子也和气,不似我,时常得罪人。”
冷不丁提及卫辞,宋吟小脸一垮,心道遇见过太惊艳的人,的确不利于往后余生。
“对不住。”杨胜月急忙致歉,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分开,怕是很难挨吧?”
宋吟重又堆起笑:“还好,大多时候我都忙着画花样和算账,没空去想。”
杨胜月这才坦明真正来意,支支吾吾道:“实则是八郎有意上京赴考,我,我就想问问,你如何能这般轻易便接受了?你们多久互通一回书信,又预计何时再见面呢?”
竟不知杨四姑娘话这般密。
但考虑到杨家在锦州地位不低,娇养出来的女儿天真无邪,宋吟莫名有了倾诉欲,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你问。”
“倘若有朝一日,你与八郎当真成了,会允他纳几房姬妾?”
杨胜月横眉一扫:“他休想。”
书香门第,向来祖训严苛,虽说妻妾成双常有,但远比乌泱泱一后院的美人要来得强。杨胜月却不管,当初亦是厌极了姬妾,才出言奚落身为外室的宋吟。
“我也不愿共事一夫,这才执意留在了锦州。”宋吟压低了音量,神神秘秘地说道,“大抵不会通信也不会再碰面,专心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啊……”
杨胜月不知先感叹宋吟如此轻易便同自己交了底,或是先感叹出身乡野的位卑女子竟也有惊世骇俗的念头。
但意气相投,几息之间便拉近了彼此距离。
短暂的静默过后,杨胜月轻轻握住宋吟的手,饱含怜惜道:“我有兄长和爹爹帮衬,倒是苦了你,一个弱女子脱籍、置办铺子,样样都不容易,只能依附于旁人。不过今后就都好了,我杨四交你这个朋友,若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如今的日子平静却安宁,有三两好友,渐渐红火的生意,但骤然听到诚挚的承诺,宋吟仍是被感动了一番。
她莞尔一笑:“多谢。”
接风宴上,卫辞言简意赅地说了李知应的事,倒也不足为惧,只是满足一下几位友人的猎奇心,顺道“贿赂”他们保密。
用过膳,他婉拒太子邀约,径直去了新府邸,将调整过后的图纸交予管家。
管家仔细端详一遍,见卫辞增了浴池和箭靶,小书房也要求扩大,似乎是愿意和将来的夫人同住,不由得欣慰道:“小侯爷,两月不见,您变化不小哇。”
卫辞自是猜得出旁人在想什么,并不解释,四处转悠一圈,又按照宋吟的喜好添上秋千和花圃。
“咳。”他虚握成拳,状似不经意地问石竹,“锦州那边可来信了?”
石竹霎时绷成一张弓:“尚未。”
上一瞬还柔情乍现的眼眸,下一瞬恢复冰冷,卫辞不带温度地扯了扯唇:“回永安府。”
永安府极大,走了小一炷香才到正堂。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主位,其下是位容貌倾城的中年女子,正是卫父卫母。
“见过父亲、母亲。”
“可盼着我家辞儿回来了。”卫母眉开眼笑,将卫辞拉至身侧,“瞧着瘦了些。”
暌违两月再度见到打小便捧在手心里的嫡子,卫老侯爷神色动容,却又怕遭他嫌,隐在衣袖中的手虚抬了抬,还是决意放下,只和气地问:“一切可都顺利?”
卫辞冷淡地“嗯”一声,兀自坐上交椅,小厮极有眼力见儿地程来不温不烫的茶盏。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开门见山道:“儿子想尽快迁府,最好是月中之前能办妥。”
本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将乔迁之宴提前一些,卫母自是想顺着他,但新府邸缺个打理家宅的女主人,话头便不可避免地扯到了议亲。
“方晴是京中排得上名号的美人,你竟也瞧不上?还是说,她性子不合你心意?”
卫母问,“不若你告诉为娘,想寻个什么样的女子,至少先迎个侧室回来。再不济,通房总要安排两个。”
卫辞颔首,语气无波无澜:“娴静,心善,最重要的是脾性温和不善妒。”
“好说。”卫母用眼神示意嬷嬷将预先安排的通房唤来。
两位身量丰盈的女子朝卫辞款款施礼,容貌虽说谈不上娇艳如画,却也是小家碧玉。此刻目不斜视,举手投足间透着风仪,可见下了苦功夫学习宫规与礼仪。
卫辞心不在焉地扫上一眼,偏过头命小厮斟茶,淡淡道:“儿子不收通房。”
“那怎么行。”卫父性子急,在儿子面前装腔作势一会儿,已是耗足了耐心。听言,拍桌而起,“你,你莫不是喜欢男子。”
“……”
卫母挥退众人,拉下风韵犹存的脸,呵斥丈夫:“还不都是你害的,三日纳一妾,七日去一趟勾栏,令府中乌烟瘴气,辞儿才抵触这些个事,又闹迁府又自请离京。”
“这,这古往今来,男子谁人不是妻妾成群,赖我做什么。”
卫辞由着他们吵,反正自小听惯见惯。待夫妻俩说得口干舌燥,他方悠悠地道:“儿子会将颂风居的人一并带走,有他们打理府中事务,足矣。”
颂风居正是卫辞在永安府的居处。
卫母听了,又将矛头转移回来:“辞儿,这两个丫头性情一等一的温和,你方才还说要寻娴静的,怎么到了跟前又不肯收。”
他头也不抬:“人多,烦。”
短短两字,却是含沙射影。卫父尴尬地挠了挠头,顿时偃旗息鼓,重重坐回太师椅。
“那你说要如何。”
卫辞道:“侧室和通房就不必了,寻一位正妻便行,要有容人之度的。”
既说要有容人之度,又说不欲多纳姬妾,一番话前后自相矛盾,但好赖摆脱了龙阳之好的嫌疑,卫父卫母相视一眼,默契应下。
正式迁府之前,卫辞还需在颂风居住下。
生活了十余年的院落,非但没有令他感到安心,反而愈发怀念起锦州卫府的清风院。只因何时回去,都有宋吟坐在窗前朝他笑笑,而后放下手中的活儿,提着裙裾扑过来。
纵他念了许多次要知礼数,宋吟总是当作耳旁风,娇嗔着索求亲吻。
卫辞疑惑地抚上心口,感受其间酸酸涩涩的涟漪,沉思片刻后,唤苍术进来研墨。
当真正要下笔了,他反而不知该写些什么。肉麻的话断然说不出口,家长里短也没有必要去提,思来想去,只憋出一行字。
“你说。”卫辞眼眸眯起,暗含一丝危险气息,“她为何不给我写信。”
苍术干巴巴道:“兴许在路上?”
也有可能。
卫辞对这个答复满意极了,眉头舒展。他仔细叠好信件,并着郑氏衣庄时兴的料子,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锦州。
却不知,还有一拨人紧随其后。
此时此刻,锦州。
宋吟一贯睡到日晒三竿方起身,如今有了两间铺子需得打理,画本名头也渐渐起了势,她晨起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却又乐在其中。
杨胜月正是锦州小娘子间的领头人物,不时来她铺子里转悠,无形中作了宣传。
“唉。”宋吟舒服地叹谓一声,“虽说夜里一个人睡有些冷清,但上无老下无小,可真快活啊。”
香茗等人是卫府培养出来的忠仆,待宋吟极好,却不能同她们多聊体几话。玉蕊和桃红又同样出身贫苦,所思所想难免守旧。
唯有对上于外人而言“跋扈”的杨四姑娘,宋吟才敢展露真实想法。
杨胜月尚未出阁,面色微红,“呸”一声:“你真是,真是什么都敢说。”
宋吟无辜地眨眨眼:“对了,你与八郎如何了,上回我送你的衣裳他可喜欢?”
“嗯……”杨胜月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两耳发热,“他、他夸我很美。”
“吟主子——”
苍杏敲门,“公子来信了。”
她起身接过,也不避讳因好奇抻长了脖子的杨胜月,撕开一瞧,上头写着:给我回信。
宋吟:……
杨胜月忍不住说:“我瞧着卫公子极看重你,你当真舍得晾着他?”
她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会回来么?”
“这、不好说。”杨胜月毕竟生在一方富贵人家,便是家兄痴恋哪个女子,也做不到如此地步,遂诚实道,“京城隔得太远,卫公子也不像寻常人,家里怕是当大官儿的,时间一长人一忙,应当不会再花心思……”
宋吟耸肩:“这也是我的答案。”
“罢了,今后我都管住这张嘴。”杨胜月歉疚道,“不若我们去茶楼坐坐,近来有了新的故事可听。”
铺子里招了不少手脚麻利的女儿家,宋吟乐得做甩手掌柜,她将清点过的账簿交还秀才,与杨四一同坐上马车去了邻街。
掌柜的预留了视野最佳的雅间,上楼时,苍杏忽而“嗖”地偏过头,目光警觉地扫视一圈。
宋吟诧异道:“怎么了?”
“有人在暗中偷瞧我们。”苍杏看似大大咧咧,做起事来却异常灵敏,“主子先随杨姑娘进去,我四处转转。”
“万事小心。”
听香叶说,苍杏武功不低,是以宋吟并不担忧,她与杨胜月在雅间坐下,闲谈吃茶。
片刻后,一脸凝重的苍杏持剑回来,直言道:“至少有三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只瞧清了身形,是男子。”
这下轮到宋吟坐立难安。
她认真想了想,自己从前大门不出,若说结仇,应当是李知应、绣坊同行,抑或者——京中与卫辞相关的人。
似是要印证她的猜测,苍杏猛然捻起一根筷子,直直朝西南方射了过去,贼子肋骨受到冲击,身形摇晃,也露出半张侧脸。
“嘶,好生眼熟。”
苍杏摸摸下巴,绞尽脑汁去回忆,终于记起一人,“是夏府培养的死士。”
夏家,岂不是卫辞母亲的娘家?
宋吟面色霎时惨白如灰,与同样惊诧的杨胜月手握着手贴作一团,颤声问:“苍杏,你可见过卫夫人?她是怎样的人?”
“夫人她,很威严。”
苍杏不善遣词造句,憋不出精准描述,直白道,“我不怕公子,但会害怕夫人。”
卫辞其人少年心性,虽脾气暴躁了些,但并非嗜杀之辈。且赏罚分明,只要守好规矩,便是撞上他喜怒无常,也不会丢了性命。
可卫母不一样。
夏灵犀出自名门望族,原已是后宅中的胜利者,成功嫁入永安府后,迅速从卫老太太手中夺取中馈之权,堪称是雷厉风行。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夏灵犀进门,阖府上下,姬妾成群,却仅添了卫辞一个新生儿。
既是嫡子,又是老幺,卫辞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其中,母亲夏灵犀藏于暗处的手段,功不可没。
碍于杨胜月,苍杏不便细说,只请示道:“我即刻送信去京中,或是护送您上京?”
苍杏极其信任自家主子,下意识觉得该向卫辞求助,可宋吟却持相反意见。
卫母好端端的派出死士,总不可能是为了远远瞧她一眼。要么,此番过来锦州,是想摸清宋吟底细;要么,已经调查过她,这会儿是来“活捉”或者“灭口”。
一边是声色俱厉的母亲,一边是微不足道的外室。除非宋吟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以为在重孝重义的古代,卫辞要为了女子对抗家人。
再者,他不过十七岁,于后世尚且只能称作男孩,一个字——嫩。
“苍杏。”宋吟很快镇静下来,抬眸问,“你打得过他们吗?”
“一对三,勉勉强强。”
然而苍杏神色并不轻松,宋吟会意,若还需保护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拖油瓶,无异于一对四,胜算大打折扣。
杨胜月怯怯出声:“不若,找我兄长借几个护卫?”
闻言,宋吟希冀地看向苍杏。
“没用。”苍杏道,“寻常护卫,我闭着眼都能一挑十,对上死士就跟鸡见了鹰。”
宋吟沉默几息,做了决断:“逃吧。”
她若误了卫辞议亲,于卫母和夏家人而言,兴许是罪该万死的狐狸精。可若她直接离开锦州,并不与卫辞产生瓜葛,倒还有一线生机。
“杨姑娘。”宋吟语调轻柔,却满是坚韧,令人莫名感到安心,她说道,“可以烦请你帮我尽快弄到路引么?”
杨大郎是县衙二把手,胞妹又与知府有姻亲,倒是不难。杨胜月起了身,一脸认真:“我即刻去办,你也快快回府收拾行囊。”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措,杨胜月却全盘接收,对此,宋吟很难不动容。
她红了眼,像是承诺一般,说道:“若我有幸脱险,他日定备大礼来赴你的喜宴。”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杨胜月破涕为笑,“走吧,南下去龙云。”
宋吟绘了十二金钗,原是要亲自同玉蕊交待,眼下只能草草写于纸上,让绣浮生每月推出一款,以作特供花样。
所幸桃花面暂且用不上她,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影响铺子运作。宋吟取过两沓银票,折回清风院拿上卫辞送的玉雕,再深深看一眼装裱好的画像,告知仆妇说要出趟远门。
苍杏换上她的衣服,戴了水青色帷帽去引开三个死士,宋吟顺势赶往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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