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少女张开手臂给她比划,“这么长,这么宽,这么高,很合你的身材,就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我们都觉得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刚死不久,用水晶棺材下葬,但墓地没选好,前几天被洪水冲塌了,你和棺材都被冲到河里,意外撞上钱掌柜的船。钱掌柜非要开棺的时候,我们还骂他为了钱丧良心呢,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赵沉茜沉吟不语,能给她打造一座水晶……姑且叫棺材吧,可见六年前她昏迷后,确实被人从汴京外救走了,看来她做人也不算失败到极致,至少死后有人给她收尸下葬。但是,都花得起钱订做水晶棺材,就不舍得找人看看风水吗?
怎么选的址啊,竟然能把棺材冲到河里,就算她人死了,也不能这样敷衍吧!
赵沉茜想骂人,念在对方毕竟给她收了尸,勉强忍住了。话说回来,既然都已经封棺了,她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水晶棺材的奇效?还是那个江湖郎中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药?
赵沉茜想了想,问:“给我开药的江湖郎中是谁?”
“不知道啊。”少女说,“钱掌柜从河里发现你后,高高兴兴靠岸,非要给你找郎中。正经郎中一看给死人看病,晦气得转头就走,最后就剩下一个码头上摆摊的江湖术士,打包票说可以治,给钱掌柜写了一沓符,让他烧成灰后加在水里,给你喂下去,一日三顿,三天后保准你活蹦乱跳。钱掌柜拿回来让我烧给你喝,我连喂了三天,所有符都烧完了,你却毫无反应。钱掌柜气的去找那个江湖郎中算账,但已经找不到他人了。这时候去蓬莱岛的船要开了,钱掌柜不甘心受骗,打算把你先带上岛,后面再慢慢寻找那个游医。没想到你在船上颠簸了几天,突然坐起来了。当时钱掌柜让我来给你上妆更衣,我不敢,就叫了姐妹们一起,谁想你突然坐起来,吓死我们了……”
少女说得啰啰嗦嗦,但赵沉茜听明白了。钱掌柜想必是看上了那座水晶棺材,所以将她从水晶棺材里挪出来,美名其曰救人。他带她上船也不是他说得那么好心,而是为了在拍卖会上拍卖水晶棺材,如果她能中途醒来,作为福庆公主的替身还能再拍卖一轮,稳赚不赔。
钱掌柜不愧姓钱,真是钻到了钱眼里。
赵沉茜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苏醒的,暂且搁置一边,关注眼下更要紧的处境问题。她问:“我们现在在去蓬莱岛的路上?”
“对啊。”少女目露向往之色,“已经快到了。那可是蓬莱仙岛,钱掌柜说住仙人的地方,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仙人!”
赵沉茜毫不留情地泼凉水:“世上没有仙人,只有人。就算蓬莱岛上住的真是仙人,他们用一个死去六年的人做噱头开拍卖会,搅得天下不宁,既打扰生人,也打扰死人,哪有丝毫超凡脱俗的样子?只要有私欲,神仙和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活得长、一个活得短罢了,没什么好崇拜的。”
少女支吾,不甘心道:“但那终究是仙岛,仙岛!岸上那么多凡人,有多少人能登上仙岛?”
赵沉茜却忍不住用摄政长公主的眼光挑剔,一个交通不便、风大浪大,需要用特制大船才能抵达的岛,既没有军事价值,也没有物产价值,有什么好的?但这些话和少女说不通,赵沉茜懒得白费口舌,问:“蓬莱岛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啊。”少女说,“那可是仙岛,怎么能让凡人知道位置?”
赵沉茜察觉不对:“那你们是怎么收到请帖,来岛上赴宴的?”
少女挠挠头:“我也不懂,听钱掌柜说,这座岛是五年前出现的,每次出现的时间不定,地点也不定,缥缈无依,岛上仙台阆苑,奇山异水,不似凡境。岛主是一位美貌女人,自称殷夫人,乃蓬莱岛主,每次现身时会随机发放请帖,邀天下英雄上岛一聚。聚会内容也不一定,有时是诗会,有时是赏花会,这次变成了拍卖会,但每次聚会殷夫人都能拿出凡间见不到的奇珍异宝。慢慢的,蓬莱仙岛的名声越来越大,今年更是拿出了复活药,难怪那些大人物都趋之若鹜呢。”
赵沉茜暗忖,原来是她死后出现的东西,难怪她没听说过。一座能变化位置的岛,确实够稀奇,从这角度来说,钱掌柜能搞到这场拍卖会的入场券,也是个人才。
赵沉茜问:“如果蓬莱岛每次出现的位置都变化,那你们是怎么上船的?”
“这就是蓬莱岛主的神异之处。”少女兴奋地说,“每次蓬莱岛现身,殷夫人都会在请帖里附上时间、地点和船号,只要在那个时间到达殷夫人指定的码头,会看到一艘极其神武的大船,工艺构造都和沿海的船极为不同。每次登船都是清晨,客人上船后,船上明明没有船夫,却能无风自动,将客人送到蓬莱岛;每次宴会结束都是晚上,船将客人放回岸边,然后就乘着夜雾消失了,来去茫茫,无影无踪。不乏有人想探知蓬莱岛的底细,等殷夫人的船走后立刻乘船去追,但没一个回来。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探知蓬莱岛的行踪了。”
来去都借着雾遮掩,不让人探查行踪,多年摄政的经验告诉赵沉茜这里面必有鬼。赵沉茜换了个方式问:“你们在何处登船?”
“楚州。”
“走了几天了?”
少女掐指算了算,道:“三天。”
赵沉茜点头,默默估算蓬莱岛的位置。三天,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靠人力显然是游不回去了,怎么离岛也是个问题。赵沉茜觉得她一定是生前做了太多孽,现在才来惩罚她,在一个孤岛上,如何躲开那三个疯子呢?
她深深叹了口气,问:“除了云中城、谢徽、萧惊鸿,这次拍卖会还有谁来?”
是否有她能借力的人?虽然赵沉茜也不抱希望,蓬莱岛主放出复活赵沉茜的风声,被吸引来的定然是她的故人,而她的故人里,大部分都是仇人。
可见,人年轻时还是要善良,因为你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事等着你。
少女摇头,不好意思道:“被钱掌柜买走前,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这些消息都是听姐妹们和钱掌柜说的,赴宴的贵客,我哪能知道。”
赵沉茜并不意外,她问:“听掌柜刚才的话音,谢徽、萧惊鸿跟着朝廷去了南方,云中城应当还是中立,不插手各国内政。蓬莱岛广发请柬,就不会有请帖落到了北梁人手里吗?他们三个阵营共登一个岛,没问题?”
“蓬莱仙岛乃世外仙域,与俗世无关。”少女说,“登岛之后就都是殷夫人的客人,无论是哪国人,都不许在岛上打斗,要不然殷夫人会直接将人扔到海里喂鱼。你大可放心,蓬莱岛上很安全的。”
赵沉茜挑挑眉,不敢苟同。她看到少女怀里抱了许久的衣服,问:“这也是钱掌柜吩咐的?”
“对。”少女险些忘了正事,连忙将手里的红裙抖开,献宝一样递到赵沉茜面前,“既然你醒了,那你自己来换吧。快点换好舞衣,晚上我们就要登台献舞了,等下了船,恐怕就没时间换衣服了。”
赵沉茜看着那件大红描金的长裙,眼角狠狠抽了下,觉得自从她醒来后,这个世界就越来越难以理解了:“登台献舞?”
“是啊。”少女认真说,“钱掌柜不是让我们模仿福庆公主嘛,但这次拍卖会是殷夫人组起来的,他想截胡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所以我们名义上是舞姬,钱掌柜另带了几样东西参与拍卖,等到一半时让我们上台跳舞助兴,那些大人物如果对我们有意,肯定会找钱掌柜私聊,钱掌柜就能不着痕迹将买卖做了,就算殷夫人知道了也无计可施。这是钱掌柜的原话。”
赵沉茜眉心微敛,觉得钱掌柜委实太乐观了:“殷夫人能一手捧起蓬莱岛,张罗来这么多贵客,手腕绝不简单。仅凭她能同时把请帖送到卫景云、谢徽、萧惊鸿手里,背后的人脉就很了不得。钱掌柜能想到的事情,殷夫人会想不到吗?钱掌柜到底给了殷夫人什么条件,殷夫人会允许他带着十来个年轻漂亮的替身上岛,光明正大抢自己的生意?”
少女挠挠头,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在岸上练舞时,曾听钱掌柜的长随提起过,钱掌柜原本在临安做买卖,无意得知蓬莱岛即将举办新一届拍卖会。他赶紧追上派发请帖的使者,说想要参加拍卖会,不过不是以买家的身份,而是以卖家的身份。他说殷夫人第一次举办拍卖会,不知其中深浅和流程,他可以帮殷夫人采办拍卖会所需的东西,保证不让殷夫人操一点心。殷夫人无需结账,只需给他一张请帖,让他也去拍卖会卖几样东西,分口汤喝就行了。”
赵沉茜挑眉:“殷夫人同意了?”
“当然啊。”少女瞪大眼睛,激动地强调,“举办一场拍卖会,光采买杯盏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再加上帷幔、花草、灯烛等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殷夫人不需要出一分钱,只需在拍卖会上加几样东西,这么占便宜的事情,怎么会不同意!”
少女出身民间,觉得不花钱就是天大的好事,然而赵沉茜见惯了宫廷办宴会,很明白对于经营人脉的那群人来说,钱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排场,面子,才是他们的首要考量。
殷夫人花这么多心思请来云中城城主、燕朝宰相、殿前司指挥使,可见对这场拍卖会势在必得。她会允许自己的拍买单中插入一个普通商人的东西吗?
反正换成赵沉茜,她决不允许。
钱掌柜拿到了殷夫人的请帖后,大肆采购像福庆公主的女子,打算搭殷夫人的便车,狠狠赚一笔。少女就是这样被买来的,赵沉茜着重留意才发现少女的眼睛轮廓有点像她,然而也只是像,因为赵沉茜永远不会露出这样天真懵懂的表情。
赵沉茜还想多问,奈何少女也是半路加入,对钱掌柜一知半解,实在套不出有用的话。赵沉茜试着打开别的口子:“你刚才提到的钱掌柜的长随,他在何处?”
“他在楚州,替钱掌柜看货呢。”少女大大咧咧道,“受邀客人最多只能带一个侍从上船,钱掌柜怕岛上要另外花钱,就没带任何伺候的人。”
这个理由很符合钱掌柜,然而这样一来,殷夫人的动机就更不合理了。
殷夫人都不允许客人带两个以上的侍卫,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商人带一队舞姬上岛呢?
赵沉茜心里疑窦丛生,问:“殷夫人知道钱掌柜让人中场献舞的事情吗?”
“应该知道吧?我们来都来了,难道让我们在台下干看着?”少女吐了吐舌头,说,“不过不上台也好,那只舞好难,我现在都没完全学会。”
说起这个,赵沉茜忍不住问:“他让你们跳什么舞?”
“就是这样。”少女放下衣服,伸展腰身,简单在地上跳了一段。赵沉茜看完眉心皱得更紧了,一言难尽道:“他为什么觉得,那几位会喜欢这种舞呢?”
“因为福庆公主就是这样的呀。”少女认真说,“既然要模仿福庆公主,当然也要模仿她的喜好。据说福庆公主乃祸国妖姬,媚骨天成,最爱穿红衣,要不然,怎么蛊惑了那么多大人物呢?连曾经被她折磨的面首,在她死后也放不下她,到处搜集她的替身。”
这都是些什么狗东西,赵沉茜刚才就在忍着了,现在她实在控制不住,冷冷纠正:“首先,福庆是昭孝帝的女儿,现任皇帝的长姐,你们应当称她为福庆长公主。其次,萧惊鸿不是她的面首,她只有三个驸马,但都分别解除了关系,蛊惑谁了?那几个男人发疯,和她有什么关系?”
少女默默哇了一声,只有三个驸马?这个数字可以用“只有”来形容吗。
赵沉茜哽了一下:“虽然三个也不是很少……但你们到底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她喜欢穿红衣?”
赵沉茜拒绝穿艳红色的裙子,少女为难:“可是钱掌柜明明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砰砰砰地敲门声,钱掌柜不耐烦道:“已经到了,现在要下船登岛了,你们的衣服到底换好没?”
听钱掌柜敲门的架势,颇有再换不好他就进来帮她换的架势,少女忙冲门外道:“马上就好了!”
回头,她恳求地看着赵沉茜,压低声音说:“你先换衣服,钱掌柜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惹怒了他,不是什么好事。”
赵沉茜何曾受过这样的轻侮,哪怕她是不受宠的冷宫公主时,也没人敢对她的衣着指手画脚。赵沉茜摸着手心明显布料奇差,裁剪也很平庸的裙子,忽然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今朝廷……临安那个朝廷,太后还在世吗?”
少女一脸急色,不知赵沉茜怎么问这个,她仔细想了想,不确定说:“应该还在世吧。据说她出家了,平时就在道观里吃斋清修,很多年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赵沉茜长长松了一口气,在道观里清修,听起来像是孟太后。但她还是害怕,忍不住再次确认:“朝廷废过太后吗?”
“没有吧。”少女很吃惊,“只听说过废皇后的,太后还能废?”
是啊,太后怎么能废呢,可是一个居住在道观的太后,又和被废有什么区别?
母亲年轻的时候不懂宫斗,被迫在瑶华宫出家,清修多年。她以为她给母亲带来了好生活,终于能让母亲颐养天年,最终却是她连累母亲,让孟太后二度被废,再次出家。
赵沉茜捏紧了手指,再一次问:“当今皇后姓什么?”
说起这个少女就来劲了,哪怕刻意压低声音,也能听出她的兴奋:“姓宋,听说原本是宫女,和官家相濡以沫,因才德出众、立下大功,被破格立为了皇后呢!”
赵沉茜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无比平静。
姓宋的宫女,和皇帝早就认识,除了宋知秋,不做第二人想。
竟然是她。
害母亲二度被废的中山狼,竟然是赵沉茜亲手引进来的。
才德出众,立下大功,好一个立下大功!赵沉茜慢慢松开手,平静地拿起以往她根本不会碰的衣服,说:“我要换衣服了,劳烦你出去,告诉钱掌柜从我房间门口离开,我随后就到。别在门口窥探我,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要是惹急了我,我绝对能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少女被赵沉茜的眼睛吓住,讷讷应声。她意识到这位睡美人看着文文静静,但非常不好惹。闭眼时还行,自从赵沉茜醒来后,她都不敢往跟前凑。
少女不敢多说,忙推门出去,和钱掌柜交涉。一阵交谈声过后,少女支开一条门缝,说:“你放心吧,钱掌柜已经下去了,我帮你守着门。”
赵沉茜微微放了心,点头示意:“多谢。”
少女摸了摸胳膊,发现这位睡美人哪怕道谢也像施恩,她莫名生出一种能为赵沉茜看门是她莫大荣幸的感觉。少女用力摇头,驱散这种奇怪的既视感,大咧咧说:“我在门口,那你换衣服吧。”
她正要关门,意外被里面人叫住。赵沉茜隔着门缝,问:“说了这么久话,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问我名字了?少女颇为受宠若惊,说:“我叫小桐。”
赵沉茜点点头:“小桐,我记住了。”
小桐期待地望着赵沉茜,然而赵沉茜并没有主动交换名字的意思,小桐只能自己问:“你呢,你叫什么?”
赵沉茜微微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公主了,旁人不再天生就知道她的身份。如果不是福庆长公主的话,那她是谁呢?
赵沉茜沉默了片刻,说:“我叫沉茜。”
福庆长公主的大名,或者说恶名,天下皆知,但赵沉茜这个名字只有她的亲友知道。赵是国姓,福庆长公主既然已经死了,她就不该继续姓赵,不妨脱去一切身份,只做沉茜吧。
变法未半,满盘皆输,机关算尽那么多年,最后也不过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亲人一把年纪还要在道观里受清寒之苦,而仇人各个身居高位,显达荣华。她不会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第24章 重逢
等人都出去后, 赵沉茜飞快检查了全身。这是她原本的身体,甚至身上还穿着遇袭那天的中衣,贴身之物都还在。赵沉茜悄悄松了口气, 苍天无眼,竟然让她又活了,真是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
世人骂她妖女,皆盼她速死, 她偏要长长久久地活着,亲眼见证那群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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