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隐去元宓背后的长生生意,她深知不要赌人性,元宓因一己私利用活人养树,人神共愤;若有了巨额收益,那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了,总会有人动心的。
不如不告诉他们,用恐惧逼他们选阵营。谈判如打仗,气势决定输赢。赵沉茜不可能唇枪舌剑地和云中城一条条争条款,她只要在心理上震慑住对方,基调定好,具体的自有程然等人谈。
云中城管事们面面相觑,怀疑道:“这也太荒唐了,元宓既然是北梁皇族,埋伏在燕朝本就危险,为何要做这种事……”
赵沉茜就知道他们不信,幸好她有人证。赵沉茜看向卫景云:“我们都觉得荒唐,但现实往往比戏文荒唐百倍。类似的事卫城主亲眼见过,城主,你信不信?”
卫景云想到鉴心镜中玉溪村的遭遇,缓慢点头:“元宓曾豢养树妖抽活人精血,他干得出这种事。”
举座大哗,赵沉茜趁热添上最后一把火:“元宓丧尽天良,北梁人暴虐无道,容将军乃仁义之师,一旦起兵,四海引领而望,孰不归心?这些年北梁盘踞北方,中原本是沃土,却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一旦迎来太平,商贸必如雨后春笋一般,不可限量。诸位俱是仁人志士,何妨与我们共襄义举,救万民于水火?”
赵沉茜先大棒后甜枣,最后冠以救世的高帽,云中城管事被捧得头脑发热,豪情万丈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家天下哪有被异族久据的道理?殿下需要什么,知会一声,我们定倾力以赴,竭尽所能!”
“总管高义。”赵沉茜笑着,毫不含糊给他们戴高帽,“云中城俱是侠义之士,我和容将军十分钦佩,望往后海州与云中城强强联手,通力合作,淡以清,志存高,不卖国求荣,不困敝民生,一切以百姓为先。若诸位愿意另外为百姓做些什么,还请将刚才的画像经过商号传递出去。每多提醒一个人,便是拯救一家老小,此番功德,胜造七级浮屠。”
云中城总管们被吹得飘飘然,自然一口应下。卫景云挑挑眉,看了赵沉茜一眼,默然不语。
卫景云搞定了上面那些老东西,他们愿意退一步,试着与海州谋事,但具体怎么谈,各长老都派了亲信来,连卫景云也不能越过插手。他们没和赵沉茜打过交道,只以为这是一场寻常应酬,可是,赵沉茜怎么会做无用之事?
能占赵沉茜便宜的人,要么坟头草已三尺高,要么还未出生。那些高帽看似在吹捧,其实暗藏了许多条件,比如不困敝民生,看起来很正常,但租地算不算困敝民生?粮草生意算不算与民争利?这个高尚却笼统的条件一摆,日后允许云中城涉足哪些生意,全凭赵沉茜一人说了算。
那些长老还觉得可以借海州军的力掌控全天下商路,实在愚蠢。
卫景云深知贪心不足,必反噬自身。云中城已经够富了,该见好就收,但那些长老却自恃是老城主的亲信,倚老卖老,贪得无厌。卫景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许多话他没法说,正好借赵沉茜和容冲的手,好好敲打敲打。
卫景云垂眸,悠然抿茶,继续做他淡泊无争、置身事外的城主。
包厢里兴致高涨,酒坛越堆越多,二楼的海州将士也被酒意熏得激动起来,一个参将脸涨得通红,快意道:“以前不敢想,现在我们有兵,有粮,有钱,还有太后和公主,何必还俯首称臣,任由南边的孬种皇帝骂我们逆贼,不如自立为王,成就霸业!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旁边人撞了他一下,道:“没读过书就别瞎说,殿下本就是先帝的公主,占嫡又占长,先帝无后,传给女婿理所应当。哪用造反,待将军和殿下完婚,这天下就该是将军的。”
程然微微拧眉,隐晦地看向主位。赵沉茜深恶昭孝帝,早就和昭孝帝割席,为此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公主身份,程然这些近臣只称呼娘子,从不称殿下。海州众人也应赵沉茜要求,统一唤她官职。
但今日酒酣,将士被醉意冲昏了头脑,大剌剌提起赵沉茜身份,甚至劝容冲自立为王。或者说,在海州军心中,他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父死子继,无子,传给人品端正又爱妻如命的女婿,天经地义。
在他们看来夫妻一体,只要成了婚赵沉茜就是容家的媳妇,上无公婆下无小姑,容冲还如此爱她,婚姻美满,何必计较皇位是谁的?最终不都传给了他们的孩子么。
但真的没有区别吗?程然心情微妙。然而赵沉茜和容冲感情甚笃,程然和赵沉茜哪怕有少年情谊,总归隔了一层,这种事她如何说?
容冲多么爱赵沉茜有目共睹,或许,殿下并不介意?
赵沉茜坐在主位,面如平湖,喜怒不形。程然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容冲面色不知不觉沉下来,加重了声音,说:“我屯兵在此是为保家卫国,护佑百姓,若谁是为了荣华显达来的,饮完这杯酒尽可走了。”
容冲释放出冷意,几个将士的酒霎间醒了。他们连忙起身,垂首抱拳:“属下不敢。”
容冲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你们跟了我许多年,我知道你们的人品,这次看在贵客的面子上,饶你们一回,坐吧。此后自立为王这种话,再不许说。”
众将肃容应是,讪讪坐下,再不敢喝酒。赵沉茜目的已达成,才不想闻一群男人的酒味,起身道:“诸位见谅,我不胜酒力,先行一步。你们慢慢喝,莫被我打扰了兴致。”
容冲见状自然而然起身:“我送你回去。”
卫景云素来不爱这种场合,赵沉茜要走,他留着干什么?他也起身道:“正好,我也想出去醒醒酒。”
三位主角都要走,宴席自然散了。众人起身,虽说着结束了,但依然停留在屋内,三三两两寒暄。容冲当着外客和下属的面,旁若无人为赵沉茜提东西、拿披风。等走上楼梯,容冲看着楼下闹哄哄的宴席,高喝:“海州军听令。”
楼下无论是猜拳的、说话的、耍酒疯的,瞬间站直。容冲扫过众人,掷地有声道:“今日宴席是犒劳你们守城有功,服从命令,记得谢知州大人。午饭已过,该当值的回去当值,无值的回去训练。海州的军令是什么。”
众士兵宛如一人,异口同声喊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
“好。”容冲说,“走前把清风楼打扫好,恢复如初,不要给百姓添麻烦。”
“是。”
容冲说完,楼下的士兵已自发行动起来,搬桌子的、扫地的、收拾剩菜剩饭的,井井有条,训练有素。容冲将赵沉茜的碎发整理好,刚才还是令行禁止的冷面将军,一面对她,声音转瞬变得温柔:“走吧。”
容冲训兵的话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云中城总管努努嘴,不信真有手这么干净的军队,他偷偷藏在角落里,窥探楼下动静。然而,哪怕容冲已经出门,海州军也严格遵守容冲的命令,将清风楼大堂恢复原样,剩菜剩饭打包好,但无人私藏,而是全部放回厨房。云中城的侍卫继续吃喝,海州军自发列成一队,目不斜视,齐刷刷回营了。
总管咋舌:“容将军是何等霹雳手段,竟然能让士兵如此听话?”
卫景云揽袖,淡淡道:“我早就告诉过大长老,容冲不是普通的叛军之将,赵沉茜也不是普通的摄政公主。这桩买卖,投得晚了,就是覆巢之祸。”
容冲送赵沉茜回家,其余人识趣地避开,很快只余他们两人。九月末的风已经带上凉意,容冲领先半步,为她挡住风口,说:“茜茜,那些人喝多了胡言乱语,以后不会了。席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沉茜依旧淡然沉静,说:“酒后吐真言,何况,你既已有计划攻打汴京,便该有一个名目。”
“是收复。”容冲看着她,认真道,“国都陷落,民不聊生,一个武人投军报国,哪需要什么名目?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在做应为之事,没想过称王称帝。宴席上唯有一句话没说错,我是真心想求娶你。”
赵沉茜面上表现得不在意,但心底确实有些膈应。如果容冲称王,那她算什么?王妃?未来再顺理成章成为一个参政议政的宠后?
赵沉茜当然相信容冲不会负她,可是汉祖吕后,高宗武帝,成婚时谁是奔着反目成仇去的?不要考验人性,皇权,是最容易放大人性丑恶的地方了。
赵沉茜叹息,为自己怀疑容冲过意不去:“我并不是猜疑你……”
“我知道。”一阵秋风卷过,落木萧萧而下,容冲抬手为她挡住落叶,目不转睛注视着她,“只是我这个人记性不好,许多事过了今夜就会忘,索性现在就和你说清楚。我希望我们每一天都是全心全意相爱的,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当天就告诉我,不要让误会过夜,好吗?”
赵沉茜被容冲眸底的真挚热忱触动,因为昭孝帝的缘故,她很小就习惯将情绪掩藏心底,心思深,想得多,却从来不说。然而两个人相处,怎么可能事事都心有灵犀呢?容冲总是会观察她的情绪,一有问题哪怕夜闯宫禁也要说开,从不让她疑神疑鬼,自我消耗。
他一直在努力让两人走下去。赵沉茜不得不承认,这段关系能走到现在,全在于容冲。他像一棵树,不会突然消失,也不会忽远忽近,分开时相互独立,和她在一起时又亲密热情。当她钻入牛角尖,对他发火或冷战时,他依然稳稳扎根地下,风雨不摧,沉稳可靠,从不会反过来指责她,让冲突升级,只会等她冷静下来,就事论事。
她经常被他惹得生气,却从未怀疑过他爱她。那个躲在墙角,不得不亲手掐死心爱的小猫以求自保的小女孩,突然有一天宫门被推开,一个男孩不由分说闯进来,拉着她慢慢走向宫墙外。
墙外阳光明媚,天高地阔,在这里夫妻不会冷若冰霜视而不见,不会动辄得咎相互算计,而是充满了安全与信任,有爱有敬,有风花雪月,也有柴米油盐。
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容冲?
赵沉茜点头,深深扑入他怀里:“好。”
角惊秋色,甲光金鳞。赵沉茜为容冲系上腹甲、护臂,轻轻拂过虎首,抖开大红披风。容冲比她高,何况穿上一身甲胄,她须踮起脚尖为他系披风。容冲护住她的腰,微微俯身,她的双脚便安稳落在地上。
赵沉茜系好绸带,仔细端详面前的将军。他剑眉星目,英姿勃勃,比少时黑了些,更添坚毅。一整套鎏金鳞甲、簪缨兜鍪、狮虎战袍披在他身上,简直像战神降临,神武不凡。
赵沉茜看着,却始终不觉得欢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举起画影剑,递到他面前:“我等你回来。”
容冲单手握剑,另一手捧住她的脸,轻轻一吻:“好。”
容冲在船上和她撒娇耍赖,说要立刻成婚,但见孟氏时,却郑重说等收复汴京后,他会在公主府为她举办盛大婚礼,恳请孟氏将赵沉茜许配给他。绍圣十五年,容家在那里张灯结彩、热火朝天准备迎接公主,不管多少年过去,多少事蒙尘,他的心,容家的心,始终不变。
容冲挂好长剑,大步走出门楼。城楼下,摐金伐鼓,旌旆逶迤,六万海州军已披挂整齐,只待一声令下。
容冲一出现,台下士兵齐齐抬头,静默而专注地望着容冲。容冲扫过黑压压的兵阵,下令道:“带上来。”
一队士兵护送着,将一个人带到容冲身侧。此人面色苍白,神情颓败,消瘦了许多,但胳膊腿俱全,并没有什么外伤。容冲朗声道:“你们可知,此为何人?”
无人接话,军容肃静。容冲继续说道:“他是伪齐皇帝刘豫。刘麟大逆不道,父亲尚在就篡位自立,人人得而伐之。海州将士听令。”
城楼下传来震山撼海的应声,有刚强的男儿声,也有纤细但坚韧的女子声音。士兵们抬着脸,各个坚定刚毅,战意澎湃。
容冲拔剑,高声喝道:“随我出征,讨伐窃国逆贼刘麟,吊民伐罪,复我河山,不灭刘齐誓不还!”
地面传来轰隆隆的嘶吼,宛如巨龙苏醒,声震霄汉:“复我河山,不灭刘齐誓不还!”
第122章 北国
冷月碾霜, 雨打残荷,一声急过一声。文人喜爱水乡灵秀,但朱太妃在汴梁生活了一辈子, 始终适应不了这种阴冷。
朱太妃让侍女将炭火拨得更旺一些,说:“今年临安格外冷,连下了半个月的雨, 阴得人骨头缝疼。宫中有银骨炭还如此,梵天寺建在山上, 恐怕更苦寒。”
殿里都是自己人,宪王赵仪也不掩饰,直白道:“那位知道自己的位置坐不了多久了, 行事简直不管不顾起来。我让他立母妃为太皇太后,他说天时不好, 不能册封,转头却和臣子商议, 要立生母楚王妃为太后。臣子不过驳了句刘氏是献愍太子生母, 要立也该立刘氏为皇太后, 那位就记恨起来,将刘婉容迁到了梵天寺, 美名其曰为先帝祈福。呵,他算什么东西, 居然想混淆太庙,滑天下之大稽。”
朱太妃想起深宫里这些女人,唏嘘不已:“先帝在世时,刘婉容多么风光,先帝一死,她到处赔笑脸, 现在都要受一个旁支子弟的气,懿康、懿宁想求见一面都不行。你哥哥最是宠爱她们母女,要是他看到,不知道得多心疼。”
赵仪最是怜香惜玉,道:“要不我让前朝施压,逼赵苻将刘婉容接回来?现在元宓是北梁探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市井都在说赵苻识人不清,贪生怕死,被人一吓唬就弃城逃跑,将汴梁拱手让人。这关头传出去他苛待先帝婉容,他不敢担这骂名的。”
朱太妃嘴上唏嘘,但提到求情时却毫不犹豫摇头:“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下两个女儿,你却是有儿子的。你要成大事,别为她冒险,牵扯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不算冒险。”赵仪也就是说说,没打算真做,但当着生母的面,他还是要显摆自己的能耐,“赵苻如今自顾不暇,海州的檄文都传到江南来了,落款明明白白写着京东西路兼淮东路安抚使赵沉茜。京东西路和淮东路已割让北梁多年,哪有什么安抚使?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赵沉茜死而复生,乃天命之相,赵苻是赵沉茜亲手扶立的,赵沉茜活着回来了,他能不怕?”
朱太妃已到暮年,最忌讳鬼神,厌恶道:“我早就觉得她邪性,被她那双眼睛看着,都瘆得慌。好好的公主不当,反倒去做臣子,非要显摆自己不一样。当初她掺和夺嫡,现在又去江北和一群男人造反,她一个妇道人家,到底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做皇后了。”赵仪想到北方的局势,又酸又恨,“公主终究要嫁出去,哪如当皇后?帮着外人造自家的反,果然是祸国命格,难怪皇兄不喜欢她。”
朱太妃出生低微但生下了两个皇子,恨高太后这类官宦淑女,更恨胆敢造反的贱民。她冷着脸骂道:“不过一群泥腿子,能成什么事?”
赵仪也不愿意信,偏偏战报做不得假:“探子说,容冲起兵后,多地响应,连攻数城。刘豫在容冲手中,刘麟不敢应战,连连退败,已退入汴京固守。”
朱太妃这辈子不通文墨,不懂朝政,但多年来也听过朝廷打仗总是千难万险,为何容冲那个逆贼打仗就如此轻松呢?朱太妃问:“真的假的?莫非,还真能让他打下汴京不成?”
赵仪同样摇头:“听说容冲已命大军驻扎应天府,和开封府对垒相持。恐怕等开了春,汴梁有一场大战呐。”
朱太妃听呆了:“那要怎么办?”
“有北梁人呢。”赵仪这种时候竟然庆幸北梁兵强马壮,绝不会轻易被人夺去了东京,“刘麟失了应天府,北梁人已然震怒,接下来定然重兵增援汴梁。说起来刘麟会败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料到刘豫居然没死,而在海州手中!赵沉茜也太沉得住气了,被刘麟围困那么多天,硬是一声不吭,要是刘麟知道父亲还活着,岂能不救?现在可好,他本是为父报仇,哀兵必胜,海州一拿出刘豫,他成了谋权篡位,底下人心一下子乱了,连战连败。他丢了那么多城,北梁人恐怕不会放过他,他的日子不好过喽。”
朱太妃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她为自己儿子自豪:“我儿连千里之外的事情都知道,真厉害,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
朱太妃一语道破赵仪心思,赵仪得意非凡,假模假样谦虚:“小事而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其实这些根本不是赵仪看出来的,而是端王引荐的幕僚分析给他,赵仪又原封不动搬到朱太妃面前卖弄。赵仪想起不久前幕僚的进言,沉了脸对朱太妃说:“刘麟再如何都是皇帝,而我不过一介王爷,更是任人宰割。听说赵苻今日又砸碎一套汝瓷,他越来越暴虐了,宋知秋对他有扶立之恩,刘婉容久在深宫安分守己,他连两个女人都不放过,岂能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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