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到凶案现场的声音(长缨止戈)

他闭了闭眼：“卖肾后前几天，我还没觉得什么；但是没过几天，我就觉得不对劲，浑身没劲，还提不起精神，走两步路都会喘。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手术后遗症，结果到后面，直接发展成了尿血，伤口还一抽一抽的疼……”
陈迎超扯了扯唇角：“我当时吓坏了，赶忙去医院做检查，结果医生说我伤口没恢复好，感染了；甚至就连原本那颗没动的肾，也受到了影响，严重受损……”
“这一个月，我一直躺在床上，每天都得吃药，要是控制不好，还有可能会继续恶化，学不能上，活不能干……”
陈迎超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悔丧：“所有后面再有人来联系我，我都跟他们说不要干，不要干。”
“不值得的。”
这么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快把他从卖肾赚的钱全赔进去了，甚至可想而知，未来还会花费更多……
韦正义皱眉：“那难道你就没想去找他们赔偿吗？”
陈迎超笑了一声：“怎么找？我连他们在哪儿都不知道。”
沈青叶惊疑：“怎么会不知道？不是你自己自愿去卖肾的吗？”
“是我自愿去的。”陈迎超揉了揉脸：“但是当时他们带我去的时候，说国家毕竟不允许干这种事儿，之前也有人卖了肾之后觉得价格不满足，又找了上来，相要挟他们多要点钱。他们吸取了教训，为了避免以后麻烦，凡是卖肾的，都被蒙上了眼睛。”
罗开阳眉头紧锁：“他们这么说，你就信了？”
“你明知道这事儿不合法——”
“我那时也是昏了头了，就想着钱钱钱钱，再加上他们跟我打包票，说肯定没事，他们做了好多次了，让我安心……”
陈迎超沉沉叹了一口气，神色麻木。
沈青叶道：“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手术是在什么地方进行的？”
陈迎超点了点头：“我只知道，那里应该离我们这儿挺远的，当时坐车就坐了好久……”
“那你手术之后，在那儿待了多久？”
“不到五天。”陈迎超说：“当时他们说我手术得很顺利，恢复得好，可以提前出去，我就信了……”
结果就等来了伤口感染的消息。
沈青叶皱眉，又问：“那当时手术的时候，有几个人，你还记得吗？”
陈迎超道：“一共就一个人……”
韦正义忍不住开口：“切除肾脏是多重要的手术，哪怕是在那种正规的大医院，也得有麻醉师、护士、助手，他就那一个医生，你就信了？”
陈迎超羞愧：“介绍人当时说这不是多大的手术，而且医生技术也好，他一个人就能做好……”
韦正义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周启明道：“你把你怎么联系上他们的、怎么确定手术的都跟我们说一遍。”
陈迎超便从头慢慢道来：
“我从小就不喜欢上学，上了高中后，熬了两年觉得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就不想读了。但我爸妈不同意，坚持让我把高中念完再说。”
“我又不想在学校呆着，每天就偷跑出来，跟一些朋友出去上上网逛逛迪厅什么的。但我没钱，我爸妈给我的零花钱就那么多，花完了就没了……我想要钱。”
陈迎超低下头：“他们每天买些新鞋子新衣服，有的还成天炫耀他那块破表，嘴里说着看不起我的话，嫌我没钱……我就想，我要是也有钱了，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对我。”
“我就、我就成天在网上发一些信息，问网友们该怎么才能快速赚钱。后来就有一个大哥回复我说，想赚快钱，去卖肾啊！”
“他当时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我听了，却上了心，开始在网上找一些卖肾的消息。”
“一次误打误撞间，我进入了一个论坛，那里面，都是一些卖器官的帖子，还有一些，是那些已经卖过器官、得到钱的人在炫耀。”
“他们说的轻飘飘的，说一颗肾而已，本来就是人体多余的部分，卖了还能换。又说自己换肾几年几年了，一点都没感觉到不对，我当时看了那么多钱，鬼使神差的，就发了个帖子，把自己的信息放了上去。”
他说：“其实我当时只是一时激动，后来反应过来后，就觉得不太好，心里一直很忐忑，焦急地等了两天，一直没有人联系我，我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觉得应该不会有事了。”
“直到一个星期后，忽然有人加了我的联系方式，问我是不是打算卖肾。”
“我原本是打算拒绝的，可他说了一大通，又说可以把价钱给我到五万块钱。”
“论坛上其他人，卖个肾大部分也就两三万……我没忍住，说是考虑考虑。”
周启明道：“所以到最后，你考虑答应了？”
陈迎超垂下头，微长的碎发耷拉下来，显得整个人都很消瘦。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现在看起来，还不到一百二十斤，手腕处的骨节清晰可见。
“五万块钱啊……”他说。
那是他们家不吃不喝几年才能攒下来的钱。
“我就想，一个肾而已，就不是心脏什么的，应该没事，应该没事……就跟他说，我同意了。”
沈青叶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陈迎超：“然后啊，然后我们就见了一面，我当时打量了我一眼，说我体格不错，身体一看就好，这种身体的肾脏肯定也很健康。又带我去医院做了个体间，确定没问题之后，就跟我约定了手术的时间。”
“剩下的，就是刚刚说的了。”
他被蒙上眼带到了手术室，在手术室里待了五天，回来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韦正义不抱希望地问：“那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陈迎超：“他跟我说他姓张，让我叫他张哥。”
“多大年纪？”
“三十来岁的样子吧，年纪不大。”
众人一阵沉默。
沈青叶开口道：“你们之间，还有没有过其他的交流？谈过别的事儿？”
“别的事儿……”陈迎超想了想，道：“哦对，我想起来了。”
“他当时把钱打给我的时候，我问了他一句，要是还想挣钱，他有没有什么门路。”
“他当时说，我要是个女的，他能给我介绍个源源不断的门路，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说要是女的，就能卖卵，一颗卵子少说万儿八千呢，还能持续不断地卖，只可惜我是个男的。我当时不服，就说女的能卖卵，男的就不能卖精了？他说男的精不值钱。还说要是我真想赚钱的话，他们也收眼角膜和其他器官，价钱比一个肾要高得多的多得多。”
沈青叶看了眼周启明，卵子？其他器官？
看来这个机构，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复杂了。
“那个网站叫什么？”

“都对着电脑干嘛呢？”
办公室里, 岳凌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脑袋凑到电脑前，不由开口问道。
“岳哥！”韦正义抬头招呼了一声：“这不还是刚接手那个案子嘛。”
岳凌川提步上前：“就是早上下面送上来的那个被冻死的死者？”
韦正义点头, 岳凌川看着电脑屏幕上编辑的儿子重病, 急需用钱, 五万块钱卖一颗肾的文字, 忍不住挑了挑眉：“查出什么来了？”
周启明把他们今天的成果说了一遍, 岳凌川越听眉心皱得越紧：“这听着不像是一桩小事儿。”
周启明也叹道：“是啊。可是咱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有限，就想着在上面发个信息试试, 说不准就有人来加了呢？”
他说：“我想他们就算要肾也是优先考虑那些年轻的身体健康没有遗传病的人的吧？我把自身条件都清清楚楚写上去了，要是他们真的要肾，选择我的概率总会大一点吧？”
岳凌川看着上面身高一米八三，体重七十五公斤，身体健康的说辞，不由点了点头, 又提醒道：
“但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干等着也不是事儿。”
“所以我们在尝试从另一个方向去查。”
靠角落没人坐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台电脑, 沈青叶坐在电脑后面, 听到声音, 抬起头来：“我刚在博客上找了找, 发现了一起跟陈迎超类似的情况，不过对方是个女生。”
“女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看着上面的信息, 果然是跟陈迎超类似。
女孩明显有着记录生活的习惯，一系列的帖子里都是在说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字里行间中也能看出她的经济水平应该不是很好。但在八月的时候，她却忽然晒了许多衣服首饰跟美容院的照片, 看起来……都不算便宜。
“前面她发的一张图片里公司的名字露了出来，正好是咱们这儿的企业。那些图片里也有她的照片，照着照片找，应该能找到她的人。”
“不过跟陈迎超不一样的是，她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后遗症，博客现在还在更新。”
罗开阳琢磨道：“所以，她也有可能跟陈迎超一样，卖了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
沈青叶点头：“咱们现在线索很少，总不能真的等人家来联系我们。有一点可能就去查查，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呢。”
这话大家都认同，于是翌日一早，姜程跟罗开阳便守在办公室，等着有没有人主动来联系；沈青叶跟周启明韦正义则是驱车去了图片上的那家公司，进一步调查。
岳凌川本来也想跟着，奈何手头上的事实在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车远去。
到了公司之后，他们直接去找了相关领导。对方对他们的到来显然很意外，但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还是尽力配合。
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那个女生，对方被经理带进来的时候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好，冯秋雨是吧？”沈青叶率先开口，对方愣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是、是我，警官……”
沈青叶微微颔首，对着对面的沙发道：“坐吧，别紧张，我们就是有些事，想向你咨询一下。”
冯秋雨一头长发披肩，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秀丽，看起来很是漂亮。
她听了沈青叶的话先是稍稍放松了些许，但随即又有些疑惑，却是很听话地在沙发上坐定，迟疑地问：“您说，有什么事？”
沈青叶看了她片刻，和善地开口问道：“我们想知道，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进行过什么手术？”
“手术？”冯秋雨一脸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没有啊……”
沈青叶看着她顿了顿，随即道：“我提醒一下，不止是在身上开刀的那种才叫手术，有些不需要开刀的，也算手术。”
“比如，取卵手术。”
此话一出，冯秋雨脸色倏然一变，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沈青叶见她这样，哪儿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放缓了语气：“别担心，我们不是为了追责来的，你的行为，也没有违反法律。”
虽然器官买卖的确影响恶劣，但我国民法、刑法的确还没有禁止人体器官买卖的规定，卫生部也没有禁止人体器官买卖的行政法规。*
“我们这次来，只是因为有个案子，涉及到这方面，所以想来找你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希望你能配合。”
沈青叶语气放得很缓，冯秋雨小心翼翼抬眸，见她神情缓和，才终于慢慢放下心来：“真、真的没事？”
沈青叶点头：“真的。”
冯秋雨犹豫：“那、那我能问一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吗？”
沈青叶道：“我们看了你的博客，浏览发现，你在今年八月的时候，似乎有一笔异样的金钱入账，从那之后，你的博客内容就跟以往有些变化了。”
“又根据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个案子，所以才会怀疑，你是不是……”
她话未尽，冯秋雨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如果、如果我所的话，你们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沈青叶道：“当然，我们刚才跟你们领导说的，就是有个案子，或许你会知道些什么线索，希望你能配合调查。你不想说的，别人不会知道。”
冯秋雨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我长得是不是还可以？”
沈青叶愣了愣，片刻后点了点头：“很漂亮。”
冯秋雨苦笑：“可我以前……其实很丑……”
她将一切娓娓道来，沈青叶也知道了她会去捐卵的前因后果。
冯秋雨从小就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女孩子，眼睛小，鼻子塌，甚至还有些龅牙。从小到大在学校里，她没少被男生笑话，久而久之，就变得沉默自卑。
直到上了大学后，一次偶然进了美容院，才知道原来还有方法能把自己变得漂亮。
面对整容医生信誓旦旦的说辞，冯秋雨不可避免的心动，她攒了许久的钱，先是整了自己最不满意的眼睛，割了个双眼皮，开了个眼角。最开始的时候，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她难免恐慌，等到后来伤口慢慢恢复，看着自己比之以前明亮又大了许多的眼睛，她才终于感受到快意。
眼睛大了之后，整张脸的缺陷也被改善了许多，原本嘲笑她或者根本看不上他的同学们也开始跟她有了交谈。于是，自然而然的，她开始对整容上瘾了。
可是她家里条件不说差，但也算不得多好，更何况下面还有个弟弟……供她上大学没问题，可要再多些，就不可能了。冯秋雨也不敢跟家人讲，只能一边省吃俭用，一边出去兼职打工。终于攒了一年多，终于攒够了整牙的钱。
就这么越整越上瘾，等到毕业工作之后，能领工资了，按理说该高兴。只是她学校不是多好，在校成绩也不算多好，各方面平平无奇，工资也就不高，供完日常衣食住行后虽然还能剩下一些，但她对整容上了瘾。在美容院的不住劝说下，她还想整鼻子，还想做光子嫩肤，还想美白，还想隆胸……
可是她没钱。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美容院的老板忽然跟她说看她是老顾客的份儿上，可以给她介绍了一个赚钱的活计。
就是卖卵。
沈青叶皱眉：“美容院？”
冯秋雨点了点头：“是，她说不是所有人的卵子他们都要的。要年轻，要长得漂亮，要身体健康……他们需要的卵子数量也是有限的，如果不是看在我在他们院做了很多项目的份上，她是不会把我介绍过去的……”
沈青叶道：“所以你去了。”
冯秋雨道：“他们说得很好，说没有危险，说不耽误工作什么的。更关键的是……他们说取一次卵，就能赚个八千块钱，我想着那也不亏……”
沈青叶沉默了一会儿：“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你做手术的经过，全部跟我说一遍。”
“叫什么……我只知道他姓刘，老板娘让我叫他刘哥就好。长相嘛……不丑也不帅，就一般般，三十多岁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明显的特征。”
“我跟他，就是老板娘介绍我们见了一面，他问了我一些基本的情况，又带我去做了体检，没问题之后，他又给我打了针营养针，说是让我这一个星期里好好调养身体。等一个星期后……他就来接我去做手术了。”
沈青叶问：“手术的地点在哪儿？”
冯秋雨摇头：“我不知道。”
“我们见面之后，他把我的眼睛蒙上的，等到了地方之后，才松开。”
沈青叶皱眉：“他蒙上了你的眼睛，你就没怀疑过？”
冯秋雨讷讷：“他跟我说之前他们也是不蒙眼睛的，只是后来有个捐过卵的女生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卵子被哪个家庭接受了，和谁的精子结合成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一直去骚扰他们，他们没办法，搬了个地方才摆脱那个女生……我看他说的挺诚恳的，就信了……”
沈青叶跟周启明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又是这种说法，之前跟陈迎超，就是类似的说法。
沈青叶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手术，你做过几次了？”
冯秋雨忐忑：“就一次……”
“那一次，他们取了你多少颗卵子？”
“什么？”冯秋雨不懂：“什么多少颗？”
沈青叶看着她，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她让周启明跟韦正义先出去一下，才道：“那人没跟你说，他取了你多少颗卵子吗？”
“没、没有……”沈青叶这幅作态，让冯秋雨也紧张了起来：“我就记得，那个医生拿了个针，在我身体里进进出出好多次，说什么我身体里卵子数量不多，总是取不到。”
沈青叶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手术那天，是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