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赵二爷恼恨孙家拒绝他,便在朝廷修建吴淞江堤坝时买通本地知府,强迫孙家所有儿郎都去服徭役。
待到吴淞江河堤建好后,孙家男丁也都死绝了。
只孙恒人在外地,这才逃过一劫。
后面改名换姓,才有今日沉冤昭雪之机。
会试是国家抡才大典,会试主考官更是乾元帝钦点的心腹。
他当然不会帮齐王把这件事给捂下来,欺骗乾元帝。
齐王也清楚主考官不是他的人,因此并不会帮他。
所以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就勃然色变。
他很清楚,这件事一出,就算是会试办得再好他也得吃瓜落。
除非他能证明这人是别人指使着过来陷害他的,同时还能证明赵二没干过这样的混账事。
但问题是这姓孙的半个亲友都没有,本人也自杀了,这简直就是死无对证。
齐王也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帮孙恒改换姓名文书的。
但是所有痕迹都被人抹掉了,他们没有找到半点有用的证据。
除此之外,赵二他是个男女不忌的纨绔种子,更是人人皆知的事。
他能干出孙恒血书中所描述的事情来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齐王心想,这样精巧的手段,不是十二那样的蠢货能用得出来的。
所以,是老六那条会咬人的狗吗?
而在景王府中,六皇子景王正在与九皇子顺王对弈。
顺王幸灾乐祸地道:“六哥,这回老四该焦头烂额了。”
景王听到顺王的话,落下了一枚黑子:“四哥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但是有老十与我们里应外合,四哥他也难逃缚网。”
“我不觉得我是在陷害他。若是他表弟没做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又哪会有我替天行道的机会?至于十二,就只能由你去对付了。”
顺王点了点头:“没问题,六哥,您放心就是了。左右不过是在父皇跟前儿争宠,我这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孝顺纨绔,不比十二看起来顺眼?”
景王听到这话也笑了起来:“九弟,你若是这样说,那就太过自谦啦!”
会试乃国家抡才大典,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一出事,乾元帝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尤其是那个赵二,居然想要强迫人家好人家的书生做他的契兄弟。
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真是不为人子!
以乾元帝的判断力,完全能看出来,这个孙恒可能是其他皇子构陷齐王的手段。
若非如此,孙恒又怎么会早不冒出来,晚不冒出来,偏偏在齐王署理会试时突然冒了出来?
但乾元帝也能断定,孙恒血书上陈述的冤情全都是真的。
一来,根据绣衣使者的情报,那个赵二就是这样的一个混账。
若非确有其事,他的那些好皇儿怎敢指使那个孙恒扰乱春闱大典?
二来,人都有畏死之心。除了滔天的仇恨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举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血书喊冤。
不过在孙家的惨案里,赵二才是主谋,齐王不过是被借势的帮凶。
所以在三司查明真相,证明孙恒所言并非虚假后,乾元帝只撸了齐王的差事,让他禁足思过,并没有将其圈禁
而赵二被乾元帝判处腰斩东市,殿试之后立即行刑。
齐王母妃赵贤妃不知为儿子、侄儿求了多少次情,却没有得到半点正向的效果。
反倒是她自己被皇帝褫夺封号,贬为贵嫔。
齐王心里十分愤恨。
他既恨兄弟陷害他,又恨母家不成器,但最后也是无可奈何。
在父皇绣衣使者和金吾卫的看守下,他半点消息都送不出去。
乾元帝对齐王也非常失望。
齐王手段不俗,完全有辖制母族的能力。
如果齐王不纵容赵家,赵家根本不可能这般猖狂……
哼,齐王如今只是王爷,就已经这般骄纵母族。若他日齐王成了皇帝,还不知他这个好皇儿要有多信重外戚呢。
此时,乾元帝心里已经在齐王的名字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齐王被圈禁了, 春闱的事彻底和他无关了。
乾元帝让景王和瑞王把这个烂摊子接手了,而那几个被齐王塞进考官队伍的同考官也跟着齐王一起吃了瓜落。
因为这个同考官的身份,他们没得什么好处, 反倒沾了一身腥。
由此可见,从龙之功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夺嫡能让人鸡犬升天, 也能让人坠入深渊。是平步青云风光八面, 还是落魄潦倒身死人手, 全都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
待到杏榜张贴出去后,新科贡生们也不敢出门庆祝。
会试出了事情,他们这些人谁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段里, 没人敢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生怕什么地方不对, 自己的前程就跟着砸了, 到时候就连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因此只是在住处闭门不出,安心准备殿试而已。
又过了几日, 春光正好, 薛姨妈那里得了一匣子堆纱花儿, 拢共有十二支,都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看起来十分精巧。
她本想拿去送人的,可是一想到林如海给黛玉送的那首饰与前两天空中飘着的风筝后,她就丧了气, 随手把那匣子宫花扔到了角落里。
罢了,宝钗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就把这些东西搁着吧。
旧了就旧了,薛家也不差这几个钱。
他们这边儿巴巴儿地把东西送过去, 人家瞧不瞧得上还是一回事呢?
薛姨妈最近确实有些烦恼。
在她看来,宝钗也够懂事的了。每天早上起来宝钗都会去姐姐和老太太那儿请安, 这府上的女孩子就没有比宝钗更有孝心的了。
姐姐还好,她与金陵的那些太太夫人们一样,都很喜欢宝钗的端庄稳重。
但这史太君虽然总是夸奖宝钗,说宝钗把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都比下去了,实际上却不怎么喜爱她的宝钗。
薛姨妈很想扭转这个局面,却根本找不到贾母不像其他的太太夫人们那样喜爱宝钗的原因,所以也无从下手……
薛姨妈找不到贾母不是很喜爱宝钗的原因很正常,谁能想到贾母只是对宝钗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无感呢?
看看贾母疼爱的女孩子就知道了,黛玉、湘云、探春,这些得贾母宠爱的女孩子全都是有脾气有性格还会撒娇的。
薛姨妈觉得宝钗温柔端庄,随时从分,无有不好。
可问题是,这些优点迎春同样也有啊!
迎春同样温柔,同样端庄,比宝钗还随时从分。
当然,她不如宝钗行事周全,不如宝钗有主见会说话,但迎春她是贾母的亲孙女,这一点足以弥补别的不足了。
可是大家也没见到贾母有多宠爱迎春啊。
宝钗是很好,但她不是贾母喜爱的那一款女孩子。
除此之外,贾母也不是很喜欢宝钗来给她请安。
毕竟贾璋和宝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璋哥儿守礼,宝钗一来荣庆堂,璋哥儿就要告辞离开。
贾母面上不显,但是因为宝钗,乖孙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她心里自然不高兴,所以才对宝钗淡淡的。
薛姨妈想不到这一点,但宝钗是何等聪明之人,又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呢?
在摸清楚老太太的想法后,她去给贾母请安时都会特意和贾璋错开,贾母这才高兴起来。
但薛姨妈却不高兴。
因为邢夫人的严防死守,她原本对贾璋是死了心的。
可是看到贾璋高中解元后,她就又一次心动了。
她冷眼看着,这府上老太太和大老爷都是极疼贾璋的,以后这两位肯定会把私房留给他。
长房嫡子能分到的家产也很可观,荣国府的人脉资源基本上也都会留给贾璋,毕竟他是玉字辈里最出息的子弟。
不但是十四岁的解元公,还拜了那样一位好老师,迟早会高中杏榜入朝为官,眼瞧着的前程远大。
而她们家在夫君去世后早就没了当初的风光,若没有两门好亲戚,只怕家业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夺走了,皇商的名头也很难保得住。
蟠儿他又是个纨绔性子,既没成算,又好惹事。现在她活着,还能指望他舅舅和姨妈拉扯他一把;日后她死了,蟠儿除了他妹妹外,还能指望谁给他收拾烂摊子呢?
可贾母已经把她想让璋哥儿和林姐儿亲上加亲的意思写在脸上,就差直接说出来了。
大房大太太、琏二奶奶待林家姑娘亦是无比亲昵,常开些“你怎么不是我们家的人”、“以后咱们一辈子说笑”的玩笑,俨然也是对黛玉十分满意的。
还有那江南的林掌院,大概他对这桩婚事也是极赞同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托请贾璋给林家姑娘放风筝除晦……
但薛姨妈实在是眼红,宝玉天天不务正业,也就比蟠儿好了些。这样的性子,以后又怎么能指望得上他呢?
她夜间辗转反侧睡不着,竟动了让宝钗去争一争的心思。
是了,她女儿花容月貌又冰雪聪明,说不得那贾璋就动心了呢?
可是这样的事情终究不好听,薛姨妈一直都在犹豫。
她要不要把自己的主意告诉宝钗呢?
她担心宝钗不高兴,因此很是犹豫不决,便把话憋在心里,只派人去打听贾璋的喜好。
在薛姨妈心里,下人就没有不爱钱的,丫头也没有不另有心思的。
收买下人、打听消息更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贾璋向来治家威严,鹤鸣苑的丫鬟婆子亦都十分警醒——能进屋伺候的谁不知道主子的忌讳呢?
因此没人敢泄露贾璋的消息,薛姨妈却是白花了银钱,最后只是无功折返。
后头黛玉过生辰,贾璋在陶园里“替”林如海给黛玉放了九十九只风筝除晦。
在黛玉剪断风筝线后,漫天的纸鸢像是一只只飞翔的彩鸟,飘荡在晴明的天空上。
所有人都在想,林姑爷真是有心,真是疼爱女儿。
三爷挑的风筝也好,都这么好看。
但在薛姨妈眼里,这些纸鸢不像彩鸟,反倒像一场荡荡悠悠的大水,直接浇灭了她所有的心事。
使君品行虽好,家中却有佳妇。
若贾璋对林姐儿半点儿心思都没有,又怎会因为他姑父的一封信,就这般用心?
薛姨妈只得在心中庆幸自己没把那些想法告诉宝钗。
否则宝钗又该如何自处呢?
薛姨妈自认为自己是个好母亲,所以她这些日子以来才犹豫不决,才没把那些谋算告诉宝钗以至酿成苦果。
但薛姨妈却没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万一宝钗不同意她的主意呢?
她好像是已经默认了只要她提出来,宝钗就会按照她说的去做;默认了宝钗不会觉得她有卖女儿的心思,依旧会像现在这样孝顺听话。
世人多是如此,嘴巴上讲着一视同仁,实则总是要委屈女儿,让女儿为儿子让路。
薛姨妈不疼爱宝钗吗?王夫人不疼爱元春吗?贾母不疼爱贾敏吗?
若邢夫人再生出来一个嫡亲的女儿,她会不疼爱这个姐儿吗?
不见得不疼爱。
亲生的骨血,谁不喜欢?
她们必然会疼爱自己亲生的女孩儿的。
但这种疼爱却只是退而次之的疼爱。
就像元春在王夫人这里比不过贾珠,更比不过宝玉;贾敏在贾母那里比不过贾政;邢夫人若有了亲生女儿,大抵也是比不过贾璋的。
而在薛姨妈这里,宝钗也是比不上薛蟠的。
即便宝钗孝顺听话,即便薛蟠纨绔不肖,薛姨妈依旧为儿子考虑得更多些……
古往今来,大多如此。
只是历来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不过薛姨妈没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宝钗也不知道母亲动过什么心思,倒是不用因此伤心难过了。
只贾璋听红杏禀报过,说薛家的丫鬟过来打听过他的喜好。
不过院子里头的人都很规矩,没有泄露任何消息出去。
只一个外头跑腿的小丫鬟不老实,已经被撵出去了。
贾璋听了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薛家对他来说,本就是不重要的人与事,所以他完全没必要继续追问下去,省得惹出来什么风言风语。
林妹妹和二妹妹和那位薛家姑娘的关系也还不错,他既然没有损失,也就没必要落人家的面子。
转眼间殿试结束了,乾元帝点了苏州解元乔濛为状元,封他为翰林院修撰,下旨举办琼林宴,允三鼎甲打马游街,新科进士回乡探亲,全其锦衣夸耀之志。
在三鼎甲打马游街、新科进士们参加琼林宴完后,赵家二爷的大好头颅也在菜市口落地了。
想来,那血书陈冤的孙恒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只赵贵嫔一人哭得死去活来的,奈何乾元帝如今身体不好,根本没心情欣赏爱妃梨花带雨的美感,反倒是觉得赵贵嫔哭丧晦气,又罚了她三个月俸禄解气。
甄贵妃都快要被笑死了,当初齐王被刺,赵氏没少找她麻烦。如今风水轮流转,赵贤妃她终于落魄了。
哦,不对,赵氏如今已经不是贤妃了。
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嫔而已。
想到这里,甄贵妃立刻来了精神。
她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跑到了赵贵嫔宫里好生欣赏了一番赵贵嫔给她下跪行礼的模样,这才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殿试结束了,赵家二爷也死了,国子监举监考试的时间也到了。
盛朝很重视太学,所以国子监的学风还是很正的。
而那些举监入学的考生,更是会被被编到天字班里。
国子监天字班会针对会试开办课程,会邀请翰林、宿儒、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司业等人过来讲座,甚至还有去朝廷衙门历事的机会。
这样的条件,是外头那些声名远扬的书院都难以比肩的。
因为这些原因,国子监天字班对贾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即便叶士高不是国子监祭酒,即便没有结交人脉之意,贾璋也会在乡试过后参加举监考试的。
至于通过贾赦名下的监生名额去国子监读书却不是什么好选择。
荫监的教学质量与举监有这云泥之隔,去那里上学还不如在家里跟着蒋先生念书呢。
不过,拥有参加举监考试资格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乡试头名解元,第二名到第十名亚元,以及会试落第且名次靠前、然后被人推荐过来参加举监考试的落第举人才能过来参考。
因为这些原因,举监考试的难度并不是很高。
毕竟考生本就有真才实学,国子监的教学资源又很充裕,就算把所有考生都收下,国子监也能教得过来,所以这入学举子当然多多益善了。
若非如此,贾璋在参加举监考试前也不会还有心思放松了。
去参加举监考试时,贾璋也没让人送。
他只带了雪檀、黄柏两个小厮与举人文书就直接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的搜检也还算尊重考生,至少没像乡试时那般又是脱衣裳、又是散头发的,弄得斯文扫地。
只让在监学生扮演一回小吏,在国子监门口检查考生身上是否夹带小抄。
没人会做这种蠢事。
能来国子监参加举监考试的,全都是名列前茅的优秀举人。
只要不是奇葩,就不会有人愚蠢到为了举监考试舞弊,坏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在搜检过后,贾璋就去了国子监西馆。
他的考场就在那边。
国子监举监考试的项目有时文、策论、诗赋三项。
不过考试的题目并不多, 监管也比乡试时要宽松许多。
除此之外,国子监还会为应试举人提供笔墨纸砚与免费膳食。
所以贾璋他才只带着一份举人文书,就过来参加考试了。
在午饭前, 他就答完了时文题目。
吃完国子监小吏送上的胡饼和汤饵后,贾璋慢悠悠地答完了剩下的两道题目。
这次举监考试是贾璋参加过的所有考试里最轻松的一场考试。
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分到的座位都很好。
贾璋的座位在窗边。
为了保证光线充足, 考试时方形扇窗是开着的。
贾璋看向窗外, 就能看到飞绵滚滚,逐队成球;就能看到翠竹青青,修雅挺拔。
正是好一番春日胜景, 好一张秀丽图画。
贾璋的心情被感染得快活起来了, 答题的手感也变得格外顺畅。
不过坐在贾璋身后的那位仁兄就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了。
任谁看到自己前边坐着一个年轻小孩, 他还在飞快答题,甚至还有心情看风景, 那他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举监考试的最后一项题目是诗赋。
诗要五言, 主题是荷花。
赋不限题材, 不许做华丽骈文,要求写本朝风行的抒情小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