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眉骨上的中指时不时施力轻按,掌心不知不觉贴到了眼睫上,眨眼时,她能清晰感知到睫毛被压翘的瞬间。慢慢地,中指的指节陷到了眼窝里,于是她连眼都眨不成了。
呼吸间,鼻腔内堆满了青木香,清冽的味道经过沉淀变得有些馥郁,像是雨后的青山在流动,一口气下去,五脏六腑都染上了香。
“好了。”
重获光明,洛雪烟离开青木香的牢笼,感觉晕乎乎的。
江羡年收拾好东西,看到江寒栖还在绷着脸打量包扎好的手,揶揄道:“哥你怎么看着比因因还难受啊?”
“没有。”江寒栖丢下这句话,又跑回阿一身旁,帮他找存活的明灯花。
遗憾的是,一篮子明灯花只活下来两朵,他们自己都不够分,何谈匀出一朵给千机阁阁主?
阿一沉思片刻,提议道:“江寒栖拿上明灯花,跟我去千机阁。你们俩去河边再找几朵,如何?”
江羡年点头:“好,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绰绰有余。
影鬼融入臃肿的影子中,在电闪雷鸣中静候夜的来临。
第128章 败事 快马踏雨,闷雷……
快马踏雨,闷雷滚滚,街坊亮起了灯,灯影映在水湾里,仿佛朱红墨汁晕水淡去。
江寒栖和阿一疾驰赶到千机阁,交了马,摘下斗笠,带着一身湿气走了进去,寻了个空闲的阁人,托他找千机阁阁主。
阁人瞅了眼还在往下淅淅沥沥滴水的斗笠,又看了看两人的衣装。
扫到阿一时,他面无表情,转眼打量起江寒栖,见到他腰间的白玉缠枝竹节佩,有金镶边,这才正了眼,笑意堆唇:“阁主现在在接待贵客,不见人,两位先去等候区喝点热茶暖身吧。”
江寒栖问道:“要多久?”
阁人答道:“在下也说不准。”
阿一接过话:“不见面送个东西总行吧?”
阁人为难道:“在下也只是个打工的,贸然上去打扰恐怕……”
江寒栖见这阁人也是个势利眼,搬出江家的名头,把明灯花交到他手里,嘱咐道:“让你们阁主拿好这朵花,告诉他影鬼溜进了千机阁,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他。你务必要把这花交到他手里,不然会有大麻烦。”
阁人不解道:“影鬼是什么?”
江寒栖回道:“说来话长,你把花带上去,阁主自会明白。”
阁人应下来,上到顶楼,走到阁主专门招待贵客的雅间前,被守门的阁人拦了下来。
“是江家大公子让我上来的,说什么影鬼溜进千机阁,让我把这花交到阁主手里。”阁人边说边打开帕子,向看门人展示里面的明灯花。
守门人抬着下巴睨了明灯花一眼,看着眼熟,捏了起来,转着看了看,不屑道:“这不是朵野花吗?我老家的河边多的是,
一抓一大把。你是不是让给人骗了?”
阁人纳闷道:“不能吧?我看他挺像大户人家的贵公子的。”
守门人又问:“还有那个影鬼,你听说过吗?”
阁人摇了摇头。
守门人搓着茎转花,漫不经心道:“最近也没有跟影鬼有关的悬赏。”
阁人又道:“他说阁主知道影鬼的事,哦对,他还说不把花给阁主会有大麻烦。”
守门人嗤笑道:“打扰阁主跟贵客的面谈才有大麻烦,你忘了我是怎么升上来的吗?”
阁主的上一个心腹受人之托,进入雅间传话,结果因此搅黄了生意,当天就丢了饭碗。
阁人忌惮江家长公子的身份,纠结道:“万一阁主因为没收到花治你我的罪怎么办?”
守门人想了个稳妥的法子,把明灯花放回帕子一包,随手塞进衣袖里,说道:“这花我先收着,等阁主出来再给他,这样总归出不了差错,你先下去吧。”
阁人下到一楼台阶的一半时,见到两个冒雨奔来的人还在原地候着,热切的目光砸到他身上,他预感到倘若如实相告肯定少不了一顿纠缠,当下打定了主意。
还没下到底,江寒栖的问句率先迎了上来:“送到了吗?”
阁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送到了,公子放心吧,在下亲眼看着阁主接过花,带在了身上。”
“多谢,”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江寒栖对阿一道,“去那边坐着等吧。”
“好。”阿一也大感轻松。
进南浔以来,影鬼因为长大获得新能力处处压他们一头,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现在他们终于快了影鬼一步。
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快停了,天稍稍亮了些,从浓黑褪成了沉沉的灰色,偶有一两声婉转的鸟鸣斜入细雨中,提亮了行人衣物的色彩。
阿一说道:“天快黑了。”
江寒栖把千咒桌上,用手压着:“希望今晚一切顺利。”
洛雪烟听说过下雨会穿木屐,可木屐上脚还是第一次。
她感觉自己的走路能力退化成婴幼儿了,脚尖着地,一走一卡,差点摔草地上,幸亏江羡年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因因,你不要脚尖着地。你把腿抬高些,平着落地,你看,这样就落地就很稳。”江羡年边教边演示。
洛雪烟僵硬地模仿了一遍,确实稳了许多,可到底不太习惯,走出了非人的别扭感,把江羡年逗得哈哈大笑。
江羡年搀着她的胳膊,问道:“因因以前没穿过木屐吗?”
“没,以前下大雨我都是……”脚落地,“穿雨鞋”三个字顺着口水咽回了肚子里,洛雪烟若无其事地把木屐从泥泞里拔出来,平放到前方,“在屋里避雨,没出过门。”
她战战兢兢地挪步,心想还是平底的橡胶雨鞋香。
江羡年总算知道为何洛雪烟拿到木屐迟迟不穿,等她套上一只才弯腰把木屐放到地上。
洛雪烟好奇道:“木屐是不是还可以登山啊?”
江羡年点头:“可以呀,有那种活齿木屐,前后齿都可以取下。我家后面是山,我小时候就是穿那种木屐爬山的,可省劲了。你来我家,我带你穿木屐爬山。”
“好呀,”洛雪烟一不留神又是脚尖着地,打了个趔趄,猛地抓紧江羡年的手臂,痛苦道,“好难走……”
江羡年安慰道:“别着急,走一会儿就习惯了。”
洛雪烟想象着膝盖不会打弯,深一脚浅一脚地梗着脖子换步,没多久,她的确习惯了提腿迈步,但觉得跟两条腿生分了不少,到河边时关节都僵了。
此时天黑了下来,江羡年吹亮了火折子。
洛雪烟把竹篮放到地上,和她一起扒草丛,发现里面夹杂的几株明灯花的花苞全脱落了,黄色零散地分布在草里,像是星星陨落。
江羡年拾起湿哒哒的花苞,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洛雪烟忽然想起一件事:明灯花本身喜雨,淋雨长得快,但它开出的花不禁淋。她拿出自己的火折子,吹了下,提议道:“阿年,分头行动,去茂密的草丛里找,说不定还有幸存的。”
两人背向而行。
江羡年连着搜寻几个草丛无果,感觉天越来越暗,有些着急。
让我找到两朵吧,一朵也行,给因因防身。
她默默许愿。
如今三人当中只有江寒栖手里有明灯花,可阿一说影鬼还盯上了洛雪烟,很有可能会二次袭击她。
不过因因有秘密就算了,为什么哥哥也……
江羡年自认为对江寒栖知根知底,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被影鬼盯上,她虽没问,这几天却总想着这件事。
“阿年!”江羡年遥遥听到洛雪烟喊她,转过头,看到她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朵花指给她看,“快看,我找到一朵!”
江羡年高兴道:“太好了!”
洛雪烟说道:“再找一朵我们就回去吧,这边的明灯花剩得不太多了。需要的话,我们明天再去找新的地方挖花。”
“好。”江羡年干劲满满。
茶喝了一壶,话渐渐说开。
朱鼎然大致摸清了新任监察官的脾气,又得知他和自己师出同门,减了些弯弯绕绕,开始和他称兄道弟,想在称呼上拉近两人的关系。
他知道赵正喜欢字画,话锋一转:“我家中有贾白贾老先生的《曲竹隐》,不知贤弟可否喜欢?”
此话一出,赵正眼里的光也亮了许多。
朱鼎然满意地咧嘴一笑,接着道:“贤弟若有空,今晚不妨来我家吃饭,顺便鉴赏下其他字画。”
他决定今晚送几幅字画出去。
赵正对朱鼎然的想法心知肚明,心想在南浔任职这段时间能搜刮到不少名家珍品,连声道好。
他做监察官不为别的,就贪那点好处。
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相视一笑,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无言地敲定了一单长期买卖。
朱鼎然放下茶杯,看窗户之外伸手不见五指,问道:“天色已晚,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
赵正反问:“朱兄不当值吗?”
“我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完了,”朱鼎然起身,“请。”
赵正随朱鼎然往外走,不经意看到了脚下的影子,只见影子边缘扭曲,像冻一样晃来晃去。他揉了揉眼,这时朱鼎然突然踉跄了一下,眼看要摔倒。
赵正急忙上前搀扶:“朱兄当心。”
朱鼎然撑住墙,晃了晃头,自嘲道:“真是上年纪了,走个路也要摔跤。”
赵正抽空看了看他的影子,发现影子又正常了,心想许是看错了。
朱鼎然脚滑的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走到门口,守门人行礼问好,把阁人交付的明灯花呈给了朱鼎然,说道:“阁主,
一个自称是江家长公子的人让我把这个给您,还说影鬼来袭,下一个目标就是阁主。”
朱鼎然没接花,愣愣地看了会儿,忽然拍掉花,狠狠踩了几脚,怒喝:“太过分了,一个妖物竟然有胆跑来千机阁下通牒,看我怎么收拾它!”
献花的是妖物?
守门人没想到这个展开,还在愣着神,却听朱鼎然吩咐道:“派人速去追杀献花的妖物!”
阿一正抱臂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影鬼醒了!”
江寒栖立刻拿着千咒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感知不到妖气,问道:“现在在哪?”
阿一回道:“在楼上。”
两人正要往楼上跑,忽然听到顶楼有人大喊:“追杀令在此,目标——”
阿一看到举着令牌的人指向了他。
“准备上楼的影鬼!”
追杀令搅活了一楼的死水。
令牌一出,除妖师哪还顾得上秩序,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活像一群野狗争食,眼睛都冒着青光。
开玩笑,这可是一个能让戊级除妖师一举晋升成甲级除妖师的好机会!哪名除妖师不想混成甲级除妖师赚大钱?
江寒栖眼看混战即将开始,高举千咒,催动了上面的咒文,大声道:“千咒为证,我是江家长公子江寒栖……”
停下来的除妖师又听到顶楼传来另一个声音:“江家长公子与妖同伍,活捉治罪。”
影鬼居高临下地看着恼怒的猎物,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朱鼎然的影子意外契合它,装着它不漏一点妖气,就像是为它量身打造的器皿一样。
也许是因为一个贪了近十年的千机阁阁主的心已经脏到和它别无二致的地步了。
人心是和天地最像的东西,善为阳,恶为阴,善恶不清为混沌。
所以不管好人坏人,只要堂堂正正,都不叫混沌。只有好人做坏事隐瞒,抑或坏人想从良撒谎才能孕育出有滋有味的混沌。
朱鼎然对外装了十年的好官,他心里的混沌也发育了十年,阴阳界限早已模糊不清。世人皆说心怀鬼胎,这词一点不错,它就是这么来的。
影鬼惬意地把着凭栏,望着楼下的两人陷入混战,舔了舔下唇,脸都快笑烂了。
如今它就是规矩的创造者,单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扭转乾坤,他们拿什么跟它斗?过了今晚,猎物进嘴,敌人死去,而它遁形去寻找下一个美味,快哉快哉。
江寒栖在刀光剑影间瞟见一张熟悉的脸,弯腰将千咒置于背后,挡下了几人的攻击,又奋力一挑,破开了攻势。
他提着千咒扫开挡在前面的二人,俯冲过去,一把抓起阁人的衣领,眼神阴鸷地质问道:“你不是说亲眼所见吗?”
字字咬着牙蹦出。
“救命啊,救命”
千咒将呼救打回了肚子里。
阁人还没咳完,江寒栖又提膝往他腹部一顶,然后突然松开手,长腿一踹,将人踹飞出去。
阁人撞上架子,感觉内脏似是踹爆一般,腹腔没不疼的地方,连呕两口血,竹简掉了下来,噼里啪啦地一顿砸,他蜷身抱头,疼得冷汗直冒。
余光隐隐约约糊着一个人影,阁人哆嗦着睁眼,看到化身恶鬼修罗的少年径直向他走来,眉间莲红到宛若用鲜血新描过一般,银色长棍上的咒文疯了一样地旋转。
白脸,红唇,眉间血莲开。
这不是来自阴间的索命鬼差又是什么?
阁人吓破了胆,不敢和江寒栖对上视线,挣扎着想逃跑。
阿一察觉到强到不容忽视的杀气,闪身到江寒栖身旁,抓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喂,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撇开除妖师的身份,江寒栖只是个人类,法之外,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江寒栖回过头,阿一在那双凤眸里看到一闪而过的血红,怔了怔,突然被他一把推开,只听见“铛”的一声,蝴蝶镖钉入梁木中,没入两寸有余。
江寒栖转头看向六神无主的阁人,怒喝:“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一听到压抑的喘息声,同时感到江寒栖冷静了下来。他顺着一名除妖师的拳头来了个过肩摔。
江寒栖用脚尖挑起长凳,他默契地把除妖师往凳子下一甩,凳子翻转一圈落地,恰好制住了他的四肢。
江寒栖一条腿踩在凳子上,问他:“上楼还是逃跑?”
阿一看了看顶楼,回道:“赌一把,掩护我。”
话音刚落,江寒栖将凳子连带那名除妖师踹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冲了出去,给阿一辟出一条上楼的路。
阿一一蹬地面,游龙似地溜过不近人情的劈砍,在台阶上如履平地,轻盈到像是会飞。
阿一在跑,影鬼也在跑,它叫来护卫,慌忙窜入顶楼最深处的房间。
江寒栖顾忌无生的妖性,不敢召唤缚魂索,硬着头皮拿千咒硬抗除妖师,只防不攻。他已经对阁人起了杀心,如果全力进攻,只怕会弄出人命。
而和他对战的除妖师却恰恰相反。
楼下的除妖师看到阿一的身手愈发相信江寒栖沦落到与妖为伍的地步,下手慢慢也没了轻重,照着要害就捅,一点也不害怕弄出人命。
追杀令为大,江家追不了他们的责。
其中有些对江寒栖怀有憧憬之心,在打斗中逐渐化仰慕为仇恨,视江寒栖为妖物。崇拜的天才和妖为伍,多么令人不齿!
他们将嫉妒灌注在一招一式间,每化掉江寒栖的招数都禁不住笑出来,心想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渐渐地,永无止境的打斗幻化成了噩梦中的场景。
灯架上的灯具变成了破旧的灯笼,各式各样的武器变成了农具,五颜六色的衣物变成了朴实无华的粗布麻衣。
江寒栖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使劲甩了甩头,下意识道:“不要杀我,我没想杀你们。”
声音有些抖。
“江大公子和妖物为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天啊?”
“堂堂除妖师还和妖物搅在一起,天理难容!”
“我们是替天行道!管你是江家、白家还是闻人家,与恶妖为伴就失去做除妖师的资格了!”
江寒栖一个愣神,看到手拿农具聚在一起村民,其中一个指着他的鼻子骂:“妖!”
一个声音冒出来,其他的声音也如骤雨般掷到了他身上,砸得他抬不起头。
是妖就该死!
不,不要杀死我,杀死我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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