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也扶着下颌,“嚯,这排场烧了多少钱。”
裴野喝了口酒,把眉毛挑起,“应该不少,这酒就这个数了。”
他比了个数字。
谢观鹤老神在在,坐在宴会桌上,一句话没有说。
交响乐奏响一曲又一曲舞曲。
顾也看了眼表,“怎么这个时间了,江远丞还没出现?”
“我去看看。”
谢观鹤道。
顾也扶着下颌,狭长的眼睛里有点怪异,“你看起来不像好心人。”
谢观鹤笑了下,道:“万一,能见见江远丞的小金丝雀呢?”
顾也立刻起身,“我也要看。”
谢观鹤眉眼温润,道:“可是万一我一走,他们就出来了怎么办?”
“你想蒙我在这里等?”顾也猜出来,却又摸了摸下颌,“嗯,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对江远丞那未婚妻好奇得紧,但订婚宴,无论如何都会出来的。
他倒也不用真那么急。
谢观鹤翩然离开,穿过层层宾客席,一路走出宴会厅。刚走出去,便望见层层叠叠的安保四散,表情严肃,似乎在寻找这什么。除却了安保外,几个他眼熟的江家的管家似乎也在不断指挥命令,苍老的脸上都有着严肃。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
谢观鹤望天。
天空万里无语,可这惊雷声却就这样轰然响起,带来了种种不详的预感。远处的钟楼敲响,恢弘低沉的钟声鸣响,鸟群轰然做散。
平日里,这里飞走的总是白鸽。
可今日,却逸散了一群乌鸦,黑色的乌鸦在空中飞行,羽翼落在窗台上。
每一栋建筑里,安保们都在上上下下地搜寻着温之皎的身影,对讲机里是一声声报点与指令汇报。
在这样纷纷乱乱的景象之中,温之皎躲在一栋建筑里,脸上有着些恶趣味的笑。她在想,等璇珍出现了,她就可以穿着这身女佣服,跟着她混入人群中了。
窗外的天空,云朵缓缓聚在一起,遮罩住阳光,一片带着蓝色的晦暗肆意挥洒。可一阵风吹过,那暗色又散去,光芒又跳了出来。
“皎皎——!”
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
温之皎一惊,转头,望见旋转楼梯上,江远丞俯瞰着她。他通过桥楼找到了这里,可距离她还有好几层楼,他喊道:“皎皎,不要走……”
见鬼,他怎么找到这里了!
温之皎有些惊愕。
她望向江远丞,他们隔得极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阴沉与愤怒,不安与焦虑使得他的话音急促起来。
“温之皎!不准走!我不会让你——让你走的!”
他速度加快,追逐她。
温之皎才不理他,她已经望见楼下璇珍的影子了。她脚步轻快地踩响楼梯,一如往常,和他闹脾气一般,带着几分恶意又带着些有恃无恐。
江远丞望见她裙摆飞扬,发丝耸动,脸上那愉快的微笑。她咚咚咚的脚步声,踩在他的心脏上,慢慢的,他灰色的眼睛就只剩她的影子。
他的脖颈蓝色脉络颤动,喉咙里有着什么声音,他听不见。
那是小小声,别走。
别去找他,别离开我。
陆家的飞机在空中盘旋,犹如那笼罩在庄园上方的阴影,亦如不详的黑色乌鸦一般,带来某种诅咒。
温之皎脚步轻快地走出建筑,奔向璇珍,她望见那黑色的飞机,也望见天空失去了那如澄澈的蓝。最终,她又听见一声惊雷。
“轰隆——”
雷声骤响。
“皎皎——”
她身后再次响起一声呼唤。
温之皎回过头,却望见三楼之上,江远丞站在落地窗后。
随后,他的手贴着玻璃,用力。
温之皎感觉有些不对,一种奇怪的直觉使得她停留住。可不远处,璇珍仍在招手,手腕上的红色编织绳摇晃,“皎皎!快点!”
她回神,转过头,继续跑向璇珍。
下一刻,温之皎听见一声“咔嚓——”
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在那响声落下后,一道白光闪烁在她眼前。
伴随着轰隆响声后的,是一声重物落在她身后的声音。
乌云终于聚集在一起,雷声一阵又一阵,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
温之皎浑身发冷。
刚刚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她的唇缓缓长大,大脑有些空白,再转过头。
江远丞摔落在落地,他的头上身上俱是血液,灰色的眼睛里只映出她的脸。他咬着牙,将他们几步的距离骤然缩短,一把抓住她。
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逸散在空气中,江远丞仰着头,鼻间与喉咙里都溢出血来。他的腿无力地软下,她一动不动,被他拖拽到地上,坐在血泊之中。
温之皎的唇张着,泪水一颗颗落了下来,她瞪大遮掩,喉咙里只有
气流徒劳地溢出。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
江远丞你?
轰然的暴雨落下,白光反反复复映在他们脸上,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们。
远处,安保人员们终于赶到,将璇珍按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温之皎全然没有听到,江远丞用尽全身的力气拥住她,阴郁俊美的脸尽是血迹,他凝视着她,抬起来被血浸染的手。
他一下下揩去她的眼泪,血却浸染了她整张脸。
江远丞像是理智的,却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看着她,眼睛颤动着。他的动作很温柔,可那湿润粘稠的腥味却让她全然失去记忆。
在她的意识消散前,她听见他的声音。
江远丞平静地道:“现在,你再也走不了了。”
血泊之中,他们仍然紧紧相拥,即便是最后治疗,江远丞没有松开抱着她的手。他沉默着,以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拥抱她,直到被一起抬到担架上。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阴郁寒冷的水珠落在黑色伞面上。
谢观鹤站在伞下,转过身,离开了。
他想,也许以后,这连绵不断的暴雨永远笼罩在了江家庄园上方。
雨水每日都在下,将陈旧古老的建筑冲刷得湿漉阴郁,将每一寸土壤都浸出血腥味,也将所有生机勃勃的绿植淹成死物。
“轰隆——”
雷声闪烁,雨水敲击着玻璃窗。
陆京择不觉悲伤,也不觉得兴奋。
他将一颗砝码放在天秤上。
订婚彩排与订婚宴唐突取消。
没有人知道原因,但所有人都知道,江远丞突然多了根手杖。
江远丞平日走路里并无异常,可一旦长时间站立,或者快步行走,便会显出些颠簸。众人都猜测,或许正因此,江远丞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了。而他的未婚妻,只听闻是高中同学,长得很漂亮,身边永远有十几个安保跟着,从不离开江家庄园。
江家庄园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多年里,但凡宴会或是其他活动,从不在庄园举办,据说是担心打扰到江远丞的未婚妻。为了未婚妻的安全,服侍她的佣人也会定期遣散。
云里雾里的传说逸散着,最终也化作了一颗砝码,轻轻落在天秤一端。
所有回忆再一次聚集,化作巨大的黑色气泡。
那气泡之中,陆京择高高在上,俯瞰着一切,巨大的天秤在他身前。一侧,是温之皎与他,一侧,是江远丞与他。他的野心勃勃全在天秤上浮现,当天秤一端落下时,他知道,回国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已经等到了最合适的时刻。
他放下最后一颗砝码。
这一刻,温之皎在这庞大的记忆中,望见陆京择变得无比大。他深处巨大的手,放下一颗砝码,巨大的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坐在天秤中间的她。
【记忆回溯卡使用结束】
一个提醒从脑中出现。
所有黑暗散去,天秤逸散,巨大的陆京择无限坍缩。草坪、绿植、安保、天空、飞机盘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她又回到当下的舞台。
陆京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温之皎抬头看他,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淡漠,眼里含着点笑,一如既往,永远成竹在胸,永远志得意满,永远……清风明月。
她笑了下,抬起手,肩膀挥动,朝着他扇了过去。
“啪——”
脆亮的耳光声响起。
陆京择的瞳孔骤然扩散,“你——”
“杨璇珍和我都说了。”
温之皎道。
第119章
温之皎的动作很大, 她几乎抡圆了臂膀,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即便不远处的薛灼灯并非能听见那清脆的耳光声,却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了, 他不禁感到了一些困惑。
……为什么?
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马上,她就可以和陆京择过她想要那种生活了。
那她现在为什么, 看起来很不高兴?
薛灼灯在停机坪上, 直直地望着停机坪前的温之皎与陆京择,他翻开了笔记本, 只能望见闪烁的蓝色字迹。
那是系统的提醒。
系统告诉他,必须要让她登上陆京择的飞机。
这样, 才能夺得一丝机会, 让任务者进入这个世界。
剧情没有变化,任务自然也没有变化。
薛灼灯抿了下唇。
他只是再次看了一眼他们。
陆京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红色的掌印从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冒出, 她的指节甚至也刮过了他的脸颊, 带出了几道猩红的血丝。
他沉默了几秒,又看向温之皎,“什么?”
温之皎没有说话,脸上仍是笑着的, 可眼珠里什么感情也没有。她这会儿甚至没有废话的力气,蜷缩着手,带着火焰的呼吸从胸口一路蔓延到鼻间,又蒸发到眼睛里。
陆京择低着头,握住她的手,“这么大劲儿呢,不疼?”
他摊开她的掌心, 可下一秒,她就抽开手。
温之皎道:“看来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陆京择怔了几秒,没能抓住她抽离的手,他抬头,望见她后退了半步。他呼出一口气,居然也笑了起来,那笑从唇边一路蔓到他黝黑的眼珠里,使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溢出了讥诮。
他道:“没有。”
他又道:“你如果相信了杨璇珍,那我再怎么解释都没用。”
温之皎笑意更大了,她真的发笑了,如果她没有用回溯卡验证,也许这会儿,她会被他的态度所迷惑。
“是谢观鹤找来的人,是么?”陆京择顿了几秒,他完全绕开了这件事,认真地道:“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度过很好的时间,但如果你选择他,你未必能忍受他。”
他又继续道:“事情已然发生,你和江远丞全无回到过去的可能,我相信你也不想再回去面对他。毕竟,订婚事件后几年,你对他不也很糟——”
“啪——”
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音。
温之皎再次转头,扇了他一耳光,终于抑制不住愤怒,“那是你,是你让先误会他,让我没有办法面对他的。你怎么有资格,用这个来威胁我?!”
在订婚事件后,她因惊吓而失声了一周。
那一周,江远丞也被强制接受治疗。
之后,他们开始互相折磨。
或者说,最开始,江远丞试图解释,试图挽回,也试图回到过去。可温之皎的抗拒与恐惧使得她完全无法面对他的接近,他因此发疯,她则因他的发疯更为抵触和漠视他。他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他崩溃她视而不见,有时他道歉,她就伺机挑衅他……好像唯有在他们都受伤的间隙,他们才能互相取暖。
巨大的鸿沟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深,
也正因此,她开始怀念陆京择。
可最好笑的是,她想的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不对——”温之皎的唇动了下,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陆京择吃了她一耳光,话音只停顿了几秒,等她说完后,才笑了下。
他道:“你以为江远丞为什么一直频繁给你换佣人?”
陆京择的唇凑到她唇边,轻声道:“皎皎,明明是江远丞,先从我身边夺走你,先插足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所以,他多疑又防备,被你误会,也是——”陆京择凝视着她,即便他脸上因她的掌印有些红肿,梳理好的发丝也垂落了几缕,仍不减那张脸的英俊清冷。他一字一句道:“他自作自受。”
“那我呢?”温之皎笑了声,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自己毫无察觉,她道:“你以为只有他难受吗?你以为我不难受吗?如果不是你,我和他本来可以过得很幸福,我明明是想和他——”
“可以了。”陆京择喉结滑动了下,冷静理智的假面骤然破碎,一把抓住温之皎的手腕拉到怀里。他用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阻止了她的话,黑色的眼里满是阴翳,“我们本来也可以很幸福,甚至,你如果不知道这些,我们还是可以很幸福。在这里的日子,不是很开心吗?”
飞机准时降落在停机坪上,螺旋桨引发了一阵狂风。
那风吹动了陆京择的发丝,他注视着温之皎,笑了起来,眼睛里仍是森冷的恨,那恨却也像亮光一般在他眼中跳荡,“还是说,你还真觉得,我会让你离开我也过得开心幸福?”
不可能的。
他要让她知道,只有在他身边,才是快乐的。
埋了多年的线,准备了多年。
以一如当年的姿态回国。
为的不就是,让她清楚选择谁才是对的?
可是,可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一座天秤,仿若钢琴上的节拍器,在左右摇晃中,终于倒下。他耐心积攒的砝码散落一地,也有几颗落在琴键上,发出聒噪的声音。
陆京择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温之皎被他捏得下颌做疼,眼珠颤动着,被他身上骤然显露出来的危险气息所惊吓到。一时间,她面色苍白,注视着他。
陆京择俯下身,手指丈量着她脸上的肌肤,冰冷至极,他低下头,道:“你要恨的是江远丞,你该恨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要恨的是谢观鹤,让你知道这些没有用的过去,这些过去,早就该焚毁,没有意义。”
他很轻地吻了下她脸上的泪珠,道:“忘掉这些没用的事,跟我走。”
温之皎咬着牙,用力将他推开,她再次挥手打向陆京择。陆京择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往停机坪方向走。
“放开,放开——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温之皎手脚并用,对他又打又踹,她的眼里有着火焰,“我恨你,我再也不会原谅你,陆京择,我恨不得你去死!我诅咒你,马上就被车撞死,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想吐!我宁愿——”
她的厌恶与抗拒全从话语中倾吐出来。
陆京择拉着她,脚步稳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魏红,喉结滑动着。他的大脑并不比温之皎清晰,躁郁、烦闷、暴躁等等情绪搅动着他的胸口,令他的呼吸都是血腥的味道,痛得眼睛也几乎灼热。
他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
陆京择一路将她带到了飞机前,厚重的舱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温之皎却趁机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跑,可周围的随行人员却已经围住了她。她便更用力挣扎,转头喊道:“陆京择,你要是逼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京择望见她被随行人员钳制着双臂,腿几乎要蹬着空气,发丝凌乱。她脸上仍有着方才的泪水,眼睛有些红,漂亮的脸上满是愤怒。
他走到了她身前,道:“怎么不放过我?”
温之皎咽了咽口水,甩掉脸上的泪水,“我不会理你,但我会想方设法逃走,我会给你下药,我会在晚上勒死你,我会咬碎你的耳朵,我会——”
她的话很认真,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他。
温之皎继续道:“我会永远都恨你。”
她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陆京择认真听着,点点头,可不知为何,看见一颗闪亮的东西掉落了。他怔了下,反应过来,那是一颗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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