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愤道,手猛地拍了一把门,坚硬的门板晃动,在空旷静谧的楼道响起寂寥凄厉的嘎吱声,夹杂着灼热起伏的剧烈喘息,那无法抚平的呼吸声似乎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灼烧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傅一璇,别说这种荒唐的话。”
周轩愤怒懊恼,脑海里忽然闪过与杨沧初见的那个阴冷早晨。
她满不在乎随手把钱塞进老妇人手里,那原本讥笑厌恶她的老妇人脸上立即涌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感恩戴德。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冲上喉咙,他手指紧紧抓着门板,压下青筋突起的脸上露出的厌恶恶心。
“不可能。”他说。
耳边响起阮嘉沣讥诮玩味地笑:“沧姐想拿下你,有的是手段。”
“不可能。”他嘶吼重复。
杨沧莞尔捉弄的声音交叠落下:“轻松到手的,是最便宜的,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被我驯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周轩忽然发怒,砰砰敲打着门板,从来都沉稳冷静的男人彻底的撕破平静的面具,漆黑双眼汹涌着巨大的悲怆和愤怒,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门板,额头血管凸起,那张脸上的冷淡彻底消失,眼睛里像燃着一把火,鼻子翕动,眼角肌肉都在抽动。
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沧。
他怎么会被她驯服。
澎湃的反驳越激烈,铺天盖地的窒息就越疯狂,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傅一璇,我不会对她有情的,你说是吧?”
他绝望压抑的声线,嘶哑凄厉的染着渴求、小心与悲戚。
从未见过周轩情绪失控,露出如此歇斯底里一面的傅一璇早就吓愣在了原地,眼前疯狂的,像笼中困兽一般挣扎的周轩是如此的陌生,但又如此鲜活。
她以为他永远只会是座沉静的冰山,而原来,是他澎湃的火山许久压抑着。
傅一璇颤动的黑眸直直落在他剧烈拍打门板的手掌上。
急喘的周轩等不到答案,循着她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口忽地破开一个巨大的洞。
门板边缘有块铁皮凸起,疯狂拍打的那十几下,让他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刺眼的鲜血顺着门的边缘往下流,触目惊心。
傅一璇的声音在抖,“周轩,你感觉到疼了吗?”
周轩麻木又平静地望着泥泞血淋淋的手掌心,呐呐收回去,脑海里闪过了答应离婚的那个平静早晨。
他无声地吃完手边的鸡蛋,说:“好。”
他清晰地看见杨沧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那张脸很快没了血色,却向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今天怎么这么爽快。”
他耸了耸肩,似乎同样轻松地回答:“你说,都可以。”
杨沧哼了哼。
安静美好的早晨,饭桌边陷入长久的安静。
就在他结束了用餐,起身要收拾餐盘的时候,杨沧突兀地问他:“周轩,和我结婚,有没有哪个时刻……让你觉得是幸福的,让你觉得同我结婚……也还不错。”
他几乎是要立马回答。
即便婚姻的开始不如他所愿,但不必这么卑微,有的,甚至……
很多。
然而他冷冷地说:“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强迫进入一段婚姻,甚至还扬言一定会驯服他,杨沧,我不是你们这种有钱人的玩具。你驯服得了烈马,可我永远不会匍匐在你脚边。”
杨沧盯了他很久,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血色,从百叶窗射进的温暖阳光从两人的肩头走到颤抖的手指边。
杨沧说:“我这么恶劣吗?”
周轩睫毛颤了下。
“如果是……”杨沧自嘲苦笑了一声,“不用原谅我,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私刻薄的人生的,没有人把我教的很好,生性劣等。”
“周轩,我以为,至少有一刻,很短很短的一小会时间,你是能感受到……我很爱你。”
“爱的快要把我自己整丢了。”
“就连去表达爱的方法,都那么尖锐与扭曲。”
“这大概是我这样的人的通病,你觉得恶心……”她点点头,悲伤无尽地漫延,却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她说完,起身把凳子塞回去,挺着大肚子回卧室,周轩看着她羸弱沉重的身影与步伐,手攥着桌板几乎要冲起来又长久的焊在了凳子上。
看她走,放她走。
就像生产的那个夜晚,他立在墙边长久地望着漆黑窗外,背对着产房不敢回头看一眼。
在她唇干舌燥躺在床上,终于把目光望向他时,他那样冷静又麻木地低头,似乎一无所觉。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在悲伤,只有此时此刻,呆呆地望着门板的血流到冰冷地面,望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他忽然感觉心口的血也在从破开的洞里往外流,覆盖满身,寡淡而又浓烈。
周轩低低的轻语顺着冰冷的台阶往下流,好像全身的温度都在被抽离。
“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我爱她。”
傅一璇捂着嘴, 看着眼前憔悴、陌生、糟糕的周轩,再也忍不住眼泪。
闻声赶来的几个同事,见到楼梯间的情景大惊。
“轩哥, 你的手……”严恩孟瞳孔一缩,吓了一跳,跟着就见他心目中从容淡定、奉为男神的周轩面无表情直直往后面倒下去了。
“啊!!!”刚赶过来的赵倩然看到地上的血和晕倒的人, 尖叫出声。
寂静狭窄的楼梯间陷入一阵鸡飞狗跳, 而这些混乱场面自然跟杨沧的生活毫无关系。
那日圣诞节告白后, 杨沧和应元岭便成了恋人关系。
恋人,真神奇。
于杨沧而言,这种正常的平稳过渡的符合大众恋爱发展过程的交往, 却是陌生和违和。
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可以毫无缘由的在深夜给她打电话说肉麻的情话, 在她忙完工作放空的时候忽然接上她去国外旅游,在她尚不知如何处理正常人的恋爱该是什么样的时候邀请她回家见父母。
她想她也没有那么抗拒,没有人能拒绝彬彬有礼的人在深夜忙完紧急工作后声音盖不住的疲倦但依旧温柔, 真切诚恳地对你说“沧沧好想你”, 而她确实酷爱潜水,晚上还在寒冬里看雪, 第二天就被应元岭拐去了热带,在棕榈树下踩过沙滩拿上脚蹼跳进大海看珊瑚与海龟,于茫茫大海里彻底放空自己。
至于去他的家……
杨沧望着手中光影晃动的红酒, 陷入了沉思。
“诶,想什么呢。”卢平妙从自己新的小鲜肉怀抱里跳出来,拍拍他的脸蛋把人打发走, 拱了下杨沧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沉迷热恋中呢嘛,天天往酒吧跑什么?”
以前吆喝她喝酒, 可没这么积极。
杨沧抬眸:“热恋?”
“对啊。”卢平妙坏笑,眨眨眼,“前几天圣诞节的盛大告白我可营销号刷到了,没想到和应小公子谈恋爱还有这种影响力,把你都带成网络红人了。”
杨沧向来是低调的,能允许营销号这么肆意报道,还真令她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随便这么一句话,杨沧脸色却变得微妙。
“……怎么,应元岭不会不知道你不喜欢私生活被人放大到网上吧。”她还以为都是杨沧默许的。
“不重要,放就放了。”应元岭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她觉得这么件事没必要专门拿出来说。
“怎么不重要,你介意那肯定就很重要啊。”卢平妙翻了个白眼,“都在一起了说这个不是很正常吗?不然你平常和应元岭聊什么呢?”
“聊什么?”杨沧愣了下,大多情况下,好像都是对方和煦明朗的跟自己分享家庭和工作,她作为一个礼貌得体的倾听者,偶尔给些反应和意见。
像所有人谈恋爱那样,不再尖锐与执拗。
卢平妙眯眼,撤身摇着脑袋上上下下看她,审视道:“沧姐,你该不会不喜欢他吧。”
杨沧反问:“应元岭那样的人,你喜欢吗?”
“他要跟我结婚,我肯定答应啊。”圈子里出了名的孝顺父母、知书达理的好少年,强强联姻想也知道自家老头子会多开心,至于喜欢,卢平妙吐舌,笑的古灵精怪:“我才不会傻到后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睡。”
“沧姐,其实我以前都没想到你会为情所困,之前你孑然一身,一往无前的往前冲,心里只有事业的样子多酷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做你的女强人,在事业上不断冲锋陷阵呢。要不……你和应元岭也分手吧。”她支吾着,喝了酒壮胆,“我觉得吧,也没见你多喜欢他,没必要非跟男人谈恋爱啊,对哪个有兴趣了,睡几天也就厌了。你说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杨沧的酒杯晃了下,红酒都差点溅出去。
同样的话,在前段时间她和万齐枝吵架的时候也发生过,不过那更像是一种诅咒。
万齐枝被自己女儿打脸教训,气到发昏,“杨沧,就像你这么冷血自私,连自己母亲的想法都丝毫不考虑的人,和你爸那个无情的恶男人有什么区别,杨沧,我看你根本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最后连应元岭这么好脾气的人都会受不了离开你,你就守着你了不得的商业帝国过一辈子吧!”
卢平妙的话虽然是种美好愿景,但又在某种程度上和万齐枝不谋而合,似乎她这样的人,自己过一辈子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
男人多的是,喜欢就睡,睡完就丢。
她确实可以轻松又随意的实现,对她来说,多的是趋之若鹜的男人愿意做她的人型玩具,但到那个时候,她和万齐枝口中风流冷血的杨玉龙,就再没有任何区别了。
红酒一口灌下,起身道:“牌我不玩了,钱你们照旧。”
说完她出门去,想要在混乱、嘈杂的舞池里寻得一丝空隙,压下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
卢平妙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几分钟后跟了出去。
她拉住要下楼的杨沧,寻到后门偏僻的吸烟区,有两个人正靠着墙在那吞云吐雾,被卢平妙狠瞪一眼吓走了。
清空了场地,卢平妙再忍不住,“沧姐,你的钱可别再浪费在狼心狗肺的人身上了。”
“……什么意思?”杨沧蹙眉。
卢平妙气恼。
四年前,杨沧来这家酒吧玩,无意中撞见一个未成年的卖酒女。
这家酒吧她投资有钱,看到这女孩自然要把人赶出去,对方哭着跪在她脚边,哭诉家中的贫穷和迫不得已。
无非是父亲患癌,家里两个妹妹上学没钱,还有个小弟弟是痴呆,而她成了唯一劳动力。
像这样的悲情苦事杨沧一年不知道要听到多少,求着她散钱做公益的人太多了,她压根没耐心,扬手就把人打发了。
直到三个月后,在一个饭局上再次看见了那女孩,彼时,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白头发老男人怀里瑟瑟发抖,男人油腻肉乎的大掌在下面揉着。
杨沧派保镖把人寻过来。
那女孩恶狠狠地瞪着她,“都怪你,是你断了我挣钱的路,我需要钱,洗碗扫地的钱根本不够我维持生活,你这种有钱人懂什么!都怪你,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被老男人睡。”
女孩激愤地怒骂着她,杨沧自然不会因对方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情绪,但在结束后,还是派人去把女孩的家里调查了一下。
结果,现实比女孩叙述的还要残酷,那个小儿子之所以是智障,是他的父亲求子心切,□□了隔壁的一个智力低下的女人才生下的,他父亲住了几年牢,出来后又赖上了这一家人,女孩母亲气死了,女孩也成为了父亲出气的工具,给家里挣钱是她存在的唯一意义,至于剩下那两个妹妹……
杨沧忍着恶心,没有再看下去。
只是第二日,安排人去解决了女孩的事情。
给她和妹妹学校上,给患癌男人丢进环境恶劣的敬老院。除此之外,杨沧每次来酒吧玩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赢了,就把钱给女孩。
那些钱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对女孩而言,就成了以后生存的物质基础。她不知道,是否是曾经那个老男人把手伸向下面,而女孩强笑躲闪的目光刺痛了她。
时间久了,一句“钱照旧”,大家也都默认了处理规矩。
“杨沧,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看到那女孩带着她两个妹妹来酒吧。”
“嗯?”如果只是来酒吧玩,卢平妙不会是这种愤慨情绪。
“更让我生气的是,你给她钱,帮她渡了劫难,结果她就那么不走正路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昨日,卢平妙因为和公司里一个摄影师吵架,气的脑袋发懵来酒吧里发泄,从吧台路过准备上楼,目光瞥见了包座里的女孩,昏暗的光线她瞥了一眼只觉眼熟,没放在心上继续上楼,然后猛的一怔,快步转身下楼。
靠近包座,就听见史芊丽矫揉造作的声音,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任对方上下其手,还发出娇嗔声音,“哥哥,这是我的妹妹,她俩今年都才刚十八,又嫩又漂亮,你身边的英年才俊,有合适的可得给她们介绍介绍啊。”
男人下流的目光在对面两个女孩的身上看来看去,坏笑道:“嫩,能有你好吗?”
“说什么呢?”史芊丽娇笑着轻拍他。
卢平妙气得脑袋轰的一下炸了,这哪里是介绍对象,这分明是做了老鸨,还要拉着自己两个妹妹去卖|淫。
她大喊一声,吓得史芊丽立马回头。
“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沧姐给你的钱还不够花吗?你竟然、竟然干这种事!”
史芊丽看见卢平妙,脸色立马就白了。
平时杨沧赢了钱就走,懒得处理这些事,偶尔会交给卢平妙来解决,两人自然认识。
史芊丽哆嗦着,颤颤巍巍想要解释,心里一阵后悔。
她知道这个地方杨沧她们常来,即便经常跟男人出入声色场所,她也基本不来这里,只是今晚这位实在拗不过,她想不通怎么就这么倒霉,就来这么一回就被人发现了。
卢平妙本就不乐意杨沧管她这个烂事,对方又穷又惨又不是她们导致的,现在看对方辜负她用心,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更是气得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哪里有耐心听对方狡辩。
回忆到这里,杨卢平妙气得脸都青了。
“沧姐,这群人简直狼心狗肺,那个贱女人更是活该被老头子睡,你看她可怜施舍她帮她度难关,你知道她怎么想吗?”
昨夜,史芊丽狡辩不成,又开始声泪俱下,“你要怪就怪杨沧,她给了我钱却懒得关心我的生活,你知道私立高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嘲讽我的,她们骂我是鸡,骂我用卖身的钱交学费,骂我活该老子是强|奸犯。我不过是想反抗,我只是想挣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凭什么就瞧不起我!”
史芊丽脸色一变,又开始恶心道:“我看杨沧就是故意的,她看我不顺眼,故意把我丢到私高,让我看到我和那些人的差距,想要让我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想要我对她卑躬屈膝,想要我对她的施舍感恩戴德,我偏不!”
“沧姐!这他妈简直比白眼狼还不是人,你当初给她转进最好的私高可是花了心思的,结果呢?!”
“呵。”低低的冷笑泄在狭窄的后门,相较于卢平妙气到要跳脚的勃然大怒,她冷漠的表情好似无动于衷,淡淡安抚道:“别气了。”
卢平妙愕然:“……听这么多,你就这?”
钱花了几年,到头来养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她不骂几声吗?
“你……不生气?”她一个旁观者,气的说起来就脑仁突突的。
“气,然后呢?”杨沧靠上墙壁,仰头征征地望着头顶坏掉的灯泡,刺鼻的烟味萦绕鼻翼,“每年杨氏集团在公益上捐的钱至少有三千万,你以为那些山区的、孤儿院的孩子都对我满怀感恩之心吗?你觉得我要的是他们的回报吗?我帮助的那些人里,大多数兢兢业业一生都挣不来一千万,也不可能跨越阶级走进我的视野,难不成我这样的人还需要指望他们一句谢谢?”
卢平妙失语,话说的是没错,可是……
愣怔看她,“那……为什么?”
“钱花不完,捐着玩呗。”她流转的目光看回她,唇角轻勾,混不吝的散着满不在乎与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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