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朔州大营的铁甲重军,无诏令而被你私调出朔州,证据确凿,按军法当斩首。河间王有何解释?”
萧挽风挑眉:“老国公打算治萧某之罪?”
“犯下如此大事,老夫想替你隐瞒,也隐瞒不得啊。你身为宗室王,轮不到老夫治罪,但也不能任你继续领兵下去了。”
几名大帐亲兵上来卸刀,萧挽风任他们取走腰刀。
裕国公打开准备好的文书,当众高声念道:褫夺萧挽风身上前锋营大将的任职,即刻押回京师受审。
萧挽风冷眼听着。
“押回京师受审”几个字语音落地,大帐里响起一阵骚动。几名将军急站出来跪地请命。
其中一个性子急的大声嚷嚷:“前锋营出征不到一个月,七成战死!统共只有两千兵力,没有铁甲军助阵,如何能大捷!大帅,又要骡子跑又要骡子不吃草,天底下也没这道理——”
不等嚷嚷完,裕国公沉着脸一挥手,几名亲兵上去把那大喊不止的将军架出大帐。
大帐里安静下去。无人再请命。裕国公满意地吩咐:“来人,把河间王绑了。押出去,备囚车。”
萧挽风一摆手,“慢着。老国公,私下里说几句。”
众多将领环绕,孤身入大帐,卸去兵器,仿佛猛兽被拔了牙。裕国公并不怕眼前这只没了牙的猛兽暴起伤人。
两人之前可以密谈,现在依旧可以密谈。
他今日故意大张旗鼓地当众抓人,本就打算占据上风,私下再谈的时候,开出更有利的条件。
突厥人大溃败,眼看要被赶回黄河北岸,河间王的战功是压不住了。他身上私调铁甲军的罪名也实打实地瞒不住。
裕国公早想好了,回京后以主将的身份替河间王求情。换取河间王开口承认,自己的爱子蓝孝成并不曾参与行刺案,把人尽快捞出大狱……
萧挽风几步站在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出征不到一个月,大小二十余战,他明显地消瘦了一圈,浓眉压眼,面庞轮廓更显锐利,气质也更加得不像京城里的宗室贵胄……像旷野里游荡的野狼。
此刻,萧挽风站在大帐长案前,黝黑的眼睛带出某些奇异意味,眼神幽亮,直勾勾地盯在他脸上,仿佛被他的眼神扎穿了个大洞。
裕国公被盯得发毛,心里发狠。
气焰如此嚣张,还没到谈条件的时候!等把人押进囚车,回京前夜,再跟他谈!
他往后坐了点,冷冷道:“眼下没什么可谈的。河间王,受缚罢。你认罪受缚,老夫再和你单独——”
视野急剧变幻。砰一声闷响,裕国公的额头狠狠撞去桌案上,鲜血糊了满眼满脸。
一片血红色里,他听到了吱嘎吱嘎的切割声响。
大帐里死寂无声。鲜血喷涌流了满地。
片刻前还气势凌人的出征主帅,裕国公,脑袋被重重砸去桌上。萧挽风一手按住他,从长靴里取出早备好的匕首,当所有将领的面,利落一刀切开了裕国公的气管。
一刀一刀,吱嘎吱嘎地切,用一把割肉食的精光锋利的短匕首割下头颅,拎在手里。
无头尸身砰然倒地。
裕国公麾下一名亲信,终于从噩梦般的场面里猛地醒神,大喊拔刀!
“逆贼!!!”
与此同时,帐外等候的顾沛也闻声猛冲进帐,疾步上去挡住对方,同时拔刀横斩!毫不含糊把对方一刀从肩膀劈开。
血水喷溅。亲信的尸身也闷响倒地。
大帐后方砰地一声响。萧挽风把裕国公的头颅割下,随意往桌案上一扔,自己站在大帐中央,环顾目瞪口呆的众将领。
“确实是逆贼。裕国公此国贼,秘密勾连辽东逆王,图谋叛国,证据确凿。”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扔去地上的无头尸身边。
“前线查获的辽东逆王密信,裕国公投敌叛国。辽东逆王许诺他,事成后封王。”
几名大将冲过来查验密信。一时半刻间,哪分得出真假?
但有心细的将领,细想裕国公这次领兵出征,确实处处透露古怪。
前锋营只拨两千兵马。坐视前锋营和突厥主力在前方胶着死战。前锋营战死七成,几次求援,中军拒不增援。
河间王领前锋营,于绝境之下反败为胜;突厥人尚未驱逐出关,裕国公反倒急切地把河间王召来问罪……
如此想来,果然有通敌叛国的大嫌疑!
中军大帐里短促的打斗很快结束。顾沛刀势猛如烈火,裕国公几名心腹亲信被砍杀殆尽,其余十余名将领默不作声看着。
鲜血缓缓流淌过满地尸体,血河隔开两边,一边立着十余名将领,一边立着萧挽风。
其中一名将军打破寂静,沉声喝问:“军中还有两万精兵,失了大帅,仗还没打完。河间王打算如何?”
萧挽风道:“仗还没打完,继续打。军中两万精兵交予我手里,全歼突厥主力。”
又有个天生一双虎目的将军追问:“当真能全歼?大帅……”他不自然地瞥了眼裕国公的尸首,改口:“大长公主当初誓师时,也只要求我等:将胡虏驱逐出关,护我河山。”
萧挽风站在满地血水里,声线极镇静而笃定。四日七战,七战七捷,他有笃定的底气。
“全歼突厥,不放一个出关。胡虏不灭,誓不归程。”
提问的两名将军出列,单膝跪地行军礼,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之后陆陆续续有将领出列行礼,一一起身出帐。其中一个留短须的偏将眼神闪动,低头跟随众人出帐。
萧挽风盯着那短须将军的背影,吩咐顾沛:“他是裕国公身边亲信。杀了。”
顾沛追出去把人按倒在大帐外。片刻后,提着血淋淋的头颅回帐子。
帐子外传来惊慌的呼喊声。萧挽风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单,一式两份,一份张贴去大帐外示众。
第二份拿在手里,问顾沛:“名单上的人尽数清理干净,不在名单上的人不能枉杀一个。若你兄长还在世,这差事
会交给他办。如今交给你,你能办得好?”
顾沛眼眶倏然发了红,忍住泪意,高声道:“可以!”
萧挽风把名单递给顾沛。带来的三百亲兵迅速搜捕清理裕国公留在军中的心腹。各路将领冷眼旁观。
裕国公死不瞑目的头颅依旧摆在桌案上。
萧挽风坐去虎皮帅座,取过帅印,摩挲了几下印章的白玉虎头。
————
谢明裳从兰州回返。
回程不赶时间,行程放缓,十五个日夜入固县。
到了固县这处,已经极靠近京畿地界了。十月深秋季节,满地落霜。
回程这一路,她陆陆续续听到许多的传言。有说前锋营大胜的,也有说损失惨重的。听来听去,还是大胜的传言比较多。越靠近京畿,前方大胜的消息越笃定。
固县这处的军情消息最为新鲜。打探消息的亲兵强忍激动:
“大胜!大获全胜!击溃突厥主力于黄河北岸!捷报已经飞报入京,大军正在分批返程。第一批凯旋将士据说这两天会路过固县。”
“娘子你看,沿路搭起的彩篷子,都是县衙新搭起来的,县衙在准备犒军物资,等大军回程路过时献上。”
谢明裳多问了一句:“前锋营大胜,还是中军大胜?打听到细节没有。”
亲兵脸色的激动淡去三分。
“只听说中军支援前线,前锋营和援军会师于黄河,兵力大壮,这才有了大胜。至于具体的论功行赏……”
最大的功绩,到底归于增援的中军主力,还是浴血而战的前锋营?
牵扯太多,外人说不准。
“都传说凯旋大军这两天会路过。娘子,我们要不要……”
谢明裳环顾周围一张张期待的面孔。
“固县休整两天,等一等,看一看。若能等到回返大军最好,等不得的话,我们先进京。”
当日,十几轻骑歇在固县驿站附近的农家。
谢明裳单独坐在农家土屋里,晃了晃竹筒。
竹筒当然是空的。里头要紧的调兵令,被她藏去了别处。
爹爹对朝廷的忠心,谢家人都清楚。这份忠心能不能被善用,难说。
她想留个证据,以后必要时,让爹爹亲眼看清楚。
凉州兵马不动。急调谢崇山一人返京。
谢明裳默想,调爹爹一人返京。朝廷准备启用爹爹,对付哪方?
这几天她睡得不大好。
时不时的就会想起,掉下山崖的马车,空无一物的只剩血迹的山道。山间下的小雪。
原来关内九月也会下雪。但短暂的山间夜雪,比起关外的鹅毛大雪来说,太细小了。
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她会起身吹起骨管。
一行轻骑歇在山野的时候多,骨管幽幽咽咽,在旷野传出老远。除了有时会吵得同行人睡不着觉,其他倒不碍着什么。
她有时想,这些天在忙什么呢。奔波千里,截杀了一车队的人。
其实只为拿走调兵令。
但为了夺取调兵令,需得灭了在场的所有活口。
严长史叮嘱灭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兰州山道的行动,已经是损失最小、最好的结果了。
为什么心里难安?
今天歇脚给足了铜钱,农家在忙着杀鸡招待。隔墙听到农家儿子小声嘀咕:“爹,少杀两只,咱家就这四只母鸡。好歹留一只。全杀了心里难受。”
农家爹在训斥儿子:“人家给了半贯钱,能换多少只鸡!杀了招待贵客,这几只鸡就不算白死,你心疼个啥。安安心心地杀鸡!”
安安心心四个字传进耳朵,分明谈论的事绝不相干,却叫谢明裳心里微微触动。
那日山道上,她一箭重伤信使,抢夺调兵令,下手毫不迟疑。
车上的监军,让她仔细想想,她也会下令杀了。内监无处可去,多半会回返京城。人留着危险。
但中箭昏迷的信使,押送队伍的几名官兵,都不是必死的。
他们失了调兵令,犯下失职死罪,也就背负了杀头的罪名,只会像离群落单的大雁般仓皇飞走,哪会再回京城复命?
放过他们一条性命,就像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吹骨管,并不碍着什么。
只可惜没那许多假设。他们出现在那山道上,就得死。
中原有句人人都耳熟能详的成语:“斩草除根。”
还有很多类似的词语:“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龙椅之上那位天子,使出种种手段对付谢家时,也是这样的想法:“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谢家有没有反心,不重要;提前捏住谢家的七寸,才令天子安心。
这就是京城的处事法子。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所以抢先一步下手,去除隐患,令自己安心。
不论是谁,不只是奸人。任何人,只要他坐镇于暗潮涌动的京城,周围人人都如此行事,“未雨绸缪”,为求自保以伤人,他必然只能如此行事。
做和周围人同样的事,做得更抢先,更狠辣。
三月的谢家,六月的河间王府,在天子眼里,是隐患。
九月山道上,押送调兵令的信使和官兵,在河间王府眼里,同样是隐患。
一阵细微的窒息感涌来。谢明裳把窗户全推开,四野的风哗啦啦冲进破口的窗纸,清新的空气传入鼻腔肺腑。
“戈壁上射杀了鹰,都知道把巢穴里的雏鸟留下。鬣狗猎豹吃饱了,也不会把整片羊群猎杀干净。”
弥漫的炖鸡香气里,她低声咕哝着:
“中原这里倒好,斩草除根。好的坏的草,全给你拔了。”
两名亲兵送饭进屋,一路早混熟了,开玩笑地问:“娘子坐在屋里,又不点灯,黑灯瞎火地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谢明裳把声音放大点:“不喜欢京城,不想回去。”
亲兵们都没当真,大乐起来,把一大盆热腾腾的炖鸡端来面前:“王府和谢家都在京城,娘子不回京城,去哪儿呢。”
打开陶瓮盖子,浓郁炖鸡香气直冲鼻下。谢明裳深深地吸了口香气。
窗外几个等食的亲兵抱臂站着说说笑笑,笑声回荡在黄昏宁静的农家小院里。
眼前的画面如此美好,仿佛一阵风,把之前细微的窒息感吹散殆尽。
谢明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早提过了,等京城情况好转,我想出关走走。下次见着你们主上,我再跟他商量一回。”
亲兵笑说:“那有什么难事!等殿下凯旋归来,娘子提什么,殿下都会答应的。”
谢明裳边夹菜边笑说:“真的?我可真要当面跟他提。”
确凿消息是在第二天晌午传来的。
凯旋而归的大军还隔着三四十里路,早有邻镇帮闲的小子撒丫子狂奔回乡报信。
只短短半个时辰,附近十里八乡都听说了。
午后,赶去打探动静的亲兵回返,对着面露期盼的同伴们摇摇头。他远远地看清了大军旗帜。
“并非前锋营旗帜。前线第一批回返的,是中军人马。”
中军主将,那不是裕国公?谢明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如重枣的老脸。
他率先领兵回京?
伤亡惨烈的前锋营被抛在后头?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闪过,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农
家小院依旧平静,但心境陡变,谁也待不下去了。
“穿戴别露破绽。”
谢明裳叮嘱众人:“我们混在出迎人群里。蹲路边,看一眼。”
黑底金边的军旗在旷野大风里猎猎作响。
萧挽风拒绝了附近几个乡郡知县的迎接宴,吩咐原地休整片刻,天黑前行军入固县。
固县,位于京畿界外,却又距离京畿最近的几个县乡之一。
“固县有个驿站,就在前头几里。”顾沛走近马前询问:
“殿下,驿站备的马料好。要不要牵着乌钩去驿站歇一歇?”
萧挽风抬起马鞭,倒转半圈,拿马鞭梢重重敲了下顾沛的脑袋,敲得他龇牙咧嘴。
“说话又没过脑子。”
顾沛:“……得令!兵马不入驿站,直奔固县休整。”
“进固县地界后扎营。固县上下官员前来拜访,一律拦在大营外不见。”
“派几个将士去驿站,把他们屯的的上好马料搬来。”
“得令!”
沿路都是自发聚集的百姓。军中将领都披甲戴盔,路边人群也分不清哪个,只起劲的欢呼。
许多人家往队伍里挤,高高献上自家肉食,行军中的队伍不受。又有半大孩童跟在队伍后头载歌载舞,拍着巴掌跟随,将士们随孩童们撒欢儿去。
萧挽风今日戴盔披甲,穿一副军中常见的两铛铠,腰刀马靴,跟军中诸多的校尉打扮得差不多,行在队伍当中,除了身形高大了些,乍看并不扎眼。
但细看便能察觉,在他周围围拢的,并非寻常军士,而是精挑细选的亲兵精锐。
此刻,亲兵队伍里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张面孔吃惊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顾沛猛地一勒马:“……娘子?”
听到这两个字,前方的萧挽风也不假思索一扯缰绳,来个急停。
正值黄昏时分,寒鸦归林,明暗交错。
蹲在道边黑压压人群里,一张俏生生的面孔抬起,正吃惊地盯住前方马背上挺直的强健身形。
她闭着眼也能认出盔甲下的人,萧挽风!
谢明裳:……他不是前锋营大将么?怎么人在中军??被裕国公那老匹夫抓了?!
谢明裳:“……”
战马分明就是乌钩!旁边跟着的大个子是顾沛!齐刷刷勒马望向路边作甚,求救吗?!
路边蹲的几人相互打手势,悄悄往人群后退。
大军当中的萧挽风勒马片刻,吩咐两句,又往前继续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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