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妃赏赐太医也是有的,但凡是赏赐皆有记录,况且赏赐多是金银,而郑太医未有婚配,皇后若是私下赏赐他这些簪子臂钏,这成了什么了?她们是为了污蔑主子的清白!
若是主子的清白真叫她们污了,那她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了。
红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这些东西是我…”
“红娘子。”谢池春却开口喝住了她的话头,红娘子这一跪,谢池春很快便猜到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红娘子这丫头傻乎乎的,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谢池春喝住她,便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
“这几样东西放在库中久了,我让红娘子拿去司宝司修缮的。”谢池春轻描淡写道,转头看向红娘子,“毛毛躁躁的,东西怎的丢了?”
“主子。”红娘子伏在地上,她也明白主子这样说是为了保全她,红娘子流泪道,“奴婢,奴婢是要拿去司宝司的,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了,许是,许是叫郑太医捡着了。”
“是啊。”薛婕妤一脸真挚,“说不准真有这般巧合呢,红娘子丢失了宝物,郑太医捡着了,正要完璧归赵,却恰好叫尚宫局的女官查着了。”
“可是,那郑太医如果是捡着的,为何要自认偷盗呢?”薛婕妤疑惑道。
“是我。”红娘子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一字一句清晰道,“是我和郑太医有私情,所以将东西遗落在他处。他定是为了保全我,不肯说出我们的私情叫我受罚,所以才自认偷盗。”
此事原是她惹出来的,她因为害怕承担后果,所以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也到了她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薛婕妤哎呀一声,“姑娘可真是,不过红娘子姑娘是皇后身边的人,就算一时糊涂犯了错,也该从轻处罚才是。”
谢池春看她一眼,吩咐小宫女,“给薛婕妤再赐一杯茶。”
小宫女给薛爱仙再续了一杯茶,薛爱仙不明所以,为何突然给她上一杯茶。
谢池春冷道,“薛婕妤说话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实在费口舌,多给你上杯茶让你润润口。”
薛爱仙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
反倒是谢池春看不出神色来,红娘子向她一拜,“奴婢甘受任何责罚。”
谢池春下令,“将红娘子和郑太医先行收押。”
“是。”周尚宫道。
“你们都回去吧。”
“是。”众嫔妃宫人依次退下。
“主子。”桐君心中懊恼,其实红娘子和郑太医之事她之前已发现一些端倪,她应当早早找机会同红娘子谈谈,应向主子禀明此事的。哪知红娘子会这般糊涂?
谢池春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
谢池春看着莺时槐序桐君三人,“你们几个,今后遇着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红娘子此事若早早告知于她,她为他们俩赐婚便是了,何至于闹到今日这个田地?
“主子,那红娘子她…”桐君心中终是不忍,这丫头虽然糊涂可恨,但是终究她们一起共事多年,如同姐妹一般。
“这丫头。”谢池春皱眉道,“也该吃点教训。”
谢池春要捞她出来,自然也是有法子的,只是这丫头这般糊涂,也该吃点教训叫她长个记性。
桐君听谢池春此话,就知道她并未真正放弃红娘子,松了口气。
“桐君。”谢池春的手指轻轻抚摸过杯口,“我想让你去参加女官的选拔。”
桐君一愣,有些无措,“主子,你不想要我了吗?”
“自然不是。”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坐下,她宫中最得力的二人便是槐序和桐君,桐君槐序都是聪慧沉稳的性格,但是槐序伴她长大,日常她自然会更倚重槐序几分。
谢池春观她们二人性情,桐君细腻,很擅长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人缘也广,谢池春想着,让她去做女官,能更好地发挥她的才能。
谢池春拉着桐君的手道,“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尚宫为首,五品虽则算不上特别高,但实际权利高过宫中许多妃嫔。”
虽然重大的事情最终是要由谢池春这个皇后来决定,但尚宫局管着宫中大小事项,从衣食住行到宫人赏罚,这些事情谢池春不可能一一管理,大多数日常的事项还是由六局二十四司来处理的。
经过红娘子这事,谢池春也更加意识到,她是皇后,六局二十四司自然是听命于她,但如今的周尚宫资质平平,底下的女官更是各怀心思,还是该肃清整顿一番为好。
谢池春看着桐君的眼睛道,“桐君,我想你能替我打理六局事务。”
桐君一惊,“主子,我何德何能?”
“你的能力我清楚,如今的周尚宫并不及你。”谢池春道,“我也可以直接下令提升你做尚宫,只是如此只怕六局中人多有不服。”
谢池春道,“我想着,还是你通过女官的考试选拔,我再一步步提升你,如此更加让众人心悦诚服。”
“主子。”桐君伏地一拜道,“我定不负您所望。”
“好。”谢池春笑,“这才是我手底下的人。”
桐君顺利通过了女官的选拔考试,进入尚宫局。
不久,给红娘子下套的那两个女官因多次收受贿赂,滥用职权行违反宫规之事而被革职。
周尚宫以驭下不严上表请辞,谢池春不允,周尚宫再度上表,谢池春批准她请辞,赐以金银财帛,让她返回故乡养老。
“主子。”薛爱仙的贴身宫女秋雁从外头进来,“听说周尚宫二次请辞,皇后允了。”
薛爱仙看着窗外,“她还真是雷霆手段。”
此局原本就是针对谢池春的,那个小婢女红娘子,胆子那么小,最后关头却跳出来坏了事。
谢池春丝毫不受影响,反而趁机将她自己的心腹安排进尚宫局,这么巧周尚宫又请辞了,岂不明摆着要将位置空出来给谢池春的人?
等那丫头做了尚宫,六局二十四司就更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了。
但是薛爱仙现在也无法可施,她在尚宫局的人手都被谢池春一一拔除了,便要再笼络人手也需要时间。
“我使你传出去的话呢?”薛爱仙问道。
秋雁面带难色,“奴婢传出去了,刚开始倒还传播了几日,只是如今宫女们之间流传的故事却都是另外的模样了。”
薛爱仙让人传出去的是,皇后与太医过从甚密,私下赏赐贴身饰物,被发现后忠仆护主,贴身婢女主动认下罪行。
所谓三人成虎,这等宫闱秘事,从来传播得最快了。
薛爱仙皱眉,“现在流传的是什么?”
“话说。”
张婉晴坐在谢池春下首,做出个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的架势,“话说,皇后宫中有一小宫女红娘子,红娘子家世代行医,可惜在她幼年时,因父亲犯罪,家中突遭巨变,八岁的红娘子被没为官奴。”
“宫中岁月寂寂漫长,孤清冷寂,红娘子自伤身世,于红叶上题诗一首,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片红叶逐水漂流,流到宫外,被太医郑慎独捡到。郑太医心中感怀,不知是哪位佳人写下如此诗句,他将这红叶贴身收藏,直到有一日,他遇到了红娘子,这片红叶从他袖口中掉落出来,红娘子一眼便认出,这不正是她曾经放入水中的红叶吗?”
“一对有情人,命运般地相逢,碍于宫规,却难诉心中情意。”
张婉晴讲起故事来,语调曲折起伏,牵动着听故事人的心肠。
莺时托着腮,“后来呢?”
“后来。”张婉晴一笑,“后来,二人被发现有私情,关在狱中,一个病容憔悴损,一个望月泪长流。”
谢池春笑,这张婉晴还真是有一幅好口才,一个普通的故事经她加工,变得九曲回肠,让人动容。
红叶传诗,原是前朝旧典,让她改头换面,安插在红娘子和郑慎独的故事之中,在宫女中流传甚广。
宫廷空寂寞,宫女们和故事中的红娘子共情,唏嘘于他们的遭遇。
谢池春笑了笑,“红叶传情,缘分天定。很不该再叫他们两相别离。”
谢池春传旨,赦免了狱中的红娘子和郑慎独,更为他们赐婚,叫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旨意之后,谢池春又紧接着向圣上进言,宫中宫女众多,多有冗余,宫女一生长困宫中,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不得享天伦,不得望自由。
谢池春进言,放出一批宫女,此后设立宫女年满出宫制度和每年探亲制度,好叫宫女们不必一生困于红墙之中。
梁垣很快准允,谢池春着尚宫局制定细则。
一时间,宫中十分热闹,宫女们,尤其是满足条件可以选择放归出宫的宫女们感恩戴德,直呼皇后仁德千岁。
而红娘子,经历了两个月的牢狱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主子。”红娘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红娘子做错了事,羞愧万分,对不住主子。”
谢池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的确对不起我。”
红娘子跪伏在地,哽咽难言。
“抬起头来。”谢池春道,红娘子慢慢抬起头来,一张清秀脸庞上满是泪痕。
谢池春抬手,作势要打她,红娘子仍旧直直跪着,一点也不曾躲,谢池春在她脸上拧了一下,“傻子,起来吧。”
谢池春把她拉起来,“你服侍我一场,你若早些告诉我,我还能不替你周全吗?”
“主子。”红娘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无颜向主子求情。”
“别哭了。”谢池春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都过去了,以后别这么傻了。”
红娘子肿着一双眼睛用力点头。
“我已为你和郑太医赐婚。”谢池春拉着她坐下,将一个锦盒放在她手中,“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这盒子个头不大,但是沉甸甸的,红娘子打开盖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盒金子。
“主子,这我不能要。”红娘子忙道,眼泪又涌出来,“我何德何能?”
“不许哭了。”谢池春屈指弹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都没了,今后你们两个怎么生活?”
“从我宫中出去的人,可不能那么落魄。”谢池春拍拍她的手背,“去吧,桐君她们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
红娘子起身,再深深一拜,走出去。
桐君和莺时槐序几个也都围上来,摸摸她的手和脸,“瘦了。”
红娘子又要流泪了,三人笑拉着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不许哭了,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贺礼。”
三人笑闹着拿出几只锦盒,“我们可没有主子那般财大气粗,只能送些小玩意儿了。”
桐君准备的是一套头面,槐序的是一对玉镯,而莺时准备的是一颗圆滚滚的金元宝,莺时粲然一笑,红娘子想打什么样的首饰便用这金元宝去打。
“谢谢你们。”红娘子抱着三人,流泪道。
她能伺候主子一场,遇着这么几个姐妹,实在是她的幸运。
第69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谢池春替红娘子安排了婚礼,她同郑慎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结为眷属。
桐君也已正式升任正七品典记,另一典记刘典记心中不服,忍不住对着手下两个掌记忿忿道,“我在这尚宫局多久,才升为典记,她才来了多久,已经是典记,和我平起平坐,她若不是皇后的人,哪有这般顺利?”
一个掌记附和道,“就是。她哪有刘典记您细致妥帖?”
另一个圆脸的掌记倒只默默低头不语。在这宫中做事,轻易不言人是非,否则谁知哪一日会传到对方耳朵里去?她瞧着那李桐君李典记还有高升之日呢,她无谓为了讨好刘典记而得罪于对方。
“刘典记,李典记。”司记将两摞厚厚文书分给她们,“这些是符合此次放归条件的宫女名册,你们二人务必核查清楚再盖章用印。”
“是。”二人应道。
桐君拿走自己那一摞文书,这刘典记却把另一摞也放在她桌上,桐君看她一眼,“刘典记这是何意?”
刘典记皮笑肉不笑,“李典记是皇后的人,此次放归宫女也是皇后要推行之事,李典记难道不应该多出一分力?”
桐君平静道,“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之中,谁人不应多为皇后尽一份心呢?”
刘典记冷哼一声,“嘴皮子倒挺厉害,希望你做事和你的嘴皮子一样麻利。”
刘典记把所有的文书扔下,扭头走了。
桐君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文书,司记给的期限两日之内就要全部核查完毕,只有她一人的话,恐怕必须连夜核查,不得休息,才勉强能核查完毕。
桐君拿起最上方的一份文书,开始核查盖印。
那刘典记坐在自己房中,冷哼一声,看来这李桐君也不过是个纸老虎软柿子,没什么可怕的。
“李典记。”
那圆脸的掌记提着灯而来,“李典记,你已忙了一天了,我帮你一起吧。”
桐君对着她笑了笑,“朱掌记,多谢。你帮我盖印吧。”
“好。”朱掌记放下手中灯,过来帮忙。
其实桐君若请她帮忙校对,两人一起自然会快些,不过桐君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她,所以只请她帮忙盖印。
两日之后,桐君按期将所有文书交给许司记。
许司记翻阅一番,遣人将刘典记唤来。
“刘典记。”许司记指着左边一摞文书,“这些是你做的?”
“是。”刘典记毫无愧色道。
许司记看她一眼,“你同李典记一起做的?”
刘典记想也不想,“自然是我做我的,她做她的。”
许司记将手中一份文书扔在桌上,“既如此,那你们俩分别做的文书如何都按照不同宫室重新整理过了?”
这些文书原本是按照户籍摆放的,刚刚许司记翻了翻,便发现已经重新按照宫女们所任职的宫室整理过了。
刘典记一愣,许司记警告道,“我知你的性情,掐尖要强。”要强是好事,但也要清楚自己的本事有几斤几两,许司记冷着脸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发生,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刘典记低着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
许司记摇了摇头,这个刘典记,办事倒尚算利索,可惜目光短浅,容不得人。
新来的李典记倒是不错,办事颇有章法,对刘典记的恶意刁难,她也没有吵嚷出来让人下不来台,却又在整理文书的时候特意留下这么个口子,就是在告诉她这个司记,这些文书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处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李桐君!”刘典记找到桐君,怒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桐君不紧不慢,“不知刘典记所指何事?”
“你还装傻。”刘典记怒气冲冲,“你故意把那些文书重新整理的,不是吗?”
桐君慢条斯理抬头看她,“重新整理是为了后面的事务更好开展,有何不对吗?”
“你!”刘典记指着她,“你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桐君笑容有些玩味,“你倒是叫的挺大声。”
刘典记被她使了个绊子,就连吵嘴也吵不过她,气了个倒仰。
桐君依旧不紧不慢,“刘典记,你我为同僚,你若真是力有不逮,我帮你做几分也没什么,但你若想要倚老卖老,我也不怵你。”
皇后主子入宫不过三载,已经是后宫之主,资历这东西,原是最不重要的。
刘典记被她的气势震得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更加气恼地跑了出去。
“桐君。”张婉晴消息最是灵通,第二天便来找桐君,笑道,“听说昨天你教训了那刘典记一番?”
“张司膳。”桐君向她见了个礼,笑道,“我与她是同僚,我哪能教训她?不过同她讲讲道理罢了。”
张婉晴乐,将一个食盒放在她桌上,“给你的。”
张婉晴如今也是正六品司膳了,她深深明白,牢牢抱着皇后这条大腿,有她的好呢。只有一点可惜,张婉晴看着桐君,她再怎么抱大腿,也和桐君这样直接出自皇后宫中的心腹没得比,张婉晴在心中暗道,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她瞧着桐君如今虽还是七品典记,但颇有几分气势,说不定不久之后就成为六局之首,她的上司呢,张婉晴心道,近水楼台,她也可以先讨好讨好桐君嘛。
两个月后,桐君升为司记。
许司记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并不意外,笑道,“李司记,今后我们要携手合作了。”
桐君忙笑道,“许司记经验丰富,今后还要请许司记多指教。”
其他人也罢了,倒是那刘典记,先前和桐君不睦,如今短短两月,桐君却已经成了她的顶头上司,刘典记忿忿不平之余,心中也不免忐忑,怕桐君挟私报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