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芝站在罗定春身侧,她环视一圈,周围没有人,小蛮等侍从早已退下远离。
终是受不住坠风铃的威力,同僚体中的恶鬼化成一团黑气抽了出来,飞快地飘远了去,薛芝甚至还没来得及掷出符咒。
同僚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翻着一双眼,气息微弱。
“弯弯。”罗定春放下手,看向薛芝,沉着问:“它出去了?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薛芝刚想说什么,却见那团黑气竟袭了过来,直奔罗定春。
它想上罗定春的身!
薛芝脸色一变:“罗定春!”
罗定春倏忽回身,他拿着坠风铃,神色冷峻,未见慌乱:“太上台星……”
那团黑气一滞,不敢靠近,它转而袭向薛芝。
薛芝举着符咒,冷笑:“你若敢来,姑奶奶定要了你的狗命!”
她说完这话,转头看向罗定春,二人当即对上了眼神。
罗定春收起坠风铃,往后退了一大截,眼瞧着那团黑气要飞走,他便扎着弓步,双手搭在一起,掌心朝上,他朝薛芝使了个眼色。
薛芝手里拿着一沓符咒,往他那边跑去,她一脚踩在罗定春的掌心,身子往上一跃,将符咒掷出。
符咒击中那团黑气,薛芝厉声喝道:“破!”
那团黑气惊叫一声,符咒起了火,将黑气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薛芝被罗定春接着落了地,她微微有些喘,一双眼却明亮非常。
“奶奶!”小蛮和丹书带着侍从往这边来,侍从压着人,那人不停挣扎,脸色涨得通红:“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知不知道我是谁!”
薛芝拿手帕擦了擦手,她看着不停挣扎的元禄安,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元禄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清晰明朗的巴掌印,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薛芝:“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薛芝才不会理会他的威胁,对着侍从吩咐道:“将他绑了,绑得严严实实的。”
侍从们将元禄安绑好后,便尽数退了下去。
“奶奶……”丹书看着薛芝,一脸的欲言又止。
薛芝摆摆手:“你们俩也退下吧。”
丹书和小蛮退下后,薛芝看着一脸愤恨的元禄安,沉默片刻,平静问:“薛芝是怎么死的?”
罗定春侧目看了她一眼。
元禄安不屑地撇撇嘴:“怎么?郡主这是要替死去的死对头报仇雪恨吗?”
薛芝反手就是一巴掌:“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若是不好好说,今日这北神苑,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元禄安被她打得脸颊肿胀泛红,他看了一眼薛芝旁边的罗定春,面色不改:“薛芝怎么死的,你身边那位不是十分清楚?你来问我做什么?”
“不过我挺好奇。”
他低低一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今天莫名其妙将我绑来,是做什么?替薛芝报仇?好像也轮不到你们吧?”
“哎哟……”倒在地上的同僚清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脸迷茫:“这是哪里?”
他看到罗定春夫妇二人,惊讶道:“大人?”
又看到被绑得结实的元禄安,更显错愕:“这是……元家公子?”
罗定春没有替他答疑解惑,招来侍从,将同僚带走了。
薛芝看着同僚一瘸一拐的身影,眸色一深。
被鬼附身的同僚再度将酒杯送往嘴边,倏忽,他抬眼看向罗定春,咧嘴诡异一笑,嘴角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你们夫妻俩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罗定春目光沉沉看着他。
“你的咒语是有点儿用,但我想,我们并非要到这个地步,您说呢?罗大人?”
同僚放下酒杯,往后一靠,他打量着水榭的物件:“罗大人身居高位,一定懂趋利避害这个道理。”
“你想做什么?”罗定春满眼警惕。
“别紧张。”同僚朝对面的空座位抬抬下巴:“坐,咱们慢慢说。”
罗定春坐了下来,他平铺直叙,开门见山:“你们在做什么勾当?为何以女子为饵?那些频繁惨死的女子,是你们做的吧?”
“她们只是蝼蚁。”同僚神色淡淡:“主人是要完成丰功伟业的,怎么会因为这几个蝼蚁而功亏一篑。”
“蝼蚁?”罗定春面露嘲讽之意:“你曾经也是人吧?你的母亲姐妹,家中的女眷,都是蝼蚁?”
同僚耸耸肩:“如今我是鬼,你与我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他看着罗定春,悠悠道:“我今晚来的目的,并非是要树敌,而是想善意的劝一劝你们夫妻二人。”
“罗大人丰神俊朗,罗夫人也国色天香,怎么会对死人的事这样关注?私以为,这并不符合二人的身份。”
“一位是当朝重臣,一位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他微微一笑,眼里尽是轻蔑:“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而已,你们也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查来查去吧?这样恐怕有失身份。”
罗定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好吧。”他笑笑:“我今天来的目的,是希望二位收手,莫要再介入了,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夫妻生活,不好吗?”
“况且,大人您也不是刚升了首辅?我想,您应该也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对吧?”
罗定春终于开口了:“你的来意,仅仅如此?”
“仅仅?”同僚摇摇头:“你们二位的插手,让我们这边十分不好做。”
他看着罗定春,笑得意味深长:“如今朝中什么情形,我想,大人也是清楚的吧?”
“上边儿那位是什么情况,您也应该十分了然。”
“如今这局面,可别什么浑水都往里面蹚,明哲保身,才是首要的。”
“如果不呢?”罗定春看着他:“是不是你们就要灭口?”
“这样的事,你们做过也不止一回了吧?”
同僚做出夸张的表情,语调古怪滑稽:“这是什么话?我们也只是派了一些人来,提醒提醒,劝导劝导,都是善意的,可并非是要害你们。”
罗定春冷嗤一声。
同僚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少顷,语重心长道:“罗大人,何必呢?平静的日子不是时时有,眼下既然过得不错,为什么就偏要蹚这趟浑水呢?这于你们而言,又有什么益处?”
“而且。”
他盯着罗定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这样的日子,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日子被你自己亲手毁掉吗?”
“若是我们收手,有什么好处?”
“好处?”同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
罗定春就那般看着他笑,神色毫无波动。
“好好好。”同僚起身扶额,遮住眉眼,语气懒散:“罢罢罢,你想要什么好处?许你便是了。”
罗定春:“若今后事发,不得殃及我们。”
同僚抬眼看他,眼底有诡谲的绿光闪过:“自然。”
“嫂夫人那边。”同僚支着脑袋,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脑袋:“就劳烦大人费心了。”
“嫂夫人虽是女子,但却一腔热血,实在是令人敬佩。”他叹息般地摇了摇头:“若非时机不对,我真想结识如嫂夫人这样的女子。”
罗定春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倒也不必。”
“罗大人别站着了。”同僚哼笑两声:“快回房去看看吧。”
罗定春顿时神色一变,他来不及质问,转身跑出了水榭,急奔回房。
“真是夫妻情深呢。”同僚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中带着几分嘲意。
夜色茫茫,同僚把玩着指尖的杯盏:“进来吧,蠢货。”
一个披着紫黑色的皮的怪物进了水榭来,俨然就是薛芝在屋子里看到的那只怪物!
它进了水榭后,便站在一旁,姿态看上去有些卑微。
同僚冷冷看了它一眼:“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废物。”
他说着说着,突然便将手里的杯盏用力砸在怪物的身上,怪物小声的惊叫一声,身子颤抖得厉害,却也还是受着了。
同僚起身来,他拍了拍袍子,似笑非笑:“一切……便都看明日了。”
待回过神后,薛芝转头与罗定春对视了一眼,二人皆淡淡一笑。
她回过头来,看着被捆着的元禄安,若有所思道:“他身上不会也有鬼吧?”
元禄安身子一僵,他抬头看着薛芝,哑着嗓子问:“什么意思?”
他一脸惊骇:“莫非,你有阴阳眼?”
薛芝伸出脚,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左右来回打量,自言自语道:“看上去也不像是被鬼附身了,蠢得一言难尽。”
元禄安恼羞成怒:“你闭嘴!”
他动了动身子,试图挣扎,却被罗定春踩着,动弹不得。
“你得意什么?”元禄安喘着粗气,眼白爬上了几缕红血丝。
“薛芝,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重生了,所有事情便都可以得到解决吗?”
“做梦!”
第27章 一再剖析前路明朗
薛芝脸色一变,还没等她说什么,罗定春便狠狠一脚将元禄安踹进墙角。
元禄安被踹得吐出一口血来。
罗定春拧眉看他:“莫非是魔怔了?”
薛芝道:“就是魔怔了!”
元禄安笑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罗定春便一个手刀劈在他的颈后,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北神苑四处破烂,此时寒风呼啸,天色阴沉,为本就诡异古怪的处境添上两抹神秘的离奇之色。
“现在怎么办?”罗定春看向薛芝:“要将他抓起来?”
薛芝沉吟片刻,招来小蛮:“给他喂下迷药,迷他个三五日再说,事情一定要做得隐秘。”
小蛮应下,丹书却道:“奶奶这是做什么?这位可是元家公子,虽是庶出,却也轻易得罪不得。”
薛芝看也不看她,朝罗定春道:“咱们走吧。”
临近午时,夫妻二人总算是与薛呈见了面。
“郡主可是让我们好等。”清亦抱怨:“迟了许久,若非师父坚持,我们早走了。”
他说着,便又将目光落在后边儿的罗定春身上,讶异道:“这位……是罗大人吧?”
薛芝看向薛呈:“来的路上,我们在北神苑引了恶鬼出现,我用符咒将他灭掉了,然后……”
薛呈抬手,他含笑:“外边儿风大,咱们进去说。”
薛芝跟着他去了半山腰的一处茅草屋。
罗定春和清亦走在后边儿。
一个穿着一件鸦青色团花暗纹圆领袍,外边儿披着一件百草霜银丝印花藤纹氅衣。他头上戴着墨玉镂空发冠,齐眉勒着一根白鹤游云抹额,眉目清淡朗朗,面容清隽,气势不凡。
另一个,穿着一件靛蓝道袍,髻上仅有一根木簪,眉目明朗,目光清正,唇红齿白,脸颊上还略微带着一些婴儿肥。
“罗大人是吧?您怎么跟着一起来啦?”
“您是不是知道郡主有阴阳眼了?”
“有没有被吓到?”
“今个儿可是年初一呢,师父也不过年了,直接拎着我出来,才刚,我们等了许久,我想回屋子来着,师父却是不准。”
“清亦。”走在前边儿的薛呈忽然回首,淡淡看着他:“聒噪。”
清亦一下子闭上了嘴,神色委屈,不敢再说话。
薛呈看了一眼罗定春,回过身去。
“昨晚遇见了个怪物。”薛芝与薛呈说起昨晚的经历,她在描述那紫皮怪物时,不由打了个激灵:“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妖怪吗?可是我看着也不太像。”
薛呈道:“不是妖。”
他侧目看薛芝:“是魅,鬼魅的魅。”
薛芝讶然:“魅?是怎么来的?”
“有人将亡魂重新压在肉体中,将这一副躯魄用秘法炼制而成,便成了魅。”
“可有应对的办法?”
“符咒、坠风铃都无作用。”薛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只因它肉体在,故而用对付鬼的法子来对付它,并无作用。”
薛芝蹙眉:“那该如何是好?昨晚我是急中生智,用了烛火去驱赶它,没想到倒真的将它赶走了,但今后若又遇到了,该如何是好?烛火不是时时有的。”
薛呈叹了口气:“魅也不是时时有的,故而……我这里并没有应对的法子。”
薛芝一时无言。
薛呈看她:“我见你气息比之前稳了不少,脚步也没有之前虚浮,想来是十分刻苦。”
薛芝微哂:“也不是‘十分’。”
茅草屋旁边有个亭子,清亦引了罗定春去亭中。
“弯弯。”进亭子前,罗定春回眸看薛芝。
薛芝上前,将坠风铃给了他,正色道:“你等等我,这是坠风铃,你可以向清亦多多请教。”
罗定春接过坠风铃,握了握她的手。
他跟着清亦进了亭子,薛呈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怎么了?”薛芝见他盯着罗定春的背影看,不由纳闷儿:“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薛呈看她:“难道你就没有觉得……”
他见薛芝目光清澈好奇,便笑了笑,抬手在她脑门儿弹了弹:“罢了,等你自己发现吧。”
“发现什么?”
薛芝问他,他却笑而不答。
二人进了茅草屋,外边儿寒风阵阵,冷清荒凉。茅草屋内却十分暖和,带着袅袅茶香。
“我有许多话想要问你。”
薛芝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开口:“我如今依旧十分弱,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快点厉害起来?还有就是罗定春已经知道我有阴阳眼了,可他还不知道我就是薛芝,他可以成为我的助力,但前提是他也得能看到鬼才行,而且光有这点还不行,鬼可以上身,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鬼无法上我俩的身?亦或是不能上我们身边人的身?否则,事情就难办了。”
薛呈微笑着看她,等她说完,便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喝点儿热茶,不着急,慢慢说。”
薛芝愣了一下,继而笑着接过茶:“是我心急了。”
“不怪你。”薛呈看着旁边小盆里的炭火,用钳子拨了拨:“如今你一定是满腹疑云,如无头苍蝇一般。”
“是了。”薛芝啜了两口茶后,将杯盏握在手心:“不过今日,我倒是有些眉目了。”
“道来听听。”
“我的死,康敏的死,必有蹊跷,我成为康敏,更是有天大的蹊跷,此为其一。”
薛芝冷静沉着地分析件件事:“我成为康敏后,后边儿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同一个幕后之人。”
“而引发件件事的源头,便是我成为康敏后,查的第一个案子,苏曼娘姐妹的案子。这个案子的凶手已经缉拿归案,早已伏诛。”
“但我因为这件事,被幕后之人盯上,他派了好几个鬼来,或是害我、或是试探我、或是阻止我、劝导我。”
“眼下,我已见我曾经旧友岑满,她无故惨死,我还未查明真相,澹台雯的事又涌了进来,幕后之人再派爪牙来,我如今能力弱小,无暇顾及其他。”
薛呈看着她,如琥珀的瞳孔微微发亮,他颔首,称赞道:“不错,头脑尚为清晰。”
“那你说,这几件事,有什么联系?”
薛芝思忖片刻后,笃定道:“都是女子。”
她将杯盏放在桌上,看向薛呈,重复道:“无故惨死的人里,都是女子。”
“苏曼娘、岑满、澹台雯,都是女子。”
“那芝芝,你可窥得这一切的一切,最终的源头,是在哪里?”薛呈垂眸看着桌上的清茶:“如果你知道源头,就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我知道。”薛芝道:“源头便是我的死。”
她转头看向窗外,外边儿的天黑压压的,偶有风,吹得干枯的树枝乱舞,入目荒凉压抑,就如压在她心上的谜团一般,令人不适:“源头是我的死,我的死又与元应安有关,元应安已死,那日我见到了他的鬼魂,今日我捉了元禄安,意图掌握真相。”
“我该从元家着手去查,顺着元家这条线索,想必,很快便会有头绪。”
薛呈又问:“那你以为,接下来,你该做什么?”
“撬开元禄安的嘴。”薛芝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然后……便是澹台雯的死,昨晚她帮了我,我想,她的死,也一定不会就那样简单。”
“元禄安只是个庶出,你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薛芝笑:“既然做了,便不会真的一无所获。”
她看向薛呈,言笑晏晏:“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么叔父是不是也该教我一点技法呢?”
说罢,她补充道:“我不让你为难,你就教一些能外传的技法。”
薛呈眉目柔和,他拿出一沓符咒:“我早知道,你对符咒眼馋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