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刚才陈婉萍还肚子里憋着一股复杂的怨气,这会儿走一走倒是心情舒畅了不少,对姜培生也没了那么大的抵触情绪。她停下脚侧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家伙真是奇怪,刚才凶自己时是那般面目可怕,可现在又是一副格外温厚的老实样子。他一个手里握枪的行伍之人,按理讲应该是粗糙的性子,却又有一双格外敏锐的眼睛,只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对周子寅的心思。
这让陈婉萍不由地想到了一个词语——鹰犬。她固然是知道鹰犬用在人身上不是什么好词,但此刻她就是觉得此人既像鹰又像犬,鹰一样敏锐的眼睛,犬一般的两副面孔,凶恶时恨不得咬断对方脖子,乖顺时又是最会讨人安心的。
姜培生转过身体,迎向婉萍的目光,笑着问她:“你不故意考验我了?”
“谁考验你了?”陈婉萍嘟哝了一句。
“你真有意思,”姜培生说。
“我哪里有意思?”陈婉萍问。
姜培生回答:“你又别扭又不肯承认,活生生是个小娃娃在闹脾气。你知道为什么大人喜欢逗小孩吗?就是因为逗他们生气有意思啊。”
姜培生这话说得陈婉萍一下子想生气,但又一下子生不起气来了。因为她若是生气,那可不就成了被逗的小娃娃,可要说不生气……陈婉萍自我思忖了会儿,觉得这等同于认可姜培生的说法,横竖里外都是自己被当做了小孩耍。
既然如此,陈婉萍索性直接承认了:“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不想你跟着我,我也就是喜欢周学长,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肯定不能有什么意见,只是我想你既然心里也有记挂的人,应该能懂我的心思,所以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姜培生笑得温温和和,在请字上下了重音,一副颇是恳切的态度。
陈婉萍从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家跟她说好话,她也没法绷着脸,于是重新端了端态度,问:“你说吧,什么事儿?”
“我……我喜欢你表姐。”姜培生一脸认真地说。
“嗯,我知道。”陈婉萍点了下头:“所以呢?”
“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撮合撮合?”姜培生问。
猜到了姜培生要请自己帮的忙九成九是跟表姐有关,只是没想到他开口会这样直白。陈婉萍听后,微微抬起下巴,故意说:“我又不是捏泥丸的,我怎么能会撮合?”
“也不用撮合,”姜培生马上改了话,笑着对陈婉萍说:“主要是这些年也没跟瑛子有太多交流,她现在喜欢什么我都不清楚。”
“颜色鲜艳的。”陈婉萍说。
颜色鲜艳?姜培生听得直摇摇头:“怎么可能?瑛子穿衣上一贯都是很素气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穿粉的绿的?”
“你以为所有的女孩子就只会喜欢衣服首饰呀!”陈婉萍眉梢向上挑起来,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表姐啊,是这里喜欢红的。”
姜培生立刻反应过来陈婉萍话里的意思,他眉头瞬间皱紧,压低了声音问:“你这话还同谁讲过?”
姜培生的忽然严肃把陈婉萍吓了一跳,她没想过这话能有什么问题,愣愣地看着对方,想了片刻后老实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千万不要再跟人说起你刚才讲的话。”姜培生严肃地说:“你随口一句可能会害死瑛子的。”
“我发誓,我绝不会再跟第二个人说起!”陈婉萍说出口时并没多想,见到姜培生这反应才让记起来四年前的事儿,后背不由一凉,忙着补充说:“是我刚才讲了昏话,表姐肯定不是红的,她只是有一点点激进让我想多了。”
“嗯,我相信你是不愿意伤害她的,”姜培生的眼神不再那样咄咄逼人,嘴唇扬起来又是一张温和的笑脸:“作为我好意提醒的回报,你要不要同我讲讲你表姐到底喜欢什么?我要追她,总得找点共同爱好。”
“反对内战,坚决抗日,”陈婉萍说:“我表姐近来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你要能帮到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过于看得起我,这种事情我可帮不了,”姜培生摆摆手。
“就算做不了实事,精神上你可以向她靠近,”陈婉萍说。
“这属实也有点困难啊,”姜培生说。
“你就不能努努力,”陈婉萍恨铁不成高地提高声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你要是真心喜欢我表姐,你为她付出一点又怎么了呀?”
“那是付出一点的问题吗?你根本就没明白这事的严重性!你们去闹那最多就是失去学业,我要是敢闹,绝对会失去生命!咱俩的危险程度不一样,别给我提什么生死相许,我才二十三岁,不想死了许,我只想生着许。”姜培生一口气说完,面带苦笑:“婉萍小姐,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指这种会没命的崎岖小路,就有没有康庄大道可以给我讲授一下。”
“没有,”陈婉萍果断摇头:“我表姐要是个贪慕虚荣的,那你倒好找到‘康庄大道’,但问题在于我表姐她不是啊!你要真想追她,就需要和她的思想能够相融通,类似于柏拉图那种灵魂伴侣,懂吗?”
“不是很想懂,你就没有其他更直接的办法了吗?”姜培生无奈地问。
“倒也还有一个,”陈婉萍认真想了半天,说:“就是传统的笨法子。不一定有用,但是你也能勉强试一试吧。”
陈婉萍抱着胳膊,边走边说:“人心都是肉做的,思想这关过不了,你就只能努力去感动我表姐啦。具体我也不好跟你讲怎么做,反正就是多花点心思,细水长流呗。经常嘘寒问暖,送点小礼物什么呀,有时间约她一起出去看个电影或者看书、听剧。总之,你可以试着培养出思想以外的其他爱好。如果……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共同爱好,你俩是老乡,吃东西总有相似的口味吧。你可以能拉表姐找找南京的吃食,去附近周围逛一逛,多少留下点回忆。”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在城里成天晃荡找吃的呀?”姜培生啧啧嘴。
陈婉萍两手一摊:“那我哪晓得呀?你自己找时间呗。”
“再说以瑛子现在对我的态度,我怎么做才能约她出门呢?”姜培生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是啊!都把人叫不出来,谈什么约会呢?陈婉萍被问得一时也没了话语。
“唉,”姜培生长叹口气儿:“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狗头军师。也对,你要是个情场老手,不至于只会对着你的周学长干瞪眼流口水。”
“别把人家形容的那么猥琐!”陈婉萍白了姜培生一眼:“我是个女孩子呀,女孩子要矜持的。总不好,我去主动约他出门吃饭吧,这讲出去多不好听。”
“我未觉得你是多矜持传统的人,你只是怕人家拒绝,到时候扫了面子。”姜培生说话时一脸笑,但这些话却戳得陈婉萍一阵羞恼,愤愤地说:“要你管我的事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姜培生说话时笑得更加开心,桃花眼弯着,一双眸子黑亮莹润,像是“同病相怜”成了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两个人这一路闲聊,时间倒不觉得长了。很快就走到陈婉萍家,姜培生看了眼门牌,说:“陈瑛也住在这里吗?”
“你送我回来不会就是为了知道我家的住址吧!”陈婉萍双眉一蹙,说:“我同你讲的哦,这附近都是老街坊,你不要随便过来找表姐,会坏人家名声的。”
“我又不是个泼皮无赖!”姜培生被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朝陈婉萍摆手:“你快走吧!免得叫你那些街坊邻居瞧见你跟我一路回来,坏了你名声啊。”
“你这个人怎么乱讲话!什么坏名声啊,我又跟你没做什么!”陈婉萍跺着脚嚷嚷起来。
陈婉萍的一口南京话说得格外软,她抱怨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些娇嗔,听得姜培生忍不住胸口发痒,憋不住笑出来:“我胡乱讲的,跟你道歉,说个不是!”
陈婉萍眼角向上一挑,昂着下巴扭头走向陈家的小院。此时正是太阳要西落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从天空扑洒到街面的角角落落。姜培生看着陈婉萍的背影,她黑色的头发闪着浅金色的光,整个人走在阳光下像穿了一层薄薄的金纱,随着她轻快地脚步,光线也在一抖一抖地跳跃着。
姜培生无意识的弯起嘴角,注视着陈婉萍走进陈家的院子。到人进屋有一阵子了,他才转身离开。
第七章 栗子蛋糕
因为姜培生知道了陈瑛住在这里,婉萍接下来一周都在担心他会忽然过来。周六回家时,陈婉萍还刻意避开父亲,偷偷问了夏青这周家里有没有人来找过陈瑛。“谁要来找瑛子呀?”夏青好奇地问:“是她那个在教导总队的老乡吗?”“没有没有,”陈婉萍心虚地连连摇头,匆忙地编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表姐参加了女大和中央大学的一个校园活动。”“什么活动呀?”夏青追着问。“文学活动,就那种大家在一起写写字,说说话,心平气和交流感想的。”陈婉萍说得很敷衍,但耐不住夏青抱着十足十的兴致:“哦哟,那是不是会有很多男生呀!咱家瑛子长得剃挑得很嘞,肯定老招男生喜欢!哎,婉萍,你去参加了吗?”“我没有,”婉萍摇头说。“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啊?”夏青砸吧着舌头:“多见一些优秀的男同学不比你成天待在屋子里好呀!”“唉呀,人家中文系的文学活动,我一个学英文的去凑什么热闹嘛!”陈婉萍觉得自己再说下去肯定要露馅了,刻意表现出一脸不耐烦,然后跑上楼躲进了自己屋里。陈瑛与婉萍还是像从前一样,平日里多亲切,周末要回来吃饭,只是不在同她提起学生组织的事情。姜培生也安静地没有过来打扰陈家人,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又过了两周,到十月中旬,陈婉萍已经快把那次小小的如闹剧一般的请愿游行彻底忘记了。10月18是农历九月初八,隔天就是重阳节。因为重阳节在周一,这天婉萍和陈瑛要回学校上课,陈彦达也得去上班,所以准备重阳糕就被挪到了周日。夏青起了个大早便出门了,陈父对于这些节日向来是不太在乎的,他又去学校折腾那些实验器材,陈瑛在陈彦达走后不久也离开了,她未跟婉萍说去什么地方,但婉萍心里能猜到个大概。此时,陈家小院里就剩下了婉萍与刚满七岁的弟弟如怀。南京城难得迎来了凉爽日子,婉萍搬了个小凳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看书。浓烈而甜腻的香味是婉萍喜欢的,她乐得浸泡其中让自己被染得香喷喷,时而几朵碎碎的小黄花落在书页上也不抖落,就任由它们夹在纸页中间。“咚咚咚”…
因为姜培生知道了陈瑛住在这里,婉萍接下来一周都在担心他会忽然过来。周六回家时,陈婉萍还刻意避开父亲,偷偷问了夏青这周家里有没有人来找过陈瑛。
“谁要来找瑛子呀?”夏青好奇地问:“是她那个在教导总队的老乡吗?”
“没有没有,”陈婉萍心虚地连连摇头,匆忙地编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表姐参加了女大和中央大学的一个校园活动。”
“什么活动呀?”夏青追着问。
“文学活动,就那种大家在一起写写字,说说话,心平气和交流感想的。”陈婉萍说得很敷衍,但耐不住夏青抱着十足十的兴致:“哦哟,那是不是会有很多男生呀!咱家瑛子长得剃挑得很嘞,肯定老招男生喜欢!哎,婉萍,你去参加了吗?”
“我没有,”婉萍摇头说。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啊?”夏青砸吧着舌头:“多见一些优秀的男同学不比你成天待在屋子里好呀!”
“唉呀,人家中文系的文学活动,我一个学英文的去凑什么热闹嘛!”陈婉萍觉得自己再说下去肯定要露馅了,刻意表现出一脸不耐烦,然后跑上楼躲进了自己屋里。
陈瑛与婉萍还是像从前一样,平日里多亲切,周末要回来吃饭,只是不在同她提起学生组织的事情。姜培生也安静地没有过来打扰陈家人,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又过了两周,到十月中旬,陈婉萍已经快把那次小小的如闹剧一般的请愿游行彻底忘记了。
10 月 18 是农历九月初八,隔天就是重阳节。因为重阳节在周一,这天婉萍和陈瑛要回学校上课,陈彦达也得去上班,所以准备重阳糕就被挪到了周日。夏青起了个大早便出门了,陈父对于这些节日向来是不太在乎的,他又去学校折腾那些实验器材,陈瑛在陈彦达走后不久也离开了,她未跟婉萍说去什么地方,但婉萍心里能猜到个大概。此时,陈家小院里就剩下了婉萍与刚满七岁的弟弟如怀。
南京城难得迎来了凉爽日子,婉萍搬了个小凳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看书。浓烈而甜腻的香味是婉萍喜欢的,她乐得浸泡其中让自己被染得香喷喷,时而几朵碎碎的小黄花落在书页上也不抖落,就任由它们夹在纸页中间。
“咚咚咚”陈家小院的木门被人敲了三下。
陈婉萍合上书站起身,问外面的人:“您是哪一位啊?”
“我找……”敲门的人顿了几秒说:“我找陈婉萍。”
这声音听着耳熟,陈婉萍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外面的人,她起身上前打开了木门。
“姐姐,是谁呀?”如怀听到动静也从里屋跑了出来,他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完美继承了夏青的那点好奇精神,总之家里但凡有点动静,他总会第一个窜出来。
于是乎陈婉萍一开门,如怀的脑袋已经凑到了她的腿边。如怀看向来人,他穿着一身军装,腰间扎着皮带,手里拎了一个彩色的纸盒子,与街上常见的绷着脸的那些兵不一样,他带笑是一副很亲和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陈婉萍看着姜培生,微微地蹙起了眉。
“你家怎么不能来呀?”姜培生笑着反问他。
“呀,是姐夫!”如怀不知道想到了那里,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呼。
“不是!”婉萍和姜培生同时出声。
陈婉萍瞪着姜培生,姜培生半蹲下与如怀平视,笑着对他说:“就算勉强称一句姐夫,也是表的那个,表姐夫。”
“啊!为什么?”如怀仰头看向陈婉萍。
“你不要听他胡说,这个人惯会满嘴乱讲!”陈婉萍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微微发烫,她往后退了半步,扯着如怀的衣服要伸手关门。
“别!别!同你们开了个小玩笑,”姜培生说着连忙站起身,把手里的彩色纸盒递给陈婉萍说:“我昨日去上海办公事,正好经过 DDS 餐厅,听说他家的栗子蛋糕很出名,我就买了几块送过来。”
DDS 餐厅的栗子蛋糕那确实很有名啊!不仅是价格贵,而且每天还限量出售。如怀毕竟岁数小,没什么抵抗力,只是听着姜培生说话,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彩色纸盒,口水就挂在牙齿上,稍一不留神就要滴出来。婉萍垂头看了一眼弟弟这没出息的样子,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陈婉萍摆摆手:“无功不受禄,平白拿你东西算什么?”
“怎么会是平白呢?上个月我们之间不是闹些不愉快的事情吗?我早就想登门解释,但临时出了些事情走不开,说起来还是我来晚了。”姜培生说:“蛋糕也不是特意去买的,主要车子就停在餐厅门口,我看到挺多人买,纯属凑了个热闹。”
姜培生说的是哪件不愉快,陈婉萍想了下便心里明了,说:“那是你职责所在,也谈不上什么解释不解释。”
“职责是职责,人情是人情。”姜培生解释说:“职责所在我没办法,但私底下我是想同你们交好的。女孩子总是心思更细腻一些,我说话做事比较粗笨,想送些礼物又总担心让人嫌弃。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就想着买两块蛋糕吧,总没什么错的,好吃就吃,不好吃当图个新鲜了。”
姜培生说话时甚至带着一丝丝讨好,他这样的态度让陈婉萍觉得自己要是继续拒绝,简直是不近人情。
“那好吧,我代表姐收下。”陈婉萍说着接过纸盒子:“表姐现在不在家,等她回来,我把你的话转述给她。”
“不全是给瑛子,也是给你的。”姜培生说:“我们头一次遇到时,你摔倒了,我不该那么笑你,给你正式赔个不是。”
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姜培生提起来,陈婉萍都已经要不记得。不过也是他这样道歉,拎在手里的礼物,一下子变得理所当然了许多,不让人再产生任何一点顾虑。等着姜培生离开,陈婉萍关了院子门,随后才恍然发觉,这家伙真是个送礼的天才,把话说得熨贴人心让你完全拒绝不了,理所当然地收下后,还要记着一份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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