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培生说的这些是婉萍之前未听过的,她起了好奇心追着问:“那次一等的呢?”
“次一等的叫做长三,样貌未必比书寓差,主要是才艺逊色些。他们和书寓一样不是随便能请出去的,也是要先花钱结识,随后在长三表演后要使劲儿打赏,随意一场表演至少三个银元打底。等赏足了银子才能把人请出局,之后像谈恋爱一样,出钱出力地把人哄着点头,最后还要在堂子里大操大办地摆几桌酒席才算正式把人包养了。”姜培生见婉平有兴致,说着自己也坐起来:“我头一次听他讲这些的时候,心里就想,乖乖!这得是多有钱的公子哥才能玩得起的情趣啊!”
“是的呀,难怪有人说温柔乡是销金窟呢!”婉萍与姜培生说着话,逐渐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她走到床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姜培生的对面问:“长三下去是什么?”
“我记得叫做么二,两个银元就能过夜,更重要的是没有前头那些听曲听说的过程,掏钱办事,直奔主题。”姜培生回答说。
见他回答的如此熟稔,婉萍听着心里吃味了,俩胳膊往胸前一抱,翘起二郎腿盯着姜培生问:“漂亮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那些堂子。”婉萍腮帮子鼓着,姜培生瞧她那样子只觉得可爱极了,伸手捏了捏软乎乎的小圆脸,故意说:“你要是好奇,等有机会咱俩一块去堂子里开开眼。”
“谁要去那种鬼地方!”婉萍瞪着姜培生说:“你刚才还讲自己是老和尚呢!我问你谁家老和尚这么了解堂子里的事,你分明就是个猪八戒。”
“你这说的真冤枉死我了,你说他们在旁边讲,我也不能把自己耳朵堵上,或者不让人家开口吧!他说了我就听呗。总不能是我不吃猪肉,还不允许人家猪跑吧。”姜培生笑着,拉过婉萍的手攥在手心里,垂下眼眸,低头看着她白腻细软的手说:“我也想开个荤,需得婉萍小姐帮我。”
话绕了一圈又转回自己身上,婉萍一下就闹了大红脸,她轻咬着下唇,掌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两人在蜡烛下坐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婉萍先开口,她站起身来说:“我去打桶热水进来,你坐了好些天的船,把脚洗干净。”
“嗯。”姜培生抬起下巴,乖顺地点点头。
厨房的小蜂窝炉上烧着一壶热水,这是提前一天婉萍就跟夏青商量好了的。她把热水倒进洗脚盆里又加了些冷水,反复试过几遍温度后,端着木盆回了卧室里。
婉萍推门进去就看见姜培生已经脱了外套和鞋袜,他坐在床沿边皱着眉盯着自己的脚。
“怎么了?”婉萍把洗脚盆放在床边,说着话目光落在了姜培生的脚上,紧接着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急声问:“培生,你的左脚!怎么……怎么会少了两根脚趾?”
“前两年我部奉命在高安拦截日军,左脚的小脚趾被弹片打中了,但当时伤口不大,我也就没注意,结果两三天我整个左脚肿得像个馒头,小脚趾连着旁边那根脚趾头一起烂掉了。”姜培生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医生跟我讲,幸好不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否则我左脚可能都保不住。”
婉萍蹲下身要细看那早已愈合的伤口却被姜培生伸手拉住,他把婉萍按在对面的椅子上,两脚没进热水里,说:“我的脚又丑又臭没得看。”
“你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婉萍红了眼眶。
“你心疼我,那便是好了两三年的旧伤也会有点疼。”姜培生看着婉萍,笑:“但当时那情况下,我真的不怎么疼。小鬼子的飞机铺天盖地炸,到处都在死人,我哪儿来得及在乎两根脚趾啊。而且那一战后,我升了团长,现在想起来不记得疼,就记得我们守住了阵地是实打实的高兴事儿。”
姜培生说到受伤,婉萍想起来刚到重庆七个月时,许太太丈夫来信里提起过姜培生在南京受过重伤,养病五个月后才归队。
“你身上还有什么伤?”婉萍嘴里问着,伸手拉起了姜培生的衣服,一眼就看到他肚子上一条蜈蚣样的扭曲长疤,婉萍浑身僵硬,眼泪又流下来。
“好了,早就好了。伤的不重,就是疤有点大看着吓人而已。”姜培生笑着安慰婉萍,再次把人按到椅子上,问:“你要洗脚吗?我出去给你换水。”
婉萍咬着下唇摇摇头,她撩起粉色羊毛裙旗袍下摆,脱了鞋袜,两脚也没进盛着热水的木桶里。她的脚白白嫩嫩,像刚做好的白豆腐一样,连脚趾盖儿都是莹润的。
婉萍轻轻地踩在姜培生的脚背上,肌肤贴在一起被热水浸泡着。
姜培生晃了晃脚,小朋友得了有趣玩具似的,兴趣十足地仔细打量着婉萍的脚。这样直白的目光看到婉萍浑身都像着了火,她只觉得万分的羞涩,刚要起身却被姜培生拦腰抱住,然后两人滚到床上。姜培生伸手拿起床头的蜡烛扔进了泡脚盆里,烛光骤然消失,房间里一片黑漆漆。
第三十三章 心结
这一夜外面下起了绵密的小雨,风吹过去,伴着沙沙的声响。雨水落下浸湿了土壤,滋润着那些等待着春天的桃树,三月花开,六月成熟。此时的一场雨正是好时候,催着花骨朵开始酝酿出生机来,等到一阵春风吹来就要挤满枝头。细密的雨水到午夜时逐渐转大,激烈地敲击着玻璃,风也渐起,卷着树木和老旧的房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动静。此时路上不见半个行人,周遭连豆大的萤火也瞧不见,俱是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只有风雨在纠缠热闹着。到喧嚣的风雨逐渐平静,婉萍挤在姜培生的怀里,轻声问他:“培生,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南京啊?”“能,肯定能。”姜培生口气坚定:“要是回不去,我们那么多人不就白死了吗?”说到了死人,婉萍想起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消息,轻叹口气说:“我刚到重庆的时候总做梦,梦见淑兰啊,刘婶啊,以前的同学和老街坊,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培生,我真的很想念淑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刘婶家的小混沌,只怕再回去也找不到了。”淑兰,刘婶,长生……姜培生陷入了沉默,许久后他摸着婉萍的头发,翻过身,说:“婉萍,睡吧……很晚了。”婉萍闭上眼躺却始终没有半点睡意,她从背后抱住自己的丈夫,手指碰到了他的脸颊,却摸到一片湿润。姜培生居然哭了,婉萍很是惊讶,她轻声问:“你怎么了?”“没什么……”姜培生的声音暗哑而低沉。
这一夜外面下起了绵密的小雨,风吹过去,伴着沙沙的声响。雨水落下浸湿了土壤,滋润着那些等待着春天的桃树,三月花开,六月成熟。此时的一场雨正是好时候,催着花骨朵开始酝酿出生机来,等到一阵春风吹来就要挤满枝头。
细密的雨水到午夜时逐渐转大,激烈地敲击着玻璃,风也渐起,卷着树木和老旧的房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动静。此时路上不见半个行人,周遭连豆大的萤火也瞧不见,俱是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只有风雨在纠缠热闹着。
到喧嚣的风雨逐渐平静,婉萍挤在姜培生的怀里,轻声问他:“培生,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南京啊?”
“能,肯定能。”姜培生口气坚定:“要是回不去,我们那么多人不就白死了吗?”
说到了死人,婉萍想起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消息,轻叹口气说:“我刚到重庆的时候总做梦,梦见淑兰啊,刘婶啊,以前的同学和老街坊,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培生,我真的很想念淑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刘婶家的小混沌,只怕再回去也找不到了。”
淑兰,刘婶,长生……姜培生陷入了沉默,许久后他摸着婉萍的头发,翻过身,说:“婉萍,睡吧……很晚了。”
婉萍闭上眼躺却始终没有半点睡意,她从背后抱住自己的丈夫,手指碰到了他的脸颊,却摸到一片湿润。姜培生居然哭了,婉萍很是惊讶,她轻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姜培生的声音暗哑而低沉。
“怎么会没什么呢?”婉萍紧张起来:“培生,你心里有事就同我说嘛,你不说我要担心的。”
姜培生握住婉萍的手,说:“我也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人,淑兰,刘叔、刘婶和长生,卖雀鸟的老古董,做旗袍的大姐,还有咱们吃过鸭子的韩复兴,紫金山、光复门、白鹭洲、秦淮河、玄武湖,一个一个场景在我眼前不停地闪。”
“他们……”姜培生的反应让婉萍心下一凉,她的额头抵着姜培生的左侧肩膀,那里有一处很大的伤疤,骨头变形,整个肩膀塌下去了一厘米。
“他们死了。”姜培生的鼻音很重,他语速缓慢,闷闷地说:“都死了,我看见的。”
“淑兰死了!”婉萍能想到没有依仗的刘家人可能遭了难,但淑兰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婉萍拉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她双手抓着姜培生的胳膊,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中的人问:“你看见……你看见淑兰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她……”姜培生的脑子里又响起了三个日本兵的笑声,他只觉得后槽牙都在疼,咬紧着牙齿说:“被流弹打中的,从胸口贯穿一下子就没了。”
“怎么会呢?淑兰怎么会被流弹打中呢?她明明同我讲过要躲在家里,他父亲和很多日本人都认识……”婉萍的话说了一半,被姜培生打断了,他的手掌握住婉萍的手腕,轻轻地晃了晃说:“婉萍,你相信我说的吧。淑兰没了,我亲眼看见的,她衣着*格正地倒在了路边上,脸上没有太多的痛苦。”(*格正:南京话里衣服整齐端正)
“淑兰没了,淑兰没了。”婉萍嘴里念叨了两遍后,又问:“刘叔、刘婶和长生也是被流弹打死的吗?”
“嗯,”姜培生应了声,停顿片刻说:“三元里的老街坊都是被小鬼子一枪打死的,没太遭罪。”
婉萍之前听过很多关于南京的祸事,所以姜培生说的这些,她心中是信了一半,不信一半。婉萍相信淑兰、刘家夫妻孩子以及三元里的老街坊都被日本人杀了,但她不信他们都是一枪毙命,毫无痛苦。培生一定是看见了无比凄惨的一幕,他只是不愿意再把这些事情讲给自己听而已。婉萍躺了下来,抱着碗姜培生,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眼泪说:“有一天我们会回南京的,有一天我们会把侵略者通通赶回他们的小岛上。”
“我不怕伤、不怕残也不怕死,我就怕输,我就怕一败再败,我恨透了打败仗。”姜培生说:“我想赢,我发了疯一样地想赢,我想给那些死去的人报仇,我想把丢掉的南京夺回来。婉萍,我们不能败,败了要亡国灭种的。”
婉萍抱紧了姜培生,低声说:“会赢的,一定会的。”
“你还记得《无锡景》吗?”姜培生问。
“当然记得了,”婉萍回答说。
“你能不能唱给我听啊?”姜培生转过身,将婉萍抱进怀里,额头抵着额头轻声说:“我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过《无锡景》了。”
“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暇义坐只汽油船呀;梅园靠拉笃太湖边呀,满园哪个梅树,真呀真奇观呀。
第一个好景致呀,要算鼋头渚,顶顶暇义夏天去避暑呀;山路曲折折多幽雅呀,水连哪个山来,山呀山连水呀。
天下地二泉呀,惠山脚半边,泉水碧清茶叶泡香片呀;锡山相对那惠泉山呀,山脚下两半边,开个泥佛店呀。”
几句词调婉萍反复哼唱着,到不知道第几遍时她哭得也连不成语调。婉萍与姜培生谁也没有睡着,静静地抱着彼此,直到窗外不再是漆黑黑一片。
姜培生撩起被子擦了把脸,然后拉开婉萍的胳膊,从床上坐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裤说:“我在外面抽根烟,你先睡吧。”
婉萍看着姜培生穿上衣裤,从卧房走了出去。
如怀一贯有清晨上厕所的习惯,这天当然也不例外。他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原本是要下楼,走到客厅时被窗前的人吓了一跳。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困意全无,愣怔五六秒后才想到那个人是他的姐夫。
姜培生笔挺地站在窗前,手里夹着一只烟,听到动静后侧身看了眼如怀,点下头又转过去。在重庆青灰色清晨里,他像一柄挂霜的冷枪,没有丝毫温度。如怀心中生出寒意,觉得姜培生此刻是极冷硬而严厉的,是一个和昨日饭桌上,和在姐姐身边时全然不同的人。
姜培生出去后,婉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再睁眼时外面已经大亮。洗脚桶被拿走,昨夜扔到桶里的蜡烛也已经被擦干重新摆在床头,床脚是叠好的一身衣裳。婉萍揉了揉脸坐起来,她慢腾腾地收拾好自己,从屋里出来后看到姜培生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报纸,听见人来的脚步,抬头看向婉萍笑:“你起来了。”
“你没有睡吗?”婉萍问。
“我坐在这里小睡了一会儿,”姜培生回答。
“怎么不到屋里去?”婉萍坐在了姜培生身边问他。
“我回去的时候见你睡着了,那床晃晃悠悠的,我怕自己一上去又把你弄醒,反正我坐着也能睡。”姜培生说着合上报纸放在了一边儿:“姨母他们吃过早饭后出去了,我们吃点东西,然后出门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办什么事儿?”婉萍一脸蒙地问。
“我们在信里说过的,你怎么忘了呢?”姜培生笑着拉住婉萍的手站起来,两人走到桌边坐下。姜培生生盛了一碗小米粥递给婉萍,说:“这次回来要买一对金戒指,还要拍结婚照,补办婚礼,你忘了吗?”
“要这样着急的吗?你不是回来一个月吗?学校放假了,我近来也天天都有时间,”婉萍说。
“说有一个月的探亲假,但若前线忽然告急,我说走也就走了。哪还能放着前面炮火连天,我在后面继续休假?”姜培生摇摇头,笑着说:“我这个人急性子,什么事都不喜欢拖着,你若是今天感觉还行,那我们一会儿就出去。而且吧,我还有个私心,想给你换个房子,这屋子简直是四处漏风,昨晚下雨吹进来的潮气让我差点以为自己还睡在老林子里头。婉萍,这种房子住久了要生病的。”
“还好吧,我们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婉萍小口喝着粥说。
“不行,真的不行,这晃晃悠悠的地板,颤颤巍巍的老木头床,实在是太影响我发挥了。”姜培生坚决地摆手说:“我昨晚觉得我再使点劲,咱俩一睁眼就睡一楼了。”
“讲的什么话,你害不害臊?”婉萍放下碗,拍了姜翠生的后背一巴掌,粉白的脸烧得通红。
姜培生看着婉萍笑,胳膊肘撑在桌上说:“我算了算这些年的饷钱,要是一口气全取出来应该能够租个不错的小院子。也不说多高级,就跟在南京时你们家的小院差不多。”
“我看这房子也挺好的,不要浪费那些钱了。”婉萍摇摇头。
“我下定了决心,你说什么也改不了。”姜培生拿了个粗面馒头,大口咀嚼着说:“今天我们先去买戒指、拍照,后面几天去找找房子。我这次走前一定把你们都安顿好,免得将来在外头心里还挂念。”
“王太太说她家依哥大事小事什么都要管,你是他的部下,我看你们还真一个作风。”婉萍低下头继续小口喝着米粥。
婉萍在屋里简单收拾了一番,上午十点两人从金碧谷 28 号离开。姜培生拉着婉萍先去了金店挑选戒指,婉萍选了最朴素的款式就是两个细细的金圈,姜培生问婉萍要不要挑个有雕花或者粗一些,婉萍却直摇头:“往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能省就要省一些。”
从金店出来,两个人连午饭都没吃就又奔向照相馆,婉萍带姜培生去的那家就是之前她拍半身照的。一年前那家照相馆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了,所幸老板没什么事,婉萍当时还在担心往后会不会找不到这位老板了,结果谁想半年照相馆又恢复了,而且比以前的更大!从前只是一层,现在是两层的,楼上照相,楼下可以租拍照的衣服。
婉萍拉着姜培生扎进了一排排婚纱和旗袍里面,穿着身水红色旗袍的老板娘翘起兰花指,掐尖着一把嗓子说:“左边架子是旗袍,右边架子是洋裙,要看太太和将军喜欢中式的还是西洋的?”
“我不是将军。”姜培生纠正说。
“您英姿勃勃,早晚都是将军。先生,我这个人的眼睛,看人毒得很。”老板娘笑着说完,问婉萍:“太太喜欢哪种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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