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算共患难了,以后我叫你阿七吧。”
茆七抵触这个称呼,“什么阿七,别乱喊,也没有以后。”
她独自出了山洞,空气中火烧的味道几乎没有,而林中罅隙之上,是已经正常升起的太阳。
那场火远去了,如若不是还能望见疮痍的火场灰烬,昨夜的经历如同梦境一般。那些人……存在过,现在连痕迹也跟随着那场火消失了。
梦啊,原本就是梦,只是还没醒而已,茆七如此想着,麻木地将自己摘除出来。但眼眶发热,滚烫的泪不听话地溢出。
“你怎么就走了?也不等……”少年追上茆七,在看见她脸上的泪水时,猛地噤声。她怎么了?如果昨夜哭是伤心,那现在哭是为什么?是不是他行为不对呀?让她误会了什么。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独身一人,他又不顾她意愿咋咋唬唬地跟上,是吓到她了吗?
茆七没有明显的表情,泪也不流了,就是感觉精神状态差,也不回话。少年又琢磨着问:“还是……你饿了吗?”
茆七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闷雷声,少年听着豁然开朗,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说:“我认识野果,走,带你去找吃的。”
茆七刚要拒绝,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手腕,带着一起走。
少年没有勘测方向,而是直截了当地带茆七绕到岩石背面,穿过一片高密遮阴的松树林,来到一堑洼地里。洼地泥土湿润,分布着许多矮灌木丛,不用争竞阳光,这块地域植物多样性,自然存在各种野果。
少年走到前方转身,面向茆七双手展开,洋溢着笑容,“你看,这么多吃的!”
他的姿态就像是做了一顿美餐,正骄傲地展示给别人看。不想茆七已经趴在草地上,摘下一颗地莓放进嘴里咬,她拧巴着表情吞咽下去,视他为无物。
地莓除非熟透了,不然酸味多,少年折下旁边的一枝油柑果,含笑弯腰递给茆七,“这个甜,你试试。”
油柑果呈现出一种透黄色,一簇簇挨在一起,好看,也应该很甜。茆七接过,直接用嘴咬进一颗,清香回甘,能吃。她干脆盘腿坐草地上,用手捋下一大把油柑,全部塞嘴里嚼,边嚼边吐籽,“噗噗噗”,跟豌豆射手一样。
茆七吃着,身边突然坐下一人,也薅了一大把油柑,全塞进嘴里,再噗噗地吐籽。她奇怪地瞥了这个人一眼,觉得幼稚,她这样吃是想节省时间,他在干嘛?学人精。
少年一面吃,一面笑眼冲茆七,她应该不难过了吧?只要还有食欲,就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是妈妈教他的,再大的事,先吃饱了再说。
茆七吃完油柑果,少年适时再递一枝,她接着吃,同时思考。她偏离方向了,估计回正途需要不止一天,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再熬一个两个的夜晚,不知道还能应对什么危险。
茆七的眸光转向少年,他看起来野外生存经验丰富,也许对山路熟,要不在他身上想想办法?
“又是这种眼神,我总觉得你认识我。”少年看着茆七。
“不认识!”茆七没好气地道。起身,往回走。
少年拍拍屁股追上去,在茆七背后说:“都这时候,你还没相信我没恶意吗?”
前面轻飘飘地传来“我相信啊”,没多少诚意的一句话。
但少年就是心喜,“那就好,那我可以叫你阿……”
前方茆七忽然回头捂住他的嘴,话说不出,两人大眼瞪小眼。
茆七对他口语:“有东西。”
山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人,都具有危险。少年意会,拉下茆七的手,带她潜到岩石背后。
茆七背靠硬石,硌得生疼,她分神了几秒,一抬眼,看见他用自己的身体掩藏住她,神色警惕,眼神灵动地思考。面对危险时,他的表现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反而具有成年人的持稳。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有起火,原来躲在这,去哪儿了?”岩石洞口闪过的人影出声了。
是茆树!
茆七惊讶地瞪大眼,当时茆村起火,他没在里面,而是追踪她去了,估计因此躲过一劫。如果茆树得知茆村的事,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茆七!快给我滚出来!你害死了我的哥哥们,还想安稳不成?快滚出来,我要你赔命!”
这吼声,狠震了茆七的心脏一下,茆树果然是来报仇的。她忽然抬手压住少年肩膀,眼睛看着他,认真地低声说:“你快走。”
少年皱皱眉,不明所以,人没动。
茆七推开他,指他们吃野果的地方,让他去那,自己打算往另一方向逃。
少年体格虽然纤细,但并不瘦弱,茆七那点劲拿他没办法,他相反地捉住茆七双手手腕,防止她再动作。
茆七又不敢闹大动静,只能暂且屈服,同时也怄气,这个人真执拗,跟仲翰如一样。思及此,她恍惚了下。
“他走了。”
少年倏然出声。
“嗯……”茆七扭动双手,少年松开她。
“我们不能再回山洞,那人也许没走远,在暗处等着我们。”他轻声说。
茆七更正,“不是我们,是我。”
她起身搜寻方向,应该要往哪里逃。
少年见状说:“从我们摘野果那里走,能远离火势同时摆脱掉那人。”
茆七在考虑,他语气恳切,“真的,你信我。”
茆七的目光转向少年,他懂的确实比自己多,茆树现在处在暴走状态,估计见人都应激,他独自可能也不安全。那就暂时一起走吧,安全了再各自分开。
“那走吧。”
“嗯,你往原路返回,我跟着你。”
茆七不再纠结,果断先行,少年随后。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进松树林,林下泥土未经阳光而湿润,踩踏无声响。少年在后面也没放松警惕,视线忙碌地侦查各方位的动静。
还好,那个男人没跟来。少年收回目光,眼前的茆七正一步步地踩出一条平稳的路线,让他方便跟上。瘦小的身体,却藏着韧劲的内力,这是认识短短一天里,他对她最深刻的印象。
松树林外,是刚才吃野果的洼地,茆七忽然停步了。少年在她身后探头,看见两只皮毛光亮、手臂那么长的犀鸟,正停在灌木丛中啄浆果。
这类犀鸟繁殖地局限,又长情,常年栖息在崖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忙出声提醒:“别大动作,慢慢地后退,我们绕过它们走。”
犀鸟异地,也许是被昨夜那场火吓的,这里的野果是它们的衷爱,所以短暂停留,万不能去打扰。
茆七也没敢打扰,这两只鸟收翅体型都巨大,攻击力肯定不低,她慢慢地倒脚步。
两人配合默契,同步后退。
但犀鸟实在是太机敏了,又刚经历过火灾,它们眼瞳转动发现了人类,惊吓着同时展翅,大张开嘴。
大型鸟扑个翅都是一阵动静,就见绿叶被翅膀打断,随着扑起的风扫开,风力简直堪比五级阵风!
不知道那鸟会不会袭击,茆七抬手遮挡住脸和脑袋,衣角蓦然被拽住,她被少年拖着离开,听见他暗骂:“糟了!”
茆七还在奇怪,绕开这两只鸟不就行了吗?
谁知下一秒一连串高亢的“桀桀桀”声发出,两只鸟齐奏合鸣,真是一息不停,像两只招摇过市的大喇叭。
茆七才察觉到麻烦,那么大的动静,茆树会追声来的!她转过身去,迫切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少年快速决定,“我们往岩洞那里去!”
这里已经暴露,再按原计划肯定会被抓到,不如再回去危险地,能赌一赌。
“那走!”
两人再次返回,这回脚步急切,犀鸟见不到人,应该就会消停了。
哪想在半路撞见赶过来的茆树,他速度那么快,想是早就潜伏在附近,就等着逮茆七。
茆树也发现了他们,毫不犹豫抬枪,当即朝他们放出一颗子弹,也不管其他人无不无辜。
“砰——!”
少年察觉到茆树瞄准的动作便压着茆七扑倒,下一秒子弹飞速打进他们身后那棵树,木屑炸开在他们的头顶和身上。
少年惊愕向后看,树身炸开的窟窿在提示,这是真真切切要杀人啊!趁第二枪还没来,他赶紧拖起不及反应的茆七,带她躲到松树后去。
他们即使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枪,跑不了的,只能是躲。再看茆七,少年以为她会惊慌,或者失措,不想她已经翻出一把刀,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就这严峻的形势下,少年蓦地想起什么,不合时宜地笑起来。这把刀还威胁过他呢,现在被她用来保护他们的处境。
可真奇妙,少年心中再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茆树常年跑山,脚步如风一般,在山地间如履平地,欻欻几下就到了茆七藏身附近。他根本没想过隐匿动静,因为料定抓住茆七是手到擒来之事。
到了那棵松树前,茆树试探地伸出枪支,冷不然遭一记劈砍。就是现在!他反擒住持刀的手,连人带刀将茆七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茆树身后一根与小腿一般粗的树棒高高举起,茆树早有反应,肩膀迅速□□,却低估了手下的茆七,她配合着撞去一股力!
茆树被茆七撞回去,就这样树棒重重削落在他肩骨,疼得他龇牙,当即朝偷袭的人踹出一脚!
少年险险避开,再次抽起树棒,茆树眼皮上落下道阴影,竟是朝他脑袋瓜去的!他当机立断推出茆七,用她去挡树棒。
茆七迎面撞向树棒,少年见状想收力,但树棒本身具有重量,没法收了!
“阿七……”他果断松手,扑去抱住茆七,带着往旁边滚。
树棒落空掉地,但茆树也没事,他睚眦必报地捡起树棒。另只手将猎枪甩到后背,方便他手挥高,他手臂肌肉虬结贲张,讥笑着喊道:“去死吧!”
少年刚刚那一扑,茆七侧身磕撞到地面露土的树根,力量麻痹了似的,短暂无法动作。在那一瞬间,她好像也听到了重重撞击的闷响,是他吧,不知道伤到哪儿了。
少年结结实实地压在茆七身上,从她的角度看,那挥舞着的粗重的树棒正对准他们两人的头。
“小心……”茆七动不了,便用仅剩的力气去掀少年,但他纹丝不动。是伤重了吧,不然怎么连一丝反应也没有?
树棒在茆七的瞳孔里越来越近,她丧气地闭上眼,并用另只能动的手抱住少年脑袋,心里愧疚不已。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倏然拱起身体,用背部接了这一棒!
预想中的痛感未至,茆七睁开眼,就见少年撑起了身体,护住了他们。
树棒承受不住断裂,茆树干脆扔掉,愤然抬脚猛踹少年那副铁骨一般的背,想踹到他倒下。
但少年硬撑着,他的脸伏在茆七额上,她清晰地看见他被踹得浑身发抖,嘴边溢出两道殷红的血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茆七的左手从他头上滚落,她在自己的余光中,掌心扣住小刀,一起摸向茆树踩在他背上的脚腕。
疼痛后知后觉,茆树低眼看,茆七的手在自己脚腕上,他踢开手,定睛一瞧,脚腕上有道伤口,正在流血。血流缓慢,但力气瞬间被抽掉一半,好似站不住一般,到底是怎么了?
又是这个茆七!茆树恼怒地掏枪,对准他们两人,上膛抠板机……
少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然翻过身,双手抬起已经准备好的枪口,“砰”一下,一枪放空。手下是枪支走火后的灼烫感。
枪支弹药金贵,茆树见浪费一弹,狠命去压下枪杆,枪口直抵少年脑门。
又发射一枪,不过少年机敏地头一歪,那一枪擦着未起身的茆七的肩臂,打进不远的泥土里。
少年后怕地睁大眼睛,直觉控不住危险会再次误伤茆七,于是他顶起枪杆,拼了命地抬高身体。
茆七得以爬起来,她双膝反跪,在熟悉的身位视角下,想起江然说过的话:人体还有一处弱点,于你身高有利,就从血海穴往上,大腿稍内侧这一条脉,出血量压力最大,一旦刺破几乎止不住。
抬眼时,视线遽然一扫,茆七换刀在右手,即使右臂撞后还疼,但准头高。她艰难地握紧,拼尽力气,身体骤然扑出去,插刀进茆树大腿,再毫不犹豫拔刀,喷溅的血液瞬间染红她的视线。
茆七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叹了一声气:成了!
同一瞬间,少年夺走枪。
茆树强壮的身体如大树倾塌,倒在地上。
找到附近的小溪,茆七垂首在水面,凝视着水流冲刷下,自己扭曲的脸庞。
她的手心也被割开了,捧水擦脸,却是越擦越脏,血红呼啦的。
又死了一个人。
她看着自己洗不干净的脸,印象中陌生而稚嫩的声音问:“我这样可怕吗?”
无人回答,只有山风,只有鸟鸣,只有漫天的灰飞烟灭。
少年处理好茆树,背扻猎枪,手揉搓着闷痛的胸口走过来。见茆七蹲在溪流边,垂头埋面,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走近了,才听清她说的是:“死了好多人了……”
是那场大火吗?带走了她的亲人,和茆树口中的那些坏人。她在耿耿于怀,尽管出于自保,也仍是愧疚吗?
少年脚步到茆七身旁,她捧起双手,再次问:“我这样可怕吗?”
少年才发现她掌心泡到发白见肉的刀口,她现在处在执拗的状态,他不清楚她到底在对抗什么。
他心绪复杂,安慰道: “那些只是死物,活着不相干,死了也不相干。”
闻言,茆七蓦然抬眼看向他,惊愕,红了眼圈,不敢置信。
少年见茆七眼眶通红, 怯怯地问:“你不会又想哭吧?可千万别……我……”
他挠挠头,没说出他真的应付不来。
茆七摇了摇脑袋,少年松心了, 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我们其实挺同病相怜的……诶, 你还真哭了,你别哭呀, 想妈妈吗?没事没事,我也没妈妈……”
在他捉襟见肘的安慰下,茆七低了脸, 倔强地哼:“我没哭,我才没哭!”
“哦~”少年继续说,“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嗯, 所以别哭了。”
茆七伸手进溪, 暗自嘀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茆七不承认自己哭了,但是这样的要强让少年胸口有些堵。他单膝蹲下,歪着头凑近她的脸,妥协道:“要不,你想哭就哭吧, 我试着……试着去应付。”
洗过脸, 茆七转过满是水珠的干净的脸,看着他说:“你不怕吗?”
少年不语。
“怕茆树的枪,那些人的死, 还有……怕这样的我。”她一一指明。
少年对茆七的印象有多了一项:满身是刺。他感到无奈,“我说过会陪着你,怕的话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还是你在怀疑我吗?”
这下轮到茆七沉默了。
“山里危险, 你也没有家了,就出去外面生活吧。”少年自顾自重复,“我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
他说话时,茆七仔细在心里描摹他的五官,微有些记忆里的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表情一滞,而后局促地转过脸,“……不重要,你愿意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茆七很想知道,但最后还是尊重他。她站起身,说:“走吧!”
“去哪?”
“出去,去西北。”
茆七转脚走了。
少年反应过来,她这是答应同行了。
背好猎枪,跟上去,他侃侃而谈地保证:“我们有枪了,会更安全,再走过今天,歇个一晚,最迟明天下午就能出去……”
保证再多,无非就是想让茆七相信,她头也不回地说:“我信你。”
少年愣愣地研磨这句话,脚步慢下来,脸颊竟有和晨光一似的红晕。
茆七察觉人没跟上,扭头问:“现在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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