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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慕容克寝时甲不离身,此刻一边急扣臂缚,一边点兵,布着血丝的眼珠满是恨切:“不在山沟里缩着□□,找死不等天亮!好啊,本将军成全他们!”
他立点五千精骑,哪怕墨雪弥漫,六镇兵的杂色服也十分好认。慕容克分一千骑配五百神箭手,南面阻击高贼,放箭专作缠扰,自领余下三千精骑,猛冲向北。
“替本将温好美酒,天明之前,必挫敌锐!”
他要先杀掉那个故弄玄虚的胤鸾君,将人头掷到汤大坤面前,为大行台立下头功。
然当他的部队将及北门时,那些看似分散的游兵,忽而聚拢成阵。
随着一道道激厉马哨声,不知被隐在何处的战马从对面的山岗冒雪奔来。
对方平地跃上马背,气冲斗牛,两军相接,顷刻战作一团。
不对……一道漆黑的寒刃当前破开前阵,掠过慕容克眼前,刀后露出一张卷髯络腮面目,不是高世军又是何人?
发觉中计的慕容克心下一沉,再欲改令,已来不及,六镇军没了暗箭绊马干扰,凿阵最是勇不可当。
另一边,胤奚率兵游击迎战,如鱼得水。
丑时三刻,两门尽溃。
慕容克肩头挨了高世军一刀,目眦欲裂,帐下剩余兵马适时来援。谁知胤奚事前已伏后手,他们才驰出北门,伏在沟中雪落满头的纪小辞与池得宝,带领人手精准地伏击敌人,绊马斩首无计。
两方紧密配合,按胤奚之前的部署,连战连破。
慕容克为避高世军锋芒,与亲兵中纪小辞陷阱,他拨马仓促掉头,雪中不辨东西,又与胤奚遭遇。
胤奚带着凤翚军将慕容克与一干亲兵逼至一处山谷,东方破开的第一道晨曦,照清他覆雪的眉睫。
他身上亦有刀伤数道,然而这英气勃发的年青郎君根本不在乎。
胤奚厉喝一声催马。
慕容克此生最后所见,是一轮杲杲寒日自东山的云海后喷薄而出,那把窄薄雁刀,承接着最耀眼的熹光,在他瞳中高高挥起。
玉面修罗般的胤鸾君好似快过了过隙白驹,一眨眼间,慕容克的人头滚落马下,在雪地中埋沉。
“痛快!”
高世军策马一回到临时营帐,便大呼一声,倒转酒囊痛饮了个干净。酒水淋过他鼓胀胸膛上的伤口,蛰得皮肉发疼,男人却笑得豪气干云。
“许久没打过这样畅快的仗了!不穿甲又如何,只要有马有枪,我六镇军户便是万人敌!”
他说着转目,见同退下来的胤鸾君正解下薄铠,竖刀在旁,平静地处理臂上伤口。
他身上那件缝缝补补的青色旧袍,袖口都不太合身地短了一截,眼下更是血渍斑驳,可他却无脱换下来的打算。
也是个古怪人。
高世军虽颇傲视,却也知道不服高人有罪的道理。难得大捷,他心情很不错地说:“这一仗后,尉军先锋营士气大损,伤亡惨重,至少能容出十日给我们西撤。”
说到这里,高世军眉心微沉:“只不过这样一来,下一次,恐引来赫连朵河亲坐中锋。”
“等的就是他。”胤奚仍是一副不轻不淡模样,只是脸色雪白。他裹了臂膀放下袍袖,抬起眼,“来了,正好把这独眼胡奴的命留下。”
高世军怔了怔。豁,连他都不敢夸口一战拿下赫连朵河,年轻人,好大口气啊!
他倘若得知,当初在泗水畔,胤奚也是用这种口吻和阮伏鲸说,要把褚啸崖的命留下,只怕会更惊讶。
帐子外,两边军队正在瓜分收缴来的兵械,偶尔响起一两声分配不均的争执。帐子里静了一阵,高世军髯须微动,粗糙的嗓子试探问:“褚啸崖,当真是你所杀?”
胤奚未答。
他很清楚倚靠过去的功绩耍嘴皮子,并不能让眼前的枭将彻底心服。威信是什么?很简单,上战场,刀出鞘,带回敌将首级,这比一万句话都管用。
眉峰上融化的雪水顺着男子鬓颊淌下,濯洗颜容,出尘凌表。胤奚从怀中取出一份在路上添添减减订制好的军纪,回头吩咐戏小青:
“将战绩通报全军。这份军规,分抄下去交给每名旗长,命其管理下的民众逐条背熟,不可违纪。不识字的,解释给他们听,不上战场的,同样要背。之后我不定时抽查。
“那些缴来的兵器优先发放给镇民中的青壮者,你和黄鲲、舒砚几个开始教他们军技入门枪法。
“事前和人讲清楚,暂不需要他们上前线,但他们至少要有能力保护家小,且尽可能在下一次扎营前队列整肃有序。”
镇民们在这场夜袭开始的同时,就已经打着时间差,跟随领队动身继续向西走了。这会儿营地里剩下的全是兵了,将士们在此殿后一日,过后也要追上去。
戏小青领了三道命令,快步去办。
他出门时遇到乙生跑进来,呵着化雾的白气向胤奚请示:“将军,大家在山沟里扒死尸身上的甲,问死人沾血的棉衣要不要?”
胤奚把眼一棱:“你说呢?”
乙生“哎”一声折身,还没出帐就冲外边大喊:“要要要!有什么扒什么,动作快点,扒完就走,当心对面的游骑!”
金陵胤氏世代从事着给死人送体面的行当,传到这一辈,却出了个扒死人衣服以战养战的异类。
高世军不知道胤家祖先在天有灵,会有什么感想,他反正挺一言难尽的。
他都不知道胤奚什么时候写的那劳什子军规,心下却有点不以为然。
军中练兵,棍棒而已,搞书呆子那一套,还背诵抽查,管什么用?
他不和他讲客气,当即道:“你们要补充兵源,我起义军耗损更多,人得我选挑。放心,我只要身强体壮的鲜卑族人,也不用你那拖泥带水的军规纪律,兵我自己练。”
“行啊。”胤奚一息都没犹豫,反问道,“可是,尉人占领中原,汉胡混同久矣,那些父为鲜卑族母为汉人,或者母为胡族父为汉人的,是算作你们族人呢,还是我们汉人呢?”
高世军慢慢沉眉。
“什么意思?”
胤奚露出个浅淡笑意,冲散了他眉间的杀戾之气。他在马扎上坐下,对高世军比了比手。
“高将军可想过,”胤奚心平气和地说,“汉胡之间本无那么分明的界限,两家人也可以不分彼此地和平相处?”
高世军没坐,隔了一会儿道:“就像我们合作这样?”
胤奚摇了摇头,“不止。尉朝实行汉化多年,学中原的官制民俗,而我朝虽偏居江南,也渐受北方民族的习性感染。比如穿胡袍骑射,吃乳酪羌煮,又如我身下这小小胡床,也是传自你们的国度。两个民族在百年的对峙中仇恨厮杀,却也在潜移默化地互相融合。”
“阿鸾。”离开金陵前,谢澜安亲自为他将臂上的护鞲系紧,幽香飘过他的鼻尖。然后她抬起那双盈盈清冽的秋瞳,最后与他说,“你可相信有朝一日,汉人不再以胡人高鼻碧眼的长相为奇,胡人也不以文秀风骨的汉人为鄙?女郎们可以仿穿窠纹胡袍,大方地上街游春,胡姬也可以在汉人聚居的坊市,开铺沽酒。
“贱籍不复存在,鲜卑族的后裔也可受封汉家君侯。”
“文雅再次复兴,盛名当世的诗人会主动为胡女作诗。”
“是以你要做的,不单单是解救一镇他国之民。我要你心怀着那样一个锦绣盛世,坚信自己踏出的每一步,挥出的每一刀。”
汉胡一家。
天下长安!
只要一想到女郎当时睥睨生辉的神采,胤奚心底的崇敬与自豪便油然而生。
高世军神色变幻不定,听完沉默半晌。
胡汉一家?
百年死敌,怎么可能轻易地化敌为友?连尉迟老妇人也从未敢发如此豪言。连他都懂得,朝廷学汉俗,不过是为了了解汉人以压制汉人,在那些天潢贵胄的心底里,尊贵的草原六部永远凌驾于汉人之上,如同风靡草野的矫健雄鹰,永远俯视地上的蝼蚁。
哈,胡汉一家?
一个谁也不比谁低贱一头,没有倾轧与鄙视、没有战争、开放包容的国朝?
高世军缓慢地扯出一个嘲谑的笑。
“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俯视等待着他回答的胤奚,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信。”
高世军重重甩开帘子,走了出去。
胤奚仍坐在那儿,拿钎子拨了下炭盆里冷透的灰烬,神色如常。
他本也没指望单凭一次谈话,便能扭转高世军的观念。
毕竟在女郎与他那样说之前,就连他都从未想过,世道还能变成女郎口中描述的那般美好。
像一个亲眼看到了百年之后光景的人,所说的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胤奚晃了下神。
臂上不值一提的伤口,开始疼起来。
高世军口中说不信,却无法忽视胤奚对这支军旅产生的强大的凝聚力。
接下来的一路,他冷眼看着胤奚编兵伍,立军纪,出战之时身先士卒,分饷之际均公义让。
胤奚未和高世军争抢鲜卑壮士,他深谙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主帅手下,方能发挥最大的潜能。他由高世军先挑,剩下的勇武者,则在休歇之时统一授练枪法,再选其中拔尖的,编入凤翚营预备营。
无论戏小青还是纪小辞都看了出来,胤统领这是沿袭女君的择人术。
他们这群人,都是这样从一场场胜战中脱颖而出的,是勇锐中的勇锐,是尖刀上的那一点精钢。正因为百里挑一,雪夜冈一战,凤翚军才能严密地配合胤奚,给尉军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
胤鸾君这个名字,一如当年刚刚在金陵换回女装的谢含灵,任何低估他的人,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等到赫连朵河后知后觉地重视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敌将,尉军接下来的追堵,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便给了胤奚以战养战,敌进我走,敌驻我扰的施展空间。
有时经过百姓聚居的城池村庄,胤奚也不放过机会,大力宣扬尉朝生祭平民,国君残暴不仁之事。
他口说无凭,可存活的芝麻镇民却是现成的铁证。
芝麻镇的里长岳三,每到一处便现身说法,到最后练成了不用酝酿随时声泪俱下的好本领。
“那些披甲带刀的军官见人就杀,扬蹄踏尸,血流成河啊!可怜我县的贺县长,为护我们挡在前面,生生……生生被恶人一刀毙命……”
西北之地民风彪悍,许多绿林草莽听闻,大骂竟然还有这样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事!
他们中大多数人,就是因为赋税太重活不下去,对朝廷心怀恶感,才上山落了草。遇到这支规模可观的起义军,众人就如游鱼入水,乳燕投林,揭竿的揭竿,入伍的入伍。
还未到吐谷浑,胤奚又赚得徒卒近万人。

第136章
赫连朵河追在他们屁股后头, 眼见逆贼邀买人心,离间百姓,原本濒临绝境的散兵游勇渐有聚团之势, 一向作风强硬的关中大行台, 也不得不分派文吏安抚民众。
“此皆朝廷叛军妖言惑众, 意在谋反。大家生是尉人, 可不能信了敌国的奸计!”
然而安抚未靖, 尉军后方在这时爆发一件大变——
玄朝的摄政女君发天下檄文, 揭露尉国生祭平民的内幕,痛斥暴君无道,扬言发兵北伐。
此文一发,南北震动,直接传到了洛阳尉迟太后的耳朵里。
仍在闷头往西跑的胤奚一行人,此时尚不知情。
高世军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民义士像滚雪球一样聚起来,虽说其中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但非常时期, 追随者自然多多益善。又仗胤奚怀文善武,分管得当, 人皆服他, 高世军当初对他那句“不会带兵”的评价, 便有失偏颇了。
只是高世军嘴硬不承认。
这日行军路上, 高世军以刀尖挑起枯枝上积雪, 攥成雪团吞入口中解渴,而后催马与胤奚并驾,粗声瓮气地提醒:“一呼百应是本事,可军中粮食已经见底了。别贪眼前人多, 一旦吃不饱,那些本就为混一口饭的非闹起来不可。”
这是他经验之谈。
年前与胞弟的分道扬镳,就是因缺粮内讧。也不知……青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胤奚单手控辔,左手捏了捏酸疲的眉心。
这些日子他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白天治军,夜晚警敌,还要想方设法将招纳的三教九流聚沙成塔,令众人勠力同心。
能统领凤翚营的两千人,不过将才,而今两万流兵在他手下井然有序,方见帅才手段。这对胤奚来说不是最困难的,他住在羊肠巷时,便习惯了每夜只睡两三个时辰,只不过是在谢府度过三年睡觉管够、牛乳管饱的安逸生活后,又回到先时的境况罢了。
他心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这边深入西境,传信困难,但谢丰年那里一遇袭击,便会立刻回报金陵。
女郎闻讯后,依她智计,不会猜不出他往西去想干什么。
他只担心事起突然,女郎一心扑在军务上,事繁眠少。
若是他在身边,陪吃陪寝,怎么着都能哄劝过来,而今山海阻隔,女郎身边的人谁敢规劝她?
只求她,可怜可怜他,照顾好自己。
别做噩梦。
积雪在难得晴天的西陲碧空下散着莹莹光芒,宛若金絮,胤奚放下手,恢复淡薄神色,应道:“有数。”
高世军打仗在行,打机锋却不行,正想问有什么数,戏小青从侧后方轻策马匹过来。
他向胤奚回报:“统领,打听清楚了。过了前面往北去几里,确有圈地自治的堡坞,只是土人说坞中聚甲蓄兵,自产自足,几不与外界往来,相当排外。”
胤奚神色不变,“南有山越帅,北有堡坞主,皆是一地之雄。咱们这些过路客,该去拜个山头。”
高世军皱了皱眉。
所谓堡坞,是分散在尉朝西北边,三国交界处的一些抱团聚居的宗族,他们的祖辈在当年胡羯入关时为了自保,筑起城堡,坚守不出,从此一代代传承下来。堡出有自种的粟疏,还有鸡园药圃,一切自给自足。
比起山上落草的流匪,堡坞主更像一个藩镇的领主。他们不给朝廷纳税,还无视律法囤铁铸兵,朝廷派兵讨伐,往往攻克不下,铩羽而返。
是以高世军有些估不准,眼下他们后有追兵,胤奚难道还想主动招惹这等不好相与的地头蛇?
他想跟堡坞主借粮,还是攻堡硬抢?
殊不知,胤奚有跟随谢澜安去吴郡收服山越帅的经验,大玄南渡百年,尚且有土断不清、户籍混乱的弊病,他就不信强占中原的尉朝,能将每一寸疆域都治理得服服帖帖。
只要与北朝廷不对付的,都是他拉拢合作的机会。
再坚固的团体,只要有所求,便有得谈。
何况这些堡坞主,多是汉朝遗民。
果不其然,当胤奚仅带精锐几十人,骋至堡城外,举起兵符以汉军名义借粮,有那审势投机的,以字据换粮数十石,有那亲汉恶胡的,亦仗义疏财。
其中最大的要属石山堡坞。坞主石泰山一开始不想搅进两军风波,闭城不见。胤奚仰面喊话,字字挚诚,不懈求见,小半个时辰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由一名健硕男子扶上堡头。
老人吃力地眯眼下望,颤巍巍问:“你是南人?”
胤奚下马,换了江淮口音揖手:“在下胤鸾君,自金陵来。奉陈郡谢氏女君命,率王师救倒悬之民,乞贵宝地施济粮菽,后必重谢!”
“金陵啊……”
身着汉人衣冠的老者声音忽然哽咽,“金陵可还有洛下读书声?”
胤奚及他身后亲随,听到老者的问话,面色动容。
胤奚道:“女君在金陵开夏课,创科举,天下读书人皆诵洛下书声。凡我汉人,一日未敢忘中原。”
“一日未敢忘中原,一日未敢忘中原……”
老者将这句话反复咀嚼数遍,“好,好。”他向前探出一步,被身边的长孙石泰山连忙扶稳。
石泰山心中轻叹,他出身洛阳士族的年迈祖父,从一年前开始脑筋便有些糊涂了。但方才一听有南人来,祖父非要一见,他拗不过,这才扶老人登上城头。
祖父一生执念,便是在闭眼之前看见汉室正统重新收复中原。纵使昏蒙,口口声声亦念洛阳。
可石泰山却知尉朝兵强马壮,想颠覆这样一个王朝,谈何容易?
今日纯粹是为宽慰长辈心怀,石泰山转头对亲从吩咐:“给他们五车粮食,打发人走。”
“石堡主,”谁知底下那小子不肯知足,朗声道,“在下不想给堡主牵连麻烦,今日请乞粮食百石,得粮即走。他日王师北定,百倍奉还,以万户侯馈还堡主,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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