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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谢澜安将素瓷杯递到唇边,不紧不慢地喝口御茶。自古后妃摄政江山的例子,何其鲜少而艰难,庾太后的抱负不可谓不大,手腕不可谓不狠,奈何勘不破私心二字,放任外戚结党,前世才会既不得清流人心,又被打压的世家怀恨,这才让楚清鸢区区一寒士寻得间隙,一击而溃。
“太后娘娘,”她放下茶盏,眼中波澜一并隐去,“恕臣女直言,明主以身作则,方能齐家平天下,约束家人也是应有之义。”
溱洧听出她的讽谏,怔愣一瞬,斥道:“放肆!”
庾太后眯起眼眸,心惊的却是谢澜安口中的“明主”二字。
谢澜安徐徐起身,却不拜,身姿如松竹,“圣王之治天下,必先公,公则天下平。*臣女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寸心天地可鉴。”
太后朝溱洧摆了下手,注视着谢澜安年少妍冶的脸,唇边甚至有些笑意,“罢了,若非如此,她便不是谢澜安了。”
其实她二人的困境,不可谓不相似。太后心头欷歔:此女一身纵横才气,尚被家族与世俗礼法所困,哀家看似身份至尊,又何尝不被家族与国法所限制?
约束族人,说得轻易,她自身甘愿为国库省俭些日用花销,可她要用人,又岂能寒了心腹之心?
“你有把握说服朝臣同意北伐吗?”
太后岔开话题,轻轻揭过了方才谢澜安的谏言,当作没听过。
谢澜安便也一笑了之,眉间的浮漠之气不经意逸出几分,“臣女愿为娘娘分忧。”
“很好,哀家未看错人。”庾太后丢下那朵离了本根,瓣沿打卷的迎春花,环起披帛,感慨道:“许久不曾有人与哀家如此畅谈了,你言语不忌,用心却赤忱,哀家明白。这样吧,听闻你的生辰将至,哀家便为你热热闹闹办上一场长夜之宴,也算补上春日宴的遗憾。”
谢澜安余光向隔断内殿的水精珠帘扫了眼,手指在袖下轻敲玉带,乖觉一笑:“贵人赐,不敢辞,多谢太后娘娘抬爱。”
她的生辰在四月初,太后连这个也打听清楚了。
以太后的名义办的宴会,荣宠自不必说,看似是施恩,却也是以此昭告金陵,她谢澜安从此就是太后的人了。
给她出路,也断她退路。
太后满意她知趣不推辞,又想起一事:“你一个女郎,出门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可不成,哀家将骁骑营的护军将军派给你,保你安危。”
谢澜安笑容愈发得体,“多谢太后厚爱。”
说过了话,谢澜安告退,将出殿门,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的庾太后忽然道:“含灵,你可知哀家一生心志所在?”
谢澜安停步,槛外的高阳洒满她衣襟,金光啄住玉簪头,仿佛她发上簪的是一支金乌精华灌注的光簪,莹莹灼闪,不可久视。
她回身,两袖飘起,揖手平平常常回了两句话。
直至她离开长信宫,庾太后目光雪亮如少女。
“姑母!”
那屏风旁的水精珠帘哗啦一响,头顶灵蛇髻的庾洛神抬步走出来。
她不理解地问:“何必给她如此殊宠,一个走投无路的丧家犬罢了,除了姑母这儿,谁还敢给她撑腰?她的口气倒不小,一会北伐一会影射,姑母阖该治她个不敬之罪!”
太后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宠不喜辱不惊,才是谢澜安。
她若是学外头那些人察言媚色,太后反要怀疑谢澜安的投诚不真了。
目光转到庾洛神身上,太后神色和蔼起来,轻拍侄女的手背让她坐到身旁,命宫人端来新做的果子糕。
“听说入宫时你堵住人家的车,人家让了你?”
庾洛神得意地扬起尖细的下巴,“她敢不让我!”
溱洧姑姑体察太后的心思,“知隐知露,到底是个聪明人。”
庾太后颔首,庾洛神却皱起眉,一个见风使舵的俗人罢了,她怎么没见这西贝货如今还有甚么风骨,还敢和谁张狂,何处值得一夸了?
这个以骄奢淫逸为乐的年轻孀妇丹凤眸一转,忽挽起太后胳膊,亲热地说:“姑母,不如将这个生辰宴交由侄女来办吧,侄女一定操办得风风光光,不会丢姑母的脸。”
太后无奈地点了下庾洛神的眉心,这等无伤大雅之事,随她去了。
只是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可惜,洛神这孩子自幼长在她身边,被她宠惯坏了,玩心深重,政事上头指不上她什么。
从前并不曾作此想,大抵是有了对比,才突然羡慕芝兰玉树,生在别家阶庭。
太后望着光影明暗的殿门,意犹未尽地回味谢澜安留下的那两句话。
既然每个时代都有人杰,为何不能是我?
既然左右都是我,为何不能是个女人?
离开长信宫,谢澜安婉谢崇海公公相送,一人走下汉白玉的阶墀。
迈出宫门后,她抖拂双袖,收起唱念作打的全套功夫。
那风流削秀的身骸一松,便露了几分轻世傲物的形迹。
想收拾旧山河,武备不能不修;想国力支撑住征战所需,内政便不可不稳;求稳,便不能不拨乱反正,恢复清晏之世;欲改革立新法,如今的九品官人法任官只看家世,堵塞寒才已久,设立侨郡为世家发放白籍的优待,更早已过时;还有门阀之下的私欲,党派之间的斗争……
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服上位者痛下决心的呢?
谢澜安开口之前,已知道是这个结果,却不耽误她在太后面前所言,句句都是真心话。
只说真话的好处便是,她自己都觉得她犯颜直谏的诚意,真是响当当的好啊。
行至中书省外的甬路,谢澜安不意又看见郗符。
说真的,他顶着这张能冻伤人的脸,做秘府郎中十分屈才,应该去做掌冰的凌人。
谢澜安抢在郗符之前开口:“我知你不是专程等我,想是见完弟弟,公务在身,路经此地。”
郗符被抢白一通,额筋隐隐发青。
说得对,他脑子灌风才会担心谢澜安被庾县主刁难,被太后拿捏,所以等在她出宫的必经之路——人家只认文良玉为平生挚友嘛,琴笛相和,好不快哉,关他什么闲事!
郗符甩袖而去。
在他相背的方向,几个看服色像在御前行走的小太监,手持扫帚,低眉顺目地划拉着根本没有落花的御道。
谢澜安看在眼里,唇角微抬。

第13章
谢澜安回到乌衣巷,进了府门便看见一道绿影等在影壁前,就像小时候坐在门口捧着脸等她下塾一样。
见到阿姊回来,谢登终于松了口气,咧嘴笑开:“阿姊,一切都好吧?”
谢澜安说好,搭眼瞧见少年腰带上玉佩锦囊挂了一堆,奢逸之气旁逸斜出,边走边道:“这锦囊不错。”
她没有一步三娜行不摆裙的矜持,步子迈得大,谢登蹭着小碎步,在她身侧倒退而行,得意洋洋说:
“阿姊好眼光,这枚锦囊的用料是西蜀紫云锦,绣娘更是金陵城一等一的好手艺,胜过左春坊。”
他说完,见堂姊神色淡淡,没有附和之声。
小字丰年的绿衣少年噤了声,一想,忙将锦囊解下递去。
“阿姊喜欢,送你。”
谢澜安接在手里,没说什么,让他去书房禀二叔一声,她入宫一切顺利。
进屋后,她便将那枚过于奢靡华丽的锦囊抛给僮仆,命收进箱箧。
她这边一回来,太后的赏赐随后也到了。
狮子国的真珠头面,贵霜国的五色琉璃,紫玉长笛,珊瑚折扇,松烟鹿角墨,中山兔毫笔,乃至河内青稻,洛北鳆鱼……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住在谢府的都是见多识广之人,见此未如何惊讶。等到骁骑营左护军肖浪携手下二十余名卫兵,声势浩大地来到谢宅门外,大家才醒觉,太后的这份“殊宠”,仿佛有些过了。
“不对,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监视!”
新枰斋,阮厚雄的靴底在地心磨了又磨,左拳击右掌,“要说护卫,阮家多少人手调不来,需要外人沾手?不成,我家阿囡是求自由的人,断乎受不了这个。”
谢逸夏倚在蒲团上,摆弄着一局死活棋,顺便琢磨,怎么才能打消小狐狸让他断五石散的念头呢?
余光见阮厚雄阔步上前,谢二爷忙伸手护着棋盘,笑说:“阮兄稍安,可别毁了我的棋面。我看她心中有数,不妨事的。”
想他回京之前,他在京中有多少旧部,晏冬在金陵又有多少故交,谢澜安一意孤行地自曝身世时,向哪个求助了?
还不是凭自己的本事,在家主这把交椅上坐得稳稳当当。
一个护军将军就能困住她,那不如趁早让贤。
上房,玄白的反应也很激烈,跳脚道:“保护主子是我和允霜的职责,他们来凑什么趣?主子何等人物,岂能让这些粗鲁外人近身!”
谢澜安换过一身退红色宽松禅衣,内衬交领白纱襦,挽着松髻,瞥他一眼。
玄白腮帮还鼓着,下一刻乖乖将脑袋送到主子的扇头下。
他难受的不是别的,是主忧仆辱,主子受了委屈,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便是失职。
谢澜安没敲他,转扇在掌心敲了敲,吩咐山伯:“将人请进来,驻在外院吧。”
岑山枯索着眉头,也有不小疑虑,“娘子当真要留下他们?”
“留。京畿禁卫一共六个营,太后舍得让一营都护来给我做私卫,我有何理由不要?”谢澜安眼中闪动明光,“可是光靠别人怎么行,咱们自家的府卫,也要擢拔出一批精锐。”
“着令,府内护院能在玄白允霜手下走过五招的,当场烧身契,升部曲,一家老小皆免奴籍入丁籍。僮客中有能臂挽五石弓,或知马,或天生孔武者,亦复籍进正院,其家中有女在谢府为婢者,放免。”
玄白与允霜眼神雪亮地对视一眼。
在江左门阀世家中,门生地位高于部曲,部曲地位又高于奴婢。奴隶的等级又分良人奴、家奴与杂役。
良人奴在主人家做到六十岁,倘若主家高兴,尚有一丝可能恢复自由身,最低等的杂仆却是百代不免,代代为奴。
所有世家主,都只有拼命买进大量奴隶为自己生产劳作的份儿,因为他们有土地稻田,有私园果药圃,有畜牧场……一年生产出的粮食、蔬果、药材、肉禽等不但可以自给自足,且不用上缴税赋,盈余颇丰,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盘剥奴人。
以上这些产业,陈郡谢氏不能说没有,且规模非二三流世家可比拟。
但像谢澜安这般大手一挥就放免奴人的,极其少见。
岑山虑事更周全,“这么多身负武力的人选进内院,没有了身契约束,会否对娘子的安全有妨害?”
谢澜安反问:“三代身家自由都被别人捏在手里,便会真心尽忠吗?我用人不靠慈心,只看真本事。有本事懂攀爬的,自有阶梯让他一步步上去,他挣的是自己的前程,岂有二心;有胆子叛我的,我能免他全家,就不能再找他全家了?自己不想要脸面,莫怪别人把他踩进泥里。”
岑山明白了,又问:“这些事是否要避开太后的耳目?”
谢澜安抖开玉扇,眼中的凛意变成玩味,“就是要在她眼皮子底下。”
想让太后放心她,便不可无野心,因为那与谢澜安的为人不符。
一点动作都没有的谢澜安是城府太深,反而惹人猜疑。
同时也不可以太有野心,让人觉得不好掌控。像这样半掩半露,半推半就,才会让上位者以为自己看得透,掌得住,最合适。
岑山趁机提议:“那么,娘子屋里的婢女也添上一批吧?”
往年谢澜安身边只有书僮与小厮伺候,习惯成自然,山伯之前劝了好几次,谢澜安只嫌繁琐。
除了此前从西院借调来,去三房传话的小婢子束梦,谢澜安过后见她伶俐,留在正房听用,她便无其他使女了。
“不用,我习惯了。”谢澜安问,“三叔哪日搬走?”
岑山回答三老爷便是今日搬家。
“今日?”谢澜安愣了下,“五娘哭了?”
“没有。”岑山回道,“三老爷面有怨怼之色,本是勒令五娘子一同走的,但五娘子不想走。之前娘子吩咐过,五娘子的事以后尽归您管,老仆便派人,一直守着五娘子的院落,没有惊扰到小娘子。”
谢澜安点头,浮起的唇角渗出一丝狠,“三叔不闹则罢,他若要计较父母之命,正好姑母无子女,把五娘过继到姑母名下,连声爹也不必叫了。”
很快,谢氏宗族的分枝都收到家主立下的新规,例如:
不可私杀奴婢,肆杀者公室不管,家主必究;
良人没奴者,十岁以下五十以上皆放还,以力胁迫、强行掠卖的奴婢尽早放还原家;
佃客减免三成租粮;
凡谢氏子弟,亥正后不可在外酗酒招伎;
凡谢姓者禁服五石散;
这不禁让一些谢家族裔迷惑,这是要把谢氏变成慈善堂与和尚庙吗?
要知道佃户与奴隶身份虽贱,却是世家重要的财产之一。
当今时代,士庶天隔,主与仆又何尝不是判若云泥。一个卖与主家的仆役,即使随意打杀了,本就与处理一只养的猫儿狗儿没有分别。
还有那没有眼色的发问:陈郡谢氏如今的家主,究竟是谢澜安,还是从荆州回来的谢二老爷?
知情者便从袖中伸出一根手指,畏惧地指一指头顶房梁,讳莫如深。
除了这些约束,谢澜安又勒令各个旁支交上一本公账,清点各支名下产业。
涉及钱账往来,岑山担心如此大起底会引起人心动荡,谢澜安早想到了,“当然是趁二叔没走,请他出面做这个恶人了。”
前世她要强,不愿意过多麻烦待她如生父的二叔,如今才算活明白——面子能值几两重,不如人尽其才。
求二叔一回,难道她对二叔就只有利用,没有敬爱了?那也太不拿自己当谢荆州的好侄女了。
这方面,是该和冰心雪襟的文乐山学一学。
谢逸夏听后没别的话,他出面敲打一下族人倒无妨,只是提醒:“自家事再大也有限,荀祭酒是你的授业恩师,对你一向有所寄望。于情于礼,你也应去面见陈情,躲着算怎么回事?”
谢澜安睫梢动了下。
在觐见太后之前,她便应该先去见老师的。
只是一想到老师正是主张后宫还政主君的清流领袖,自己的谋求与他相悖,便有些退缩。
从宫里回来后,太后的赏赐流水一样入谢府,传遍京城,她拖着拖着,就更不敢了。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金陵第一君,还有怕的人啊?”谢逸夏十分幸灾乐祸。
谢澜安绷着脸,“二叔这么高兴,前日我听到个坊间逸闻,且说出来与叔父同乐。闻听江乘县的菡萏道人,服五石散后没有及时行散,导致气血逆行,瘫了半边身子,二叔说吓不吓人?”
“你莫危言耸听,那是他行散的方式不对!”
谢逸夏垮下脸,扫着袖头往外撵人。
很快,谢澜安得知了为她筹办生辰宴的东道主,是庾洛神。
庾洛神身边的管事登门,请示谢娘子在饮食喜好,花品偏爱,以及宴请名单等事上,有何特别交代的。
谢澜安喜愠不形于色,学二叔做甩手掌柜,一概不插手,只关照了一句:“帮我加一位宾客。”
庾家管事听后虽则奇怪,依旧恭敬地应下。
他走后,岑山来到养鹤台前,轻声道:“娘子,新招的门客到了。”
谢澜安手心托着个装有芦芽的紫竹食斗,往石台上洒食。几只雪鹤舒展着长颈叼翎信步,她问:“没有勉强人家吧?”
岑山说没有,“这位郎君得知娘子点名请她,高兴得手足无措,斗胆问可否拜见娘子尊仪,当面拜谢娘子。”
“心思是不少。”谢澜安笑了声,“那便见见吧。”
岑山领命下去,那人安顿在厦舍,不多时被带入内院。
从外庭经过时,左护军肖浪貌似不经意地路过,朝此人脸上多看了几眼,既不认得,也没看出有何出奇之处。
白颂被领到养鹤台一箭地之外的地方,这是底下人能靠近家主的最近距离。
他睁大眼睛,见到传说中的谢娘子。
即使仅是远处一个侧影,已足以激动得他膝窝发软,只觉伺鹤之人比那展翼翔集的白鹤,还要仙气飘飘——没错,就是一股仙气儿!
白颂好歹保住风度,向前行士子礼,声音微微发颤:“小子见过谢家主,多谢家主赏识。”
谢澜安回首,眸中凛意若山巅凝雪,若有似无。
狼崽子,诛心局的第一子,入局了。
楚清鸢在学塾,奉老塾长的请托,给似他这般没有身份入国子监,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郡学馆的新入学蒙童们,讲书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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