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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说(szda.何)


一切对于已经发病患者的控制都是无用的,也根本无法阻断传播链。
至此,一切常规的防疫手段在H病毒面前完全失效。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病毒的隐匿性远超寻常。」
汪教授放下白板笔。
「我们无从判断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市内流传,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一定传播了很久。」
「三个月?五个月?也可能从泄露的当天,它就已经选定人类作为最终宿主。」
「那发病期又是怎么回事?」
我追问道。
它们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外貌和习性?为什么会畏惧火焰?为什么能活这么久?
为什么医院的丧尸和先前遇到的截然不同?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我的脑海里。
「严格来说,在『传染期』和『发病期』之间还有一段『过渡期』。」
「在这个阶段,感染者会变得愈发暴躁,也极易和他人产生肢体冲突。相当于是病毒在为传播做最后的挣扎。」
教授推了推眼镜。
「这些打架的,一半进了警局,一半进了医院。」孙宁指着资料,「所以这两个地方的感染率都高得吓人。」
我想起来了。
封城前确实有看到医院外科爆满的消息,原来是这样。
「从『传染期』过渡至『发病期』的过程,也是人逐渐失去理智的过程。」
「随着病毒在体内不断复制,达到一定数量后,它们就会上行侵入中枢神经。」
「或者说,H病毒的『靶向器官』之一就是人脑。」
「所以在这个阶段,体液中的病毒数量急剧下降,反而不具有传染性了。」
「到了『发病期』后,感染者会交替出现两种症状。」
「时而异常疯狂、食欲亢进,时而行动缓慢、表情呆滞。」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畏寒、突眼、视力模糊、记忆力减退、智力下降、肤色蜡黄、皮肤角化等等的症状。」
「小杭,还记得H病毒在设计之初是针对哪个器官的吗?」
汪教授转过头问我。
「是甲状腺……」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没错,甲状腺就是它的另一个『靶向器官』。」
「所以你会发现,我刚刚说的症状与『甲亢』和『甲减』极其相似,只是表现得更加严重罢了。」
「甲状腺激素分泌紊乱,感染者就会在『亢』和『减』之间来回切换。」
「而切换的关键就在于『气味』。」
他给我递来一张脑部CT图。
「H病毒对神经不单单只有破坏作用。」
「对嗅觉的提升和对痛觉的抑制就是其作用于人脑后产生的两大未知效应。」
「感染之后,人类的嗅觉将变得十分敏锐。血液和汗液都将对它们产生很大的刺激。」
「当然,反制手段也很简单。」
孙宁接过话。
「是……火吗?」
我想起军车上整箱的灭火器。
「是『烟』。」
「『烟』?」
「是啊,其实就是『悬浮颗粒』啦。」
「如果吸入过量,它们的咽部肌肉就会开始痉挛,所以烟尘对它们有很明显的驱散作用。」
「为了降低死伤,那些小队执行任务都是拿烟雾开道的。」
原来如此。
这么说陈林当时的判断是对的。
他们不是怕火,而是害怕火的某种表现形式。
商场相对封闭,而医院的尸群都集中在户外,所以效果才会一般。
趁我们交谈的空当,汪教授又在「发病期」下面画出三条分支。
分别写上了「前期」「中期」和「后期」的字样。
他在「前期」和「中期」之间画了一个箭头。
「以你的交手经验,应该可以察觉到它们的能力曾出现小幅的提高。」
「这是由于长久饥饿导致的。」
「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增强』不是无止境的。它更像是强弩之末,或者『最后的疯狂』。」
「就算因为病毒,感染者维持了极低的代谢水平,并且不断消耗自身的肌肉和脂肪延续生命,但这种状态仍是不可持续的。」
「在某个时间点,这条曲线会衰落下去,并最终迎来死亡。」
「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这之前把它们救回来。」
我明白了。
医院的丧尸确实发生了改变。
但不是变强,而是变弱了!
更容易疲惫,甚至无法长久地保持站立的姿态。
嗅觉迟钝,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嘶吼喊叫。
住院部的丧尸应该在封城之前就已经被感染,所以才会更早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我想打个岔。」
周默不知道什么来了,正抱着双臂倚在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孙宁翻了个白眼,「『传染不发病,发病不传染』,这套理论你不是听过无数遍了吗?」
「我好歹也是客人,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孙小宁。」
周默无视了后者咬牙切齿的模样,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汪教授,您刚刚说『只要还在感染别人,自身就不会发病』。可是我想问,我体内的病毒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感染成功呢?」
「嚯,这个问题倒是蛮有水平的。」孙宁阴阳怪气地呛声。
「确实问得很好。」汪教授也点点头。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知晓两个概念。一个叫『双向感染机制』,另一个叫『干扰现象①』。」
「由于自身的RNA单链形态,H病毒由一个受体进入另一个受体时极易产生变异。」
「所以当你成功传染别人的时候,对方也变成了新的感染源,将病毒的亚型重新传染给你。」
「我们假设你自身携带的为母病毒,由它变异出的亚型就是子病毒。」
「你就理解成一份超长族谱就行了。」孙宁比喻道,「每个病毒往上追溯有妈妈,往下追溯有儿子。天伦之乐阖家团圆了属于是。」
「当子病毒和母病毒在同一生物体内共存的时候就会发生干扰现象。」
「简单来说就是儿子专揍妈妈,不揍趴不停手。」孙宁的画外音再次出现,「这病毒的道德观念不太行。」
汪教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插话,笑了笑又继续解释。
「这样一来,体内的病毒量又将回到较低的水平。」
「所以,与其说是你感染了别人,不如说是你被别人生成的亚型给感染了。」
「理论上讲,只要不停地感染健康的受体,发病期可以无限延长。」
孙宁啧啧摇头:「我一开始觉得这病毒相当弱智,跟抽了风似的自己折腾自己。但是反过来想想,它的传染机制又聪明得不行。」
「你想啊小何姐,如果是靠撕咬传播——这效率也太低了,症状也太明显了吧。」
「就差在背后拉条横幅,在胸前挂个喇叭,24小时循环播放『我有病,快来抓我,谢谢』。怎么可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嘛。」
①干扰现象:两种病毒感染同一种细胞或机体时,常常发生一种病毒抑制另一种病毒复制的现象,称为干扰现象(interference)。
「好了好了。」汪教授打断孙宁的喋喋不休。
「这个你先拿回去。」
他推过来一叠厚厚的资料,「明天早上有个研讨会,不要迟到了。」
从研究室出来已经十点多了,步行街上炊烟袅袅。
「你经常来这边吗?」我跟着他穿过人群,「感觉你们很熟的样子。」
「是啊。我们小队的性命可全捏在他们手上。」
周默在早点摊停下来,要了两个饭团外加两杯豆浆。
「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搞不清楚传染机制,每次执行任务就像在走钢丝,全靠汪教授的经验分析。」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边结账一边继续说道,「疫苗研制成功,针对H病毒的抑制剂也推进到了临床三期。」
「具体的你可以问孙宁,他业务水平还是可以的。」
我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了?」周默将饭团递给我,「怎么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没什么……」我斟酌着用词,「就是感觉……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说出任务的时候啊?」
我点点头。
「那是工作嘛,和下班能一样吗?」
「啊?」
他指指肩膀,衣服上的臂章已经被撕下来。
「喏,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军人这么神圣的职业怎么被他说得像打卡上班似的。
张一帆听到了绝对会气死的。
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医院终于到了。
还没走近病房,就听到了安安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小何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狗东西,你就这点能耐吗?』」
「听到这句话,陆长风顿时气急败坏,举起手枪对准她。」
「小何面不改色。她说,『有本事开枪啊,开了枪大家就一起死呗。』」
「这个时候顾叔已经偷偷把门锁好,时刻准备吹响第一哨——」
「然后呢然后呢?」
「你倒是说下去啊!」
围观群众催促道。
安安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走廊里的我们。
「今天先讲到这里,」她摆摆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怎么这样……」
「每次都吊人家胃口。」
「就是就是。」
人群叽叽喳喳地挤出病房。
我赶紧背过身去,免得被认出来。
阿弥陀佛。
天知道这个女人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形象……
这也太离谱了……
「可以啊王忆安,」周默把早餐放在她面前,「你还会说书啊?」
「看看是谁来了?」安安笑眯眯地自问自答,「原来是我们的主人公啊。」
我双手合十:「安安,我给你一百块,你能不能把主角说成是陈林?」
「陈林的戏份还在后面呢,」她咽下一口饭团,「就是不穿衣服那个……」
「还有这种情节?」
原本背对着我们的邻床大哥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时候能听到啊?」
「许成?」周默立刻认出他,「你怎么在这里?」
「组长……」许成立刻蔫了下去,「我没事儿,只是受了点小伤。」
「没听二队说起这件事啊……你这小子该不会是为了听故事装病吧?」
「怎么可能。」
他把缠着纱布的脑袋凑到我们面前。
「不过组长你真该早点来,这个陆长风听上去是个神枪手,不知道和你比谁更厉害。」
「你这个组长……很厉害吗?」安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周默。
「当然了,」许成一拍大腿,「之前军区大比武,25个单项他一人就拿了8 个冠军。别的不说,『神射手』这个名头绝对实至名归。」
「行了行了,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周默转过头,向我介绍道,「许成,二队队员。和你们的朋友打过照面,有什么想问的抓紧了。」
「别别别,」许成举起双手,「不用审讯,我自己招供。」
「那个手臂骨折的,老刘说情况还行。我们已经帮他切除了坏死和失活的组织,至于骨头能不能长好,就看他自己了。」
「另一个似乎没怎么受伤,我们只给他打了针破伤风。」
「他们两个没来基地吗?」我问。
「小何同志,除了你家我们还得去好几个地方呢。任务都没完成,怎么带人啊。」
许成哼哼唧唧地躺回床上,「而且他们也没打算跟过来,说要等什么k什么哥。」
「是kk和猫哥。」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地纠正他。
「对对对,kk猫哥。」许成连连点头。
「不是,你家看上去也不大,怎么挤了这么多人?」
「哎呀,这就不用你管了。」安安摆摆手。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周默在他的床尾坐下,「在咨询中心碰到麻烦了吗?」
「……也不算吧……」
许成尴尬地搓搓下巴,「主要是那里太乱……搜资料的时候被倒下来的架子砸到头了。」
「等等,」安安一骨碌坐起来,「你们该不会把那里弄得乱七八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我把架子扶起来了……」
「那资料呢?」
「……」
「你知道我归档要归多久吗?」安安咬牙切齿。
「组长……」许成向周默投去求救的目光。
「咳咳……」
后者立马会意,开始打圆场。
「其实说起来,许成也算间接救过你的命。」
「嗯?」安安抬眉。
「真的。当初要不是他停下来,车队估计就直接开走了。」
「你就是那个驾驶员?」
我这才发现他有些面熟。
「是啊,我当时被你吓了一跳。」
许成摸摸胸口,「通缉令上的人突然出现在路边,还要拦我的车,搞不好是什么人体炸弹恐怖袭击……」
「得了吧,说起救命也是小何救的我。」
安安抬手拉我。
随着袖管滑落,缠满绷带的小臂露了出来。
她赶紧扯下袖口。
「遮晚了。」
我看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郑重声明一下,」她立即举起三根手指,「我绝对没做任何傻事。」
「我在楼梯口砍倒两个丧尸后就退到诊室里了。」
「我知道这房门不太结实,但我没想到它这么不结实……」
「也不知道院长是怎么想的,厕所一年可以翻新个几次,门都破成这样了硬是不换。」
「别说我了。」她看了一眼周默,「他没有为难你吧?」
「待遇好着呢。」
想起被关在营房的日子,我笑道,「之前可是一日三餐专人供应,还有24小时全天候安保服务。」
「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了,」我长叹一声,「明天开始就得去研究室打工。」
可恶,为什么都末日了我还要工作啊?
「小何这么厉害,的确应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她点点头。
「这个病毒很棘手是吗?他们之前和我讲了一大堆,听得我头都大了。」
「机制确实有点复杂。」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道。
「你只要知道『传染不发病,发病不传染』就好了。」
「在封城隔离的那一周,所有潜在的感染者都相继变成了丧尸。」
「变成丧尸就意味着进入了发病期,同时也失去了传染性,所以我们被抓被咬都不要紧。」
「这么说……我们三个能活下来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被感染吗?」
「嗯。」
我和陈林两个失业在家。
安安的心理咨询中心去年也没开张过几回。
再加上他们都有自己的车。
没什么乘坐交通工具的机会。
总的来说,我们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人群的接触。
这才让我们躲过了H病毒的魔爪。
「不对啊……」
安安挠挠头,「如果已经不存在传染源,我们回到基地以后为什么还要接受隔离?」
头七天的禁闭竟然是隔离吗?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快到我根本没法捕捉到它。
「谁跟你们说不存在传染源了。」
周默抱起双臂,「丧尸人类确实没有传染性了。但城市里的流浪动物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无症状携带者。H病毒能感染实验鼠,自然也能感染它们。」
「只要注意不被它们的唾液碰到伤口就行——你们两个怎么了?」
完蛋了。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
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鄂市的冰雪已经完全消融。
春天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后知后觉地降临在这座北方小城。
加班加点工作了两个月之后,抑制剂也终于通过了三期试验。
接下来就差确定感染者的具体服药方式。
传统的口服法和注射法都不现实。
目前票数最多的是直升机播撒和人工降雨这类外服式疗法。
少量多次。
起效慢、疗程长。
但却是最适合的选择。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感染者都在靠着H病毒续命。
试验成功后,汪教授大手一挥放了我们三天的假。
「真狠啊。这哪是研究室,明明是黑砖窑。」
孙宁顶着鸡窝似的泡面头,将贴身衣物一股脑塞进包里。
最后的这几周,他几乎是住在研究室里了。
「我先溜了,小何姐。」他冲我挥挥手。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
很快,研究室内一个人也不剩。
我从抽屉里翻出画板,走出小白楼。
今天是周六。
大街上人流如织。
我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写生」地点。
却在猝不及防间撞上一个宽阔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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