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天雷被扯开,紧接着又有天雷劈来,不再像先前那样一道接着一道,变成了好几道一并劈来。雷光将整个天际映照得如同冰雪一般透亮。
这人直接迎了上去,将几道天雷一并抓在手里,和先前一样,直接扯开。雷声像是撕裂的擂鼓,期间夹杂着洛颜喊叫的声音。
天雷既不能将他劈死,不多时,竟渐渐散了去。雷声渐弱,过了一阵就听不见了。
天空中的光芒也缓缓消散,光团消失,陈尧的容貌变得清晰。由于众人一直盯着他和洛颜,一点微弱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此时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陈尧的面容。
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觉得这人长得有些不一样了,更加俊美也更加凌厉,甚至模样有几分像他们那位尧山老祖。
过了一会儿,才有弟子意识到,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的老祖本人?又见他俯身拉过洛河神女手臂,低声与她说话,一股电流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这就是他们的老祖吧?
而这时,风庭正巧赶到。她急着送骨灰,连弟子都没带一个,是独自一人前来。一落到龟背壳上,便将洛颜打量了一遍,见她手臂伤得重,问她要不要紧。
洛颜摇头。
风庭抹了把汗:“到底怎么回事?从老远看见天雷,方圆几里都无法接近,我在外面等得急死。一个秘境而已,怎会引来天雷。”
洛颜低声道:“说来话长。”
风庭道:“先不忙说,我没来迟吧?这是黎姝剩下的骨灰,给......呃......倒在哪里?”她本想交给洛颜,却见洛颜两条胳膊全都抬不起来了,骨灰定是也不能拿。
“给我。”陈尧伸手。
风庭这才察觉,洛颜身边还有一人,这人生得高,比风庭高出一头。风庭心想,这人到底是谁,便转头去看。
风庭与陈尧离得近,这一看,将陈尧的五官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她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松,装着骨灰的瓶子就这么落了下去。
第116章
洛河下游的支流上有几艘船只。正是仲夏农收时节,往来商船频繁。这段河道水缓且宽,即便下雨也不会涨水,可今日不知怎地,先是整条河道完全冻成冰,紧接着在上游响起了惊雷。没过多久,一身穿道袍的仙门弟子从天而降,一剑斩断河冰,告诉他们前方有妖兽斗法,叫他们快些离船上岸。
人们立刻往岸上跑,却有一只船不动,风庭又叮嘱了一遍,船上传来一男子发闷的声音:“多谢,长辈腿脚不便,行动迟缓,这便上岸。”
风庭耽搁不得,朝洛颜奔去,待她走远了,船里才探出一男子身影。
这男子一袭黑衣,长发披散,从背后看只道是谁家翩翩公子,绕到身前却能将人吓一跳。他一只耳朵没了,半张脸烧得焦黑,浑身散发出焦糊的臭味。
他抬头看着天际,只见天空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明灭之中,惊雷轰隆之声渐小,最终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
身后帘子一动,罗筹钻了出来。罗筹望了一眼天空,对洛笙道:“首领,洛河夜哭秘境这是?陈嘉平失败了吗?”
将陈嘉平带到洛河的正是洛笙,利用陈嘉平的怨气开启洛河夜哭秘境,再将洛河两岸村民全都拉入秘境中,让他们重温一遍往日的恐惧和绝望。
人在绝望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是不会保留太多理智的,即便知道洛河夜哭的根源不在洛颜,也会将怨气释放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但人们的怨气也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洛笙笑道:“没什么,陈嘉平注定不会成功的。”
即使秘境开启,陈尧也有办法处理,无论是谁处理,最终,他都会想办法把功劳揽到洛颜身上。
洛笙转身钻进帘子里,身形藏进黑暗中。他对罗筹道:“但我想让他们看见的,他们已经看见了,我想对洛颜做的,也做完了,没什么遗憾。回去吧,去外海附近,我进来灵力流失越发厉害,不知还能撑得外海秘境到几时。”
罗筹跟在洛笙身后:“首领,如果外海真的撑不住了,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
洛笙问:“怎么了?”
罗筹不语,他回头,只见远处白帆往来,映照在一轮红日里;近处波光翻涌,宛如点了碎金。忽然间,金光散成一个斑点,收束在他眼眸里。
此情此景,在那个漆黑冰冷的世界里,许久未曾见到了。
装着黎姝骨灰的瓷瓶到底没落下去摔个粉碎,洛颜反应快,眼见情况不对,立刻伸出脚尖去勾,稳稳将这瓷瓶挑在脚面上。
陈尧俯身拾起。
先前那半瓶骨灰,加上手中这半瓶,足以将死于五十年前那场水患的村民怨恨平息。至于陈嘉平,在他开启秘境的一刻,就成为了河底冤魂中的一个,冤魂消散,他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天雷虽猛烈可怖,可劈下来时,一道将河上的妖兽全部劈死,给尧山弟子省了大事。
河水落回河中,村民回到岸上,天空中乌云散开,阳光铺撒在金灿灿的山间。
洛河夜哭秘境就此消失了。
但黑熊岭和伊阙一带河床狭窄,每逢夏季还是会涨水。有心人记下了洛颜建石岛分水流的办法,凿碎山石,在河中心建了一座石头岛,靠近村庄的一侧为内洛河,远离村庄的一侧为外洛河。此后再遇夏季涨水,水流先冲向外洛河,确保内洛河水流平稳。而遇上冬春水竭,外洛河的水又会流回内洛河,确保沿河村民饮水灌溉。
从那以后,洛河再也没发生过水祸。渐渐地,人们开始在洛河定居。而洛河本就在中原腹地,物产丰饶,往来交通便捷,几十年的功夫,这里就成了人间界最富庶之地。
人们记得带来这一切的人是洛河神女洛颜,为怀念神女,便将河中那分水岛取名为‘神女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秘境既除,尧山弟子都围到洛颜身边。他们倒是想请洛颜回尧山,又怕她不愿,毕竟老祖定当是要回尧山的。
可老祖一直跟着神女呢,说不定,他们两个的关系没有传闻那样不好。等等,虽是跟在神女身边,但老祖一直扮作少年模样,又改了名字,神女不会因此没认出来老祖吧?
尧山弟子全都在猜测洛颜心思,竟没什么人理睬他们的掌门老祖。
还是魏丹机敏,对身后弟子道:“神女恐怕不一定想去尧山了,咱们几个把这龟背壳抬回去吧。肯定能抬回去的!”
但这背壳有一间房子屋顶那么大,尧山弟子跟妖兽搏斗一场,各个带伤,不少人脱了力气,看着犯难。
只有风庭没受伤,可她和洛颜一样心思直,没听出魏丹话中意思,主动去抬那龟背壳。她卯足了力气,双手抓住背壳边缘,大喝一声,竟将这巨大又沉重的背壳抬了起来。
背壳离地,才看见洛颜站在背壳对面。洛颜左手恢复少许,刚才见风庭用力不对,强行抬起会伤到腰椎,便伸手帮了她一下。
其他弟子岂都来帮洛颜一起抬。众人一起将这龟背壳送回了尧山,放在掌法堂。
掌法堂立刻热闹起来,有弟子对古籍文字了解,想要帮着解读上面所刻。有弟子对文字一窍不通,只是想来看一眼传说中的神龟。甚至连已经退隐的李长老、庄长老几人也再次出山。
人多,解得就快,不出几日又解出了一大段文字。其中包括洛河如何形成,为何容易涨水,甚至记载了洛河水和一种名叫“嵩雪”的仙门丹药相克,一起服用,不出半日便会毒发身亡。
洛颜听罢,想起严思思便是毒发而死,不知是不是服用了“嵩雪”后又饮了洛河水。嵩雪、洛水,看来永生永世,都无法相依相偎。
严思思的尸身就葬在尧山那座小山峰上。一来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二来这里也是陈嘉平身亡地,这二人生不同寝,死后挨得近些,不知能不能叫严思思欢欣,虽然人们并不看好这一段感情。
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算起来严思思是洛颜亲姐,二人姐妹缘分浅,但看上去,洛颜对这位早早陨落的姐姐很是同情,如此倒不如送神女一个人情。
如今想送洛颜人情的人可多,听说了洛颜在洛河边所为,都叹服她的能力,想着跟她攀上些关系。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洛颜不知如何应对,便偷偷从后门溜走。刚溜出来,就给一白衣男子撞倒在地。她赶忙去扶,却见这人是虞栗楠。
洛颜好奇:“怎么在这里?”
虞栗楠爬起,神秘兮兮道:“来找你啊,其实是王兄找你,但他怕你不想见他,便叫我来。”
洛颜冷下神情:“做什么?”
虞栗楠瞧着洛颜神色,在心里叹气,语气平淡下来:“他有些东西要给你。”
他与洛颜边走边道:“王兄在飞升前将一些重要的法宝典籍收了起来,封在一个山洞里。先前不想让人觉得是‘尧山老祖’在帮你,一直不愿恢复自己身份,也就不能回百花峰,但眼下身份已经暴露,索性直接回百花峰,将重要之物取出。龟背壳上既预言了外海崩落,各门派现在都忙着做准备。”
这也是洛颜一直担心的事,她问:“找到办法了吗?外海崩落?”
虞栗楠摇头:“还没有,典籍太多了,有不少是王兄也没读过的。他准备按门类放好,分给擅长的门派。”
洛颜心中一紧,一阵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为何感觉像是安排后事?
她猛地摇头,想把这预感甩出脑海。
不多时就到了百花峰。仲夏风暖,吹来阵阵花香。
洛颜环顾四周,想到先前与罗筹在山峰上打了一场,毁坏了不少树木山石。此刻,却已被修缮一新。再往里走,只见得几个掌法堂弟子的身影。他们在地上画下法阵,几口大箱子从法阵里升起。箱子未锁,打开来看,只见书籍摆件琳琅,宝石玉器生辉。
虞栗楠解释:“这些也是王兄的东西,王兄飞升前,担心天雷劈下,将百花峰夷为平地,便将一些有用的东西散到各峰。如今他回来了,各峰都把东西搬回百花峰。”
洛颜感叹:“真好。”
她心里道,我也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是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没有这种贵重的金银宝贝,可都是我心爱之物,是阿娘留给我的念想。可他飞升的时候,一并劈成了灰烬,什么都没能留下。
她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过去了。
却在这时,隔着一片白榆花树,洛颜看见了陈尧的身影。他仍穿着一声黑衣,却将长发低束起,拎了个桶给树根浇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这一眼,仿佛穿越了五十年的时光。
洛颜瞥开目光,神色局促。陈尧却神情坦然,放下水壶,对她道:“跟我来。”
他带着洛颜走进山洞。
起初晦暗,过了一会儿便明亮起来,摆设熟悉,竟是她曾经呆过的藏经阁。她从前看书时,喜欢把好几本一起摊开,这本遇到不会的字往另一本里找,虽说找到了也不会念,但万一能从另一本书里猜出意思呢?
此时,这些书全都摊在桌上,连翻开的页都没变过。
心跳骤然加快,隐约生出预感,似乎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这藏经阁很深,是最深的一个,一直往里走,忽然,眼前出现两个被白布蒙住的东西,一个矮方,一个瘦高。
陈尧停下了脚步,他转头,对洛颜道:“这是你的东西。”
心跳的声音声音在这狭小的山洞里回响,洛颜顿了顿,忽然冲向那矮方的物什,一把扯开白布,只见下面是一口木头箱子。
这箱子和外面那些一样,精致秀美。洛颜有些失望。但她发现,这口与外面那些不同,是上了锁的,似乎根本不想让她打开。她疑惑地看着陈尧。
陈尧:“......忘了还有锁。”他走过来,看模样像是要掏钥匙开锁,却见他双手扯住那锁,咔哒一声,直接把锁掰成两半。
陈尧把断锁扔在地上,抬眼看洛颜:“这锁没钥匙。”
洛颜:“......”
陈尧把这箱子掀开,只见这大箱子里还套了一口小箱子。
小箱子就显得寒酸,木头粗糙,支出了碎屑。但洛颜一眼认出,这是阿娘留给自己的小箱子,一直放在神女观里,在陈尧飞升那天被劈了个粉碎,可此刻,它竟然出现在这里。
心脏快要跳出来,她一把掀开那小箱子,却深吸了几口气,才敢往里看。
最上面是一个小风车,彩纸叠的,黏在一根木棍上,但过了这许久,二者已经分家,纸上的颜色也退了大半。
洛颜小心翼翼地拿起,便看见风车下面是两件小衣裳。上衣只有两个巴掌长,下裳也不过三掌大小,是三四岁孩子穿的衣裳。早已穿不了,但因着这衣裳是阿娘亲手缝的,她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再下面还是衣裳,却是成年人的衣裳。白裙子、红裙子,拎起来拖到地上,洛颜穿不了,这是阿娘的旧衣。
洛颜紧紧抱在胸前,好一会儿,才将这些旧物放回到箱子里,整整齐齐摞好。
这小箱子只有大箱子一半大小,旁边还空了许多地方,刚才太过紧张,没注意到,这会儿看见旁边也塞了许多东西。神女观后院的小凳子,凳子上摆着的小核桃,甚至窗单和窗帘都保存了起来,轻轻抚摸,仿佛还带着主人仔细生活的气息。
她转头看向旁边那瘦高的白布,缓缓走到那白布面前。
这会儿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手却抖得。她捏起白布的一角,只觉得这布料细腻丝滑,像水一样,流了下来,露出一尊女子的塑像。这塑像一手持绫,一手捏法决,裙角飘扬,五官柔美,正是那本已劈成一地焦炭的,阿娘的神女像。
洛颜喃喃道:“我是在发梦吗?”
陈尧道:“飞升前一天,我去了一趟神女观,将这些都带回了百花峰。药宗能用显影看到过去的场景,难保没有人将这招学了去,用在神女观。那会儿还不是时候,你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不能在神女观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将目光落在那神女身上:“塑像是石头雕成,即便天雷再猛烈,也不可能劈成一地焦黑,连碎石都不剩。但你太过在意,忽略了这些细节,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
洛颜双眼发直。曾经多少次想起,都因再也无法见到而心痛怨恨。好几次回到神女观附近,都不敢回去看,害怕看见空荡荡的神女观,心也像是空了一块,害怕看见那一地的焦黑,那是一道伤疤。
可如今,这座塑像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边角都没有磕碰到一点。伸手抚摸,粗粝的石头划过掌心,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失而复得的喜悦叫她难以自矜,她心想,只要阿娘还在,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要是让她用什么去换,她都是愿意的。
便转身,只见陈尧站在自己身后,他的面容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已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可这似乎并不是件好事。因为,那神龟的背壳上说,封住,才是对他的保护。眼下保护消失,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念及此,霎时间,脑子里出现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一把剑在头颅里翻搅。她紧紧抱住头,却因太过疼痛,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陈尧的声音传来:“颜颜,你怎么了?”
“头好疼。”她看见陈尧双唇开阖,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眼神冷漠,宛如寒冰;神情模糊,似乎下一刻就要远离尘世而去。
百花峰,木屋。
洛颜服下几枚丹药,头痛立刻停止。困意却袭来,不多时就躺在榻上,睡着了。
陈尧见她呼吸平稳,才开口,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虞栗楠将药香掐断,语气轻松:“只是头痛,可能是之前消耗了太多法力,还没恢复过来,什么事都没有,王兄你别这么紧张。”
陈尧扫他一眼:“什么事都没有?她极能忍疼,天雷劈下来都能忍住,这会儿头疼就能过自己疼得坐地上了?”
此说有理,虞栗楠神色不似先前轻松,取下手腕上红线,系在洛颜手腕经脉上,注入一缕法力,细细探查。
却听陈尧又问:“当年,我从外海回来到离开神女观,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虞栗楠一怔:“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当时,王兄你受伤太重,所以我一直印象深刻。我记得洛洛带着你来找我。我治不了你的伤,她伤心失望,便带着你回到神女观。”
“说实话,若是当时药宗没办法治,其他散修也不会有办法。本以为她是带你回去,想和你一起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可谁知,半个月后,你竟然回到了尧山,身上的伤也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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