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调沉缓下去,语速也放慢,像是遇到了难以启齿的言辞,支支吾吾一会儿,竟抬头看向洛颜。
洛颜心中一滞,片刻后扯出一抹笑容,她声音又轻又柔,像一块无辜的白糖糕。她道:“外海人,对吗?”
魏丹移开目光,盯着龟背上的文字:“准确来说,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
先前已说过,秘境都是一种“场”,洛河夜哭是“场”,外海秘境自然也是“场”,相比于洛河夜哭,外海秘境的情况与“场”更加切合。
众人心道,说不得,外海那几位都那么厉害了,可仍旧无人飞升,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可有点惨。
忽然,有人看向神女。不知神女能不能称得上“外海人”,但神女确实是靠着外海的能量才生下来的,她也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她的境界已至大乘后期,可她也至今未飞升。
洛颜点头:“嗯,我知道。”五十年前就知道了,无论怎样修行,即便境界已接近飞升,可仍旧无法引来天雷,再后来庙观被毁,无法接到祈愿,就更无飞升的可能。
但在不久前,她又试了一次。原因是陈嘉平死前,她问了一句,问他还记不记得严思思。这是严思思在神女观中所求,她求洛颜让陈嘉平记得自己,一辈子别忘了自己。
洛颜本不想接,可她从这祈愿中窥见了飞升的契机,才想要完成。如今祈愿得以实现,可她仍旧没有任何飞升的征兆。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不能飞升了呢?也不是没可能。人活一世,本来就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
她侧头,便看见尧山弟子朝她投来惋惜的目光。她露出笑容,说道:“没事的。”
魏丹也觉得很可惜,他搓了搓手,安慰洛颜道:“神女别灰心啊,这上面还有这么多记载不是,万一有办法呢?快找快找!”
他立刻往下念:“飞升后可去到的世界是‘上仙界’,已经飞升的人,就不能再回到人间界了,因为他们身负的能量太过巨大,人间界无法承载,若要执意要回到人间界,只能封住他们身上的能量,也就是封住他们的法力,让他不至于做出更多破坏人间界平衡的事,也算是对他们的保护。”
当今飞升的只有尧山老祖一人,魏丹道:“也就是说,如果尧山老祖回来,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法力就会被封住。使用不了法力,许多事都做不了,老祖不会做这种事的,神女你放心。”
洛颜朝陈尧看了一眼。
陈尧和许多尧山弟子一样,这会儿直接坐在了龟背上,他现在可以坦然地坐在任何地方,甚至还给自己找了块凸起的礁石作为靠背,倚在上面,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闲散慵懒。
“更何况,即便是封住了法力,他回到人间界还是会产生影响,所以天道会对他责罚。”
虽然早知道会责罚,也问过他,他说是天雷,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已经降下过了。可洛颜总想起他吐血的模样,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便又问了一遍:“什么责罚?”
魏丹道:“我看看,有写有写!责罚不是统一的,要视情况而定。对人间界影响得大,责罚也重,影响得小,责罚便会轻些。一般来说,第一个飞升的人,因为知道了人间界的秘密,责罚最重。如果他用这些秘密影响人间界,直接被天雷劈得陨落,也有可能。”
他刚说完,又是一道惊雷炸起,魏丹脚下一滑,险些从龟壳上摔下去。他摸着脖子往天空上看,神色不解:“怎么回事?我又没飞升,劈我算怎么回事?”
陈尧半阖着眼眸:“可能是又要降雨吧,雷雨。”
洛颜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腕,要开口询问,却怕自己言语蠢笨,一问之下把他身份抖落出来。
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一双眼睛怒瞪着他。
他却面色从容,从洛颜手中抽回手腕,问道:“怎么啦,颜颜?”
众弟子听见这称呼,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全落在陈尧身上。
先前对这少年没什么兴趣,后来得知了神女的事,又见这少年一直跟在神女身边,便猜测起这少年的身份。
听说这人是神女从黑熊岭救起的少年,但瞧他打扮气质并不像是岭上的村民,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游玩的小少爷。
这少年身上没有半点法力波动,应当不会法术,未曾入道修行。可他说起仙门的事来,又条条是道。再瞧他模样,也是出挑地俊俏,只要离他近,就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有这副容貌,想必是能讨神女欢喜的吧,怪不得神女愿意让他跟在身边。
洛颜知道,论心思,她连陈尧十分之一分都比不上,即便问他,他不想说,也能用好几种方式推诿过去。
索性不理他,转身走到魏丹旁边,问道:“那上面还写了什么?”
魏丹往下扫了几眼,忽然歪了歪头:“没有了,后面是一个预言。留下这段话的人说,他不久也要飞升了,因为他修行的功法特殊,可以窥见许久之后的世界,他看到了一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妄言后事,会惹怒天道。本想作罢,可翻来覆去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太大了,应该给后人警醒,所以在这里留下一个预言。”
众人围了过去,连陈尧都站起身。洛颜问道:“是什么?”
魏丹道:“是什么他没说,但他说了得知这个预言的方法。他在‘预言’这两个字上留了个结界,将结界打破,就能看到。但这结界只能触碰一次,若是一次没能打破,预言就会永远消失。”
众弟子一听,连忙退后,在“预言”两字周围空出一大圈,不小心碰到结界,让这预言彻底消失。
唯有洛颜和陈尧站在原地不动,这两人便突兀地站在人群最前端。
洛颜一抬眼就能看见陈尧,一看见陈尧就想起降下的天雷。魏丹以为是朝他劈,但洛颜却觉得,是在警告陈尧。
这块龟背壳上刻着当世人们所不知道的事,埋藏在水下,积年日久。这会儿却被翻了出来,这些藏起来的秘密,也都被人看见。尧山弟子数十,洛河村民过百,不出一月,这上面的事就要在人间界传遍了。
这般,算不算对人间界产生影响?若算,找到龟背壳的人是陈尧。
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可不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不顾他的死活吗?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计较,一个个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洛颜。只能触碰一次,必须要一次就能打破结界,若说他们之中谁最保险,只能是洛颜。
洛颜接受惯了,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从前觉得自己的出生让许多人遭受苦难,这是自己欠别人的,怎么还都不为过,等到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天,定然也会唾弃她驱赶她,说她经历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可如今,大家竟然接受了她的身份,没有唾弃和驱赶,反而对她好。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想要去报答。
正当纠结时,陈尧说道:“说不定就和外海有关呢?”
这话一出,不仅尧山弟子,连洛河的村民也躁动起来。洛颜立刻将手按在“预言”那两个字上,顿时察觉到一股力量推拒着她,就是那结界了。
洛颜加大力道往下按,掌心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光芒,不多时,只听一声脆响,这一片龟壳竟然碎裂开来,出现一个长圆的洞。洞里藏着一块布帛。
洛颜把布帛掏了出来,展开一看,上面还是和龟背一样的文字。于是陈尧上前,将布帛抢过,扫了几眼,露出震惊的神情:“果然是与外海有关。”
魏丹直接凑到陈尧旁边,看了几下,大惊失色,对众人道:“这上面说,漆黑的大海上将会出现一个秘境,这个秘境最后崩塌,和其他秘境融合在一起,世间变成一片漆黑,气温骤降,变成冰原,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天地崩落。”
听见这话的人全都变了神色。
村民们纷纷朝尧山弟子问:“仙门大老爷,这是说到时候大家都要死不?小宝也活不了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尧山弟子又如何能回答,纷纷朝洛颜询问:“神女,这可如何是好?这和那个外海人临死前说的一眼,黎笙真要这么做,须得阻止他。”
洛颜捏着腰间的红绫:“我知道,离开这里,就去找他,拼上命也要杀了他。”
魏丹对着传讯玉简哀嚎:“风师妹怎么回事?尧山与洛河也没离得那么远,骨灰也一早准备好了,她怎地还不到?总不会是迷路了?”
人们各自焦急,唯有陈尧气定神闲。他见洛颜一直跟别人说话,根本不理他,面露不悦,扯了扯洛颜袖子。
洛颜这才转头看他,只见他伸出手指,指向那龟背壳:“颜颜,这上面记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如咱们把它带回去吧。”
他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一片安静之下,就听见闷雷滚滚,从天边接近。宛如发怒的人拖着脚步,下一刻就要冲过来。
洛河村民都不敢出声,幼子躲在爹娘的怀里,成年人三两抱作一团。尧山弟子口舌紧闭,生怕说错一句话,天雷就要劈在自己头上。
可魏丹却朝着龟背壳走了一步,他双眼盯着上面的文字,神情像是着了魔,喃喃道:“这可是个不多得的宝物,相比于心萤火......它甚至比心萤火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这上面的记载也只是大致读过,许多细节还未推敲......若是能请回尧山......谁能请回尧山,说不得,说不得......”
他既修阵法,便对宝物典籍一类的物什格外在意,此时看见这龟背壳,既是个宝物,又刻着典籍,心里欢喜得不知如何去讲。
他抬手去搬,可这龟背壳像是长在了河床上,半寸也没挪动,唯有天边的雷声愈发接近,天色也变得漆黑,像是要再降下一场倾盆暴雨。
几个尧山弟子唤他回来,可他不舍得放弃,搓了搓手想要再试。这时,洛颜走了过来。
洛颜半蹲下身,双手抓住龟背壳边缘,腰腹用力,只听泥土沙沙而落,龟背壳从地上抬起了几寸。
她探头往下一看,发现龟背壳下面是空的。即便是神龟,历经岁月,尸体也已腐烂,融入泥土里。
即便如此,这龟背壳也极沉,比洛颜抬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沉。她需得聚起全身法力才能搬起。
却就在她搬起的一瞬间,一道天雷如同愤怒的长龙,猛地俯冲下来,立刻就将分水阵的结界劈碎,两旁的河水顷刻间倒灌下来。
河水已没有先前那样多了,可众人所在位置在洛河河底,正常水位下,河水也没过头顶,此刻水柱拍将下来,所有人都能被拍倒在河底。更不要说这河水中还满是外海的妖兽。
魏丹嘶吼:“结阵!快结阵!”但阵法只闪烁出了微弱的光。洛河村民大哭出声,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拉着彼此的手,死也要死在一处。又因为太过害怕,闭上了双眼。
但过了一会儿,预想中河水漫过口鼻的痛苦并未到来,有人睁开一只眼,只见四周金灿灿的,以为是太阳出来了,抬头一看,却见一屋顶大小的龟背壳挡在了头顶,背壳四周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这金光结成了一个牢固的结界,阻断了水流,将所有人保护其中。尧山弟子全都抬头仰视,啧啧称奇,魏丹直接开口道:“洛颜神女,你把这宝物抬了起来,带回尧山,你要在仙门青史上留下姓名了。”
洛颜来不及理睬这些,她看着那龟背壳,刚才河水冲下来的一瞬间,是这龟背壳发出光芒,挡住了水流。也正因如此,雷声愈发响亮,像是发怒的巨龙,冲将下来,把一切撕得粉碎。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劈到了龟背壳上。只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紧接着,就见龟背壳上出现一道裂痕,河水顺着裂痕流了下来。
魏丹道:“这背壳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它年岁太久了,残留的神龟灵力恐怕也快耗尽了。”
洛颜转头看他,见他面色焦急,便道:“我去。”纵身一跃,便飞到龟背壳旁边。
魏丹在地上大叫:“神女小心——”他的声音蓦然卡在了喉咙里,不止是他,所有人都仰望着洛颜。
洛颜一跃上龟背壳,那惊雷立刻改变方向,朝她而来。洛颜甩出红绫去迎,与惊雷撞在一起,两两相接,爆发出巨大的光亮。
但这惊雷与她以往遇到的任何妖兽都不相同,一撞上红绫就缠了上来,直接穿过红绫上亮起的微光,劈在洛颜手上。针刺一般的电光直接穿进手臂,洛颜右手一阵疼痛,立刻没了知觉。
她退后两步,心知这红绫挡不住天雷,还没想到其他的办法,就见第二道天雷瞬息而至。她赶忙捏法决,建起一道结界,还没建得牢固,天雷已经劈下。这一道威力更加巨大,劈在结界上,震得她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好在有结界阻挡,天雷没直接落在她身上。却见天雷被反弹到了龟背壳上,霎时间,坚硬的壳上又裂开一道缝隙,水往下灌得更猛,个子矮的村民已经需要被人抱起。
这一道裂隙比刚才又大了许多,裂隙甚至盖住了上面的几个字,这龟背壳再裂下去,恐怕就要碎了。可魏丹很喜欢这龟背壳,洛颜心想,魏丹帮了自己好多次了,自己没什么可以回报他的,只能帮他保住这背壳。
于是将结界撑得更大,将整个背壳也笼罩其中。可结界开得大,就变得不牢固,如同一块布料,抻长了就变薄了,是一个道理。
果然,第三道惊雷落下的时候,直接穿过了结界,劈在洛颜身上。右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只能举左臂去挡。好在这惊雷拿结界挡了一回,威力不似先前那道,但一接之下,左臂也全麻了。
双臂几乎不能用了,可天边雷声还是滚滚不断,三道或许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九道、十八道、八十一道,飞升就是如此吗?一道已经如此疼痛,若挨上八十一道,恐怕自己也要变成神女观前那座塑像了,怪不得她这辈子都无法飞升。
洛颜露出一个自嘲的笑,眼见第四道惊雷就要劈下,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伊阙连绵,像是这一生都无法越过的大山。
她在龟背壳上与天雷对抗,殊不知河床上的人们也全都仰着脖子看着她。
尧山弟子只见过两个人与天雷相对,一人是严松时,但严松时连九道天雷都没撑过去,那一场飞升就是个笑话。
另一人是尧山老祖,却那时,八十一道天雷劈下,劈得地动山摇,海枯水竭,可天雷过后,天光乍现,一道登仙梯从云端而降,带着尧山老祖前往飞升之境,从此远离尘世苦难,享受超脱永生。那一幕所有人都忘不了。
如今他们看见了第三人,洛河神女。恍惚间生出一股错觉,好像是神女迎来了天雷,就要飞升。可神女所对的天雷比先前二人都要猛烈不知多少倍,想起严松时的情形,担心神女也撑不过天雷,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洛河村民没见过前二人飞升时的情景,只觉得眼下情形可怕到异常,戏班子里最会讲故事的先生也讲不出这样可怕的场面,好像万事万物都要就此湮灭,天与地重新回到混沌之初的模样。
这样的场面,即便是看见,就觉得骨头节都发寒了,全然想不到竟有人能凭自己的力气对抗,心中都对洛颜生出一股由衷的佩服,即便是先前说过洛颜坏话的人也感叹:“神女真厉害啊!”
这人看了一阵,忽然发出疑惑的声音:“等等,神女怎么好像不想打了?那个透明的壳子怎么不见了?继续用那个透明的壳子啊!”
他未入道,不知“结界”为何物,只是形容模样,称之为“透明的壳子”。
尧山弟子也看得奇怪,但见洛颜衣袖焦糊,露出的皮肤都被劈得紫红,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神女该不会扛不住了吧?
第四道惊雷转瞬而至,来不及惊呼,却见一道人影比那惊雷更快,像一束光一般冲到天空中。他刚一踏上龟背壳,就挡在洛颜身前,那道惊雷立刻落在他身上。
这样的雷,即便是洛颜都快扛不住,落在普通人身上,简直要将这人劈成灰烬。不少人已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眼前炸出的光线过亮,将眼皮都染成红色,微微睁开一道缝隙,就见那名叫夏小余的少年浑身裹在光团中,隐约见得一点身形,确是在光团中慢慢变高。
仿佛浑身都舒展开来,他转过身,双手抓住天雷,凌空一扯,竟像是撕开一块布料一般,将这天雷扯开。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神魂游离,宛如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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