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殿上又没了声音。
但只静了片刻,人群中又传出一声女子的笑,木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严掌门这话终于对了,外海人在人间界犯下的罪行滔天,杀死的人多如牛毛,只要在场诸位还承认自己是人间界的人,就该为自己的同类报仇。”
她往尧山弟子中一瞥:“劳驾哪位道友借我把剑,我先把重楼门弟子挨个杀死,再自刎于人前。”
尧山弟子一愣:“萧门主这是作何?”
萧琴满脸哀戚:“重楼门弟子聂游犯下的罪行滔天,杀死的人多如牛毛,只要在场诸位还承认自己是人间界的人,就该杀尽重楼门弟子,为自己的同类报仇。来吧,诸位可别客气啊。”
尧山弟子心想,请客吃饭呢,还别跟你客气。
但众人明白萧琴的意思。聂游曾是重楼门弟子,他犯下大错。但他是他,重楼门是重楼门,一个门派中尚且还有异类,一个外海中,有一个和其他外海人都不一样的人,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吧?
可严松时却摇头:“萧门主把重楼门与外海相比,是有多看不起重楼门呐!重楼门弟子可要因为有这样一位门主感到寒心了。”
他往重楼门方向扫了一眼:“重楼门与外海不同,重楼门弟子再如何,他们也是人间界的人,与我们是同类。但外海人不同,他们与我们并非同类,或许曾经是人,但现在,却不能称是了。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是不错的。”
萧琴倚在轮椅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是啊,严掌门,你说的总让人觉得有理。但也有一点。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族类与非我族类交好,将非我族类上山开路,为非我族类保管盗来的宝物,该怎么说?反过来,非我族类为了保护我族类不惜受伤流血,这又该怎么说?”
严松时脸色一白:“我是被胁迫的,我没有骗你们,我的女儿确实不见了。她生下来体弱,吹个冷风就会高烧许久。我在嵩山上单独给她一座山峰居住。又怕她寂寞,找了几个可靠的弟子去陪她。可她不知听谁说了山下的事,吵着要下山。”
“我把她看管起来,可某一日,她竟然从山上消失了,遍找不到,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把她带走的,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她了。直到有一天,黎笙告诉我,他能帮我找到我的女儿……我、我真的没办法,你们有人有过女儿吗?你们能体会一个丢了女儿的父亲的心吗?。”
在场有些弟子尚且年轻,或者一心修道,并无子嗣。却也有人在修道之路上遇到了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孕育了子嗣。哪对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丢失多年,连生是死都不知道,那也太令人揪心了。
有人心生同情。
洛颜却抬起头,盯着严松时。陈尧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
萧琴欠身:“严掌门,对不住,但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女儿。你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固然令人同情,但由于你和黎笙勾结,帮助他们在人间界横生灾祸,导致无数的家庭失去了亲人,他们的不幸,你敢说自己没有责任?你与黎笙相处这么久,以你的本事,难道没有一次杀他的机会?你却和他玩起情深意长的游戏,如果你一早将他杀死,眼前这些灾祸也不会发生。到底是你想找女儿,还是你想借助外海的能力得到其他?”
“我……”严松时被她喝问得后退了一步。
众人见他这样,那些刚生起的同情又肥皂泡一样戳碎了。
萧琴把手从木轮上抬起,落在了截断的双腿上,抚摸起来。她动作轻柔,却让人感到一丝细细密密的恐惧,顺着背脊爬将上来。
“若不是受我族类背刺,我这两条腿也不会没了。”
在场众人有许多受过萧琴恩惠,听见这话,火气腾地冒了上来,一个个怒瞪着严松时。
萧琴火上浇油:“往事已不可追,只盼望当日我所承受的遭遇,今日不会在洛河神女身上重演。”
陈尧咳了一声,用眼神警告萧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裴若雪站出来:“当时我们没能保护好门主,今日一定要好好保护神女,断不能让报薪之人冻死在风雪之中!”
重楼门弟子纷纷附和:“神女帮助过我们,不管她是人间界的人也好,外海人也罢,总归是就过我们的命,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被一个外海人救过,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吗?说不定她救人人时早有目的,就等着你们今天给她说情呢!哦对了,这么说,你们遇到的危险,说不定也是她一早机会好的。长卿门门主新丧,你们就帮着柳门主仇人说话,亏得长卿门弟子不在,不然心都凉了个透。”一嵩山弟子道。
“谁说长卿门不在?”景南星越过众人走出。
洛颜从门槛上站起来,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是好。景南星却朝她行了一礼。
景南星声音洪亮:“这位道友,你今天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一句话,自己心眼脏,看什么都是脏的。这么说来,你们嵩山派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故意制造危险,让人们向你们祈愿,你们再派出弟子救人?”
其他人惊道:“什么?还能这样?”忽然看见嵩山派弟子面露异样,这弟子更惊:“真的有这种事?不怕将来飞升劈糊了?不是,这样的祈愿能算数吗?”
崂山派掌门道:“狗急跳墙,人疯起来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相比之下,洛河神女就没这顾虑,毕竟她连庙观都没有。”有种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美好。
洛颜:“……”
她悄悄问陈尧:“景门主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尧山?你叫来的吗?”
陈尧道:“谁知道呢?有东西落下了吧。”
洛颜想翻个白眼。
这时,又听崂山派掌门道:“诸位,经常助人的道友都知道,救人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况危急时,脑子都空了,只能跟着自己本心走。心怀仁善,就会先想着别人;心中自私就会先顾及自己。诸位好好想想,神女每次是先是先救你们呢?还是先顾自己?”
崂山派弟子齐刷刷地:“那还用说?当然是先救我们。哎,说来惭愧,但不得不说。”
魏丹跑出来:“神女也救过我,所以我也得为神女说句话。别管神女什么身份,单凭她救的这些人,我就从心里佩服她!诸位,你们谁自信比神女救的人还多,来来来,站出来,站这儿,咱们比比。”
要说救人多,还得是药宗,但长卿门和重楼门都没人说话,其他门也不敢有动作。于是纷纷看向药宗圣手虞栗楠。
虞栗楠在人群中间摇头:“不敢比,虽救了,但没救活的更多。”言下之意,神女不仅能救人,还能将人救活,又善良,又有本事。
这时,陈尧站了起来,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嵩山派弟子面前:“这位道友,你是不是记混了,将柳门主杀害的,是聂游,是不是?”
“是!我们亲眼所见!”药宗弟子道。
陈尧好笑地瞥了萧琴一眼,对景南星道:“来,仇人在这里,请吧。”
景南星和萧琴对视一眼,一脸无语。
陈尧又道:“百花峰上,你们为神女传送灵力,便是帮助了神女。仇人之间肯定不会互相帮助,所以你们都是神女的友人。但眼下看来,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成了帮助外海,这可如何是好呢?”
当时,萧山派掌门带着一众弟子全去抓严松时,没上赶上洛颜与罗筹相斗那一段,这会儿纷纷找其他门派弟子询问。听说了当时那场面如何壮观,一想到自己竟然错过,都是咬牙跺脚。
萧山派掌门朗声道:“神女虽借助外海之力生下来,但神女从未心向外海,反倒帮助咱们良多,这份善心,我自叹不如。清正如重楼门,也会有聂游和聂水兰那样的弟子;残暴如外海,也有相互扶持,愿意为对方肝脑涂地的主仆。身份不是束缚,路不能越走越窄。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于照蟾承认洛河神女是我的同类,我无条件信任她,无条件接纳她。”
其他人接连附和。
严松时和一众萧山派弟子大概没想过会有这种发展,一个个都愣在当场。被人群推来推去,像是丢失了舵的船,被踩到了脚,却找不到人。
忽然,一弟子叫了一声:“哎呦!神女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看向洛颜。
只见洛颜低垂着头,两只手轮流往眼睛上抹,水痕顺着胳膊往下滑。
天香门几位女弟子道:“神女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这一问,洛颜哭得更厉害。喉咙里压抑不住,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我问问。”陈尧走过去,用没被劈糊的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众人道:“哦,神女说,你们把她说得太好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众人哗然:“怎会配不上?神女的好,我们连一半都还没说出来呢。”
陈尧道:“你们知道,为何上一代神女洛秋螟不惜借助外海的能量也要把女儿生下来吗?”
众人:“这……”
这时,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尧山新掌门忽然开口:“无论父母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我阿娘生我也费了一番功夫,但没有阿娘坚持,如今就没有我了。我阿娘跟村子里人说,假如那时真把我扼杀在腹中,会觉得我很可怜,那么小,还不懂事,就被自己最亲的人抛弃了。”
“我总觉得我阿娘挺不容易的,这一比较,神女母女也挺不容易的。哎——”陈鸢陵长叹一声:“嘶——不对啊,那神女父亲呢?陨落了还是怎样?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见他出来承担责任?”
陈尧飞快地低头,看洛颜神色无异,才对众人道:“想知道神女父亲在哪里么?”
陈尧道:“在那儿,你们后面那位,嵩山派严掌门。”
众人齐齐看向严松时,不解:“什么意思?严掌门知道?”
严松时缓缓回过头来,他看了洛颜一眼,心中莫名一跳。
陈尧摆手:“不,就是严掌门。”
陈鸢陵忙问:“什么意思?神女的父亲是嵩山派严掌门?”
这话一出,倒吸寒气的声音纷纷响起。严松时扭过头来:“胡说什么?我怎可能是洛河神女的父亲?”
陈尧问他:“严掌门不是与洛秋螟神女交好?”
严松时急喘两口气:“交好而已,与洛秋螟交好的男子多得很,凭什么说是我?”
听见这话,洛颜猛地抬起头。她刚想说话,却被陈尧挡住。
陈尧用袖子把洛颜半边身子都遮起来,遮得严实。他对严松时道:“为什么说是严掌门,因为严掌门你曾有一位心爱之人,是你师尊的女儿。你想娶这位师妹为妻,但你师尊开出条件,要你修为达到元婴期,才将女儿嫁给你。”
“你当时已经是金丹后期,距离元婴一步之遥。但可惜,你和同门一起出任务时受了重伤,灵丹大损,立刻跌落金丹。但你硬撑着不与师尊和师妹说。你动了其他心思。那次任务中还有一人也在,便是洛秋螟神女。你得知她已至化神后期,又知她修为功法特殊。你与她往来频繁,后来在神女观住了一段时间。”
陈鸢陵立刻道:“哦,是双.修之法。”
一道道目光看向严松时。双.修之法并不罕见,修真弟子并不太重礼教大防,遇到心仪之人,或是遇到危难之时,便可行此法。
但严掌门好像这两种情况都不属于,他是想靠双.修提高自己境界,而且听上去,怎么像是在欺骗洛秋螟神女的感情?
严松时脸色红了一阵又发白,他顶着众人的目光:“对,我是和洛秋螟有一段过往,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有一段过往?”
陈尧:“嗯,一段过往也算不得什么。你假意与洛秋螟神女交好,从她那里提升了境界,洛秋螟神女却以为你是真心爱她,便要与你结为道侣。你为了躲她,谎称要回嵩山闭关,叫她在神女观等你,等到你出关,就来与她结契。”
“洛秋螟神女不与任何门派结交,她做散修做惯了,只想清净自在,是以也不了解各门派发生的大事。但她为了给你个惊喜,偷偷上了嵩山,想等你出关。却不料那一日,嵩山正在举办结契大礼,整座山峰都被红色铺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她心里幻想着与你结契的场景,不知是不是也会这般喜庆欢喜,她好奇去看,却在结契主位上看见了你,这是你的结契礼。”
“哎呦!这!”有人惊呼出声。有人见过当年的洛河神女洛秋螟,那位洛河神女可当真称得上一声“神女”。她美丽,她聪慧,她博学,她强大。她关心每一个人,却又不把任何事物放在心上。
曾经也有许多男子对她诉说倾慕之情,却一一被她拒绝。当时有人猜测,什么样的男子能得到神女的芳心,却没想到是严松时。
严松时从前也是个美男子,他修为虽算不得很高,但读书许多,让他作诗,他可以出口成章,给他一个典故,他立刻能说出来龙去脉。
洛秋螟对他动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他竟然欺骗神女的感情。这叫许多人为神女感到不值得。
严松时深吸口气,看了陈尧两眼,笑了起来:“这位小道友,你编的这个故事真是有趣。”
“我不是在编故事。”陈尧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抵到严松时眼前:“这是洛秋螟神女亲手所写,与我刚才所说,一字不差。”
这册子纸页已经泛黄,有几页甚至卷了边,像是被人翻看过无数次。却很爱惜,害怕翻坏了一样,在外面包了一层厚纸皮。
洛颜一眼就认出,这是阿娘留给她的册子,后来陈尧发现,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一并把这册子拿走。
本以为他气怒至极,已经将这册子撕毁。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保存下来,还保护得这么好。
陈鸢陵离得近,捧过来翻了几下,道:“这上面记的果然一样。这字我见过,是洛秋螟神女的字。就是不知真假。”
有见过洛秋螟的人道:“洛神女那样的人,喜欢一个人都是对这人的赏赐了,不喜欢了也不会去死缠烂打。犯不着为了算计谁,胡乱编排一段故事。”
一时间,众人看严松时的目光又变了几变。
严松时晃了一下:“那与这位洛河神女又有何关系?正如你所说,我与师妹结契,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洛秋螟。思思是我与师妹结契几年后才出生,洛河神女又怎会是我女儿?”
陈鸢陵:“嘶——严掌门,这话怎么越说越没下限了?”
外人都听不下去了,当事人更加愤怒。洛颜好几次想往前冲,都被陈尧挡住。
陈尧道:“你结契后确实没再去找洛秋螟,但你妻子自从怀有身孕,就一直生病,你去为她寻找灵草,却跌入一处秘境,你还记得最后你是怎样出来的吗?是洛秋螟神女救了你,你在秘境中发了疯,也是她救了你。”
严松时脸色骤变。
陈尧声音平缓:“你不是说吴川澜河有个法阵,你补了一下发现灵力来源与你相同?那阵法是洛河神女画的。你若不信,让神女再给你画一个便是。”
哪里还用再画?
严松时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瞠大双眼,看向陈尧身后,像是看见了一只索命的鬼。
陈尧却不让开,他垂直眼眸,俯视严松时:“可你做了什么?你一直不敢提及你和洛秋螟神女的过往,你甚至想除掉她这块心病。听说她怀有身孕后,你明知道洛河神女不能孕育后代,却找了许多能助她诞下子嗣的方法,你觉得,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就一定会遭遇天罚,即便不死也要修为大跌,就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借助外海力量生产的那部典籍是不是你翻出来的?是不是你设局让她看到的?神女观虽毁了,但嵩山藏经阁还在,显影一看便知。用不用现在就去看看?”
陈鸢陵:“严掌门,你怎么过河拆桥啊,要不要点脸?”
有他起头,其他人也道:“哎,神女有这么个爹,也真是够不容易的。还没出生就算计着怎么让自己死,这要换了我,还不得提着剑杀上嵩山,刺他几十个透明窟窿。这人真枉为一派掌门!”
人们纷纷对着严掌门指指点点,说到激愤处,还想动手,被尧山弟子拦下。
陈鸢陵压了压手:“诸位,请听我一言。按照这册子上记载的来看,洛河神女这外海的身份根本就不是她的错,而是严掌门的错!如果没有严掌门刻意诱导,洛秋螟神女也不会去借助外海能量。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谁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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