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螟说,颜颜,你是无辜的,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
“严掌门?”罗筹拍了拍她。
洛颜猛地看向他,对,还有办法,杀了他,赶紧杀了他,然后冲回尧山,阻止严松时说出来。
她手腕一拧,一把抓住罗筹,罗筹一惊:“你不是严掌门,你是谁?”
洛颜反手将他砸在地上,没砸到实处,罗筹跃起后退。洛颜保持着严松时的模样,抽出腰间红绫朝罗筹抽去。
罗筹惊道:“你是洛河神女!”
他转身就跑,洛颜却在原地消失,鬼魅一般闪身到他跟前,冷着一双眼睛瞪他,抬手把红绫往他头顶砸。
陈尧从这二人身后绕过,走进夜色,走到船边,掀开门帘。门帘后正是洛笙。
他半张脸带着面具,透过面具下缘,能看见烧焦得皮肉。焦黑顺着脖颈,爬进衣领里。耳朵只剩一只,半边脑袋空空如也,将长发低束,稍微遮挡。
他看着陈尧,缓缓站起身,笑了起来:“世子陈尧,你还是输了。”
陈尧面无表情:“谁给你的脸,黎笙?”
洛笙笑得更开心,扯得焦黑的皮肉皱成一团,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你费尽心思帮洛颜澄清,可惜,黎姝和黎妧是我一早安排好的。她们早就做好了死在尧山上的觉悟。公主死国,民得善焉。”
“你让大家知道她是无辜的,让大家同情她,佩服她,喜欢她。可惜你没办法改变她的身份,我帮她藏了一阵,现在要有人去揭发她了。你把她捧上云端,再让她从云端摔下。世子陈尧,你接得住吗?”
陈尧冷着脸看他,不说话。
“你想怎么接?把我抓住,将功折罪?让大家忙着处置我,没功夫管其他,还是——”洛笙仅剩的一颗眼睛一转:“怎么?你自己来的?那你是来送死的吗?”他手里撺出一团冰晶,倏忽间身影一动,这团冰晶照着陈尧头顶扣下。
可他还没触碰到陈尧,就被一道光束弹开,撞到船舱上。
陈尧双手结印,在周身结起一道金灿灿的结界。天边爬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洛笙被撞得半边身子发麻,满面惊骇地看着陈尧:“你疯了?你法力被封住,强行使用——”
他没说完,陈尧凝起金色的剑光往他身上抽。洛笙用寒冰法术去挡,两两相撞,轰地一声,船从中间裂开。
雷声更加接近。
陈尧提着光剑往洛笙身上刺,没几下就斩碎了洛笙的寒冰结界。他专往洛笙伤口上刺,斩碎了他的面具,又刺破他衣袍,露出烧焦的皮肉,提醒他曾经的失败。
“黎笙,你可真丑。”陈尧轻蔑地笑。
洛笙又气又怒,剑法漏洞频出。眼见剑招落在下风。洛笙只好一手执剑,一手凝出红色细线,两厢夹击。
洛笙用红绳化作一张大网,挡住陈尧一击,后退两步化去余力。眼见剑光又至,右手匆匆忙挽剑,剑锋所到,海面上结了一层冰。船上无处可退,他跃到冰面上。
陈尧虽在剑招上占了上风,可强行使用法力,肺腑都要烧灼起来,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染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边用红线抵挡,一边喝道:“世子陈尧,我建议你最好停下,你再强行使用法力,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被烧成灰。”
陈尧嗤笑:“把心放回肚子里,在我烧成灰之前,肯定先把你杀了。”他变幻法决,一把光剑化作无数把,朝着洛笙脑袋扎下来。
这时,一道惊雷乍然劈下。劈入海水中,溅起水花,比高楼更高。海面上的船只全被震碎,连带整作尧山都震得晃动起来,几块巨大的石头飞离山体,朝着海面砸了过来。
洛颜停了下来,往陈尧这边看。
洛笙震到了水里,水下漆黑,一时找不见他身影。却有另一道身影往木板上爬,陈尧一把抓起那人腰带,对洛颜喝道:“走!”
洛颜被震得有点蒙,怔愣了一下才跟上。疾跑两步到陈尧身边,扳过他抓着的人的脸,见是陈嘉平。
她赶忙问:“洛笙呢?”
陈尧道:“他不会丢下陈嘉平,等下会来尧山找陈嘉平,那时再抓他就是。”
洛颜刚要开口,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低头一看,陈尧半边袖子都被劈糊了,衣袖往下掉渣,露出小半条手臂。
她聚起一团冰晶照过去,只见那小半条手臂皮肤焦黑,时而露出一点红肉,鲜血顺着红肉往下流。稍微靠近就感受到一股灼热铺面,难以想象皮肉里承受怎样的疼痛。
她在陈尧手臂上覆上一层凉凉的水膜,温度降下来些。在上臂和肩膀连拍几下,让他止住了血。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洛颜搓了搓手指,发现指间黏腻,散发着血腥的气味。抬手往陈尧胸口去摸,他衣衫全被血染得湿透。
“你受伤了?还是洛笙?”这些血迹。
陈尧轻声道:“不是我。”
“不可能。”洛颜十分肯定,她了解陈尧,陈尧最爱干净,宁可让过几招,也不允许别人把血溅在自己身上。
洛笙打的?好像……没那么傻。
是刚才那雷!他说过,他的容貌和法力都被封住了,可他刚才确实在用法力。哪里来的?还有上一次,他为了抓严松时,把尧山整座山的结界都移到了海面上。
但那次之后,他就吐血了。这说明,使用法力对他伤害很大。这些血会不会也是……
蓦然间想到,已经飞升的人不能随意回到人间界,不然会受到惩罚。
洛颜抓着陈尧的衣襟:“你回到人间界是要干嘛?会有惩罚吗?是什么?”
陈尧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拿开她的手。
尧山大殿。
严松时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站在大殿中央,他环顾了一圈,缓缓收回目光,挺直身姿:“洛河神女的秘密,在于她的身份,她不属于人间界,她,是外海人。”
大殿上安静了一瞬,随即有私语声传开。
“严思思已经不是老祖白月光了,严掌门怎么还在胡说八道?”
“是啊,听说严掌门撞到了头?”
“我很清醒,没说胡话!”严松时凌厉的眼风扫过。
“是啊是啊,怎么能这么说严掌门?”陈鸢陵跑到严松时身边:“严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严松时振臂展袖,甩开弟子的搀扶,像一棵松树般挺拔:“洛河神女是外海人,并非信口胡说。我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
“诸位知道外海的过往,当年天道大开,寻常人可以修行仙术,栗箩国世子黎笙是第一个炼出仙丹,将自己修为提升至元婴的人。他将这仙丹散给国众,让人人都能修道,整个国家能量过足,一夜之间化为冰原,陷落深渊。天道恒常,损有余而补不足。”
“洛河神女也是如此。洛秋螟修为境界太高,是当时第一个接近飞升的人。以她修行的功法,可以把灵力直接传给后代。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诞下子嗣,子嗣能量无穷,能吸收走所有人间界的能量,那时,人间界就会崩塌,变成第二个栗箩国。所以洛河神女不能诞育后代。”
“但洛河神女当时怀了身孕,哼哼,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极力想生下这个孩子,所以她翻遍古籍,真让她找到一个方法——人间界的能量不足支撑她生育,但她可以求助外海。她来到外海秘境边缘,和外海的首领黎笙做了个交易。黎笙用外海的能量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交换,黎笙来到人间界。”
“但那时候,秘境结界将人间界与外海隔绝已久,外海人进入人间界会受到强烈的排异。黎笙便舍弃他的身体,将神魂没入洛秋螟腹中,成为她的另一个胎儿,由洛秋螟诞下,取名作洛笙,和如今这位洛河神女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你们眼中,清白无暇的洛河神女,其实是外海首领的亲人,和这位外海妖人一同生活了十余年!”
这时,洛颜和陈尧刚好赶回尧山大殿。
第99章
洛颜站在大殿门口,殿内众人齐刷刷转身看她。她身后是一袭漆黑的夜色,殿内台阶下点了一排灯,众人站在背光处,看不出任何人的表情,只有一张张黑漆漆的脸。
陈鸢陵朝洛颜看了一眼,问道:“真的吗,严掌门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可多的是。”严松时转向洛颜:“洛河神女,我们正在说你的事,正好你来了,咱们就好好说个清楚。你先别忙着反驳或是承认,等我把你的‘证据’一一列出,你再说,如何?”
洛颜望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严松时朗声道:“此事我是从外海那里听说到的,我亲耳听黎笙与罗筹所说,他在上尧山之前特意交代,洛河神女是他们的同类,也是外海人,不能伤害神女性命。我听说了这件事后十分震惊,便去查访,一查,让我找到了三处证据。”
“其一,洛河神女,我查过你的生辰,你出生于飞升前十五年三月初七,当年发生了一件事,尧山震荡,海面上出现了几条人头鱼,据尧山记载,这事正是发生在三月初七那天。”
人头鱼闯入尧山海域,在当时不是一件小事。许多弟子都被咬伤,对那副面容念念不忘。于是有尧山弟子道:“是三月初七吗?好像是吧?对,那天是发生了许多事。”
“最开始咱们都没察觉,有两条甚至顺着水流从海里游进尧山河溪,还是老祖发现了。当时老祖召集了几个长老议事,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没告诉咱们。”
洛颜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疑惑的、好奇的、探究的,各种各样,像是琳琅满目的刀。但这时,一手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像是拉上了一道帘子,把刀光隔绝在外。
洛颜深吸口气,抬起头直视严松时:“嗯,有道理,其二呢?”
她很平静,没有恐慌,没有嘶吼,这让严松时稍微有些诧异。但他极力保持平稳:“其二,我觉得这法子太过匪夷所思,便去查了这方法的是否为真,裹在查到了典籍,这部书就藏于嵩山派藏书阁中。若不是用此法,洛秋螟还能用何种办法将孩子生下来?”
“这倒也是。”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洛颜。
洛颜逼着自己与严松时直视,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害怕。至少不能给阿娘丢人。
严松时看了她两眼,恍然明白过来。这小姑娘不是真不怕,只是在强撑。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他朝着洛颜走过来,走到洛颜面前很近的位置才停下,他低头看着洛颜。
离得很近了,甚至能从洛颜瞳孔里看见一个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小姑娘,他的女儿,严思思。恍惚间想起思思执意要下山,自己不允,父女两个吵起来,思思,那丫头,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定了定神,他道:“证据其三,洛河神女,你虽是水属性,但你的功法和人间界水属性的修士有所不同。你可以说这些不同都说因为你修行方式的缘故,但有一点你抵赖不掉,你受不了心萤火的灼烧,你还记得百花峰上的事吗?”
众人立刻想到百花峰上,她与罗筹化作的巨蛇相斗,惊动了山峰下埋着的,可能是心萤火的宝物。罗筹浑身灼烧,当时神女脸色也不好,但大家都没往这方面去想,以为是神女受了伤或是体力不支。
“我本来想请药宗用‘显影’一道术法去神女观看一看,或许就能看到你和外海首领黎笙一起生活的过往,但神女观被劈了,这证据暂且不说。洛河神女,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反驳我的吗?”
洛颜抿了抿唇,忽然就笑了起来。她放声大笑,像是从没经历过这么欢快的事情。她笑得弯下腰,笑得撑住肚子,笑得眼泪都飙出来。
她边笑边说:“最怕听见别人问,阿娘是谁,阿爹是谁,问功夫跟谁学的,境界怎么练的。问功法和别人不一样,问神女观里有个脑子有病的人是不是哥哥。怕极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我说错一个字,就被人识破身份,我的身份不好,不想让人知道。”
“后来天裂,一边杀妖兽,一边怕妖兽,怕听见‘外海妖兽’‘外海妖人’,感觉都是说我。你们叫‘外海妖人’的时候,总像在叫我。我一直藏,一直累,可现在你们都知道了,终于不用再藏了。”
“对!都对!阿娘生我借了外海能量,我在外海能量中生出来,功法受到影响,和外海一样。洛笙想来人间界,钻进阿娘肚子里,阿娘生他出来,他出来早,是我哥哥。我是他同类,我是外海人!”
她喊完之后,浑身就泄了力气。
像是长跑终于到达了终点,不用再努力了,可以喘一口气。她一屁股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要是门槛上有草,还能拔下来叼嘴里一根。
虽然不用再负重前行了,可并没有觉得很轻松,一股无力的酸痛感袭来。她垂着头,不敢看其他人。
大殿里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做梦呢?神女说什么?她是外海人?”
议论声渐渐大起来,震惊、迷茫、不解,重重情绪传了过来。
一开始,洛颜垂着头坐着;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捂住耳朵;身边人影一晃,有一个焦糊浑着血腥味道的人坐在了门槛上,坐在了自己身边。
殿外夜色沉沉,殿内灯火如沸。
忽然,一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那说话之人。这人身穿紫色道袍,是郡女观的女弟子。
陈尧拉着洛颜的胳膊,把她的手从耳朵上拿下来:“灵思要跟你说话。”
洛颜的手纹丝不动:“我不想听。”
“一个多月前,黑熊岭上锁妖塔倒塌,跑出来一只妖兽蜃鸡,在郡女观作怪。我当时不在观中,后来听师妹们说,那蜃鸡假造出来一个神女观,把大家骗了进去,每晚都出来杀人,两三天就有好几人遇难。大家合力去抓,可每次都抓不到,因为每次出现的都是蜃鸡的影子,它的真身藏在其他地方。”
有人好奇:“真身藏在哪儿了呢?蜃鸡可是厉害的大妖,你们是怎么抓住的?”
敏思接话道:“藏在湖水下面,是洛河神女帮我们找到的,蜃鸡也是神女帮我们杀死的。要是没有神女帮忙,我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呢。”
灵思点头,她转向洛颜:“不论洛河神女身份如何,她都是我们郡女观的恩人。不论你们如何处置她,我们都要还这份恩情。”
“正是。”陈持盈从人群中走出,站在郡女观弟子身前。
“萧山派也如此。”萧山派掌门也站了出来,他指着洛颜:“洛河神女只帮郡女观处置了一只蜃鸡,却帮了我们萧山派两次。一次是不久前与攻山的外海人相斗,神女帮我们找到了杀害萧山派长老的真凶,还帮我们找回了门派丢失已久的空明石。另一次是数月前,黑熊岭村,我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去抓妖兽,反而被一只鞋妖缠住,亏得神女出手,才保住这几人的性命。”
“还有一次,掌门,那外海妖人化作的大蛇差点儿把赵师兄咬成两截,亏得神女救他。”
赵方斓揉了揉脑袋:“没有神女救我,我都死两回啦。神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洛颜没想到大家会说这样的话,不是责骂,反倒像是在帮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怔怔地抬着脸,双手放下来一点,却开始揉着耳垂,把耳垂揉得通红。
她声音小小的:“那、那没得什么,就是顺手——”
“几位此言差矣。”严松时一句就把洛颜声音盖过:“你们说的蜃鸡、鞋妖都是从锁妖塔里跑出来的,锁妖塔里关押的是什么?不正是外海的妖兽吗?杀害萧山派长老的人和那大蛇不也正是外海人吗?”
“给诸位带来灾祸的,原本就是那些外海人!外海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你们之中有多少道友曾发过誓,要屠尽外海妖人。你们常说,外海妖人,人人得而诛之,此刻你们眼前就有一个外海人。”
“这个人只是给了你们一点小恩小惠,你们就奉她为恩人,浑忘了她与外海那位首领朝夕相处了十余年,这十余年中,我不信以她的本事,一次杀死黎笙的机会都没有。但她与黎笙互称兄妹,玩起兄友弟恭的游戏。如果她一早将黎笙杀死,诸位门派的遭遇根本不会发生,你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与自己的同门、师长一同修行,而不是在这里找凶手,报仇!”
他声音洪亮,宛如一根铁棒,敲在了众人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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