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捞太空垃圾(纯粹理性薯条)

失重感袭来，她好像一脚踏空，整个人往下坠落，坠入无边深海。
在她倒下去之前，一旁的黎绪及时接住了她。
程维洛像是溺水人遇到了浮木，紧紧地抓着黎绪的手，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
短时间内，她受过脑机审问冲击，短暂地做了音疗修复，又马上接入了海量数据池。遭受高强度多重强刺激，黎绪没见过谁能始终保持清醒。
投影上的数据条飞速滚动，重新排序，新的防火墙准线在建立。
她成功了。
黎绪低头看着身边人，神色不明，语气像是叹息——
“遇到你，真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程小姐。”
灰鸽基地的基础设施和信息系统配置基本复刻了七十年前的山川基地。
山川基地位于“黎明之光”要塞内的阿波罗星上，代表了当时联盟军事科技的最高水平。但随着黎明之光要塞被毁，山川基地也随之消失在宇宙深处。
阿维德升任联盟中将后，从军部找到了当初山川基地的所有建设机密文件资料，想要自己再造一个更好的出来。
只不过战后联盟元气大伤，没有足够的条件支撑经济科技快速发展，加上灰鸽星球资源条件太过有限，建成的基地大小只有山川基地规模的二十分之一，信息系统配置则只用了部分模块。
但贫瘠的环境也拦不住阿维德一意孤行，从别的星球强行运送资源过来，把一模一样的小基地建了上百个。
基地的平台上空，数百架小型战机在盘旋。
紧急事态模式下，平台上配置的起降系统也被关闭。战机根本无法连接到地面进行降落调控，飞行编队迫不得已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排着队准备降落。
首批降落的十架战机距离地面不足300米时，地面平台的起降系统突然有反应了。驾驶员正要尝试连接地面，自动模式下的战机立刻发出了警报：
“已被地面拒绝降落，降落终止。”
灰鸽基地的地面平台都配备有充足的弹药火力，不被地面平台允许的战机与飞船，强行降落会触发自动反击，无差别攻击空中200米以内的物体。
猛然停下的战机编队只得在空中悬停，编队队长继续尝试联系指挥官阿维德和基地信息中心，依然无人应答。
没人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基地地下，阿维德·帕克，从军几十年以来，第一次经历被困在监控室半个小时，毫无办法。
他拔出腰间的光能枪，对着门一口气打了上百发，直至枪管过热，强行终止了连续射击。
即便如此，门上也只留下了一些可笑的小型孔洞，基地的建筑材料多数用的是特制合金，极为耐热防爆。
出不去，通讯中断，连照明也没了。
监控室内，只有屏幕上那句“不入流”一直陪着他，像是在看他的笑话。
已经死了50年的人，就不要再阴魂不散了。
阿维德紧绷着嘴角，额边整齐的银发垂了下来，他抬手一枪把监控屏幕打烂了。
难道是战后这几十年过得太过平稳放松，现在一只老鼠窜进他的基地，都能引起一场混乱。
到底是哪只老鼠？难道是当初要塞战役里活下来的那人的下属们？
阿维德面色阴晴不定，时间即使已经过去了五十年，脑内还是浮现出了几个名字。
室内灯光突然亮了，闪烁的警报灯和声音停了下来，紧急事态模式解除了。
“指挥官！”下属打开门冲了进来，“指挥官您没事吧？”
阿维德抬手看时间，刚刚好半个小时。
“所有人进入备战模式，”阿维德拿着光能枪往外走，“从现在开始封闭所有出口，没有我的允许，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基地。”
下属立刻传达下去，同时汇报了一下基本情况。内部通讯已经正常，但这段时间内的数异常还没恢复，需要时间排查。查觉到异常前来支援的战机部队已经到达基地上空，但无法降落。
“地面平台系统拒绝战机降落，且指令无法修改。”
“无法修改？”阿维德皱起眉头。
“整个基地的后台系统指令权限被重置了，我们现有的权限根本不够，工程师在尝试，但目前无法突破系统的防火墙。”
下属继续补充道：“……审讯室那个打捞人也不见了。”
骚乱的源头大概就是她，看来这个女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混入基地，阿维德咬牙切齿，“找，活的死的都要找到她。”
程维洛被一阵晃动震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数据中心了，她坐在某个驾驶舱内的副驾上，舱内只亮着微弱的仪器灯光，舷窗外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耳边还响着柔和的音波，黎绪又把头盔给她戴上了。
主驾驶上的黎绪戴着战机头盔，察觉到她醒了，侧过脸朝她笑了一下，半透明面罩后那双弯弯亮亮的眼睛晃了她一下眼。
黎绪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窗外随即亮了起来，程维洛抬眼望去，发现这是一处大而空旷的地下空间，四周是整齐排列着的战机，顶上的巨型天幕正向两侧收起。
他们应该身处基地的地下武器库里。
程维洛侧头看着黎绪，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如何成功启动了设备的。
紧接着，黎绪操控着战机起飞，她又瞠目结舌地看着周围一架接一架的战机也随着他们一起飞了起来。
天幕完全打开，武器库里有上百架战机都随着他飞了出去。
战机飞离地面，程维洛意识到武器库的正出口就在地上平台的中心位置。而基地上空，正密密麻麻地盘旋着从其他基地来支援的战机编队。
对方似乎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机群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贸然采取行动。通讯频里一直有消息提示在闪烁，是对方或者基地内部在尝试联系机群，都被黎绪无视了。
程维洛没有操作过军方战机，只能从显示屏上看飞行图。
黎绪驾驶着这架不起眼的战机，在两波机群的空隙间，灵活地钻来钻去，一直在不停地转换位置。
每换一处位置，悬停一分钟左右。飞行图上，程维洛看到原本处于自动驾驶悬停状态的其他战机，会被它“唤醒”，识别附近的支援战机，开始主动攻击。
那些攻击幅度都很小，要么发射一波自动的光能弹，被对方开启的防护罩弹开，要么是整架战机作势要冲撞上去，被对方紧急避开……
总之架势做得很足，但有效攻击为零。
原本基地上空盘旋着一百架战机，加上平台下起飞的一百多架，全部混在一起，像一群发了疯的无头苍蝇在到处乱串乱撞。
基地上空热闹非凡，乱成了一锅粥。
程维洛看傻了，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驾驶员，能不能说说你在干什么？”
“制造混乱。”黎绪似乎心情很不错。
“然后呢？”
乱是乱了，好像一点用也没有，甚至两人也是无头苍蝇中的一员。
“然后我们就……”黎绪解除了自动模式，一拉操作杆，战机俯冲向下，直直朝着地面撞去。
程维洛被巨大的惯性力甩得紧贴着椅背，耳朵嗡嗡的，只隐约听见黎绪带着笑意的声音：“就趁乱逃走。”
撞倒是没撞上，但程维洛被武器库出口处的巨大战舰吓了一跳，它升起了顶处的炮台，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炮弹口正对着天上，战机迅速调整方向，又再次回归到混乱的机群中。
基地内的阿维德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站在驾驶室内，看着操作员在几百架战机中，最终锁定了作乱的那架。
“指挥官，此时攻击目标，可能会误伤其他战机。”
“让他们自己躲开，”阿维德面色铁青，“攻击！”
暴雨一般的流弹打过来的时候，程维洛已经无暇再欣赏黎绪高超的驾驶技术，她看着舷窗外火烧一般的天空，心情竟然很平静。
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从捞飞船捡垃圾，发展到如今这一步的。
她那一刻的感想只有一句话：“这就是我乱捡漂亮男人的代价吗？”

猛烈的火力攻击下，基地上空原本横冲直撞的混乱机群，为了躲避炮弹迅速散开了，饶是如此，依然有十几架战机被击中，坠落地面。
受黎绪操控的战机里都没有人，炸了就炸了。但支援的机群编队每架配有两位驾驶员，被击中的战机有些弹射出了小型的逃生舱，有些根本没来及反应就直接爆炸了。
而自空中坠落的炮弹和受损的战机，撞上原本停在平台上飞船，一时间平台四处是爆炸后的火光和残骸碎片。
程维洛和联盟军方没什么仇怨，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但眼前这一切，又确实很符合阿维德的行事作风。
黎绪一言不发，一边迅速飞离火力集中区域，一边极速抬升高度，带着受他操控的那些战机飞到了高空区域。
下方开火的战舰体型巨大，根本还没有开出武器库，起飞和调整都不如小型战机灵活，在制动冷却的三十秒内，阿维德命令战舰出库，并重新集结了支援的机群，去高空区域围剿那架目标战机。
程维洛看着显示屏上飞行高度值飞速攀升，后方还有不断逼近的战机阵列与战舰，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说话，缓解一下气氛也行。
“军方的战机造价应该很贵吧？”
黎绪好像被她没来由的一句话问住了，半晌才微微点了一下头，“嗯，不便宜。”
也正因如此，打了十几年的联盟内战就让整个联盟元气大伤，战后这些年都在努力进行经济复苏，也就是近十几年情况才算好转了起来。
程维洛想起平台地面上的小维和罗伯特，心里很惆怅，小声地自言自语：“我的飞船也不便宜的，虽然已经买了好几年了。”
她被军方的人带走审问的时候，飞船就停在基地平台上，不知道有没有在这一波火力冲突中被炸毁。
显示屏上他们已经飞离原本的基地很远了，高度上已经脱离了灰鸽星球的大气层，军用战机十分灵活，但受制于能源动力因素，进入太空后速度有限，后方的机群和战舰已经快要追上来了。
黎绪转头看了一眼程维洛，“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
说完，他按了一下操作台，程维洛正要开口，椅背猛然向后放平，她被拉着直躺下，就势被座椅推进了一个狭窄的舱体内。
机械声响动了一下，接着她被飞速弹射了出去。
整个过程在几秒钟内完成，她完全没反应过来，视线已经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不间断的爆炸背景音中，通讯频里传来黎绪沉稳的声音：“逃生舱开启了光学伪装，只要不靠近他们就看不到你，试着用精神网连接小维，距离够近的话，它会感应到你。”
程维洛惊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小维没问题吗，它能自主起飞吗，什么时候起飞的？”
黎绪一一回答：“没问题，我和它提前商量过，在基地的火力都被我引走的时候。”
程维洛立刻照他说的做，又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
黎绪又说了句什么，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有些听不清。
紧接着，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在没有外界视野的幽闭空间内，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程维洛不知道逃生舱飞出去了多远，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果然还是那种不会选择休眠舱逃生舱的冒险派。
在她几乎做好最坏的打算时，精神网有回应了，她连上了小维的信号。
程维洛紧闭双眼，飞船那边的全幅视野出现在她脑内，逃生舱和飞船竟然都飘在灰鸽的近地轨道上，距离不算远。
“我在前方，有光学伪装，用信号定位。开推进器，先加速再减速对接。”程维洛在脑内下了指令。
小维按她指令执行，飞船快速赶了过来，接着减速到零相对速度，对接，然后打开捕捞器，把她拉了回去。
他们已经执行了千百次的打捞任务，配合默契，整个流程一气呵成。一进飞船，小维在外给她打开了逃生舱。
程维洛跳出来，喘了一口气，“黎绪，我成功了。”
无人应答。
程维洛皱着眉头又喊了几句，在小维的提示下才发现，她和黎绪的通讯已经断开了。
她还想追踪一下信号，腿边被碰了碰，是罗伯特凑了过来，它的机械手指着主控屏，“阿洛，好像要有麻烦了。”
主控屏上灰鸽星球的巨幅全息图里，一个个灰白色菌落一样的基地上方，正亮起密集的一群群小黑点和蓝色圆点，那是灰鸽基地的机群和战舰正在空中集结。
阿维德大概被黎绪制造的这场混乱搞昏了头，为了围剿他，竟然把一百多个基地的火力全部调动起来了。
“我们得尽快远离灰鸽的范围。”小维建议道。
这艘民用打捞人飞船，没有任何火力可以和军方的战机战舰抗衡。
程维洛看着近在咫尺的白澄星，想到黎绪大概会是想回去的。但那附近有铁桶一样的神盾要塞和火力很猛的珍珠环，程维洛的身份根本进不去。
程维洛沉默片刻，心一横：“去G103跃迁点平台。”
这是她原计划把黎绪放下的地方，就在这里等他，等不到，她就离开。
她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小维立刻启动航行程序，程维洛同时在后台开启了飞船自检，刚刚基地战舰集火攻击的时候，飞船被流弹击中过几次，但伤的都是表面，主模块都没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飞船的防护罩一直在开着。
“黎绪提醒你开的？”程维洛疑惑道：“什么时候？”
“你被军方的人困住，他们检查完飞船之后。”小维说。
罗伯特补充道：“黎绪打昏了一个卫兵，然后换了他的衣服。”
程维洛想起那个回头看的士兵，原来是那个时候混进去的，“卫兵呢？还活着吗？”
罗伯特：“活着，趁着那会儿基地关闭的时候，我把人抬出去了，第一次干这种事，真刺激嘿嘿。”
“……”
万幸她当初为了找侦察飞船，做了充足的准备，这一趟下来，能源依然非常充足，程维洛让小维把推进器开到最大，以全速飞离灰鸽的附近。
灰鸽星球上被搅动得天翻地覆，太空航道内倒是风平浪静，小维在自动模式下飞速赶到了G103跃迁点平台。
接通平台中心的时候，程维洛还有些紧张，最终平台权限通过，她松了口气。
看来阿维德那边还没来得及把她的身份上报，否则她的民用跃迁点使用权限将全部失效，一出现立刻就会被抓。
没有多少艘飞船在排队等待，她顺利地进入了平台的跃迁等候区。
罗伯特又过来蹭了蹭她的腿：“黎绪会来吗？”
“不知道。”
罗伯特有些惆怅：“我还给他做了套新睡衣呢。”
“……”
程维洛盯着舷窗外一团团颜色浅淡的蓝白色星云，仔细想了一下通讯中断前黎绪的那句话，他说的是：“希望我们会再相见。”
只是“希望”，不是“一定会”。
他对自己没事坚信不疑，但不确定两人会不会再相见。
也就是说，程维洛现在丢下他一个人逃走，也是在他的预想之内。
“会吧。”程维洛盘了两把罗伯特的脑袋，“但睡衣你记得要收他钱。”
“警报！有不明火力攻击靠近！等候区内飞船请快速跃迁离开，重复，请快速离开！”
程维洛被平台中心发送的警告指令叫回神，眼见着一同排队等候的其他飞船，在收到警报后一艘接一艘跳进了跃迁点，消失了。
舷窗外肉眼可见距离内，有爆炸的火光正在靠近。
“继续开火！”
阿维德看着前方快速逃窜的那架战机，这个伪装成打捞人的女人难缠到了极点，战机驾驶的水平强到整个基地的驾驶员都追不上，不仅一个人操控着上百架战机，还能机动调整战机进行攻击、防御、变换编队阵型。
她十分熟悉基地，还能更改后台防御系统指令。联盟军方的防御系统指令很复杂，阿维德因为天生精神力有限，没用联盟军方现行通用的那套，而是照搬了当年山川基地的配置，精神力加密钥指令的双重防火墙模式。
精神力值上限当然用的是那个人的，整个联盟都没有人会比他更高了。
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就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防火墙，改了系统指令。
她到底是谁？
阿维德集结了能用的全部战机和战舰，在灰鸽上兜了半个星球的圈子，直到把那些受控的战机全部打了下来，但还是让仅剩的这架逃到了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