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捞太空垃圾(纯粹理性薯条)

她外伤倒是不严重，醒来就已经好差不多了，只是担心脑部的恢复，这几天快把医疗舱当床睡了。
离开要塞去自由长廊的这段路程还算顺畅，往来的飞船、星船挺多，不太用担心海盗袭击问题，即使有，先被攻击的也是那些大型星船，她这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飞船没什么打劫的价值。
但这几天里，程维洛心里一直萦绕着一股烦躁，她明明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也不要在意就行。她完成了单子，虽然过程坎坷艰辛，结果出乎意料，但她也算完好无损，还得到了5000万星币，这几个月里还顺道学了一点小技能。
可心里那股压不下去的火气和烦躁劲儿让她觉得气闷，一时半会儿消解不了，只能靠转移注意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把罗伯特里里外外全部整修了一下，设备间里工具材料都齐全，她给它配上了更轻巧坚固的手臂和腿，换掉了被光能枪打出坑的脑部外壳，以及内部受损的一点小零部件。它的核心系统硬件没有问题，虽然程序和数据大致没变，但现在它是一个坚固而崭新的机器人了。
程维洛清除掉了它被搜查的联盟士兵虐待的数据记忆，所以它根本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奇怪他们突然离开了要塞，而黎绪不在飞船上了。
“他不跟我们去自由城了吗？”罗伯特问。
程维洛顿了顿，“是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哦……”罗伯特的声音有些遗憾。
“不好吗，你的工作量还减少了。”
不过其实罗伯特需要做的事情本来也不多，黎绪置办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行头之后，它也不需要再给他做衣服鞋子了。
说到这里，程维洛想起来，她醒来时看到的被1247带人搜查搞得一片狼藉的飞船，这几天已经被罗伯特完全收拾好了。
“给你加300星币奖金吧？”
“谢谢阿洛！”罗伯特对了对手指，“其实……黎绪也给我发工资了。”
这是程维洛第一次听说这个事，“他给你发多少工资？”
“3500星币，和阿洛一样的。”罗伯特说，“我以为他离开之后就没有了，但昨天……我的账户又收到了。”
“阿洛，我是不是不该收啊，黎绪都不跟我们一起了。”罗伯特看着沉默不语的程维洛，有些忧心，“我不知道怎么退回去，他也没问过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的账号的。”
罗伯特的账号是程维洛开的低一等级的副账号，她的信息都被查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一个账号。
“收，没关系的。”程维洛扯出了一个笑容，“这是你应得的。”
罗伯特的电子屏上浮现出笑眯眯的眼睛。
这几个月以来飞船上都是两个人，吃了很久手工饭之后，重回营养剂和营养包，经过两三顿的适应后，程维洛也感觉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不过，这趟回自由城，程维洛打算学做饭了。
她叼着营养剂在主控室看星图和数据，航程正常，星图平静，她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舷窗外的星云，好几天了，心中还是有着一股郁气。
“如果你想说话，可以和我聊聊。”小维主动开口道。
“怎么了？”
“你的身体数据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但我检测到你这些天情绪有些低落，阿洛。”
“我只是……”程维洛不会对小维撒谎，“我可能是陷入了信任危机……”
“因为黎绪的身份，和做的事情吗？”小维说，“就像我们上次谈论的时候一样，每当他展露更多面的信息出来时，都会对你产生一定的影响。”
程维洛回想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她有些沮丧，“因为我太容易信任别人了吗？”
“我并不这么觉得，你待人十分宽容，但却是一个不会对别人轻易敞开心胸的人，好友也很少。我对黎绪的分析结果偏向于正面，而且我觉得你对他的信任不应该是你现在责怪自己的理由。”
“……”
“我用隐身模式自动驾驶着飞船，走了要塞的关卡，飞船的速度并不比战机快，但后来他没有继续追过来，要塞的关卡也让飞船通行了，他们突然更换了通关检测条件，只要之前验证过身份的滞留飞行设备都可以直接通行。我认为是他们特别给了便利，阿洛，因为你想离开，他才配合着放走我们的。”
“……”程维洛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在说服我吗？小维。”
“我只是补充一些信息，你们之间可能存在信息偏差，需要深入沟通，而他没有详细告诉你，大概有他的理由，这部分我不了解无法判断。但我的数据信息显示，人类常常因为信息偏差产生误会。”
程维洛瘫在椅子上，人工智能的冷静和克制是她非常喜欢小维的点，而它也已经扮演了多次知心老师。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的协议已经终结了，我也不想再趟联盟那边的浑水。现在我还有身份问题需要解决……”
“好的，从我的角度分析，你从协议中获得了金钱，存款增加了很多，顺便学了一些技能，生存与抗风险能力增强了。至于身份问题，目前为止我没有检索到联盟对你的公开通缉命令，不过打捞人账号还没有解冻。”
“自由长廊那边呢？”
“一切正常。”
“好，我现在决定想开了，这件事不管对错，我都要把它放在一边，不再理会。”程维洛三两口把营养液喝完，语气振奋起来，“回家才是目前最大的事！”
即使暂时干不了打捞人，她还可以做些别的，去自由城机械市场开门店，去维修机器人，去郊外种地卖有机天然蔬果……总之作为一个手艺人，她是不会饿死的！
“好的，现在我们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小维语气平静。
“嗯？什么？”程维洛掀起眼皮。
小维将投影调亮了投在程维洛面前，一个异常突出的红色振动波把她惊醒了，“这是什么？”
“磁场数据异常，我们可能遇到大型磁暴了，阿洛。”

程维洛打开星图，飞船果然离一颗行星距离很近。
行星的磁暴对于在太空中的他们影响不会太大，鉴于以前的经验，她的飞船已经升级了通讯系统，只要按照星图走航道不偏移，自动驾驶也没问题。
但磁暴就意味着，会有极大概率，这颗行星的恒星正在爆发恒星风，释放大量高能粒子流的恒星风会轰击飞行器设备，对人体也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在恒星风区域航行，必须将飞船的抗干扰防护罩功率开到最大，还要时刻注意防护系统不会因运行时间太久，飞船供能疲劳而导致防护中断。
这种航行体验很像是程维洛在地球人时期经历过的冰雹大雪天气开高速，地滑能见度差驾驶风险高，易发生事故，但不能中途下车不能减速，要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避免车毁人亡。
更要命的是，太空航道里，是没有交通管制警察的，出了事故只能自救。
这才是程维洛需要担心的。
不过这种天气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程维洛将小维的探测镜头对准了附近那颗行星，靠近极地区域的上空正爆发着极其绚丽莹亮的极光，似薄雾轻纱，绸带云霞，轻盈柔软缥缈，她在全息图像的笼罩下，仰头看了许久，再次被宇宙的美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心情突然很平静。
风险意外与美丽惊奇并存，她已经在太空中游荡了十年，很明白也很能接受。
程维洛也已经无数次地验证了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小维调出影像图里，两颗巨大的红色“太阳”，正在释放能量极大的粒子流，如汹涌的红色潮浪席卷而来。
程维洛默默将防护罩开到最大，然后去设备间翻找可以抗辐射的太空服。她原本穿的那身在逃离要塞的时候已经破损得不能用了，最后在衣帽间的盒子里发现了两套备用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贵的品牌，黎绪当初准备的。
程维洛看着眼前的两套太空服，沉默了片刻，拿出一套默默穿上了。她现在只能感谢黎绪财力雄厚。
新太空服极为轻薄贴身，程维洛看着镜子里那个像穿了身黑色皮肤衣的自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是把原本工装衣裤套外面了。
飞船的前方是一艘巨型星船，后方有两架标准规格飞船，程维洛和她的前后邻居们全都打开了防护罩，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在全力驾驶，希望能快点离开这片星域。
危险度较高的是前方的那艘星船，它出一点意外都很可能会导致后方的这些飞船全撞上去，紧急制动产生的一点空间震动都有可能掀翻它们。
星船实在太大了，相比之下，飞船只像跟在鲸鱼后方默默划水的一只只海豚。
程维洛连上了脑机，精神高度集中地辅助着小维保持飞船航线的稳定，防护罩以极限功率已经运行了快十个小时，程维洛注意到小维的温度检测窗口已经开始出现橙色预警。
再撑一撑，大概再继续三个小时左右，他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恒星风影响区域。
“注意！阿洛。”腿边的罗伯特喊了出来。
程维洛分出心神看向主控屏，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架微型飞船。
微型飞船体型只有常规飞船的五分之一，因为功能和能耗限制，这种阉割版本的飞船通常只会用在同星系内星球之间的短途旅行，没人会用它来走长航线。
程维洛看着离自己飞船极近的微型飞船，不知道飞船主人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这和开老头乐三蹦子上高速有什么区别？
恒星风的高能粒子轰击下，这架微型飞船很可能会因为系统损坏而撞上来，要不就会因为防护罩过热而自燃。
无论是哪种，都很大可能会撞上她的飞船，程维洛心中一阵火大，在主控屏上分出了一个进程，专门监控那架微型飞船的情况。
“小维，实时分析风险，有问题立刻提醒我。”
航程已经过了90%，可不能因为这个三蹦子而折在这里。
“它的速度很慢，离飞船距离越来越近了。经计算，无撞击风险。”
程维洛看着屏幕上那个形状可笑的椭球形的飞船，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它开始出现异常抖动，怀疑有——”
小维的话还没有说完，程维洛眼睁睁看着那架三蹦子……解体了，它翻滚着，破损的舱体起了火，四散裂开，弹出了一个小东西。
“解体风险。”
然后那个小东西……正朝着她的飞船而来。
“小维！”
“注意到了，按它的弹射轨迹，30分钟后会撞上我们。要改变航行轨道吗？阿洛。”
“是个什么东西？”
小维将屏幕上的那个小黑点放大再放大，呈现在程维洛眼前的，是一个简陋的休眠舱。
恒星风暴下，星网连接有些不顺畅，小维在自备数据库里检索出了结果，“低端型号休眠舱，有效时间大约6个月到一年，抗辐射能效较弱。”
这位驾驶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经病啊！
“不改航行轨道，但需要调整一下速度。”程维洛在主控屏上开始修改参数，“快撞上来的时候对接捕捞它。”
“会有撞击风险，阿洛。”
“我来手动操作，相信我。”
这个儿戏一样的休眠舱，大概率经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恒星风粒子流，休眠者会在无知无觉中死于辐射。打捞人准则，活体人类为上，她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捕捞完成，危险排除。”
程维洛松了一口气，再度检查了一下前后左右的星域，以防再来一个这样的。
“已检索，确认无其他风险，保持自动驾驶即可，阿洛，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程维洛摘下面罩，瘫倒在主控室的椅子上休息。
捞回来的东西在后货舱，但经历过黎绪这个麻烦精甲方，她决定吃一堑长一智，不再擅自打开休眠舱唤醒里面的人。她可以帮忙把它送到有唤醒配置的安置点，交给专业人士。
但现实再次没有如她的意。
“阿洛，提醒你一下，我检查了一下这个休眠舱，发现它的系统好像没能成功运行。”
“……？”
“从飞船解体到成功捕捞，已经过去了45分钟，里面的人应该还活着，只是再不打开，可能有窒息风险。”
“……”
程维洛站起身，认命地走向后货舱。
她伸手摸了一下后腰，工装裤的口袋里，别着一把光能枪。 1247带人搜查飞船的时候，把黎绪之前配备的小型武器全都搜走了，这是她从羁押中心逃跑的时候顺的，目前飞船上唯一能用的武器。
打开这个低端型号的休眠舱没有任何难度，程维洛站在距离它一定距离的地方，一手按在身后的枪上，罗伯特靠着她，好奇地往休眠舱里探头探脑。
里面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健美的红发男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身宽松休闲的黑色衣裤，这艘低端休眠舱的长度短了，他整个人局促地弓着身体蜷缩在里面，像睡在儿童床上的成年人，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啊，他长得也蛮好看的呢。”罗伯特评价道。
程维洛并不太认可它的那个“也”，她原地站着没动。
罗伯特走过去，伸长手臂戳了戳他，没有反应，它又用金属手指捏了捏他，依然没反应，最后他伸长了手臂和腿，俯下身体，想把他从里面先叉出来。
这下倒是成功把他弄醒了。
“请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年份？”红发男人迷茫地起身坐了起来，眨了眨棕色的眼睛，轻轻活动了一下四肢。
“星历211年，你昏迷了50分钟。”
“……昏迷？”
“飞船解体弹射的冲击力导致的昏迷，你还没有休眠，”程维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为休眠舱坏了。”
“啊哈哈？”男人神情诧异地伸手挠了挠头。
“这位先生，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开着架微型飞船走这条航线吗？”
“啊……这个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差点因为你的破三蹦子命丧太空。
“好心的小姐，谢谢救命之恩。”红发男子跳出休眠舱，理了理衣服，向程维洛伸出手，“我是伊恩·卢卡斯，你可以叫我卢卡斯或者卢卡。”
程维洛看着眼前笑得很灿烂的红发男子，犹豫着将手递了过去，被他的大手热情地完全握住晃了晃，“你好，我是程维洛，太空打捞人。”
“啊～”卢拉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我能获救！”
他挠着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坐星船旅行到附近的星系，突然想自驾去自由城，于是决定临时买一艘飞船，但账户的钱只够买一个小型的，所以就……真是不走运遇上了意外，飞船突然就开始警报，然后就……”
他难以置信地比划着，“就那么，裂开了！”
“是恒星风暴，”程维洛无力地解释道：“长途星际旅行最好选择标准规格飞船，遇到突发天气事件应对起来会轻松一些。”
“哦！”卢卡斯棕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真是特别幸运遇到了程小姐你！”
说着他走上前来，双手握住她的手又晃了晃，他的手很热，程维洛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后抽回手，“咳，不用客气。”
“请问程小姐是要去哪里呢？”
“呃……”程维洛刚刚已经听到他的旅行目的地，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如实答道：“回自由城。”
“哇！”卢卡斯面露惊喜，“那……程小姐，可以拜托你稍我一程吗，我会付——”
他突然停住，打开手环调出投影，“哦……我还有876.35星币，够吗？那艘飞船花了我二十万五千星币，账号只剩下这些了。”
程维洛看着这个买二十万五千块三蹦子，兜里只剩八百多的红毛，一时间话不知道怎么说，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附近没有可以停靠休整的行星了，她不带上他，也不能把他扔回太空里。
最终她点了点头，“好吧，我带你回自由城。”
卢卡斯喜滋滋地笑了，伸进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两根棍棍糖，塞进程维洛手里一根，“太好了程小姐，那我把剩下的钱都转给你。”
程维洛看了一眼手里的那根糖，自由城大一点的孩子都瞧不上的儿童食品，而眼前笑眯眯地叼着糖的男人，袖口和裤腿处有大片被烧焦的破洞，简陋的休眠舱里什么也没有。
她有些生无可恋，“不用都转，转一点就行。”
“嗯？为什么？转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