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也快了,约得同一个时候。”沈渺答。
李婶娘点点头,吃完了下意识又往沈渺搭的鸡窝看去,窝里塞满了干草,三只鸡都挤在里头,李婶娘一看就知道是当初在自家买的鸡仔,扭头问道:“你这鸡怎么不杀?再养下去都老了,留一只最会抱窝的生蛋孵蛋就成了,那只公鸡又不会打鸣,吃得多肉还少,不如杀了呢。”
沈渺还没说话,湘姐儿耳尖,已抓着馅饼跑到鸡窝面前挡住李婶娘的视线,急得跺脚:“不成不成,不能杀。戎戎它们仨都是我含辛茹苦,一把米一只虫地养大的!跟我亲生的没两样儿!”
陈汌喝甜沫差点呛到。
沈渺也笑得肩抖,道:“放心吧,不杀鸡。”
湘姐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挪回桌边继续吃。
李婶娘撇了撇嘴,她想说湘姐儿几句,那么大人了该懂事,哪能拦着不杀鸡呢,家里的鸡养来不是卖便是吃,又不是养祖宗,难道还养一辈子?
但最终还是吞回去了。
她还要仰赖沈大姐儿呢,别惹得她不高兴。
先前沈渺请顾婶娘去帮闲,李婶娘便有些眼红羡慕,但她没底气说,毕竟之前跟沈渺拌过好几次嘴,自个这嘴得罪人了,哪还有什么脸面凑上去?李婶娘脸皮虽厚,但也没厚到这份上。
于是便一面眼馋一面在家嘀咕。
幸好之后沈渺又开始弄什么炙鸭了,一起头便不计前嫌来寻她,李婶娘顿时便精神了,使出浑身解数来替她四处寻鸭,还帮她孵化白鸭蛋,如今养了十多只小白鸭在自个家里,她拍着胸脯保证能养好,都没跟沈大姐儿要鸭子吃的粮食钱。
她也是想着给沈大姐儿卖点儿好。
李家的锔瓷铺子正好能瞧见沈记汤饼铺,她每日搬了板凳坐在自家铺子门口嗑瓜子,沈家那铺子里每日都是人挤人的盛况她瞧得真真的。
尤其那炙鸭,卖得红火极了。
李婶娘嘴碎爱听壁角,故而这眼睛也利,她断定这沈大姐儿不日必然要发达了。
寻常食肆有一道招牌菜便吃不尽用不尽,开个几十年上百年都成,比如德州的鸡,一锅老卤汤从曾祖传到曾孙,那几代人吃喝不尽了。
沈大姐儿都已有好几道招牌了!
原本沈大姐儿从那个什么谢家发了一笔横财,李婶娘还会嫉妒会背后编排,但人家没几个月便扩店买地,月月都有贵人请她去操持宴席后,李婶娘反而闭嘴了。为何?因为已是一个天一个地,如今拍马都不及,巴结都来不及了,哪儿还敢多得罪?
李婶娘啃着萝卜馅饼,心里心思千回百转。
沈渺又进了灶房,交代唐二和福兴把晚上铁锅炖大鹅的食材都备一备,外头便传来了骡车的声音,贺待诏赶着车到了。
“那我走了,铺子交给你们了。”沈渺赶忙背上自己的小包,系上围脖,跟阿桃他们道了别,便匆匆忙上车走了。
她从官家手里买的那十亩田从内城出去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坐在贺待诏的骡车上,三人便开始谈论了,主要是李婶娘在说,她已亲自养过小白鸭,对其习性有了些了解。
“大姐儿要养的这金陵白鸭,极喜水,平日里也成群结对,吃得多长得快,除了在水里待着,便是窝在鸭窝里打瞌睡,不比麻鸭爱动弹。其余倒没什么不好养的,唯有雏鸭比麻鸭柔弱些,受不得太冷,当时将这白鸭孵出来后,我便赶忙挪进屋里养了。”
沈渺听得很认真。
确实,还没杂交过北京蒲鸭的小白鸭,是纯正的南方水鸭,成鸭有丰厚的羽毛可以御寒,幼鸭抵抗力弱,羽毛又还没长出来,怕冷也正常。
回头她也得试试南北鸭种杂交培育。
等到了地方,站在田梗边,目之所及,麦垅已隐于冬雪之下,唯余茫茫雪野,几乎与天际相融。李婶娘睁大了眼,她激动得舌头都打结了似的:“这么大一片呢!那能养上千只了!”
“日后真养起来了,只怕要劳累李婶娘日日出城一趟盯着些了。”沈渺笑道,“我还会雇几个人住在这里,但还是不放心,有婶娘这样擅养鸭的老手帮我看顾,我才能安心呢。”
“你放心,旁的不敢说,但养鸭我有一肚子经可以念!”李婶娘眼睛都挪不开这覆盖着点点白雪的田野了,她遥望着,雪卷起了她的发,嘴里喃喃自语,“这么好的地,还种好了麦子呢,全归你了大姐儿?这得花多少银钱啊!”
沈渺没听见,她出神地望着雪中的麦田,想到后世一句谚语:“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雪水润土,能杀虫除害,待明年春回大地,雪融冰消,麦苗得雪水滋养,必破土而发。
种了麦子的地方,她暂时不打算动工,鸭舍会围绕着水塘附近没有种植粮食的沙土地先盖“一期工程”,规模在两百只鸭左右,先试点。
麦田等明年收割后,再考虑二期分配。毕竟这么多粮食呢,原来冯家的佃农伺候这些麦子应当非常精心,麦子长势很好,当然不能拔掉,多浪费啊。
几人赶着车冒着小雪,绕着田走了一遍,鸭舍要建在地势稍具坡度干爽的地方,避低洼潮湿,防范雨水过多时节导致疫病。
同时还要距离水塘较近,正好水塘附近还有荻花、芦苇之类的区域,鸭子最喜欢这种有水有躲避物的地方。这些地方方便它觅食虫豸、青草。
“建鸭舍,最好用竹木为梁,砖石为墙,顶上盖茅茨或瓦,这样结实些。”李婶娘又细细交代道,“雏鸭、成鸭分两个舍。雏鸭的鸭舍最好通烟道、盘个炕,炕上铺厚厚的干草。这样若是有冬日里孵化的鸭,烧几日柴火炭,养大养结实,便能活过冬天。”
沈渺点点头,有道理,一开始建造时要尽量面面俱到,回头真遇上什么意外,才不会太慌乱。火炕和烟道即便增加了成本,也是合理的支出。
“雏鸭必须要保暖,而成鸭的鸭舍,便要宽敞些,要挖排水渠,高处还要有通风的小窗子。再搭筑几个离地数尺高的栖架,鸭子都是站在上头休憩的,还能避湿防潮。”
李婶娘果然说鸭说得头头是道,她自傲地道,“之前为了大姐儿的炙鸭,我跑遍了外城几乎所有鸭舍,有些人家的鸭子养得病殃殃的,便是鸭舍没搭好。如今我瞧得多了,都能看出怎样好,怎样不好了。”
最后很快便定好了,也和贺待诏说好了鸭舍的要求、大小,这附近还要围围墙,墙不能太低,否则鸭子容易飞出去。另外,还要建专储饲料的仓库。仓库要离地数寸,铺木板防潮。鸭舍旁边还要多盖一个员工宿舍,鸭场需有人值守。
这一通算下来花费巨大,但沈渺不愿偷工减料,和贺待诏说好一百贯全包给他了,后续如有不足,再与她商议,总之一定尽心尽力便是。
沈渺的性子很果断,既然要建就建一次性建好,省得回头更改,不断推翻才是最耗费钱财的。
定好了工期,快进腊月了,贺待诏说,他只能领着徒弟年前能做多少做多少,做不完便只能等正月初八过完年再继续做了。
这倒是没问题,她鸭苗也还没着落呢。
沈渺在城郊谋划养鸭场时,岳腾冒着雪,慢慢地从王记客店里走出来,又一次往沈记汤饼铺走去。
雪下如尘,没一会儿他的眉毛胡子便沾上晶莹的雪沫子了,但岳腾却没打伞,在他眼里,这点小雪在兖州都算不上雪了。
走过金梁桥,远远见着沈记铺子开着,他微微松了口气,加快些步伐,径直进了铺子。
今儿下雪,街上行人稀少,铺子里只有三四桌人,都埋头,正呼噜噜地吃热汤饼。
岳腾一进去便觉着暖和,鼻子里还满是特别浓郁的香喷喷的汤饼味儿。
他弯腰拍了拍袍子,将身上沾的雪沫拍掉,张望了一圈,这铺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满墙贴得字画、食单,又暖香四溢,令他不由得也轻松起来。
铺子里有个十五六岁丹凤眼的小娘子在招呼食客,见他进来,连忙擦了擦手,过来笑脸相迎:“这位官人,您要吃什么?小店有羊肉汤、速食汤饼、炸酱汤饼、鸡汤馄饨……”
岳腾摇摇头,问:“可能麻烦你们铺子的沈娘子现做一份鱼头豆腐汤吗?”
那丹凤眼小娘子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不巧了,我家娘子一早出城去了,现不在呢。如今铺子里只有这些现成的吃食。”
岳腾:“……”
丹凤眼小娘子见他面露失望,瞧着想走的样子,忙又道:“官人是不是在外地行商的商贾?多年没回过汴京了吧!您这一定是打北边来的,错不了。对咯,您尝过速食汤饼了没有?没有?那您不妨试试我们家的速食汤饼,有鸡汤的,有红烧肉的,还有老太酸菜的,您不知道,如今这汤饼都卖到幽州边关去了!最是时新红火,连军爷们都喜爱得很。”
幽州?郗飞景又偷偷弄了什么……岳腾眼眸微微一动,果然依言捡了张桌子,坐下来了,在那些口味里想了半天,终于选了个:“行,那便来一碗老…老太酸菜的……”
这名儿怎么那么奇怪?难道是哪个老太腌酸菜腌得好,才因此得名的?
“好嘞!”那丹凤眼小娘子见留住了客人,顿时大喜,鸟雀一般飞进后堂,“福兴,取速食汤饼来,再拿壶热水,酱底要老太酸菜的!”
“什么老太酸菜,娘子说了多少遍了,那叫老坛酸菜。”灶房里还悠悠传出旁人的声音。
岳腾:“……。”
岳腾看着她取来一壶热水, 又捧来装汤饼的斗笠大陶碗,摆在桌上。
垂眼一瞧,陶碗里卧着一只圆形的干汤饼, 似乎炸过了, 汤饼一根根盘成圈,根根金黄。汤饼之上,有一块褐色带酸菜碎的油膏酱,边上是半个切开的溏心蛋,一把蔬菜碎, 一撮切碎的肉丁。
“官人瞧好咯!”阿桃最喜欢给没吃过速食汤饼的行商泡汤饼了,她一手抓着细长壶嘴的大肚白陶壶, 一手竖起手里的汤饼碗竹盖子,微微遮挡在岳腾面前, 免得热水溅到他的衣衫。
沸水流龙,激起阵阵白烟热气,那干汤饼烫得发出滋滋声,褐色的油膏瞬间融化, 裹在油膏里的酸菜一块块浮在了变得棕亮的汤色里。
岳腾歪过脑袋,看得更真切些。
倒够了水,那小娘子便将手里的小竹盖盖在他面前的陶碗上, 重新拎起水壶,笑道:“官人稍等片刻便能揭盖食用了,打开盖子见着汤饼都散开了, 您用筷子搅拌搅拌便能吃了。”
片刻?岳腾认真地在心里默数鼓点, 约莫数到二百数,柜台与灶房连同的那个窗洞里,那丹凤眼的小娘子忽而用手臂掀开一半帘子, 探出头来嘱咐:“官人,可以吃了,再泡汤饼过软,便不够劲道了。”
岳腾依言掀开竹盖,热气散去后,竟真成一碗喷香浓郁的汤饼了。汤饼、蔬菜与肉丁,都遇水而活了一般,蜷缩脱水的蔬菜碎重新舒展,肉丁膨胀,汤饼吸饱了汤水,柔软得像是刚擀出来似的。
他忍下一肚子对郗飞景的问候,用筷子挑起一口,一口下肚便惊讶地挑起了眉头,这样泡开的汤饼竟真的不输那些揉面现煮的,甚至还更香!
他一面吃一面细琢磨,这汤饼与汤底油脂不少,汤饼拿油炸过,油膏里也不少油,主要还是这油膏酱底熬得香浓,酸菜酸中微辣,吃起来才这能般香。蔬菜碎与肉干口感自然没有鲜菜鲜肉好,在汴京城里只怕不大受欢迎,但若是在边关烽燧之上,冬日里能吃一口蔬菜,甭管是不是烤干的蔬菜了,只要有,便能抢破头了。
大雪封路,每到冬日边关将士苦寒难忍、忍饥挨饿,也并非官家刻意克扣军费,而是冬日没了漕运,全靠人马骆驼一车车、一队队地运,从各地粮仓送到幽州、兖州城中还勉强能行,再送到更远的沿着大漠修建的丰州长城那一百多座烽燧线上,实在送不过来。
冬日有时风雪一下便是半月,若是遇上寒年,积雪能埋到人肚子,押粮人路上容易迷路,人马冻死也是常事。
大多要运往烽燧上的军粮,军资库的军吏都得提前大半年在入冬前囤积完毕,所以一定要易储存、轻便的粮食。各类干得能崩掉牙、噎死人的馕饼便成了首选。
冬日里,一向只能保证生存,无法保障其他。
所以,边关多逃兵,岳腾心底也知晓,怪不得他们,是因为太苦了,苦到宁愿失去户籍沦为黑户、奴隶,也要离开这苦寒之地。边关一到秋末便有辽人金兵铤而走险劫掠大宋,也是因辽金所占据之地,也大多苦寒,物资匮乏,为了生存,他们永远不会放弃蚕食大宋的国土。
他在兖州那么多年,要去长城戍守的士卒每年轮换,这样底下将士多少还有些盼头,熬过一年,第二年便能回家团聚,若是让人一直待在烽燧线上的邬堡里,睁眼便是茫茫大漠,闭眼只有群狼尖啸,是人皆疯。
那么多年啃干饼饮雪水都忍过来了,如今却告诉他,原来是可以有热汤饼吃的!岳腾捧起面碗,仰头喝尽最后一滴汤水,气得一张端正的脸都黑了:好你个郗飞景,有此等好东西,竟藏着掖着不与他说!
他手里的幽州兵,指定早吃上了!
岳腾瞥了眼墙上的食单,找到了速食汤饼一碗十六文的字,便从怀里掏出铜板来,放在了桌上。
喊了声会账,那丹凤眼小娘子应着来了,立即飞了出来,笑眯眯收了钱,一边抹桌子一边让他慢走,再惠顾。
外头雪已渐歇,天上积了一夜的阴霾也缓缓散开,云缝之间透出了些许微弱得难以察觉的日光。街市上又渐渐热闹了起来,又有不少小贩穿着破棉袄,推着自家带棚伞的小摊车重新摆在了道路两边,临街的茶楼酒肆重开了窗,弹琵琶的乐妓唱起悠长的曲子。
这些京师繁景,岳腾一概不看,他气呼呼穿过金梁桥往御街去,准备进宫告状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让官家评评理,郗飞景他凭什么领着幽州兵吃独食呢!大伙儿原是一起吃糠咽菜,怎他吃上国宴了?
不成,他的兖州军也得要吃好的。
他走过金梁桥时,正好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小郎君您若是嫌金梁桥北那临街的宅子远,那便只能去瞧瞧杨柳西巷的老宅子了,可是那宅子都二十年了,还不带水井,怕您看不上呢!”
药罗葛头戴回鹘帽,身穿翻领窄袖胡棉袍,脚上踩着翘头的厚底皮靴子,腰带上叮啷作响,挂了好几串荷包和钥匙,甚至还有个刻着沈记两个字的“鸿运当头”木雕锦鲤钥匙扣。
“且去瞧瞧。”他身边那身姿挺拔又瘦高的少年郎轻声说道。他身后跟着两个书童,大的那个稳重可靠,斜跨个小皮包,手里牵着马,另一个年纪小,生得像风滚草似的圆胖圆胖,手里还举着个糖葫芦在吃。
错肩而过时,岳腾瞥了眼那高头大马,身躯高硕、肌肉隆实,全身毛色枣红,一根杂毛都没有,真是好马啊。他心里忍不住想,这样的好马在汴京城里难得见了。
去年,他从金人手里抢的女真马,也都送到郗家的马场,换了一批高大的辽马回兖州。
郗家很会养马,故而官家才会将大宋的军马场半数建在幽州城附近,一是那边草场好,气候略微暖和一些;二是大宋与辽国的关系也比金国要略微和缓一些,辽人王庭大多都习汉字取汉名,还算能相互沟通有无;三是郗家有好几户代代相传的养马奴,很善于养马、培育良马。
世家底蕴啊,有时惹人恨,有时又不得不敬佩他们。
著书立说、传道受业,几乎家家都有世代相传的专长。郗家能征善战、擅养马、创棍法;谢家擅书法文辞、擅织造缫丝;冯家以一本《左传》传天下,还精通各朝史书,富可敌国;郭家祖上曾为卜官,几乎代代族人都传习天文历法、观测星辰河流。
但是若不能为官家所用,利剑刀刃向内,再好也得毁掉。
岳腾面上看着粗直,心中实如明镜。
这么一想,郗家似乎一开始便看准了官家,在远赴关山前,郗飞景年轻时曾短暂当过太子舍人,一开始便烙下东宫属官的印子;可郗家又从清贵门庭里选择与家风最严正的谢氏联姻,在皇家与世家这样两头都讨好,当初不论哪头赢了,他们家似乎都能处于不败之地。
郗家乃祖传的狡猾,怪不得郗飞景也是如此。
岳腾走到了东华门,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御赐金牌来。官家给他下的金牌他留了一个没融,专用来出入宫禁,比拿长长的笏板方便。
“参见岳将军!”值守的禁军抱拳,请他入内,在城门后的值房中稍后,另有人快步跑到内廷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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