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轻咳一声,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捋了捋胡子,顺驴子下坡地答应了。
于是翻墙觅食的便成了师生四人及一猫,谢祁与两位损友挤在冯元的马车里。他怕麒麟被挤着,便将熟睡的小奶猫揣在衣襟里,只露出个小小的猫头,便这样往沈记汤饼铺疾驰而去。
等他们入了内城,到了杨柳东巷,才知晓沈记今夜生意有多么红火。
师生四人下了马车,未及门前,便闻喧哗之声,热闹非凡。
沈记汤饼铺店内店外都坐满了,铺子边上还罢了一溜的小板凳,不少人手持竹签坐着等候,有两个穿得滑稽喜庆的壮汉子,显然是临时雇来的,他们身上贴着围炉烤鱼的画,一人吹喇叭一人高声吆喝:“小桌十三号!谁是小桌十三号!轮着你啦!沈记喊你来吃鱼啦!快来!过了号可叫下一桌咯!”
四人好不容易才挤进人堆里,才发现不仅门口多摆了桌椅,连沈记的后院、巷子里都临时加了四五张桌子,不少人已经坐下了,满眼新鲜地等着上菜。
隔壁的顾婶娘端着陶炉穿梭在人群中,帮沈娘子端菜;年婶娘也来了,帮着收碗加炭;湘姐儿围着小围裙,仗着人小灵活,飞快在铺子里外穿梭,她记下每一桌点的菜,又噔噔噔地跑到柜台处大声告诉里头忙碌的阿姊:“阿姊,再加豆豉烤鱼一份!脆皮烤鱼两份!葱蒜都吃,少些辣!”
灶房里,沈渺还算从容,她同时起了三个锅煎鱼,有余则坐在小板凳上,努力而专心,刷碗的丝瓜囊都快刷出火星子了。陈汌坐在轮椅上也没闲着,膝上放着个藤筐,推着轮椅从柴房里一趟趟运炭火过来。
此时,正好顾婶娘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烤鱼经过谢祁四人身边,要送到门口坐着的食客桌上。
宁奕探头一看,口水便险些滴下来了。
鱼烤得色泽金黄,炭火炙烤的焦痕油光熠熠,鱼身上铺满了花椒蒜末与青葱,鱼身下满满当当都是菜蔬,辛辣之味直扑鼻腔,再嗅一下,鱼的鲜美与诸般香料交融,真是直勾人腹中馋虫。
身边还有已经吃上了的,宁奕又伸长脖子,羡慕地看着那食客夹一块鱼肉,鱼肉嫩得微微颤动,送入口中,那人立刻惊喜道:“果真美味!等了那么久,没白等。”
他擦了擦嘴,等不及了,拉着尚岸赶忙去外头取竹签子去了。
唯独谢祁站在那儿,目光远远地越过无数人,在热腾腾的烟火气息中,模糊又匆忙地抬眼一望。柜台上的窗口,为了上菜便利,帘子都挽了起来,沈娘子忙碌的身影在腾腾的白雾中若隐若现。
“哎呀,叔叔,你还没会账呢!”
湘姐儿忽然着急地大喊,她追着一个脚下匆匆想趁机溜出铺子的中年男子,却没追上,还险些摔了一跤,幸好被旁边的年婶娘捞了一把,急得跺脚。
谢祁等人便站在铺子口,他回过神来,几乎没有犹豫,抬手便将那想溜走的人一把拽了回来。
那男子回头见是个生得年轻斯文的书生,竟恶向胆边生,呵斥道:“放手!知晓你爷爷是谁……哎呦哎呦疼!错了错了,我错了!”
谢祁稍稍一用力,便将他的手臂直接往后折了回来,宁奕也抬脚帮着踹了一脚,挑着眉道:“你爷爷让你付了钱再走。吃白食你还有理了!”
那人没想到这么一个瞧着文弱的书生竟有这么大手劲,周围人又纷纷侧目看热闹,他只得灰溜溜地掏出了钱来,忙用袖子掩面而逃。
谢祁怀里揣着猫,手里捏着钱,穿过人群,将银钱递给了湘姐儿,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笑道:“拿去,快装好,近来愈发能干了。”
湘姐儿见到是熟人,立刻也笑起来:“谢家阿兄,你怎来了?砚书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前阵子秋毫回家取衣裳,还说他陪十一娘和太婆去乡下庄子上钓虾捉鱼去了,还去逛了庙会,过得比我还舒坦。下回休沐归家,我家正好办宴席,你与你阿姊一块儿来谢家,便能寻他玩了。”谢祁说着,没忍住,还捏了捏她头上圆圆的小发髻。
“谢阿兄,前头人多,我领你去后头坐吧?你今儿也来吃烤鱼么?”湘姐儿点点头,伸手去牵谢祁,小小声地说着,要带他走后门。
谢祁却没动,摇摇头:“不必了,如今人多,外头还有不少人等候,我们后来者居先只怕会惹得旁人不满,多谢你好意了,我们也已取签等候,便安心等一等,免得给你阿姊惹些争端。”
湘姐儿想了想便也作罢,又对谢祁小声道:“那我去忙咯,谢阿兄你坐着稍等等,门口阿姊叫人买了十斤瓜子,还烧了一大桶茶水给等候的人食用,等得无趣可以吃一些。”
谢祁笑道:“多谢,你去吧,不必招呼我。”
湘姐儿这才蹦跳着又去帮人点菜了。
那头,宁奕已经取了竹签,问过了门口招呼人的汉子,说是约莫还要等四五桌,只怕要等小半个时辰,但周围烤鱼的香气满溢,宁奕实在不想走,冯元端着师长的架子,但他吸了吸鼻子也没动,尚岸便也笑着在门边的小凳上坐下了。
谢祁思忖着走了出来,却没有坐下,而是将怀里的猫塞给宁奕,又熟练地从尚岸的衣兜里寻摸出一套随身的袖珍纸笔与墨条,挽起袖子道:“白等着也无趣,湘姐儿年幼,怕她叫人蒙骗,我去帮沈娘子收银钱。”
尚岸有随身记录灵感的习惯,身边总有纸笔,这下被谢祁摸走,实在心疼不已:“那是薛涛笺啊!”
但谢祁已经转身进了铺子里,只留下一句:“回头让秋毫去买上两尺赔你!”
沈渺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专心做鱼。
因白日里寻了人走街串巷大做广告,她其实便已料到会有如此繁忙的场景,送完济哥儿,她便发动了自己的所有人脉,将能请来帮忙的都请了来,年婶娘与顾婶娘她都是硬塞了一百文给她们作为酬劳,否则她们还不肯收下。
门口招呼人的便是白日里帮着出门宣传的那两个闲汉,沈渺见他们做事还算踏实,便继续聘用,一人五十文,让他们晚间也留下来帮忙。
之后又连忙跟邻里多借了凳子桌子,买了瓜子烧了茶水,还在桌子上拿浆糊贴了桌号,沈渺以后世开店的经验尽力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果然她预料得不错,天刚刚暗下来,便有许多食客陆陆续续上门了。
于是从昏时开始,她便忙到了现在,没有停过。甚至只一个时辰左右,白日里备好的鱼便已经用完了,她发现时只剩十来条了,又让湘姐儿去跑腿,叫鱼铺加紧再杀了一批鱼来,连忙腌上,这才没断了炊。
没一会儿,她又做好了一份烤鱼,将热油泼上,便抬到了窗口前的柜台上,正想叫顾婶娘来端,却发现柜台上多了好几张桃花色洒金的纸片。
拾起来一看,上面是她熟悉的、那舒展飘逸的字写着:“柒号桌,花椒脆皮烤鱼,多辣,不食胡荽,柏叶酒两壶。”、“拾号桌,豆豉烤鱼,双份汤饼,麦酒一壶。”、“拾肆桌,花椒脆皮烤鱼,一份汤饼,多加酱姜,麦酒三壶。”
沈渺怔了一瞬,抬起眼来,很快便在人群中寻到了那个高高的身影。他还穿着书院里的宽袖大衫,却手里捏着纸笔成了她这铺子里的跑堂小二,跟在湘姐儿身后,一边记下来客点的菜,一边笑眯眯地伸出手来:“烤鱼九十八文,汤饼两文,麦酒十八文,正好一百一十八文,烦请先会账。”
得了银钱,他顺手便塞进湘姐儿随身的挎包里,又转向下一桌,有了谢祁的帮衬,湘姐儿更得意了,摇摇摆摆地走在前头,像是有了靠山似的,再也不怕遇上那些刁难的客人了。
沈渺垂下眸子,将这柜上的纸一张张掖进了围裙里,像是将这一份暖意也一下一下藏进了心底,又转身赶紧去忙了。
又忙了好一阵,沈渺赶忙让外头数一数等候的人数,后厨的鱼不多了,不能再接了。
幸好此时天晚了,铺子里虽还是坐得满满的,但外头等的人却少了,顾婶娘连忙出去让门口的汉子换个说辞,再有人来问,便让人家明日请早,别叫人等着了。
等做完最后一桌,沈渺总算松了口气,能卸了围裙出来了。
她本想寻九哥儿道个谢,没想到铺子里外只有吃得热火朝天的最后一波食客,都没瞧见他。
倒是湘姐儿知晓,小跑过来,拉着沈渺让她弯下腰,把胖手掌拢在她耳边,耳语道:“谢家阿兄与他的友人吃完烤鱼便已回去啦,他说……”
“烤鱼很美味,炸鱼也好,沈麒麟极爱吃。”
湘姐儿歪着脑袋,疑惑无比地问道:“沈麒麟是谁?”
沈渺脸颊忽然发烫,结巴道:“我也不知。”
湘姐儿人小鬼大,皱起小眉头,探究道:“阿姊你脸怎么红了?”
“是灯烛映红的!”
沈渺借口进灶房里收拾,落荒而逃。
之后连着好几日,因烤鱼一炮打响,沈渺早晨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早市的羊肉汤与小笼包都没空卖了,中午才慢悠悠地开铺子,一边腌鱼一边备菜。
切着菜,她还在琢磨着日后的经营模式。
现下看来,早市与晚市是兼顾不了的,若是不扩店不招工,便只能取舍。她才卖了三日烤鱼,刨除成本便挣下了三十多贯了,因为不仅烤鱼挣钱,卖一份烤鱼还能搭着卖出去好多的酒水和小菜,大大提高了她铺子里的营业额。
但日后这数额只怕也会缓缓下降,毕竟这是一道新菜,刚开始客流是最多的,之后想必会降到一个稳定值,但也足够了。
客流稳定后不会像这几日一样忙碌,但沈记的名声其实已经因烤鱼而打响,有了一道令人记忆十分深刻的“大众招牌菜”了。所以,长久下来,夜市高峰期的人也不会减少太多,单单凭借她与有余、湘姐儿,的确忙不过来。
湘姐儿还小,这几年只能帮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比如收餐具抹桌子、扫地,其他的就不大行了。
有余是后厨的帮工,不说她自身较为特殊,一旦忙起来,她手里的活计也不少,只烧火一件事就能绊住她,更没空到前头去。
尤其烤鱼有炉子又烫,湘姐儿还搬不动。沈渺估摸了一下,她可能需要两个人,一个上菜点菜;另外还要一个能收银算账的,以前这个角色是济哥儿当着的,济哥儿算账倒厉害得很。
但除了夜市那一会儿,她若舍弃了早市,白日里客人不多,又不大需要那么多人。
沈渺想了想,决定去与顾婶娘谈一谈,昨日顾婶娘来帮忙,倒是很游刃有余,顾家的酒坊忙起来与她相反,白日里忙,夜市里专门来沽酒的人不多。
而铺子有顾屠苏在顾,顾婶娘在家除了做些家务,大多时候是闲着的。
请顾婶娘长期过来帮忙的事儿倒是谈得很顺利,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儿你若是不来,我也要来寻你说这事儿的。”
昨日帮沈渺忙了一个半时辰便挣了一百文,人家在码头扛包一日也就挣这个价码,顾婶娘便心动了。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来帮大姐儿招呼客人,活不重,能挣些银钱,离家又近。
有了这个额外的进项,给二哥儿攒娶媳妇的钱不就更容易了?
两人一拍即合。
至于专门收银的,一定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这个得好生思量思量。
沈渺从顾家回来,目光便有些犹豫地落在了陈汌和湘姐儿的身上。济哥儿不在,湘姐儿这几日帮着她干活,好似也忽然长大了许多。
此时,小院中,陈汌坐在轮椅上,湘姐儿搬了个板凳挨着他,两人正拿树枝在地上写字。两条狗都卧在他们脚边,尾巴一甩一甩。
这两个孩子最近不知怎么了,十分勤奋地开始学写字。济哥儿以前练字的纸都还留着,他们便照着上头的字依葫芦画瓢地写,不认得的字便拿来问沈渺,问清楚这个字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后,便自己练。
孩子的记性好,学的也快,他们自己学,每日竟也能学十来个字呢。
沈渺先前有些想留湘姐儿在身边,将自己一身的本事都交给她,但是她后来见湘姐儿忽然努力跟济哥儿学写字,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不应当由她来决定湘姐儿的人生,哪怕湘姐儿还小,但她也知道主动学写字了,说明她对自己想做的事已有了模糊的期望。
沈渺决定尊重这份期望,正好今日便是个机会。
于是她半掩上院门,走到湘姐儿和陈汌身后,看他们在地上写完一个字,才轻轻地出声:“湘姐儿,小汌,阿姊有事儿问你们俩。”
沈渺从边上拖过来一张板凳,坐下来,便能平视他们俩了。
“湘姐儿,你有没有想过日后要做什么呀?”沈渺把胳膊放在膝盖上,先看向湘姐儿,“你想和阿姊学怎么烧菜煮饭么?还是想读书?或是想做别的?”
湘姐儿却有些疑惑又有些自卑地说:“我也能读书吗?李婶娘说只有男子才能读书,男人读了书日后能当官、当账房或是去考吏员。她说我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会读书写字也没什么用。”
这话……听得沈渺皱眉头。估摸着是她不知哪天去找李狗儿玩的时候被李婶娘那破嘴给挤兑的。
沈渺沉吟片刻,没有表露出心中的不悦,而且循循善诱道:“那你自个觉着呢?女孩儿读书有用吗?”
湘姐儿闻言低下头去,好半晌才抬起头,平日里爱玩爱闹的她忽然认真地板起了脸:“我觉着李婶娘说得不对。读了书与嫁不嫁人又没什么干系。”
“没错。读书习字与嫁不嫁人没什么干系。”
沈渺很欣慰,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身为女子,我们的一生不全是为了婚姻、丈夫、子女而活的。爹爹和阿娘将你生下来,也不是专门为了让你成为谁的妻子或是谁的母亲才将你生下来的。身为女子,一生最值得炫耀的并非嫁得良人,而是有自己的志向和主宰命运的权利,没有哪个女子是生来便为了成亲的。湘姐儿,不论你现在是否能听懂,都先记在心里。阿姊希望你记住,不论男女,我们都只有这一辈子而已,岁月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因此这一辈子要怎么过,一定要想为自己清楚。”
她望着湘姐儿的双眼,坚定地说:
“愿意成亲嫁人便成亲嫁人,不愿意便独善其身,阿姊很愿意你读书、学字或是学一门手艺,这不是为了让你日后能嫁个好人家,而是希望你日后能有抉择怎么过日子的勇气与底气。”
湘姐儿懵懂点着头,陈汌则沉默凝思。
看样子这俩孩子都要认真想一想,沈渺便没再多问,让他们能自己好好思索思索。
这时不像后世,没有规划好的九年义务教育,因此,这时的孩子都是年纪小小的便各自选择了某条路或是某个行当,便要朝不同的方向去走这一生了。
最初的选择,是一辈子的烙印,便显得极为重要。如今便让他们琢磨去吧,年幼的孩子其实喜恶、好坏什么都懂,只是他们心思简单,又还不懂怎么用成年人的方式表达而已。
沈渺在自家菜地里割了一茬新鲜韭菜,准备做午食,心想,今儿不如来吃韭菜盒子吧!
她倒是很快又沉浸在做饭的快乐中去了,却没发现院子的后门外有个人在徘徊。
冯七娘犹豫了好些时日,还是决定只带一个贴身婢女,偷偷来沈记吃一回汤饼。
她抓心挠肝地想知晓为何九哥儿会对这位沈娘子另眼相待,难道是因她美貌?还是因她手艺好?可是怎么想,她都觉着不大像是九哥儿会对一个女子尤为特殊的理由。
于是她鼓起勇气,前来一探究竟。
但今儿到了铺子里却没见人影,于是她摸索着绕到了后院门口,门虚掩着,她正想扣门问问可有人在家。
没成想,手还没抬起来,便隔着门,因沈娘子教妹的一番话,听得怔怔地落了泪。
阿娘也在为她议亲了,可却不是谢家。
她在将来素未谋面的夫君与不能嫁给九哥儿两种迷惘煎熬中听见了这一番话,竟像迎面而来一只巴掌,将她猛地打醒了似的。又像悬崖之外凭空多出了一条路。
她好似知晓了。
九哥儿为何会视沈娘子不同。
第53章 韭菜盒子
沈渺做韭菜盒子是最省时省力的, 不烫面不发面,外层煎得焦香,内里吃起来也照样柔软。她从麦粉口袋里取上两葫芦瓢麦粉, 加点盐, 用筷子搅匀,再加上比麦粉的量少一些的凉水,边倒边搅直到调成面絮,就可以开始和了。这和出来的面团是比做馒头的面更软一些的,盖上竹罩子放一刻钟就行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立海大的福尔摩斯小姐(弋合) [BG同人] 《(综漫同人)立海大的福尔摩斯小姐》作者:弋合【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6.23完结总书评数:317 当前被...
-
在柯学世界上小学(有点白的猫) [BG同人] 《(综漫同人)在柯学世界上小学》作者:有点白的猫【完结】晋江VIP2024-11-06 完结总书评数:767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