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亏空,倒不一定是有人手脚不干净,她以往便是个手松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被她影响,剪碎银是从没准过的,说是半两,能剪出二两来。
贾瑛抄了一会,手酸了,也不抬头,顺口便叫最熟的金钏儿帮她倒个水。
玉钏儿在外间调侃道:“姐姐倒的水香些不成?她今日回家去了,姑娘还是将就些吧。”
贾瑛坐的方位正面朝着门,见玉钏儿要放下缝补衣物起身,笑道:“你忙你的罢。”
就在一边的彩云倒是机灵,向王夫人告罪,放下了整理的经书,起身给贾瑛倒了一杯。
贾瑛撇了笔,见彩云端着水过来,放下时,袖中一晃过熟悉的物事,立刻警觉起来,故意尝了一口嚷烫,撒娇叫彩云帮忙吹吹。
她小时便是个讨女孩子喜欢的性子,这样举动做来全不违和,王夫人也见惯不惯了。
彩云拿了帮她端起,口劲极轻地吹,她举了杯子,袖子滑落,便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臂来,右臂戴着的,正是与秋纹一模一样的手钏。
贾瑛看出来,这两只本就是一对,不过拆开了。
彩云与秋纹也绝对不会两人凑钱买一对,再分开戴,一方面是她俩压根不熟,何况就是凑一块,也是买不了这对钏的。
她俩都是他们房的家生子,家底几斤几两,贾瑛还是有数的。
所以只会是有主子赏的。
赏东西还把一对物事拆开赏赐两个人,还都是一个大院里的两人,以后见面只怕不知有多尴尬,王夫人正经官家小姐出生,是绝对做不出这么掉分的事情的。
贾瑛眼皮跳了跳。
这做事风格,她怎么就觉得那么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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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瑛这下把先前推算的全数推翻了,开始庆幸自己还没在王夫人跟前露马脚。
所以王夫人找她,到底是为什么事?
揣着满腹心事,贾瑛总算将那帖经书抄完了。
王夫人瞧了,见她字抄的大小,很是喜欢:“不错,我看着也不费神。”
贾瑛笑道:“方才我注意到太太看书得拿远了瞧,便将字抄大了些。”王夫人这年纪了,老花倒也不奇怪。
王夫人听了她这话,心里熨帖许多,只道还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好些,哪知道贾瑛二世为人,何况还在看戏都要戴老花眼镜的贾母跟前,探春全无这方面经历,赵姨娘也年轻一些,自然想不到这里。
贾瑛当然不知道她这番心理活动,只觉得王夫人语气忽然和蔼许多,又遣散了屋里的丫鬟们。
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要不好。
果不其然,王夫人拉了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前日,我同你大姐谈了谈,想着便要先给你知会一声,你生下后抱去老太太那,我没操心半分,哪知你学了些新奇,现下便多废了心思。”
贾瑛瞬间猜到了王夫人接下来的意思,嘴角抽了抽,对元春遥遥道了谢,至少现在她还有个知情权。
虽然她觉得,她大姐和老妈更怕她去老太太那哭闹,所以打算先和她来软的。
贾瑛低了头,就是不知道,王夫人最后从她二表哥和甄宝玉里面选了哪个。
王夫人只当她害羞:“明年你便及笄了,我在你这岁数,早订了你父亲。现在看老太太还没意思,我便相看了许多。”
“前些日子你凤姐姐回去,和家里夸了你不少,后来,你二舅母便来打听我的意思。”
王夫人笑道:“你小时不也最爱去你二舅舅家玩了吗?”
贾瑛一脸颓丧,嘟囔:“我还爱去林妹妹家玩呢。”
小女儿从来都笑嘻嘻的,王夫人见她这般可怜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脑内一会子是李纨的话,一会又是元春的劝。
当初李纨请来的老师被贾珠给捎走了,王夫人便找过李纨,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贾珠被妹妹给说服了。
李纨道:“我那嫂子说了,她也确实是教不了了,宝玉与别的孩子着实不同些,不是因为她不听,而是她本就和别人的主意不一样。”
说到这里,李纨举了几个例子,都是贾瑛与她嫂子课上寻常的交流,其中的观念,只令王夫人觉得莫名其妙。
找谢清做老师时,王夫人同元春说了这事。
元春一时面色也颇为精彩,过了许久,才叹道:“我这会子想,她衔着玉来的,怕本不是这世上的孩子,落了咱们家来了。这样想来,她也可怜,太太可宽着的,便由她吧。”
想到这里,王夫人没有作火,只瞪了她一眼:“你便去她家玩,日后你是老姑娘了,她嫁了人,你瞧她还同你玩吗,这么大了,尽说些孩子话。”
贾瑛心中明白,与其和王夫人价值观碰撞,不如想办法,往日她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却不知为什么,这会子真的听到后,心里莫名委屈起来。
就像当初吃下藕粉,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一样,她只是想开开心心活着而已,并不想变成一个刺猬,做出要与全世界战斗的样子来,但是好像这个世界和她都没办法互相说服对方。
何况现在,其实也只是通知她而已,即便老太太愿意护着她,以后分府了,她还是得由父母管,到头来也只是嫁得早晚的问题。
她红了眼眶,说着气话:“想来太太和老爷也商量好了,那还同我说做什么,索性现在舅舅又要升了,到时候我就去做这个亲上加亲好了。”
王夫人听到这,忍不住道:“又欠捶了!说的什么话,我与你老子要是这样的人,那你就瞧瞧二丫头去。”
说出迎春,王夫人自知失言,立刻噤声。
贾瑛察觉出里头的意思,连连问,王夫人却怎么都不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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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午饭,见贾瑛精神不好,探春也未留她玩。
贾瑛走回院子,在门口遇上了正要出门的袭人,将一封信交给她,笑道:“昨日才送去的花笺,今日公主就回信了。我怕屋内那人,便捎在身上,这会子碰上了正好。”
贾瑛捏了捏那回信,有些厚,心里钝钝难受,揣进怀里,继续往回走。
到了廊下,恰好见着那两只鹦鹉在互相啄着梳毛,亲亲密密,一时烦闷,一边摘了花瓣撇过去,将两只鹦鹉分开了。
没头脑胆子大得多,被她这样一砸,护夫心切,飞过来啄她,正好春时,糊了她一脸羽粉。
贾瑛一时间瞧不见,只听着不高兴这个小白脸在一边咯咯笑。然后就被闻声过来的麝月扶回屋了。
麝月给她打水洗脸,一面哭笑不得:“我的姑娘,怎么还和鹦鹉打上架了,是最近它们又学了什么古怪话了?你与它们见识什么。”
贾瑛一声不吭,麝月心下奇怪,凑过去看,就见她坐在那流泪,一时担心,扶着她的脸瞧眼睛:“莫不是还有粉落在里面了。”
贾瑛逃开,闷闷道无事,接着又打了个哭嗝。
麝月心下担心,见她模样,像是不想说话,顾着她的面子,便不声不响出去了。
门方掩上,贾瑛便掉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贾瑛:我其实最喜欢去林妹妹家玩,为啥不让我嫁去她家!
黛玉:哦,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你入赘来吧,正好我的鹦鹉入赘你家了,一换一。
穆莳:???
第107章 春宴
贾瑛抽抽搭搭把那信件拆开了, 先是永昌的回笺,表示自己喜欢低调些, 所以还是老规矩, 跟着宝钗过来,让贾瑛务必给她也备上一份。
想到下次宴席,她心里总算好了些, 只是再翻开下一张了,瞧见那字迹后,眼前又模糊起来。
她胡乱拿帕子擦了一把,知道他习惯是开篇说正事,还是耐着性子瞧了下去。
给永昌递请柬, 她顺手便回了他信,那日从黛玉那回来后, 又匆匆在信末添了湘云的事。
他知道贾瑛对那些闺中好友珍视, 当真费了番心思去查,才仔仔细细同她说了。也幸而她问的是他,他全不在乎她能不能听,不论什么都敢同她说。
湘云的叔婶给她定的是卫家的独子。
穆莳又写, 他家跟卫家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了,不过卫若兰这小子还挺爱看他俩出的那部食录的, 便给他去信, 叫他帮忙写一篇夸的,好做宣传。
贾瑛心里感动,只道他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确定一番, 自然不知道,穆莳想着秀妹狂魔贾珠平日透露的,再结合着陈文道的话,知道湘云是媳妇的好闺蜜,十分“有远见”想着,以后肯定还是要和卫若兰打交道的,不如现在跑一趟。
贾瑛那些食物,不算特别接地气,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自然不感兴趣,所以针对的群体是那些闲的蛋疼手里有闲钱的世家人。
卫若兰算是这些人里面比较有才华的了,所以叫他写也全不违和。
卫若兰病着,也无事做,所以同意写软文,只是在家休养无法出门,穆莳便亲自上门去拿稿,他少年时就和三教九流各种人打交道,现下更是和一众老狐狸玩文字游戏,只是他从来是个不愿花心思理人的,现下为了贾瑛,便多了三分的耐心来。
卫若兰那性子,也没把外头穆莳的传言当真,全无防备,一番谈话下来,十几岁还在念书的小年轻被二十多岁的社会人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什么都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