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嗯”了声:“你们几个跟我去追,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搜,别放过什么密室暗门之类的。”
赵溪音的心一沉,心说这兵卒还听细心。
过了会儿,上面仍旧有脚步声,细数应该还剩四个人。
突然,一道声音说:“这缸有古怪,地上有擦痕,还是新的。”
“搬开看看。”
赵溪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握了握赵氏的手,从地上搬起一只腌臭豆腐用的陶罐,踩着木梯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赵氏看得几乎晕厥,强鼓起勇气,学着赵溪音的样子,也搬起一只陶罐跟上。
等缸被挪开的瞬间,地窖口的光线传来,赵溪音和赵氏人手一个陶罐,死命往上砸了过去。
赵溪音只知道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照着其中一人的人头砸,她第一回 砸人,也不知道到底使了多大劲,只见那人惨叫一声,应声倒地晕死过去,额头上血流不止。
赵氏也砸倒一人,只是那人没晕,被砸得头晕脑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另外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愣了,趁着这个功夫,赵溪音爬出地窖,立刻抄起用惯手的顶门棍,在赵氏砸那人头上补了下。
四人转眼间只剩两人。
这两人都带着刀,非常不好对付。
那两人见同伴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闷晕过去,当即操起大刀,朝赵溪音劈头砍去。
赵溪音身量纤瘦,胜在灵活,好几回堪堪躲过刀刃,刀刃带来的劲风刮过面上,让她几乎感受到了死亡。
“阿娘快走!”她举起厨房里的东西乱砸一气,什么刀啊铁锅啊案板啊……通通往兵卒身上招呼。
赵氏趁这个空隙,和赵溪音逐渐往门外退。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赵溪音和赵氏一对视,掀起长年炖着汤底的大锅,使劲一掀,滚烫的麻辣烫汤底哗啦一声浇在兵卒身上,屋内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快走!”赵溪音拉着赵氏,飞一般跑到门外。
她辨认一下方向,决定往梁将军府上去,不知道梁将军府境况如何,想必也是钱将军要捉拿的对象,但梁将军手握重兵,必定能和叛军抗衡一阵子。
母女俩飞快在巷子里逃窜,那两个被烫伤的兵卒很快追来了,被赵溪音烫伤后,那两人更是凶狠,公仇变成私怨,不拿住赵溪音不罢休。
赵溪音跑得脱离,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脚步却越来越重,她和赵氏都跑不动了。
可身后的兵卒越逼越近,转眼间追上了。
兵卒大喊着举起大刀,似要杀了赵溪音解恨。
赵溪音能感受到被刀刃掀起的冷风,她闭了闭眼,觉得吾命休矣,就是连累了阿娘,可真是不孝啊。
下一秒,“锵”地一声,刀刃和刀刃撞在一起,赵溪音母女俩毫发无伤,那俩兵卒却被掀翻在地。
赵溪音猛地回头,看到月光下握着刀的朱巡。
赵溪音从刀刃下拣回一条命, 长长舒了口气。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几番和死神擦肩而过,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有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好的心里素质了。
相比之下, 朱巡受得惊吓似乎更大。
手中的长刀刀尖上还在滴血,下一秒,手腕如同脱离了一般,长刀掉落在地上。
他两三步冲到赵溪音面前, 紧张的神色还没退去:“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
看到赵溪音摇头, 朱巡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算彻底缓下来。
没事就好,幸亏没事,老天眷顾。
劫后余生的时刻,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眼前的姑娘,但这么做又会让赵溪音至于尴尬的境地, 认为自己是个浪荡子, 遂而止住了伸出去的手。
“殿下怎么在这儿?”赵溪音倒是没察觉出朱巡的异样,“亏的殿下路过,否则我和阿娘都要死在这。”
朱巡其实不是路过,兵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庆王党不会放过赵溪音,赵溪音刚好在宫外,比在司膳司危险得多,就立刻率兵来救人了。
“庆王反了,带兵劫狱, 救出了钱将军,连同贵妃也不在宫中了。”他说, “现在看来钱家早有反心,集结了大量兵马,京城要大乱了。”
赵溪音听得心惊胆战,起兵造反的事她两辈子都没遇见过。
这已经不是她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事了,只要不添乱,就是对朱巡最大的助益。
朱巡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让人带你们先去东宫避难,只要父皇不倒,东宫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赵溪音微微吃惊,那可是东宫,就这么给她当避难所了?
“你呢?”
朱巡捡起地上的长刀,紧紧握在手中:“我得去宫中救驾。”
赵溪音知道朱巡身上肩负的责任,护住朱明哲和皇宫,万事都有希望,护不住朱明哲,大家都得死。
她只能轻声交代:“万事小心。”
朱巡微微点了下头,靠近一步,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若我能平安回来,就告诉你一件事。”
赵溪音倏然抬起头,目送朱巡翻身上马离去。
东宫修建得很大,守卫也很多。
赵溪音在侍卫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客房,这里几乎听不到外面打打杀杀的声音,安静得像一片世外净土。
赵溪音母女俩甚至在侍女的招待下,喝上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和几碟糕点作为早饭。
而后所有人都守在外面,腾出空间给母女俩好好歇息。
赵氏从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心里有些不安:“溪音,我看了一路,这偌大的太子府除了下人,就咱俩,咱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赵溪音出奇地没接话。
赵氏看过去时,见赵溪音捏着一枚糕点小口小口啃着,实则正在出神。
“溪音?”
赵溪音回神:“啊?阿娘说什么?”
赵氏坐过去,摸了摸赵溪音的额头:“这孩子,该不是被吓傻了。”
赵溪音苦笑一声:“阿娘,我就是被吓傻了,不是被叛军吓,是被太子吓的。”
赵氏不明就里:“人家太子殿下明明救了我们。”
赵溪音用说大事专用严肃脸说道:“他说他喜欢我。”
赵氏:“……”
方才在巷子里,东方还未泛白,一切仿佛被蒙在迷雾黑暗中,厮杀声为背景,朱巡说要告诉她一件事……
可她分明听到他的心声:【我好喜欢你。】
这还是赵溪音第一次听到朱巡的心声,回忆以往,朱巡不是见到自己转身离开,就是离自己在一米以外的距离,她也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在听到那道心声时,赵溪音几乎不敢信。
朱巡喜欢她?什么时候的事?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见过几面?
算起来,从她被贵妃绑架,又被皇后救下,在坤宁宫见到朱巡,那才是第一面,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
三个月喜欢上一个人,是有点快,朱巡这么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吗?她有点不满地想。
赵氏已经从震惊中回神了,问:“你喜欢他吗?”
赵溪音愣了一下,想到自己莫名收藏的、并不好吃的月饼,毫不犹豫站在太子一侧为北境做吃食……自己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
她点点头。
而后倏的发现,自己也在三个月之内喜欢上了一个人。
刚才还腹诽朱巡的喜欢太轻易,现在立刻现世报在了自己身上。
她讪讪笑道:“阿娘,我是不是喜欢得太快了?”
在她心里,爱情是件很神圣的事,太快似乎有些草率。
赵氏笑着摇摇头:“日久生情是喜欢,一见钟情也是喜欢,缘分使然,无所谓快与慢。”
赵溪音这回确定地点点头。
天大亮了,母女俩这一夜都未得好眠,前有杨志维,后有叛军,中间只眯了眯眼就被吵醒了。
赵溪音扶赵氏先去歇息,她自己也找了张床榻躺下,可却睡不着,这里虽然安静,可时不时还会传来厮杀声和马鸣声,让人心都跟着漏一拍。
她担心朱明哲,害怕庆王党胜了这一仗,钱家的兵马不少,这一仗必定是恶战。
睡不着,干脆又起来了,踱步到院子中,望着皇宫的方向出神。
“赵尚食。”有个侍卫走进院中,是先前随朱巡到司膳司装载吃食的侍卫,她认得,“我们在城中巡逻时,在您家铺子门口发现了这个。”
他奉上一口匣子,正是昨晚杨志维说送给赵氏的那口。
赵溪音问:“在我家门口?可有看到放匣子的人?”
那侍卫摇摇头:“不曾,不过我们在城门口发现了一个人,是先前户部的官员,叫杨志维。”
当时京中大乱,百姓拼了命地往城外跑,侍卫们护送这些百姓出城安置,护送过程中发现一个逆行而上的人,便拦了下来。
而后才认出这人竟是先前的户部官员,薛侍郎的女婿,上门女婿和薛家和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侍卫一眼认出了杨志维。
劝他出城,他不肯,急急想要回去,口中还呼喊着:“我的妻子,我的女儿还在城中,我要回去救她们。”
当时太乱了,侍卫们人手不够,便由得他到处跑,他们只救想活的人,送死的人谁也救不了,只会耽误救下更多人的时间。
谁知刚跑出几步,就被叛军的流矢射中,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侍卫低声讲述一遍:“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杨志维竟是赵尚食的生父,早知道该救下他。”
赵溪音看不出悲喜,或许杨志维的死活跟她早就没有关系了,就像当初她和阿娘的死活和杨志维也没有关系一样。
“不能怪你们。”她轻声说,“生死有命,有因才有果。”
“对了。”赵溪音又问,“太子有消息了吗?”
侍卫摇摇头:“还没有,宫门不知道被谁锁了,消息出不来,谁都不知道里面的消息。”
赵溪音有些急躁:“他救了一次我的命,我还没报恩呢。”
侍卫脱口而出:“不是两次吗?”
赵溪音用疑惑的眼神看过去。
“赵尚食不知道?”侍卫自知失言,“是我多嘴了。”
赵溪音隐隐觉得,朱巡认识自己可能不止三个月,追问道:“另一次是什么时候?你快说。”
“就是赵尚食被贵妃绑架那次。”侍卫说,“东宫的侍卫全都出动了,最后还是我陪殿下在城外钱家旧宅中找到的您。”
赵溪音再一次呆住。
她知道侍卫没有说谎,原来救下自己的不是皇后,而是太子,是太子在钱家的祖宅中找到自己,并带到皇后宫中,让自己认为是皇后救下了自己。
朱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她忽然想到朱巡那害羞紧张的模样,大概是想到双方都没有心里负担吧?
赵溪音又问:“那次,他为什么要救我?”
侍卫其实也不十分清楚,而是反问道:“赵尚食督办那么多次宫宴,从未在宴席上留意过殿下吗?”
赵溪音想了想,或许她和朱巡的认识,应该提前至端午。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赵溪音让侍卫定时去打探消息,城中的乱象已经有平稳之势,宫里还是没有消息。
只知道皇宫中鱼龙混杂,多方势力混在其中,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好在东宫一直没有兵力前来,东宫是安全的,朱巡就是安全的。
赵溪音开始日日去门口等,隔着紧锁的大门,只要外面一有马蹄声,就细细去分辨,是不是朱巡回来了。
赵氏见她这个模样,知道女儿这是心有所属了,这样的情况下,不如让她守在那安心,便也不再去管她。
直到第四天,已经是深夜,赵溪音倚在门柱上睡着了,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睡得有些沉。
刚开始落入耳中一些马蹄声和脚步声,让她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紧接着,身体似乎落入一处温暖的怀抱。
“怎么睡在这?身上这样冷。”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清俊面容:“我是在做梦吗?”
朱巡身子一僵,他正把人抱着,现在人醒了,他有点慌。
赵溪音已经完全清醒了,惊喜的感觉大于此刻暧昧的姿势,她一跃下来,惊喜道:“你回来啦?”
怀里一空,手上不属于自己的余温还在,让人脑子发懵,气血上头。
朱巡的心越跳越快,他在宫中刚经历生死之战时心都没跳这个快,那个时候心心念念想的全是藏在东宫里的姑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赵溪音面前,永远这么紧张。
趁着气血上头,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了,语气飞快地说道:“我回来了,我急着赶回来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今年端午,你站在龙椅旁边对着满朝文武侃侃而谈,是那样惹人眼球,从那时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他喉头发紧,“此后的每场宫宴我都会出席,幸而每次都能见到你,我想见你又不能尝尝见你,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你……这样是很不礼貌,但我真的很想看到你。”
赵溪音没想到朱巡的剖白来的这样快、这样直白,她眨眨眼睛:“所以,当时贵妃挟持我,是你第一时间发现的?”
朱巡一愣:“你都知道了。”
赵溪音点点头:“我全都知道了。”
第92章 结局(下)
朱巡记得前几日的叛乱, 京城大乱,皇宫大乱,大理寺被劫, 父皇危在旦夕, 一切都让人措不及防。
而后就是四天四夜的对峙、奋战。
那个时候他尚且稳如泰山,此刻在听赵溪音说她全都知道了,却犹如怀中揣着千万只兔子,跳得人几乎窒息。
他好几次深呼吸, 才把话郑重问出口:“赵溪音, 你愿意做我唯一的太子妃吗?”
比起朱巡的害羞,赵溪音竟然好多了,她抬头直视眼前的男人, 笑着点点头:“好。”
按照流程,她觉得下一步他们该紧紧拥抱, 正等着, 突然瞧见朱巡身子一晃,脚下不稳。
赵溪音连忙搀扶住朱巡:“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朱巡大鸟依人地靠在赵溪音怀里,轻轻摇头,嘴角挂着幸福的浅笑:“我就是、心跳太快,站不住了。”
赵溪音:“……”
这还是街头那个横刀立马的皇太子吗?
两日后, 大朝会。
乾清大殿经历一场叛乱,再次恢复了庄颜肃穆的面貌,为了显示天家威严不容侵犯,这次的大朝会格外隆重,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到场。
朱明哲龙袍流冕加身, 端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他毕竟才四十多岁, 经历一次惊心动魄的血战后,精神头丝毫不见萎靡,反而更加稳重、严肃。
任何人看了朱明哲的状态,都不会怀疑这为皇帝至少还能在位十年。
三声吾皇万岁后,开始了今日朝会要议的事,叛乱后的朝会,最先要议的事情当数叛贼的处置。
梁将军出列回禀:“钱家老老小小十余口人全部押送刑部天牢,庆王和贵妃暂押大理寺大牢,叛贼还在审问,供出的同党正在逐步捉拿。”
这话一出,大殿上和钱家并无往来的人镇定自若,但凡和钱家有牵扯和来往的皆是面色巨变,生怕天牢里那位吐出自己的名字。
朱明哲问:“同党都有谁?”
梁将军说:“端侯、薛侍郎……”
他一连串念出十来个名字,活像阎王点名。
既然叛乱已平,朱明哲径直下结论:“钱家满门抄斩,其他党羽流放五百里,永不许再入京。”
钱家是叛乱之首,满门抄斩在情理之中,同党却只被流放,可见皇上的仁慈之心,这么处置也算妥当。
“是!”梁将军拱手,“请示皇上,庆王和贵妃……该如何处置?”
钱家只是臣子,这两位却是皇上实打实的血亲。
朱明哲膝下单薄,只有三名皇子,老二竟还参与谋反,让他怎么不心痛?
他轻叹了口气:“朱迁革王位,终身幽禁大理寺,至于钱氏……去贵妃之位,幽居冷宫终老吧。”
处置血肉骨亲总让人心痛,但朱明哲身为皇帝,这些都是该有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