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乾清宫,两个嫔妃还想着那点心的味道,各自沉默着,连相互挤兑的心思都没了。
半晌,丽美人才幽幽开口:“那点心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文才人抿抿唇:“那桃花姬,也不是你做的吧?”
谁还不能不知道谁啊。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又各自移开视线。
丽美人不知想到什么,狠狠道:“司膳司的潘御厨着实可恶,扬言最擅长最点心,谁知做出的点心皇上只吃了半块!”
文才人轻笑一声:“还是侍奉我的赵御厨厨艺高。”
丽美人不甘:“赵御厨原本是给我奉膳的。”
只是侍奉她时,没发现有这么好的厨艺啊。
文才人耸耸肩:“没办法,她现在侍奉我。”
文才人送的点心讨了皇上欢心,晚上时赏赐就到了储秀宫东偏殿。
同时,文才人因为点心获赏的消息也传到了司膳司。
“皇上赏赐了文才人?那不是说明赵溪音做的点心赢了潘影儿?”
“那肯定啊,听说潘影儿做的桃花姬,皇上只吃了两口。”
“原来赵御厨这么厉害,以前真是小瞧她。”
正是司膳司厨娘们吃晚饭的时候,偌大的房间里,赵溪音和徐棠在一张靠窗的桌上吃饭,羊肉泡馍。
晚膳给文才人做了羊肉汤,打了饼子,剩下的一些赵溪音回来做了羊肉泡馍,辛辣的胡椒羊肉汤,泡上掰成小块的饼子,呼噜噜一通连吃带喝,吃的浑身都舒畅热乎起来。
晚膳还没吃完,司膳司来外人了,是文才人身边的小宫女,找赵溪音。
“赵御厨,我家主子有赏。”小宫女客客气气道。
嫔妃专门派宫女来司膳司赏赐御厨,这什么概念,司膳司多少年没有过这种待遇了。
吃晚膳的厨娘顾不上吃,拔腿就往院里跑,生怕错过赏赐的场面。
赵溪音:“……”
这些人为什么跑的比她还快?
那宫女手里小心捧着个木盘,盘中是个做工繁复的金镯子,古法掐丝工艺,表面镶嵌着六颗翡翠珠。
“金镯子啊,好大好漂亮,值不少钱吧?”
“文才人就是大方,出手就是金镶玉镯子。”
“皇上赏了文才人好些好物件呢,这大约只是其中一件。”
厨娘们大多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看的眼睛都直了,难以想象,若这东西是给自己的,该有多让人兴奋。
这样的好东西,别说俸禄只有十两银子的厨娘,就是每月有二十两银子俸禄的郭掌膳,也没见过啊。
郭掌膳也在,看到后嫉妒的要命。
潘影儿站在人群后面,紧紧攥着拳头,神色晦暗,甚至不敢去看是怎样的赏赐,因为光是文才人派人专门来司膳司赏赐的行为,就够她酸死了。
殊不知赵溪音得了赏赐,而她,却又被丽美人训斥了一顿。
已经被训斥两次了,再有一次,就要被逐出宫去了。
换回为文才人侍膳的事,得快。
赵溪音接过沉甸甸的金镯子,在手心里托了托,估摸着,得有一百五十克重,也就是三两左右。
俗话说,一两金百两银,这个金镯子撇开工艺和翡翠不讲,光是金料就能换三百多两银子。
她笑道:“替我多谢文才人的赏赐。”
小宫女正要走,又被叫住,被赵溪音往怀里塞了一包酥:“辛苦你跑一趟,拿着吃。”
小宫女受宠若惊,旋即笑逐颜开:“谢谢赵御厨。”
赵溪音小心把金镯子收起来,决定先放徐棠那里,并给自己的柜子上了把锁,若有人打镯子的注意,只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翌日,午膳时分。
赵溪音做了油泼面,两指宽的面和青菜煮好,放在碗里,淋上料汁,放上干辣椒面、蒜末、小葱等,而后热油一泼。
滋啦——
面香、蒜香和辣椒油的香味一下子冲出来,挑逗着人的嗅觉,一边的徐棠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忙把蒙住口鼻的布巾扯下来,换一条新的上去。
两人送膳到储秀宫时,刚好有位太医提着药箱子从东偏殿出来,倒不是文才人生病了,太医院每月例行为后妃们诊脉。
赵溪音记得这位太医姓侯,与之擦身而过时突然顿住脚步:“侯太医步履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侯太医不料司膳司的御厨会主动与他说话,太医院和司膳司平时来往不多,他只瞧着眼前这厨娘眼熟,却不知道名字。
赵溪音十分善解人意,主动道:“我姓赵,是司膳司的侍膳厨娘,这位是许御厨。”
“原来是赵御厨和徐厨娘啊。”
司膳司在宫中低位低,厨娘们平日里走在长街上,鲜少有人主动搭话,反倒是遭受的冷眼和嘲讽较多。
太医院的低位也高不到哪去,比司膳司强些。
侯太医还有事,本不欲和赵溪音多说,但见这厨娘生得灵动,便多说了句:“家中有事,急着回去,因此走得格外急了些。”
【这小厨娘生的好看,却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没瞧见我急着出宫吗?小儿子病着,非要挑嘴吃城东的栗子糕,唉,还要走到城东去买。】
赵溪音了然,决定当个有眼力劲儿的:“侯太医有急事就快去吧。”
侯太医一抱拳,匆匆离去。
徐棠望着侯太医的背影,问:“溪音,你和侯太医认识吗?”
赵溪音笑了笑:“显然不认识,但我知道侯太医的医术不错,想让他给阿娘看病。”
“咱们哪能请得动哦。”徐棠下意识道,说完又觉得不多,溪音可不是一般人,能得文才人金镯赏赐的,能是一般人吗?
赵溪音没把话说死:“试试看呗。”
门外耽误了一会儿,进殿时文才人已经在膳桌前坐下了,和往常相比,发间多了几支成色上好的珠花,一看就是皇上赏赐的。
赵溪音一边把膳食摆出来,一边笑着道:“才人今日打扮得很亮眼。”
文才人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心满意足地感慨:“还是宫里的东西做工精致,我外祖家虽不缺钱,也买不到做工这么精良的首饰。”
“今儿是什么午膳啊?”
“照旧两样清淡素菜,外加一道油泼面,想来才人会喜欢。”
果不其然,文才人听到油泼面眼睛一亮,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配上绿油油的青菜和葱花,油亮十足的一碗面,让人看一眼就食指大开,她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开始拌面。
文才人忍住大吃一口的冲动,把面拌均匀,料汁均匀地沾在每一根面的表面,看起来滋味很足。
抄起一筷子面吸进口中,辣子香、蒜香、葱香和面香齐齐攻占味蕾,浓重的油泼香让人欲罢不能。
若说各色面食中的味道魁首,非油泼面不可。
香醋正好中和了油腻,吃下一碗都不会觉得腻,只觉得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文才人吃得高兴,赵溪音想趁机打听些事:“才人,我打听点事。”
“什么事?”
“侯太医的事。”
还打听上太医的事了。
赵溪音如实禀报:“我阿娘的病吃药总不见好,许是宫外的大夫医术有限,只能寄希望于宫中的御医了。”
文才人瞬间收了白眼,有孝心的人不能鄙视。
她记得上次赵溪音出宫,就是给阿娘抓药,想来是药石无效,走投无路才想让宫中的御医给瞧瞧。
想到这,文才人有些内疚,上回听说赵溪音阿娘生病,合该多问一句的,当时竟只顾着吃,连句关心都没有。
她一个低位嫔妃,其实也吩咐不了太医,但是给赵溪音牵线搭桥,还是能做到的。
“你想打听候太医?”
赵溪音点头:“刚才遇见侯太医,他说他要出宫回家一趟,侯太医今日不当值吗?”
文才人还真不知道这等微末小事,看向她的贴身宫女:“你知道吗?知道的话知无不言。”
宫女倒是记得清楚,细细道:“侯太医这半个月都是夜班当值,今日本该清晨就能出宫,为着给各宫嫔妃例行请脉,就耽误了半日,方才才离开。”
“奴婢也是听说,候太医七岁的儿子感染风寒,他急着回家给儿子诊治。”
文才人如何能不知道赵溪音的打算:“你若想请得动候太医,就从他生病的小儿子身上下手,每日早膳前去西直门等,那会儿正是候太医出宫回家的时间。”
赵溪音曲膝一福:“多谢才人指点。”
第二日晨起。
赵溪音开始做早膳,除了做文才人那份,还额外做了栗子糕。
做好的早膳由徐棠带着杂役给文才人送去,她则带着栗子糕来到西直门。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候太医果然出现了。
“候太医,早。”赵溪音面带微笑。
“啊,是赵御厨啊。”候太医明显一愣,没想到在这里遇见赵溪音,两天时间偶遇两次,瞧这缘分,“赵御厨这是……要出宫还是进宫啊?”
赵溪音笑了笑,把那包栗子糕推过去:“晨起给文才人做了栗子糕,做好才想起来,才人是不喜欢吃栗子糕的,记得听储秀宫的宫女说,候太医有个小儿子,玉雪可爱,这包栗子糕,全当给令郎当零嘴了。”
候太医不傻,仅有一面之缘的御厨突然赠吃食,肯定不止好心这么简单。
“赵御厨有什么事请直言。”
赵溪音顿了顿:“家母病了一个月不见好,我想请候太医走一趟城南的虞河村,为家母诊治。”
候太医家住城西,虞河村在城南,距离并不近,说实话候太医不想去。
【一包栗子糕就想让本太医上门诊治,小厨娘这生意做的可真不亏本。】
【谁不知道司膳司的御厨做不出好东西,这栗子糕,想来味道也不咋样。】
听到这,赵溪音并不气馁:“宫外最好吃的栗子糕在城东,候太医若是去城东买,至少走半个时辰,走回来再出城,少说两个时辰,到家都晌午了……”
候太医烦的就是这件事,儿子生着病,非要吃最好吃的栗子糕,他只能去城东买,来回一趟人都累散架了。
宫中尚膳监倒是有美味的栗子糕,但尚膳监是给皇上做吃食的地方,岂是他一介太医说讨要就讨要的?
尚膳监高攀不起,司膳司却又瞧不上。
候太医是真不想再往城东跑一趟了,犹豫一下,接过栗子糕,就要往外掏银子:“一两银子卖给我可好?”
赵溪音却摇摇头:“说什么卖不卖,给令郎做些个吃食,哪有让太医掏钱的道理,治愈给家母看病的事,等您有时间再说。”
候太医值守一夜,此刻又累又困,只想赶紧到家歇息,当即感激道:“赵御厨真是好心人,等我有时间,定当上门为令慈诊治。”
谁知到了第二日,赵溪音还未给文才人做好早膳,候太医就在司膳司门外等候了,说要找赵御厨,态度很是恭敬。
司膳司的厨娘倒是被不少宫女找上门过,不过那都是来指责菜肴做的不好吃的,语气凌厉,态度颐指气使。
像候太医这般恭敬礼貌的,还真不多见。
一问才知,候太医是找上门,向赵溪音讨要点心的。
司膳司现在被人这么看得起吗?上门讨要点心。
宫人来讨要点心或者吃食,对偌大的司膳司来说,并不会觉得损耗食材,只会觉得脸上有光,被认可,被看得起了。
万事有来才有往,人家不跟你来往,只能说明司膳司没有利用价值。
赵溪音擦擦手,赶忙迎出去:“候太医?一大早怎么到这儿来了?”
候太医面带羞愧:“赵御厨,请先允许我道个歉,昨儿我还想着那栗子糕不如城东卖的好吃,结果到家犬子一尝,好吃的两眼放光,说比城东那家美味多了……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小瞧你了。”
那栗子糕是真好吃,儿子吃的时候他尝了一块,香味浓郁,咬上一小口,满嘴都是栗子的香气,口感也十足得好,又沙又糯,比糖炒栗子还要好吃几分。
赵溪音“嗐”了声:“候太医不必客气,令郎吃着好就成。”
候太医期期艾艾开口:“犬子非想再吃些,赵御厨能否、能否……”
赵溪音哪能不懂这御医想开口求什么,正中下怀道:“栗子糕有现成的,候太医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
包好的栗子糕塞到候太医怀里,他才叹了口气道:“赵御厨心善,为令慈诊病的事,我随时有时间。”
“当真?”赵溪音大喜,“后日申时我回宫归家,到时候在城南门口等着侯太医。”
侯太医笑道:“不用,我知道城南的虞河村,在家等我就成。”
如此说好,赵溪音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两包栗子糕换当朝御医一次上门诊病,实在太划算了。
徐棠听后也乐了,劝溪音不要妄自菲薄:“他是御医,你是御厨,他儿子吃的栗子糕还是当朝御厨亲手做的,所以两相之下,谁也不占谁便宜。”
后日出宫,赵溪音惦记着阿娘的生辰,琢磨着买件什么礼物好。
上次回家刚给阿娘裁了两身春装,家里肉啊蛋啊也不缺,想来想去,觉得阿娘唯一缺的,就是一双舒舒服服的单靴。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下午时,司膳司厨娘们午睡刚醒,就听说又有人上门赵赵溪音了。
这回来的不是太医,而是尚衣局的姜秀娘,掏出一只绣着桃花枝的荷包,想让赵溪音赵御厨给做一碗长寿面。
姜秀娘瞧着有二十多出头,拉着赵溪音说:“我去给文才人送春装,偶然听到才人身边的宫女说,赵御厨面做的特别好吃,过两日就是我的生辰,能不能请赵御厨给我做碗长寿面。”
一日之内两个人来上门换物,其他厨娘瞧在眼里,酸在心里,怎么就没人来找自己?
赵溪音瞧了瞧那刺绣荷包,当真精致,但她要荷包没啥用,不动声色推回去:“姜姐姐生辰,合该吃完长寿面,过几日也是我阿娘的生辰呢,我一直想给她寻双合脚的单靴。”
姜秀娘会意,立刻道:“这有什么难,尚衣局有的是现成的鞋面和鞋底,赵御厨告诉我令慈双足的尺寸,不出两日,也就做成了。”
“姐姐手巧。”赵溪音报了阿娘的双足尺码,“再加一包香甜软糯的栗子糕好不好?后日一早就去给姜姐姐送去。”
做成一笔“交易”,姜秀娘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却见郭掌膳面色不善地抱臂而立:“呦,赵御厨一日之内做了两桩生意,真会拿司膳司的食材,为自己牟利。”
司膳司有偌大的后勤供应,光禄寺采买的食材,以及上林苑养的家禽牲畜和种植的蔬菜,源源不断地供应来,御厨们只用十之一二,剩下的大部分都浪费了。
御厨们给有需要的宫人自愿做吃食,在合理范围内,并不会浪费尚食局的食材。
就好比秀娘只要愿意花额外的时间做鞋,就能当人情送给别人,同样,御厨劳苦自己做的吃食,也能作为人情交换。
端看你的厨艺,值不值当换人情罢了。
赵溪音还没说话,姜秀娘先听不下去了,事情是由她想换点心而起,自然没有赵御厨挨骂的道理。
于是张口就怼:“郭掌膳这话说的,是在讽刺我用尚衣局的布料牟私利吗?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且问问我们尚衣女官,司膳司的春装做好没,若是没有就先停一停,毕竟训斥手下秀娘要紧。”
已经立了春,眼瞅天儿要暖和起来,司膳司的厨娘们还穿着冬装,就等尚衣局做好春装,就能给厨娘们换新衣了。
提到这茬,郭掌膳瞬间没了脾气,六司一局都在等春装,万一被胡尚食知道,司膳司的春装是因为自己延误,就大祸临头了。
她换了一副笑脸:“这不说笑呢,司膳司的春装,还能姜秀娘代为催一催尚衣女官。”
姜秀娘这才作罢:“看在赵御厨的面子上,我且帮司膳司催催。”
郭尚膳脸上笑容得体,赵溪音却听到她心里一阵叫骂,就差把无能狂怒写在脸上了。
两日后,赵溪音拿到姜秀娘新做的靴子,带上文才人赏赐的镯子,出宫回家。
傍晚,虞河村。
赵氏抚摸着大金镯子上的花纹,笑的合不拢嘴,压低了声音问:“这真是宫里的妃子赏的?御赐的物件?”
赵溪音哭笑不得,再次点头:“真的娘,要不是赏的,我也买不起啊。”
赵氏小时候的生活还算优渥,也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金镯子,简直爱不释手:“娘托着沉甸甸的,得值不少钱吧?”
“也就几百两吧。”赵溪音催促着阿娘喝药,顺手把镯子戴在阿娘手上,“真好看,适合娘戴。”
赵氏放下药碗就要摘掉,把几百两银子戴在手上,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