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想把司膳司搞成先前那样的乌烟瘴气,才满意?
她也没委婉,直言道:“我这样说吧,我、徐典膳和孟掌膳都不是会奉承人的性子,但该我们履行的职责,大人放心,我们也会一丝不苟地做好,这没什么问题吧?”
徐棠狠狠点了点头,孟御厨也点了下头。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可胡尚食被奉承惯了,哪还受得了这样的直言直语,当即气得胸口疼,指着赵溪音道:“你敢这么对本官说话!”
赵溪音反倒是笑了一下:“尚食大人何必这么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胡尚食瞧瞧徐棠,又看看孟御厨,觉得赵溪音这话还真不假,瞧瞧徐棠那愤恨的眼神,维护赵溪音的模样和走狗没什么两样,再看孟御厨冷冰冰的神情,指望她,还不如指望狗,当初赵溪音的掌膳之位,不就是这孟御厨投出关键一票吗?
她真的后悔啊,后悔当时“三三”考验时,没把这三个人全都赶出去。
司膳司完了,往后别想在尚食局四司中有半点地位。
胡尚食接受司膳司女官都不是奉承人的性子,但她气不过赵溪音,这丫头太猖狂了,她鸡蛋里挑骨头道:“你刚才干嘛去了?”
赵溪音答得不卑不亢:“在地窖,地窖凉爽,适合存放海货,海货是专门让光禄寺从山东一带运来的,给宣妃娘娘和三皇子做海鲜。”
胡尚食冷哼一声:“宣妃和三皇子?一个失宠好些年的嫔妃,一个不大聪明的皇子,值当让光禄寺专门运海货?”
特意运这趟海货确实挺费事,徐棠出面都没搞定光禄寺的人,还是凉依出马,才让光禄寺的人顾忌三分。
随着国相府接回外孙女的事情传开,凉依的身份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都知道司膳司有位李小姐在当御厨。
要是平时,胡尚食不会傻到说得罪嫔妃和皇子的话,毕竟前面有郭掌膳的例子活生生放在那,但她实在太生气了,脱口而出。
说完就看到地窖门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目光幽幽地看过来。
“三、三皇子?”胡尚食心虚一下,“你怎么在这?”
赵溪音回头,走过去揽住朱遇的小身子,轻声安慰:“没事,胡说的话不要听。”
胡尚食的心虚只持续一瞬间,这一秒腰板儿就硬气起来。
宣妃失宠,三皇子不得圣心,这都是事实,她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上午还听说皇上从长春宫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这对母子八成又惹皇上不开心了。
这样一对母子在后宫,根本复不了宠,没什么可畏惧的。
朱遇像没听到胡尚食的话一样,转而看向赵溪音,微微笑道:“想吃海胆。”
胡尚食更是松了一口气,瞧瞧,这傻的,这种氛围下还只想着吃。
赵溪音笑道:“好,明日给你做,我先送你回长春宫好不好?”
朱遇乖巧地点点头,被赵溪音牵着小手,从胡尚食面前走过去。
没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地扫过胡尚食,冷得可怕。
丽美人来长春宫看望三皇子。
宣妃多年不得宠, 三皇子不好,前来探望的嫔妃并不多,只有几位心善的, 以及和宣妃有交情的嫔妃。
丽美人算是来的比较晚的,她小孩子性子不太会交际,还是在文才人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赶忙收拾了一堆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上门探望。
好在宣妃是个和善的, 不计较这些, 如今她不是宠妃,人家宠妃能主动上门, 已经很难得了。
丽美人本就小孩子心性,和三皇子玩得倒挺好,两人边摆弄一只榫卯结构的鲁班锁,边吃着甜丝丝的点心,完全没有代沟。
宣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玩,让人奉上甘甜的青梅汽水:“以前没发现你如此小孩子心性。”
丽美人扬起一张明媚的脸:“娘娘,我本来就这样,以前太拘着, 现在脱缰了。”
宣妃止不住笑,这样无拘无束还能得圣宠,真让人羡慕啊。
丽美人又说:“刚‘脱缰’那会儿,把皇上都吓一跳, 因着这, 我还失宠好一段时间呢。”
朱遇仰着小脸问:“丽娘娘失宠, 尚食局还送好吃的来吗?”
宣妃失笑:“还真是童言无忌,你知道什么是失宠?只想着好吃的。”
“三皇子说的还真不错, 我那会儿不怕别的,就怕没有好吃膳食送来。”丽美人用逗小孩的语气说,“先前司膳司那个掌膳人好坏,不让御厨给我做好吃的呢。”
朱遇“啊”了一声:“后来呢?”
丽美人笑说:“后来丽娘娘还是吃到了好吃的,因为司膳司的赵御厨是个好人,她才不会苛待失宠嫔妃的膳食呢。”
朱遇抿着嘴笑了笑,抬头看了下宣妃。
他没告诉丽娘娘和母妃的是,尚食局的胡司膳和以前那个掌膳一样坏,想着克扣他和母妃的海鲜,嘲笑母妃是个失宠的,还说他是个小傻子。
以前听奶娘说,母妃可是宠妃,后来才慢慢失宠了,丽娘娘只失宠一段时间,都受好些委屈,他的母妃失宠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虽说母妃有妃位的身份,月例银子和权利更多,但也架不住失宠多年,从宠妃到失宠,定是经历很多辛酸吧?
不能再让长春宫如此冷寂了。
他低头接丽美人的话:“还好有赵司膳。”
丽美人全然不知道三皇子在想什么,拿着鲁班锁苦恼道:“这个鲁班锁怎么解不开呀?”
朱遇接过:“我来看看。”
不一会儿,他拿着解开的鲁班锁给丽美人看。
丽美人“呀”了一声,神情惊喜:“三皇子这么厉害!”
朱遇神情淡定:“鲁班锁不好玩,我有好多小精怪的壳,带丽娘娘看看?”
丽美人没见过小精怪的壳,猜着竟是小孩子的什么玩意儿,十分感兴趣道:“好呀。”
赵溪音来长春宫的时候,丽美人已经离开了,院中站着一位黑发掺银丝的长者,瞧着有五十多岁了。
像是刚和宣妃说完事情,拱手告辞。
宣妃亲自送那长者走出宫门,回头时面色不太好看。
“宣妃娘娘?”赵溪音试着叫了声。
宣妃这才回神:“赵司膳来了,劳你久等。”
她自认为赵溪音比较亲近,所以并没有方才那番伪装的笑容。
“刚才来的是翰林院陆编修,学识极渊博,皇上亲自指派来给遇儿当先生的。”她苦笑一声,解释说,“昨日皇上果真是生气了,本来允许遇儿七岁才开蒙,现在把先生都找来了,可见要让遇儿正式上学堂了。”
赵溪音说:“三皇上有了先生,也不是坏事。”
“可本宫担心他……”
“担心三皇子会暴露短处于人前?”赵溪音说,“昨日用午膳时,三皇子说话说的那样利索,完全就是一个正常孩子的样子,只要他想说,没有什么是说不出来的。”
宣妃想起朱遇昨日的模样,确实像个聪明孩子,今早和丽美人玩,也很正常,只希望不要在先生面前露短吧。
听到赵溪音的声音,朱遇哒哒哒地跑出来,迫不及待问:“赵司膳,有什么好吃的?”
宣妃忍不住笑骂:“馋猫样儿。”
“老人都说‘好孩儿不闲儿’,说明三皇子健康。”赵溪音笑说,“今日全是好吃的,带你去吃。”
膳桌前,菜肴被一一端出来,最吸引人目光的一道菜便是海胆蒸蛋。
圆球形状的海胆被拦腰一切两半,长满黑刺的壳子成了盛放食物的“碗”,“碗”中是自己的黄,和蒸蛋混在一起,用葱花点缀。
七八十来只海胆蒸蛋盛放在描画白瓷盘中,十分惹人注目。
朱遇和宣妃同时“哇”了一声,前者立刻叫出名字:“海胆!”
宣妃笑说:“遇儿这都认识?不说是小精怪了?”
想到前几日小朋友哭哭唧唧闹着要小精怪的模样,两名大人对视笑起来。
朱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小精怪是统称,海胆是品种,我长大了,能分清每种品种。”
瞧这话接的,赵溪音心中微微诧异,这三皇子的脑筋转得可不慢。
朱遇看向赵溪音:“我今日有好好念书,我可以吃了吗?”
“当然。”赵溪音说,“三皇子一定见过自己的先生了,往后跟着陆先生也要好好念书,好吗?”
朱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才笑着拿来一只海胆。
海胆浑身是刺,有些扎手,只能轻轻捏着边沿,他用勺子挖了一勺海胆黄放入口中,眯着眼睛享受鲜甜的味道。
“什么味儿啊?”宣妃依旧引导着儿子主动说话。
朱遇想了想:“味道鲜甜,肉质软绵,但很细腻,吃到口中胆黄自动就化了,很好吃,母妃您也尝尝。”
宣妃原本还想诱导儿子多说点话,听到着个描述也忍不住了,夹了一只海胆品尝起来,果然如小朱遇说的一样好吃。
海胆黄掺着蒸蛋,口感非常细腻,甜咸味道交织,虽然有股海洋食物特有的腥味,但在接受范围内,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味。
母子俩吃得很香,沉浸在美食中,暂时忘却了所有烦恼的事情,越吃心情越愉悦。
美食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除了海胆,赵溪音送来的菜肴还有爆炒花甲、香辣炒鱿鱼。
吃炒花甲这道菜有点像吃休闲零食,夹起一只花甲,先嗦一口壳子上的菜汁,而后舌头把花甲肉卷入口中,花甲壳留在外面扔掉,很像是在嗑瓜子。
但味道却比瓜子好得多,爆炒的食物滋味都很浓郁,再加上花甲肉软嫩筋道的肉感,实在是一种极为享受的食物。
辣炒鱿鱼不遑多让,由于是孩子吃,赵溪音放的辣椒并不多,只有微微的辣味。
鱿鱼须和鱿鱼肉已经被炒至红褐色,卖相十分好看,吃到口中时味道也不错,鱿鱼肉嚼起来比花甲肉还筋道,还有些脆,很让人上瘾。
朱遇竟是个能吃辣的,香辣鱿鱼吃得一头汗,食物还在不停往小嘴中送,吃得那叫一个香。
宣妃欣慰地说:“前几日小脸明显瘦下去了,现在你瞧,小脸蛋上的肉都长出来了。”
赵溪音仔细端详,三皇子还真是吃胖了些,脸颊肉乎乎的,比先前精瘦的模样好看多了……
饭后,宣妃送朱遇去弘文馆,算是正式开始上学堂。
弘文馆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先前皇太子和二皇子都在这里读过书。
但皇太子如今已入主东宫,二皇子也已成年封王,搬出宫去独立开府,所以这弘文馆中只有三皇子一人。
原本宣妃还担心朱遇不愿意自己待在这里,小皇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母妃,现在状态好不容易好一些,她真担心朱遇离开自己又要哭闹。
谁知朱遇到了馆中,就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书童把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还回头对宣妃招招手:“母妃,您回宫吧,下了学,我自己能回长春宫。”
这听话的小模样,给宣妃差点感动哭了:“诶,下学母妃来接你,”
就在这时,陆先生来了,宣妃不好再多待,朝先生点点头,只得先回去。
一路上还在忧心忡忡,也不知道遇儿会不会不愿意对先生开口说话,若真是这样,先生肯定会禀报给皇上的。
陆先生要摸一摸朱遇的功底,让朱遇自行默写一首诗、或者一首词,总之自己会背的诗词文章都可以。
朱遇低着脑袋,开始落笔。
陆先生也不打搅,捧了本书,独自走到廊下,摇头晃脑地默背。
光影流转,时间渐渐过去半个时辰,馆内还是毫无动静。
陆先生摇摇头,感慨三皇子天资不足。
他虽没教过太子,却有幸给二皇子当过先生,想当年二皇子也是五岁的年纪,到馆中第一日,就默写下整整三十首诗,只用了两柱香的功夫。
三皇子开蒙晚,想来此刻正咬着笔杆子不知如何下笔吧?
正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先生,我默好了。”
陆先生不抱什么希望:“拿来我看看。”
朱遇说:“纸太大,拿不住。”
他给朱遇的的确是大张宣纸,一尺宽,五六尺长,这样的纸张一般都会先让书童帮忙才成正常大小,再在上面写字,难不成三皇子和他的书童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他心里很是失望,教一个天资差劲的学生,可是什么成就感都没有啊,若一直教不好,说不定还会被皇上训斥。
陆先生有些生气:“我随你进去看,倒要看看,三皇子你默了什么东西。”
刚进到馆内,就瞧见三皇子的桌案上铺着一整张宣纸,字迹横成排、竖成列写了一大张。
陆先生心思一动,快步走过去,果不其然,在那张没裁的宣纸上,写着一整篇的《三字经》。
字虽然歪歪扭扭,不是很端正,但的的确确是篇完整的《三字经》。
他还当三皇子什么都不会,结果人家会背全篇啊!
“这、这都是你写的?”
朱遇点点头。
陆先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字、字虽不够端正,但你刚开蒙就写成这样,已然算不错,只需后面勤勉练字……真不错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折起来,收进怀中,又递给朱遇一本《千字文》,让他好好习读,而后称“有事”,先行离开。
朱遇猜陆先生是去面圣了,父皇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小儿子不是个傻子,他的宣妃不该受此冷落。
朱明哲倒没有第一时间找来,毕竟一国之君的政务繁忙。
朱遇等到第二日上午,在弘文馆见到了他的父皇。
朱明哲看上去兴致不错,问他:“那篇《三字经》真是你默的?”
“是,父皇。”朱遇乖巧点头。
朱明哲笑得合不拢嘴:“那日让你背,你为何背不出来啊?”
朱遇给出的解释是:“孩儿久不见父皇,觉得有些生疏,难免紧张。”
朱明哲失笑,他确实不常到长春宫去,原来在孩子心里,已经把他这个父皇看作是生人了吗?
想想这些年,对皇三子的关注确实很少,也冷落了宣妃,看来往后要多去宣妃宫中坐坐了。
他有些懊悔地摸摸朱遇的脑袋:“父皇那日那样骂你,生气吗?”
朱遇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孩子表现得越乖巧,朱明哲这心里就越过意不去,牵起朱遇的小手:“走,父皇送你回长春宫。”
朱遇仰起头问:“父皇陪我和母妃用午膳吧?”
朱明哲爽快答:“好。”
天家父子没有乘坐轿辇,徒步往长春宫走,朱明哲觉得朱遇这孩子太沉默了,为了拉近父子之间的关系,没话找话:“午膳想吃什么?父皇让尚膳监做。”
“我想吃尚食局做的菜。”朱遇说。
朱明哲“哦”了声:“嫔妃们的菜一向是尚食局做,你倒是爱吃,不如传赵司膳来做,这个赵司膳做的膳食可是很不错呢。”
朱遇笑了笑,他也这么觉得,但是今日不要赵溪音做,而是说:“父皇,遇儿想吃胡尚食做的菜。”
胡尚食的身份虽是五品女官,掌管整个尚食局,不负责给嫔妃做菜,但到底也是御厨出身,早年间从司膳司提拔上去的,还曾担任过司膳司的典膳一职。
朱明哲今日心情好,朱遇的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当即就喊:“汤岱。”
“不劳父皇身边的人。”朱遇抢先说,“前面就是长春宫了,让母妃身边的宫女去就行。”
朱明哲揉了揉亲儿子的头:“真懂事。”
今日胡尚食又在司膳司。
尚食局下属有四司,每个司都有她单独的号舍,她非要跑来最让她生气的司膳司,此刻正窝在号舍里生闷气。
胡尚食这个人有点轴,旁人是趋利避害,偏偏她是“趋害避利”,越是哪里让她不舒服,就越要待在哪里,为的就是让自己气到没办法,情绪积累到极点,然后再出手料理。
也算找个出师之名。
往常她在司膳司的号舍时,元司膳等女官会殷切地送来小食和饮子,冬日里送热茶,夏日里送果酒,可谓是异常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