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嫔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答案却让她震惊:“才二两银子?这么少?”
赵溪音做饭其实不爱用名贵食材,平平无奇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来,好比上次京东前朝后宫的麻辣烫,食材成本并不高。
“对啊。”她说,“玉嫔娘娘久在宫中,怕是对宫外的食材价格不了解。”
她是不了解,可也没想到会差这么多。
龟肉汤一百多两,一碗面才二两银子,就这前者还不如后者好吃。
她又问:“那龟肉呢?你知道吗?”
赵溪音在永兴街采买鱼肉时,见水产铺子里卖的有整只龟,还真留意过龟肉的价格:“龟肉价格必然高一些,娘娘碗中这只龟个头适中,约莫三十两银子左右,这道汤若在宫外的酒楼卖,也能卖个五六十两银子呢。”
什么?成本价才三十两,那陈厨子问她要了一百两!
倒不是心疼银子,玉嫔只是觉得被骗了,感觉自己像个人傻钱多的傻子。
陈厨子的工钱是按“顿”结的,一顿三两银子,一日三餐便是九两,一个月就是二百七十两,比司膳司厨娘的工钱高多了。
当初就有贴身宫女给玉嫔算过这笔帐,那时玉嫔认为陈厨子做饭比司膳司好吃,工钱那高些也无所谓,现在看来,确实是拿着名不副实的钱。
此外,小厨房采买食材的活计也是陈厨子包揽,先前不知道他克扣了多少油水,现在从这只龟就能看出,那老油子贪墨的银子可不少。
赵溪音见玉嫔神色有异,便问:“娘娘买的龟多少钱?”
玉嫔面色一变,搪塞道:“差不多也是三十两吧。”
【一百两啊啊啊啊我可真是钱多人傻,该死的陈厨子坑我。】
赵溪音:“……”
玉嫔深受打击,起了罢黜陈厨子、荒废小厨房的想法,可她一向骂司膳司骂得最厉害,夸赞小厨房夸得最多,现在荒废小厨房,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不成。
那边鲁婕妤的面都要吃完了,她的龟肉汤也喝不下去了,把勺子一扔,气恼道:“回宫!”
说完起身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东殿大门。
“她怎么了?”鲁婕妤沉浸在美食中,还不知道状况。
赵溪音什么都听见了,笑道:“许是龟肉买贵了,生气吧。”
又一餐结束,赵溪音收拾食盒,走出东殿。
她的身量纤细,拎着大食盒走道瞧起来有些费劲,永和宫的宫门宽阔,出门后的宫道却略显狭窄,宫人们见状,纷纷避让一些,双方倒也能安然而过。
若是以前,司膳司的厨娘没地位,拎着食盒走在宫道是主动让路的人并不多,如今不同了,随着地位不断提升,走在路上打招呼的宫人都多了起来。
赵溪音一一笑着回应。
经过拱门时,迎面走来个中年男子,身宽体胖,一个人几乎能占据半扇拱门。
赵溪音离拱门近,加上那男子走得悠哉悠哉,想着先一步过去,两人应当不会擦肩,便调快了步伐。
没成想拱门还未过去,那男子先出声:“你这女子好生不礼貌,过个门也要争抢,可见心坏。”
赵溪音莫名其妙被说一通,气愤地抬起头:“且不说男子让女子先行如何,刚才分明是你离这门远,走路又慢,怎的成了我争抢心坏?”
那男子却不讲理:“我离门远?走路慢?谁瞧见了?分明是你抢了我的道儿!”
赵溪音标准的姑娘家身形,占不了拱门的三分之一宽,换个正常人不用擦肩也能顺畅通过,偏偏这男子人胖还不讲理。
她还拎着食盒,手上重,也不欲和不讲理的人做过多纠缠,便道:“如此,让你先过去。”
那男子这才作罢,刚挪动脚步又顿住,打量赵溪音几眼问:“你是司膳司的厨娘吧,怪不得这么废。”
这人说话实在气人得很,不知道是哪个宫里奇葩出来气人,赵溪音反问:“这么瞧不上司膳司,你又是做什么的?”
这人穿的是民间便服,衣裳倒是好料子,但没好到权贵官员的地步,因此她并不觉得这男子是什么大人物,该是个贪图银钱的小人。
那人颇为自豪:“我是玉嫔娘娘钦点的庖厨。”
那不就是骗了玉嫔一百两银子买龟肉的陈厨子吗?
“原来你就是陈厨子。”赵溪音心道,要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
“司膳司的厨娘也听过我的大名?”陈厨子肥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满宫都知道,司膳司的厨艺不行,否则玉嫔娘娘何至于专门请我来做膳食。”
赵溪音“啧”了声:“看来玉嫔待你很好,可你为何要欺骗她呢?”
陈厨子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赵溪音摇摇头:“没什么,方才从永和宫出来时,看到玉嫔正找你呢,你还不快回去。”
“准是娘娘交代我采买晚膳食材。”有采买就有油水,陈厨子面上一喜,急忙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往永和宫去了。
一路小跑到正殿,玉嫔正倚在贵妃榻上生气,见陈厨子一脸喜气地进来,当即就变了脸色。
一向被捧着的陈厨子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仍嬉笑着问:“玉嫔娘娘,可是要交代晚膳适宜?还是明日午膳?对了,今日的龟鹤延年汤喝着怎么样?”
还敢提那王八汤,玉嫔冷声道:“跪下。”
陈厨子心里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敢再喧哗,静听缘由。
“昨日做的红烧鱼,加上今日做的龟肉汤,竟全都不如赵溪音随手做的鸡和面,陈厨子,你这‘民间第一厨’的称号,是自封的吧?”
陈厨子小心翼翼问:“赵、赵溪音,是哪位?尚膳监还是光禄寺的啊?”
他是真不认识赵溪音,潜意识里认为厨艺胜过自己的人,不是给皇上做御菜的尚膳监,就是给筵席拟食单的光禄寺,只有这两方能和自己的厨艺比肩,像尚食局,直接被忽略掉了。
玉嫔不耐烦道:“司膳司的厨娘,日日给鲁婕妤送膳你没一次都没见过吗?”
同在永和宫侍膳,赵溪音没见过陈厨子,陈厨子却见过赵溪音两三次,知道那个给东殿送膳的年轻厨娘。
这不,刚才在拱门厨还狭路相逢呢。
“她啊。”他的眼神中露出震惊,“娘娘是说,赵溪音做的膳食比龟鹤延年汤还好喝?”
玉嫔翻了个白眼:“人家用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就打败了你的汤。”
一想到在东殿丢的人,她就气得慌。
陈厨子也好不到哪去,刚才在拱门那里还嘲笑赵溪音是司膳司的废物,转而就被玉嫔打了脸。
没想到那小厨娘厨艺这么高,那可是他最拿手的龟鹤延年汤啊,竟会输给一碗面。
陈厨子不服气:“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明日午膳,我一定做出更好吃的菜,胜过那赵溪音。”
玉嫔一开始也是这样,不服气,以为再来一次一定能馋哭鲁婕妤,结果被馋哭的只有自己。
她算看透了,陈厨子就是比不过人家,赵溪音的厨艺就是好啊,论美食她品过的可不少,自然分得清谁的功夫更高。
“免了,谁的厨艺高,本宫自能分辨清楚。”玉嫔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冷,“现在咱们来说说另外一件事。”
陈厨子直觉不好。
玉嫔唤来宫中会算账的贴身宫女:“去查,小厨房账本上的食材记账,和宫外市价对比,看咱们这位陈厨子到底贪墨了多少银两!”
玉嫔一点情面不留:“厨艺比不过司膳司,做人再不干净的话,本宫只能把你赶出去。”
陈厨子强撑着的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
第45章 烧烤
京城的天气越发热起来, 宫道上搭起来遮阳的蓬幔,以防主子们走在路上被日头晒着。
此举给主子们带来的益处不多,天儿一热主子们都不爱出门, 获益匪浅的是宫人们,来回穿梭在宫道上再也晒不着了,尤其是经常送膳的御厨,简直太喜欢头顶的蓬幔了。
到了傍晚, 热气消退, 穿堂风一吹, 倒是凉快许多,白日里在宫中宅了一天的主子们纷纷出来透气、纳凉。
文才人便是这个时候来到永和宫, 如今她和丽美人可要好了,一日不见就想得慌。
两人凑到一起也没旁的事,就琢磨着吃什么。
“文妹妹,我想吃音音亲手做的饭。”
如今给丽美人侍膳的是徐棠,徐御厨也算是尽得赵溪音真传了,做出的菜有九分像,味道很是不错,所以丽美人并没有亏嘴。
这般提议, 无非是想换个口味,图个新鲜罢了。
“我也想啊。”文才人道,“赵丫头现在是掌膳了,身份不同, 不该给咱们这些低等嫔妃侍膳。”
“古有嫔妃枯等宫车, 今有才人怨待御厨。”丽美人被那幽怨的语气逗乐了, “音音不是那样的人,只要咱们想吃, 她肯定会做。”
文才人当然也知道,幽怨的语气中更多是欣慰,小丫头这么快就升职为掌膳,可见实力不俗。
“要不,咱们去鲁婕妤宫中蹭饭吧?”丽美人提议。
说起蹭吃蹭喝,文才人很积极,尤其蹭的还是赵溪音亲手做的饭,自然更加积极了,鲤鱼打挺般坐起身:“好啊,玉嫔还时常厚着脸皮去东殿,咱们脸皮更厚。”
丽美人娇笑一声,正要起身,突然见徐棠来了。
“徐御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距离晚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呢。”
徐棠福了一福,笑着问道:“晚膳赵御厨串了烧烤串子,想问两位主子要不要去东殿一同用膳。”
这不巧了,正打算去东殿蹭饭呢。
丽美人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要要要。”
文才人也笑道:“早就说赵丫头是属蛔虫的。”
这里两人虽然兴致勃勃要去吃烧烤,却并不知道烧烤是个什么概念,本朝倒是有烤羊肉的吃法,不过那叫“炙”,并不叫烧烤。
“好嘞。”徐棠道,“那我们就多串些串子。”
司膳司大院。
一众厨娘坐在廊下,面前摆着十来只青瓦盆,里面盛着各色洗净的食材,有羊肉、黑牛肉、猪五花、猪皮、马步鱼、鱼豆腐,还有肉卷金针、卷心菜、玉米段、鹌鹑蛋等。
另有一只竹筐里放着上百根竹签,发簪粗细,厨娘们正围坐在一起,往竹签上串食材。
赵溪音边串,边给厨娘们讲解:“这些肉都是腌制好的,腌制的配料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至于烤制的方法,那便简单了……”
宫中嫔妃们的膳食,谁不是规规矩矩在膳桌前食用,偏赵溪音发明出不一样的吃法,什么四宫格火锅,今日又来了道烧烤,听说是要聚坐在室外,用炭火边烤边吃呢。
这样的吃法很是新奇,不仅厨娘们觉得好玩,想来嫔妃们更会觉得有趣。
所以赵溪音一说晚膳做烧烤,一群厨娘便围过来学习,有的干脆晚膳也做起烧烤,才有了廊下那么多盆的食材。
另有一群杂役围在火炉旁生火,竹篓子里的黑炭加进铁抽屉里,等把黑炭烧成银灰色,便是最好用的时候。
串好的串子依次摆在案上,看起来十分壮观,杂役试了试黑炭,刚好到了能用的时候,徐棠配好蘸料,搁在食盒里,赵溪音则从冰窖里启出一样最要紧的东西——酒。
酒是春日里酿下的,果酒和鲜花酒,有黄杏酒、杨梅酒、荔枝酒,还有桃花酿。
一切准备停当,趁着晚风,出发往永和宫去。
鲁婕妤一早得知晚膳吃烧烤的事情,早早命人将宫殿后的凉亭拾掇出来。
亭子外的草地上用竹子搭了个齐腰高的架子,烧烤炉就放在架子上,手脚麻利的杂役已经开始往炉子上摆烧烤串了,在赵溪音的指点下,翻转、撒料,动作逐渐娴熟。
鲁婕妤尚未到,丽美人和文才人先到了,兀自在凉亭中坐下,轻摇着手中的圆扇:“溪音,你都是从哪听说这些稀奇古怪的吃法?”
赵溪音忙活着,笑道:“吃法虽稀奇,味道却是能打包票的。”
“那是自然,音音,我要吃甜辣酱,有吗?”
赵溪音指了指石桌上:“必然有,美人的是甜辣酱,才人的是花生碎干辣子,婕妤的是黑椒酱。”
正说着,鲁婕妤来了,见亭中已有人入座,无奈地摇头笑骂:“你们俩是属巴儿狗的吗?寻着味儿就来了。”
文才人刚想接话,瞧见鲁婕妤身后的小径上还有个人远远跟着,笑了声:“巴儿狗可不只有我们,瞧你身后。”
鲁婕妤转过身,果然在身后瞧见不速之客玉嫔。
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嘛,东殿成香饽饽了。
三人屈膝向玉嫔行礼,玉嫔今日伏低做小,竟颔首回了一礼。
鲁婕妤和玉嫔同时落座,前者问:“玉嫔娘娘前两日来东殿,还会带着自己的膳食,今日却空手而来,可见是明着来蹭饭了。”
她如今说话就是这个腔调,直接剥去虚伪的外衣,露出坦诚的内核。
文丽二人是习惯了的,却没见过玉嫔习不习惯,于是双双拿眼睛去瞧玉嫔。
按玉嫔的性子,此刻应该已经跳脚了,毕竟前几日痛斥鲁婕妤“丢人”的话音还犹在耳畔。
玉嫔“哎呀”一声:“哪里是来蹭饭的呦,这不是瞧着大家都在,热闹嘛。”
【我就是来蹭饭的,但我不承认。】
说着,她还凑近鲁婕妤,笑意盈盈道:“我这不是被禁足太无聊了吗?就爱往人堆里扎,体谅一下我好不好啦。”
文才人:“……”
丽美人:“……”
眼前这位可还是玉嫔?没跳脚就算了,竟还用这般娇痴的语气,连禁足的事都能主动拿出来说。
性情大变真的是禁足憋的?
旁人不清楚,赵溪音却知道,玉嫔哪是被禁足憋的,是被美食引诱的。
鲁婕妤被缠得不胜其烦,侧身躲到一边:“你来就来吧,串子这么多,又不差你这一口。”
玉嫔喜滋滋地坐正身子,静等开席。
昨日还傲娇着说瞧不上司膳司的饭菜,今日竟一句坏话都不说了,鲁婕妤实属好奇,问道:“你今日怎么不吃你的小厨房了?”
提到小厨房,玉嫔的心瞬间不那么雀跃了,厨子都被赶出去了,还吃什么吃。
她让贴身宫女去查账,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陈厨子竟然贪墨了那么多银子,几乎每一笔食材都贪近一半的钱。
直接把陈厨子扭送廷尉盘问了,账本好好在那摆着,市价也是透明,陈厨子这回非吃得个大挂落,把他贪的银子全吐出来才行。
所谓“家丑”,玉嫔是个爱面子的,只说:“陈厨子告假了嘛。”
鲁婕妤刨根问底:“又告假,告几日?”
“七八十来日吧。”玉嫔心虚不已。
“时间还不短。”鲁婕妤又道,“今日你尝过溪音亲手的膳食,还会说司膳司的坏话吗?”
玉嫔像个被训话的孩童:“不说了不说了。”
真是,为了口吃的她容易吗?
文才人和丽美人相视而笑,鲁婕妤治起玉嫔,还真在行。
第一波烧烤上菜,刚烤好的羊肉串码在盘中,端上石桌,孜然混着羊肉味,再加上独特的炭火香,香味诱人,刚下烤炉的羊肉表面还在滋滋冒油,赤/裸裸地诱惑人。
【真诱人啊,本宫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是玉嫔的心声,赵溪音去瞧她,只见这位娘娘盯着羊肉串,眼睛都看直了,双手暗戳戳在底下搓了搓,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在其他三位嫔妃面前,她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生怕有人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不是时常吹嘘自己的小厨房吗?怎的还这么饥渴地盯着司膳司的膳食?
因此她等鲁婕妤三人都拿起羊肉串后,才慢条斯理攥起一串,在鼻尖下一闻,口水差点绷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