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被夸,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不过,您这是打算开饭馆啊?”
“是啊。”赵氏拉着赵溪音来到大堂坐下,八仙桌上都添置了茶壶,倒出来就是热茶,“娘想了想,这么多年不经营药铺,以前懂得全忘光了,医者无小事,贸然开起来娘怕耽误患者。”
她看了看大堂四周,露出满意的笑:“但娘做饭的手艺可不差,就想到开饭馆。”
赵氏虽是姑娘家,从小却不会做饭,只帮着赵老爷子经营药铺,后来嫁人,药铺也分给了王氏一家,她的手便再也没碰过药材,反倒在杨志维的催促下,挽袖学起做饭。
十几年来,她从不会做饭,到厨艺越发精进,似乎继承了赵老爷子做御厨的天分。
所以她在接手这家铺子后,才想到了开饭馆。
赵溪音觉得这样也好,外祖父就是御厨,她也是御厨,如今阿娘再做饭馆生意,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厨子。
她环视铺子一圈,指着这些八仙桌和置物架:“阿娘,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赵氏“噗嗤”一声笑了:“娘哪有那么大气力,是隔壁济世堂的伙计,帮忙搬来的桌子架子。”
她们家和隔壁济世堂没有往来啊,赵溪音疑惑:“诶?”
“和善堂原来的药材我分成了两份,一份坏的直接扔掉,一份好的便送给了济世堂,济世堂的老板别提都开心了,热情地帮了好几日的忙,这些都是伙计们干的,等咱们的饭馆开起来,娘请他们来吃面……”
赵氏说着这些时,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和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乡下妇人当真不一样了。
赵溪音调笑:“又是打点关系,又是请人吃饭,阿娘,你可是真是天生当老板娘的料子!”
赵氏仿佛有一夸就害羞的毛病,脸红一瞬后,又说:“娘都想好了,就开面馆,我一个人忙活太多忙不过来,面馆勉强能照应。”
她盘算着,“等面馆挣了钱,就雇两个伙计,慢慢做大……”
一个人经营饭馆却是吃力,面馆会省劲许多,可又要擀面、又要下面,还要招呼客人,也很累。
赵溪音想现在就雇伙计,可阿娘节约,肯定不同意,倒不如做些更简单的生意。
“麻辣烫怎么样?”她突然想到,麻辣烫这种饭食算是做法最简单、最便捷的了。
虽说菜式种类繁多,采买费功夫,汤底熬制也不易,但这些功夫都在下边,真正招待客人时,做起来是很快的,比面馆更容易应付。
“麻辣……烫?是什么?”赵氏没听说过。
赵溪音神采奕奕地介绍起麻辣烫,还不忘把她在宫中做麻辣烫的光辉事迹得意地讲述一遍。
在宫中提都不多提,是为低调,到了阿娘身边,却像个讨夸的孩子,一脸骄傲的神情。
赵氏惊讶:“原来这麻辣烫这么厉害,连皇上都爱吃。”
那看来在民间开家麻辣烫铺子,生意也能红火。
赵溪音嘟着嘴:“只有麻辣烫厉害吗?”
赵氏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是咱们溪音最厉害!”
既然决定开麻辣烫铺子,匾额就要做起来了,还有各种食材、厨具,都要一一买来。
采买的活计赵氏揽了,赵溪音则专心在铺子里熬制汤底,调制蘸料,还要把汤底的熬制过程写下来,方便阿娘日后学习。
既然是开铺子,饭食种类就不能太单一,除了传统的骨汤麻辣烫,赵溪音还写下黏糊麻辣烫、红油麻辣拌等食方。
所谓黏糊麻辣烫,顾名思义,就是吃起来很黏糊的麻辣烫,起黏糊作用的主要是麻酱,这种麻辣烫几乎没有汤汁,而是用大量的麻酱干拌而成,满满的酱汁裹在每种食材上,想想得多香啊。
红油麻辣拌也是一种干拌麻辣烫,烫熟的菜用红油辣子干拌,又香又辣,简直是吃辣爱好者的天堂。
这几种麻辣烫的做法都不难,关键是料汁配得好,因此赵溪音着重写的也是料汁的配方。
熬上汤底,写完配方,锅底的柴小火烧着,她也出了门,和阿娘一起去采买食材。
麻辣烫需要的食材种类十分繁多,且有很多丸子类在当世是买不到的,少不得日后闲暇是慢慢加工。
母女俩来回跑了五六趟,才把食材、厨具、和定做的摘牌都带回来。
招牌并非木头攥刻,而是在旗子上手写而成,这样的招牌做起来快速且成本低,永兴街上很多家铺子都用。
“麻辣烫铺子”五个大字往门口一挂,左邻右舍和街上的行人都知道了,这家原先的药铺看来要做美食生意了。
只是这麻辣烫是何物?从未听说过。
济世堂的老板探出头来道贺:“赵嫂子,啥时候开张呀?”
赵氏大大方方答:“明儿,新铺开张,都来吃香喷喷的麻辣烫。”
铺子内徐徐飘散出浓郁的汤底香,引得路人纷纷吸气,这麻辣烫铺子的味道,还真香啊!
翌日辰时,麻辣烫铺子尚未开门,母女俩在铺子里做左后一遍整理,确定所有事宜都妥当后,开门迎客!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彻永兴街,麻辣烫铺子开张了。
隔壁济世堂的老板第一个送来开张礼物,是樽青铜的衔钱金蟾。
赵溪音笑意盈盈地道了谢,把人往里边请。
除了济世堂的老板和活计们,街上大多行人属于观望状态。
“麻辣烫?从没听说过。”
“好不好吃啊?我本来打算去吃街尽头那家面馆的。”
“该说不说,闻着她们铺子里的味道还是挺香。”
“拿不准,要不咱们还是去吃面馆吧。”
“……”
毕竟是种新食物,百姓们接受得慢也属正常,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下一顿馆子可得精挑细选着。
赵溪音开始奋力叫卖:“新铺开张,今日的食客一律半价,香喷喷的骨汤麻辣烫、麻酱麻辣烫和红油麻辣拌喽——”
有人经不住那汤底香味的诱惑,上前问道:“姑娘,你这麻辣烫到底还不好吃啊?”
“不好吃不要钱。”赵溪音干脆道,“这麻辣烫可是道御菜,连皇上都吃过,你说好不好吃。”
御菜啊!那可得尝尝!
麻辣烫做得快,恰在此时,赵氏给济世堂的老板和活计们端出来热腾腾的黏糊麻辣烫,热情交代道:“墙边的桌上有辣油、香醋和芫荽,你们看口味自己加。”
黏糊麻辣烫盛在浅口盘中,单看卖相,可能并不尽人意,琳琅的食材烫熟后堆放在一起,表面裹着厚厚一层芝麻酱。
看得门外的人顿住脚步。
饶是如此,济世堂老板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起筷子,搅拌两下,抄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
入口是极为香浓的,麻酱的香味十分浓烈,径直攻占味蕾,虏获食客的芳心。
“嗯?这味道……”老板震惊地瞪大双眼。
这味道怎么样啊?你倒是说啊?门外一众观望的人迫不及待想知道。
“绝了!”
老板还在那“绝了绝了”,他的几个活计已经体会到黏糊麻辣烫的妙处,纷纷大快朵颐,吃相那叫一个夸张。
“真这么好吃?不会是托儿吧?”
“虽然济世堂和这家新铺子的关系不错,有托儿的嫌疑,但那老板吃得也太香啦!看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让你流口水的不是老板的吃相,而是飘散出来的味道,这味儿,真他娘的香啊!”
“我是忍不住了,先吃为敬,你们在这斟酌吧。”
铺子里涌进去好几个食客,八仙桌上立刻热闹起来。
赵溪音没有像后世一样,让人自行挑选食材,而是搭配好一份的量,食材有荤有素、有菜有肉、有面有粉。
烫菜的过程很快,客人不必等太久,赵氏有充足的时间收钱、收拾碗筷,一个人眼见忙得过来。
骨汤麻辣烫和红油麻辣烫也上桌了,浓烈的香味引得路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进铺子里来。
今日可是半价,这么好的机会可得尝尝鲜。
然而他们不知,这一尝就走不掉了,往后会日日惦记着这个滋味,新客成老客。
时至正午,客人越来越多,麻辣烫铺子的生意肉眼可见得红火,赵氏母女俩忙里忙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赵溪音决定了,还是要雇个活计,生意这么火爆是她没想到的,阿娘一个人忙活得劳累得不轻。
现在铺子里生意这么好,进益多,阿娘应该不会再舍不得雇活计了。
正盘算着,突然听到一声不友好的声音。
“呦,新铺子开张啦?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喊兄弟家来添个人气。”
赵溪音一听这声音就皱起眉头,转头一看,果然是王氏来了。
赵氏清楚王氏的德行,忧心忡忡地问:“她怎么来了?”
王氏的药铺没了,反倒成了她们家的新铺子,这妇人铁定不会甘心,来这一趟必定不是善意。
“阿娘你忙你的。”上门是客,赵溪音交代一声就迎上去,“舅母,你来做什么?”
王氏在铺子里环视一圈,这是她家原本的药铺,如今竟是一点影子都瞧不出来了,全然变成别人家的铺子,怎能叫她不生气?
她鸡蛋里挑骨头似的指指点点:“永兴街上多少家食铺,光是今年就关了三家,你们还敢开,真是不怕赔个干净啊。”
赵溪音面带微笑,毫不退让:“是啊,今年永兴街不光关了三家食铺,还关了一家药铺,当真是流年不利呢。”
这讽刺人的话,直把旁边一桌的食客都逗笑了。
王氏脸都气绿了,没料到赵溪音这死丫头长嘴了,张嘴就往她最痛的地方戳。
她仍不放弃损人不利己的机会:“丫头,不是舅母多嘴,我在这永兴街上都住多少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开食铺赚不赚钱?实话告诉你,不赚!一年忙尾,到头来什么钱都落不下,白忙!”
这话说的实在是心虚,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永兴街的食铺赚不赚钱,光是看麻辣烫铺子中生意这么红火,就知道肯定能大赚一笔。
铺子中的食客越多,她的心里就越酸,嫉妒之心按都按不住。
赵溪音笑了下:“舅母知道自己多嘴,就该自觉闭嘴,我和阿娘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把人往外推,你若不是来吃饭的,就请出去,我们忙得很。”
这是把人往外撵呢,王氏脸皮多厚啊,人家撵她,她反倒一屁股坐下了:“吃!我弟妹开的铺子,为何不吃,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上一碗。”
亲小姑子家开的铺子,不得请她吃个酒足饭饱?
理所应当吃白食?赵溪音才不惯着她:“先付钱。”
铺子里其他食客其实都是先吃后付钱,但王氏不一样,这是个无赖,明摆着来吃白食的。
但凡是个稍微有点交情的亲戚,赵溪音请她进来吃,她们母女俩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济世堂老板和活计都请了,王氏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但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实在叫人没有好感。
因此赵溪音就那一句话:“吃饭先付钱。”
王氏尖叫起来:“什么?我来亲戚家吃饭还要钱?赵溪音你忘了小时候在我家白吃白喝的时候了?”
她故意抬高嗓门,想让人都知道她与老板娘家是亲戚,实在亲戚啊,竟然连碗吃食都要收钱。
这一嗓子引来不食客回头观看。
“这不是先前和善堂的老板娘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还在这里大呼小叫。”
“没听见她说和麻辣烫老板娘是亲戚吗?小姑娘小时候住他家,不知道感恩啊。”
“难说,和善堂没有医德,这王氏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什么便宜都能占。”
“可也就是一碗饭食的事,闹的这样难堪,小姑娘也是不会做生意。”
嘈杂中有几句数落赵溪音、为王氏说话的声音,落在王氏的耳朵中,可把她得意坏了。
让赵溪音落个不知感恩的名声,再好不过了。
“行,不嫌丢人是吧。”赵溪音也抬高音量,“你王氏,自从嫁到赵家来,没让你上过一天工、做过一日活,我外祖家有一分钱是你挣来的吗?我小时候是在外祖父家吃过几顿饭,花费的也是外祖父的银钱,和你王氏有什么关系?怎的就成在你家白吃白喝了?”
“原是小姑娘是在外祖父家住啊,亏的王氏好意思说出口,还在她家白吃白喝,真不要脸。”
赵溪音继续道:“我外祖父留下这家铺子,你们一家赚黑心钱,卖次品药材,导致被官府查封,老一辈好好的心血你们守不住,现在还敢在我们铺子里叫嚣,不怕外祖父在天有灵看着你吗?”
原本知道王氏身份的人还不多,不知道她就是黑心的和善堂老板娘,现在听赵溪音这么一说,来龙去脉就全明摆了,原来这就是黑心药铺的老板娘啊!
“这样的人还和她多费口舌做什么,赵丫头,把人赶出去吧。”
“就是看亲戚家的铺子开张了,心中嫉妒,专门来搅合的,这样的人品行真是堪忧。”
“刚才我还说是小姑娘不懂感恩,现在看,是王氏作为亲戚太过恶毒!”
“……”
王氏有和善堂老板娘的身份在,在永兴街上就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被喊打多日,她这脸皮也是练出来了,面对这么多人的声诉,她梗着脖子囔囔:“凭什么赶我出去?开门做生意,不让人来吃饭啊?”
赵溪音干脆回答她:“你的生意,我不做。”
王氏还就赖在这里,她的名声臭了,死活也要把赵溪音的新铺子搞臭,开张第一日就不消停的铺子,往后谁会来?
济世堂的老板看不下去了,起身道:“赵丫头,你一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应付不来这种泼妇,交给我,你去忙你的。”
要说厌恶王氏的人里,济世堂老板绝对算一个,先前两家药铺在永兴街并立时,王氏就没少抹黑济世堂,现在看她这般耍无赖,搅扰人家的生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赵溪音点点头:“有劳您。”
济世堂老板招呼来两个伙计,就要把王氏往外架。
王氏杀猪一般嚎叫起来:“都别碰我,我告诉你们我有心症,谁敢碰我我就死在谁家门口!”
她的无赖还是让人低估了,不仅赵溪音难以对付,济世堂老板也招架不了。
只能去找刘御使了,赵溪音想,只有官府的手段才能让这种妇人老实。
正要去,铺子里突然又进来一个妇人,年纪瞧着比王氏还大些,面相比王氏还凶悍。
一进门,她就冲到王氏面前,动作粗鲁地把王氏扒拉过来:“我找你半天了,结果你躲在这儿大吃二喝?你们家搞什么鬼!”
王氏刚才还很无赖的模样,在见到面前这个妇人后立刻烟消云散,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怎么了?亲家母你消消气。”
妇人可消不了气:“你家闺女到底还嫁不嫁?她跑了,人找不着了!”
食客们听了这几句,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溪音还不知道,济世堂的老板低声解释说:“前些日子王氏给自家女儿订了一门亲事,就是城南康家,康家颇有些小钱,愿意出三百两彩礼迎娶赵燕。”
“是门好亲事啊,赵燕为何要跑?”
“康家虽然有钱,她那儿子却是个跛子,又长得肥胖,赵燕二八芳龄的大闺女,怎么可能瞧上。”
赵溪音懂了,王氏这是为了三百两的聘礼,不顾赵燕的幸福了。
王氏对赵燕这个女儿,看似不错,从小没缺过吃、没短过穿,可真到了家里困难时,王氏却能毫不犹豫地把女儿推到火坑里换钱。
难怪那日赵燕问她,阿娘会不会为了钱把自己嫁出去,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
赵燕跑了,能跑到哪去?